《宫女修炼指南》上

《宫女修炼指南》上

首页角色扮演执剑傲九天游戏更新时间:2024-05-09

《宫女修炼指南·1》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那是在隆庆帝二年,时年百废待兴,庆帝大赦天下,暮春刚至,内务府就将新入宫的宫女名单分发各司,我便这样,进了浣衣司。

初进浣衣司的时候,含苏姑姑就告诉我们,宫中不干净的事儿多了,但在这浣衣司中,她的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往后我们在这司中,必得潜心洗衣,切莫好高骛远,成日里想那些有的没的。

含苏姑姑与我本是同乡,我幼年迁居徽州,后来徽州也不是避世的好去处,家里长辈便送我入宫,身为一个差役宫女,能有这么一个去处,也算合我心意。诸婢散去后,含苏姑姑特意将我留下来叮咛我,她说在在这宫中,千万不要惹事生端,她还说,宫女之间也时有争风吃醋的事儿发生,但切莫相互计较,这宫中的女子,没准儿哪一日就翻了身,飞上枝头,便成鸾凤,与我们便是云泥之别。

我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放在心里。

晚间入了院中东边的小厢房,我这才仔细打量着与我一起进来的其他三位宫女。只不过大家都是刚进宫的生脸,话语间流露着生疏,我兀自坐在窗前发呆,没了一会儿,有位面貌清秀的姑娘走过来,对我脆生生道:“能不能把那扇窗给关了?夜里可是有些冷呢。”

她坐在我身侧,我起身关了窗,又转过头来,只听她笑道:“我唤菱香,你唤什么呀?”

“云尔,我是何云尔。”

“你是从哪来的,我是从徽州来的,徽州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知道的,我也是徽州人。”

“那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呢。”

菱香似乎一刹那间,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见她也是欢喜的。就好像突然而来的陌生惶恐被她的活泼所冲淡,我的心也莫名平静了许多。

四月九日,那天我们见到了徐公公,含苏姑姑对他很恭敬,听说就是他管着浣衣司所有宫女。徐公公年岁不小,粉面皱脸,总是捏着嗓子讲话,就像只公鸡咯咯直叫,他是特地来瞧我们这四位新来的宫女。

“你们新来的一个个可要听好了,多做事少说话,要是让咋家发现你们之间有人心思不正,可有你们好受的。”

菱香捏了捏我的手指偷笑,我给她使着眼色,她这才正经地垂下头来。

等我们散去的时候,小翠便上前,不知道给那公公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菱香偷偷告诉我,说是小翠想要搭上徐公公那条船呢。

“啊,这是为何?”

“我跟那些老宫女聊八卦,说徐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但却嗜好女色,你别看小翠跟咱们住一个屋子,性子闷闷的,但她的心气可高了。”

也是,前两日我同菱香一块干活,忙地有些晚了,回屋时,小翠正给手上抹香膏,却乜斜着眼跟我们炫耀道:“这可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栀子膏,女人这双手可不能冰坏了,你们两可要试试?”

菱香从匣子里取出京城胭脂铺里最好的香膏,她悄悄递给我,爬在我耳侧道:“小翠的东西可没我这好。”

四月二十日,小翠颇是扬眉吐气地站在我和菱香面前,我见她的手腕上戴了一个碧绿透亮的新镯子,小翠凑在我跟前,问我这镯子好看吗?

我仔细瞧了瞧,说这玉镯光泽甚好,遂而问她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眼神微闪,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是徐公公赏她的。

只是我窥见了她手臂上的伤痕,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她便已转过身去,那一日起,小翠的活计分在了我跟菱香身上。

至于新来的最后一位宫女,听说她是某位冷宫娘娘的大宫女,每天干得活比我跟菱香多多了,每天夜里她也阖眼的早,她寐后我们都不敢大声喧哗,这半个月多以来,我都没同她说上一句话。

菱香在我耳边抱怨来抱怨去,最后她对我说:“小翠不就是搭上了徐公公么,至于成天在我们两面前耀武扬威,我看见她我就莫名心烦。”

菱香说这话时气鼓鼓地抱胸而立,很是娇俏可爱。其实我也觉得小翠心烦,她拼命想要求得我们认同,真是令人厌烦至极。但我思极方才瞧见的红印,便对小翠莫名生出了同情。

菱香又道:“云尔,你说徐公公年岁那么大了,小翠怎么下得去手,要我说啊,天底下的男人我只瞧得上长得好看的。”

“那是不是只要是个好看的,你就会扑上去啊?”我捉弄她道。

“也不能这样说,但是呢,我进宫前,买了京都公子们的画像,依我看呐,最好看的男子就是镇北王。”

“镇北王?可他不是都过而立之年了…”

“但我买的是他年轻时的画像啊。”

我听之此处不禁好笑,菱香还说要给我瞧一瞧那张画像,我婉拒了她,我说我对年纪大的男子不感兴趣。

刚过五月初三的时候,槐香满庭四散,馥郁芬芳,含苏姑姑召我来,说是命我去给内务府的柳公公送花瓶。

姑姑说,这花瓶可是从景州运来的,柳公公最喜欢了。姑姑说这话时,眉眼之间,颇是风情。姑姑说,可要小心点,不要让别人晓得,也不要把这事儿搞砸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浣衣司,我估摸着姑姑不好意思,这才让我去送花瓶,虽说内务府离浣衣司也不过几道宫门的距离,可便是走了走几道门,这才深知宫闱之大,让人心生幽寒。

正在急急忙忙行路时,也不知哪一宫的贵人乘着坐撵而过,我跪在过道一侧,见有一灰衫宫人也同我一般跪在我身畔。

当那贵人走后,我一起身,脚心不稳,手中的花瓶突然被摔了出去。

我眼睁睁地瞧着满地瓷片,顿时惊慌失措,手心发汗,含苏姑姑若是知道我将花瓶打碎了,不知要怎么惩戒我呢。

我急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可那人却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凌乱的碎瓷片,又起身对我宽慰道:“别急,景州的花瓶我也有,还有一个比你这颜色品质更为上乘的。”

“啊?”

“姑娘跟在下走一趟吧。”

那天的日光微熏,我泪眼朦胧地抬头,只瞧见一个身着深灰布衣的男子,端着一副温和而又轻柔的笑容看着我。

他说:“我是掌乐司的公公,姑娘唤我青奕便可。”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走得并不算快,我偷偷抬头瞧他,颌线流畅,鼻梁高挺,虽是瘦削了些,却宛若山间弯月下一株翠柏,那般地脱俗。

“公公,你我素未谋面,你为何要帮我呢?”

他淡笑不语,我没再追问,只是他看向我时眼角流露出的些许怀念叫我有些隐隐好奇。

青奕将那顶好的白瓷花瓶赠给我,我将这花瓶给柳公公送去,柳公公还给了我赏钱。

柳公公还问我,含苏姑姑近来如何?他说,他上一回出宫,没给含苏姑姑捎东西,还以为含苏姑姑不再想见他了。

我便给他说好话:“姑姑惦着您,所以才遣奴来给公公送花瓶,不过这花瓶公公也万不可招摇了。”

柳公公不招摇,对我才是极好的。这事便也会不了了之。

五月中旬某日,菱香莫名地肚子疼了起来,这一疼就是大半天。她可怜兮兮地对我道,定是小翠那个小贱人下的毒。

她两之间的关系,越发不睦,小翠总爱在我和菱香面前说那些得意忘形的话语,可偏偏菱香跟她对不过眼,当着她的面数落她两句。菱香是个直性子,看不惯小翠的作风,我也明白。

前段日子小翠被菱香说得狠了,差点还与她打起来。

小翠跟徐公公那点破事儿,所有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翠上赶着讨好徐公公,得了徐公公的庇佑,从此不用再干浣衣粗活,整日里涂的是胭脂水粉,说的是如何打扮自己。菱香最恨小翠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们这些卑贱的宫女,得了病也只能熬过去,熬不住的便裹了席子扔去乱葬岗,到时找个借口对外边的人一说,这一条命也就无声了结了。

菱香疼了半日不见好,半夜缩在榻上打滚儿,额间一片湿濡。

偏偏那个老宫女干活还未归来,小翠又嫌菱香吵闹。

“不就是肚子疼,哪还能疼坏人?菱香,平时看你皮糙肉厚的,怎么今个落得如此狼狈?”

菱香扑上前去,我挡在两人之间,抬头瞥了一眼菱香呵斥道:“菱香,别闹了!”

菱香偃旗息鼓,疼得打颤,委屈巴巴看向我,我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出门,敲开了含苏姑姑的门,可姑姑却说,她也没法子,姑姑让我别为了别人操心,做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我只好提灯偷摸着从浣衣司溜出去,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行至掌乐司。好在,我在掌乐司的门口遇见了青奕。

我气喘吁吁向他招手道:“公公,你可还记得我?”

他含笑道:“记得,只是这么晚了,你怎来得这么急,慢慢说,有我在。”

“我…我问你,你可有法子治肚子痛?”

《宫女修炼指南·2》

穿过六司幽长的宫道,便到了太医署。我站在太医署的院门前,春蛩欢响。青奕将提灯放在我手中,他说,他识得太医署的成安公子,若是他今夜在的话,说不准能帮的上我。

等了半刻,我便瞧见有人跟在青奕的身后从门内急步走出,那人着一袭皂色官袍,眉目冷冽,青奕对我道:“这便是太医署的成安公子,师从掌院,你把病情细细同他说道便可。”

我朝着成安轻轻一拜,又将菱香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之与他。

他轻轻蹙眉:“姑娘,我未见病人,开的方子未必可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若是出了岔子,也有我担着,至于药钱,我也带了。”说着我便匆匆地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展在掌中。

成安收了钱,唤来小医童,我跟着小医童去取药丸。青奕连声对他道谢,说是下一次定要请他这位大人吃酒。

成安却道:“奕公公,此番权当还你的恩情。在下告辞。”

沿着来时的宫道我提着灯,在前面替他开路,青奕跟在我身后,红墙之上,我与他的身影融在一起,我默默问他:“公公此次又帮我了一回,真让我不知如何报答,若是将来公公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烦劳公公一句话,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身后没了声音,似乎两人的气息在这深夜之中,也变得孱弱起来。

我转过头,他却一如往常那般含笑着看我,让我突然心鼓微动。

他还是那般温柔,似乎透过我在看向别人:“全都是些小事,又何足挂齿呢?”

“是…只是我想报公公的恩情。”我抿唇回道。

转眼就到了六月,成安这位太医医术倒是精湛,那夜菱香吃了他的药丸,没过半个时辰便生龙活虎起来。

菱香问过我打哪来的药丸,我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菱香打趣道:“云尔,你也太厉害了,竟能攀得这样的关系,云尔,不妨你就在宫里跟他多来往来往,将来出宫后,就可以与他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菱香,你又在拿我说趣。其实只要有你在,这宫里的日子就不难过。”

菱香抱着我的胳膊撒娇道:“是是是,但我有云尔真是三生有幸!”

只不过说起琴瑟和鸣,这倒是让我想起来掌乐司的青奕公公。宫中严禁对食,瞧我这是在想什么呢,宫女和太监,便是有了欢喜又能如何。

六月十二,含苏姑姑让我去柳公公那处送浣衣司上个月的账本。临行前,含苏姑姑让我多拿了一封信,她说:“小云儿,我最信你,你只管将此信交给他,万不可让旁的人瞧见。”

我将那信怀揣于胸,亲手递给柳公公,柳公公也让我捎了一封信,他对我道,这信定要让我亲手交给含苏姑姑,他还特意叮咛,绝不可对他人提起。

我隐约间猜出两人异于常人的关系,含苏姑姑两鬓微霜,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无情的皱纹,朱门深掩,在这偌大的宫廷,从我手中递出去的那一封信似乎成了她平淡无光的生命中最后一缕曙光,这样的深情,真的值得吗?

菱香羡慕我,说能借着送账本的由头出浣衣司走一走,也是一桩幸事,我敲了敲她的额头,白了她一眼道:“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就是幸事了。”

菱香连连点头,卧在身边跟着我读诗书。

她不识字,我便一字一句教她。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她逐渐念着困了,打着哈欠问道:“云尔,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会念书?”

“家中常有人教过的。”

“那你也应该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怎么会入宫来呢。”

“我若是不入宫,怎么能遇到你。菱香,快睡吧。”

可是我俩这般要好,小翠瞧了总是要奚落两句,可她每逢晚上也会去徐公公那处,与我们同住的老宫女又不怎么搭理我们,我俩倒是逍遥自在。

小翠新得了新的首饰,也总是要在我俩面前展示一番,菱香仍是每每气急,叉着腰跟小翠吵架:“不就是做了老阉人的客,姑奶奶我还瞧不上你这副小人做派呢。”

小翠被怼地无话可说,指着菱香鼻头怒骂:“你…你…你…可别瞧不起我,我现在虽受点苦,但将来可是要做皇帝妃子的。”

“哼,服侍阉人也能做皇帝的嫔妃,我瞧你是异想天开!”

“徐公公已经收我为义女,我这是在尽孝心!你又懂什么!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洗一辈子衣服。”

“洗一辈子就一辈子,你再多说一句话看我不掴你一巴掌!”

每每这时,我便出来扯开二人劝架,小翠看了我两眼,也不跟菱香吵了,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帮我们洗衣裳。

小翠道:“云尔,你最好,不像菱香,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

我无奈道:“那先预祝你心想事成了。”

菱香不想让她洗衣,可小翠偏要洗,我觉得两人为争一盆衣服的模样着实可笑。

菱香对小翠虽然言辞狠了些,但到底也没真的想对菱香怎么样。上月菱香肚子痛,只是因为她贪嘴儿,偷吃了冷了一日的饭菜,小翠下毒根本是无稽之谈。

六月二十,含苏姑姑又让我去从柳公公那处取东西,这次她依然将信折好递给我,仔细叮咛我不可让他人得知。

我在路上逢上了青奕公公,他约莫是没瞧得见我,我特意追上他,唤住了他。

我怯声道:“公公,许久都未见你了,你今日这是要去作何,怎么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青奕道:“掌乐司出了事儿,我得快些回去。”

说罢他便撇下我急急朝着掌乐司的方向行去,我原本不该理会这些事儿,可我又放心不下,便一路跟了过去。

原来顺王不日后归京,太后娘娘要为顺王接风洗尘,特命掌乐司遣人在宫宴上献曲,只是这曲子却是太后娘娘所授,奏的是先帝大征天下的《渡燕曲》。

听宫人说,顺王与先帝很是相似,先帝戎马半生,打下这大好基业,顺王自小跟在先帝身边,是以品性相近,连先帝的凌厉也学得三分。顺王是太后娘娘亲子,当今圣上却不是太后所出,故而圣上听了此曲觉得闹心,可他又不能明着跟太后对着干,只好拿掌乐司的一众人出气。

圣上的随侍太监质问掌乐司的人,说奏曲的人是谁,大家互相瞧看,谁也不肯将青奕的名字说出来,那太监怒道:“你们一个个都长脾气了?那便一块罚!”

青奕拨开人群,跪在地上,他说:“是奴奏的曲,奴甘愿受罚。”

青奕被摁在长板上挨了三十板子,当着掌乐司所有人的面儿,他却不肯发出一声儿。我瞧见他臀后衣衫上浸染的斑斑血迹,心就跟被人一刀一刀剜了一般。

“青奕…”

这场因圣人之怒才引来的飞来横祸,终以那位太监高亢的声音结束。他们一行人浩荡而离,徒留下一地狼藉,我看着青奕脸上细密的薄汗,想走上前去为他拭去湿汗,可他身边的小太监早已替我做了这些事,掌乐司中宫女甚少,我不便在此多留,只魂不守舍地离开,将信转交给柳公公。

柳公公见我半晌不说话,又问我一遍,他说小云儿想要什么赏赐,我脱口而出:“不知公公可有金疮药?”

柳公公笑,有呢有呢,上次正好得了一瓶,就送你这个小妮子吧。

回来的路上,我特地绕道去掌乐司,拉住了一位小公公,给他付了赏钱,托他将那瓶金疮药给奕公公。

那小太监道,若是奕公公问起来是哪位姑娘呢?

我笑了笑道:“你告诉他,是位报恩的姑娘。这位姑娘希望他早日康复。”

六月底,天气变得越发炎热起来,酷暑在不知不觉间就已来临,青奕曾托人来给我传话,说他伤已好了大半,还说很感激我有心送来的那瓶金疮药。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可含苏姑姑某一日却中了暑,近几日还开始咳得多了些,夜间还会发烧,我在她床前侍候,她让我煨好热汤端给她喝,她说这不打紧,天气热,近几日因宫宴逼近,活计多,过了这些日子歇下来就会无碍的。

可小翠近来却哭得多了些,那老宫女嫌小翠晚上泣哭,有一夜厉声呕火了小翠几句,说她是个被阉人玩弄的扫把星,小翠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

我同菱香披上衣服出去瞧看,只见小翠爬在井口,那井深幽魆黑,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似乎能将她吞噬一般。

我问小翠这是怎么了,菱香却道:“你想投井自尽?那你能不能找别处去投啊,你投在浣衣司的井里,我还觉得晦气呢!”

“我才没有想要寻死,我…我只是…”

小翠呛着声半天说不上话来,她看着我投来委屈的眼神,又垂下头愧怍道:“我…徐公公本来瞧着我样貌好,便答应我将来寻了好机会,把我送去圣上身边。先帝不是也有一位宫妃是从浣衣司出来的么,那位宫妃可是徐公公设法子让先帝与之相见的…我…我本想着尽心尽力服侍他端茶倒水,可他性格暴躁,不仅夜夜毒打我泄愤,前几日还骑在我身上逼我做了苟且之事…我…遭他玷污,我再也成不了宫妃了…”

菱香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男人的话也不可全信,更何况是阉人的话,我瞧着你真的自个儿糊涂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小翠对我哭道:“云尔,我不想活了…我知道我鬼迷心窍,可是我当初真的觉得徐公公说的一点也没错…”

小翠哭了大半夜,菱香骂她,我安慰她,我只知道,我与菱香,都气她那一步登天的天真想法,却对她此后境遇充满了无限的担忧。

原来这世上的姑娘之间,有的只有互相怜悯,那些昔日的恶意中伤掩盖在怜悯之下,是那般脆弱不堪。

可我更没想到的是,七月刚至,含苏姑姑的病却加重了不少,晚间姑姑的额头烫地极其厉害,她的神智也不清楚了,面上瞧起来毫无生色。那夜我唤了菱香与小翠帮我,让他们替我守着含苏姑姑,乘机一人偷溜出浣衣司,循着从前路线,想要去太医署求医。

没一会儿,收了我银钱的小太监就将成安公子请了出来。

成安眯着眼睛不耐地瞧着我,我脱下帷帽,望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眸道:“你可还记得我,我就是上回奕公公带来大人这里…”

他哼笑道:“姑娘真是太自做多情,我还当是谁半夜来拜访,没成想你竟有蛊惑我身边小太监的本事。”

说罢他便急急转身,我顿觉不妙,追上他拦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地:“成安公子,烦请你跟我走一趟,你若不去,我便不起。”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你威胁我?”

“正是!成安公子,我也是没法子了…我姑姑病重,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宫女修炼指南·3》

我哭丧着脸,跪着跟着他行了几步,拽着他衣袂一角,死死不肯松手。

我又补道:“倘若公子不肯随我去救我姑姑,我便长跪不起。”

他瞥向我嫌弃道:“多管闲事,必会招来横祸,你这般无赖,我又凭何帮你?”

“公子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他气急道:“松手!”我不肯放,他忽然使力,踹了我一脚,我顿觉心肺疼痛,却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他的脚。

我哀声问道:“元平六年,上大夫刘珉身患苦疾,途径关楚,见瘟疫肆虐,只身前往,不顾安危。

嘉成十年,宫中乐师身染鬼疮,无人敢近其身,唯疾医艾离不拘身份,守其医之,上言艾离僭越宫规,艾离却受死不悔。

常言医者父母之心,割股舍肉之勇,敢问公子,何尝有过医者之心,医者之勇?”

他身形一怔,垂眸冷笑道:“你言辞狠辣,是在讽我,你一个小宫女,如何晓得这些?真是妖言惑人,顽固不化。”

我低着头不说话。

无赖也好,顽固也罢,最终他还是应了我,偷偷跟着我走了一趟。

所幸医治及时,姑姑没烧过了头,我给成安公子递茶,可成安却见我仿若跟见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

他眉眼轻抬,盯着茶杯道:“此杯成色如此之差,这便是你的待救命恩人之道?”

我蹑手蹑脚地想要将茶水倒了,他却叫住了我:“拿来,我正好渴了,就不计较了。”

此番皆因姑姑旧疾复发,我才得供着这位爷。成安还撂下一句话,今后你姑姑若不仔细调理,我今日也算是白救她。

忙活了一晚上,天刚蒙蒙亮时,成安才终离开,临走时他偏让我随他前去太医署取药,并附言道,此药每隔五日都要来取一次。银子也一分不能少。

我跟在成安身后,他步子迈得比我大,走起路来极快,我竟与他差了半截道儿,只好一股脑儿地跟在他身后小跑。可他这人真是顽劣,居然绕了六司一圈才走回太医署,瞧我站在太医署门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这才嘴角轻哼道:“你唤什么?”

“奴婢贱名,恐污了公子之耳。”

“你一个小宫女,夜禁之中胆敢私自来寻我,我瞧着你倒是胆大,你若不说,小心我将此事告之内务府,到时候有你好受的。”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却透着无尽的寒意。

忽而他认真凑近我,我慌了神色,脚底一个踉跄不自觉向后摔去,他是极为坏心眼的,故意出手接住了我,又任凭我倒在地上。

“你说不说?”

“奴婢名唤何云尔。”我起身拍了拍衣衫,不情不愿地回答着他。

“她若真没了,与你又有何关系,真不知你一个小宫女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何?”

“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一条人命就这样在我眼前流逝,姑姑是我进宫以来识得的第一个人,素日待我温和,明明我想出法子救她,却为了一己之私,不肯搏命一试,我怎配为人?”

他微微挑眉:“呵,果真是天真,人心分张,世情张惶,你这样的人,可在宫中活不长久…罢了,我也懒得劝你。”说罢他走进太医署,我瞧着他挺如松柏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后怕,没一会儿他又亲自出来,将药材丢给我,我唤住他,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狠狠地摔在他手心。

我力道又轻,这般做派倒颇有些小女子的娇憨,抬头望向他,有些生硬道:“这是诊费,公子今日辛苦,多谢公子。”

“救人偿命,更何况我冒着宫规帮你救人,一句谢谢可不能了事。”他微微蹙起眉头,瞧着我似笑非笑道。

“知道了…我,我会报答公子。”

姑姑的病没过两日便好了一大半,听说我请了医官为她瞧看,姑姑更是感动不已,她取出匣子中最珍贵的一只金簪要将它赠予我。

姑姑说,小云儿,你待我不薄,此番大恩大德,姑姑铭记于心,倘若他日,有了机会,姑姑便送你出了这浣衣司。

姑姑说,浣衣司是宫中不见天日的劳苦之地,她总会寻机会帮我摆脱如今的境地。

其实,这在我听来只是一句戏言而已,救人帮人,若是事事贪图回报,那人情还有什么意思。

趁着洗衣裳的间隙,菱香伏在我肩头,一脸八卦地悄悄问我:“云尔,你跟那个小医官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不得不说,你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独到,那小医官长得真是俊。”

我瞥了她一眼解释道:“我同他本就没什么…”

“哪里没什么,没什么他会这般尽心帮你?我觉得他倒是你的一个好归宿,我们姑娘家,不都是最后为求一个好归宿,能遮风挡雨吗?”

“那你呢?”我好笑着问她。

“我啊,我喜欢镇北王,不过呢,最近我又偷买了新的画像,你猜猜是谁的?”

“我哪里猜得见你的小心思?”

“那可是顺王啊。”

菱香这一句话,招来了全浣衣司的宫女回头相望,而后我听见宫女们窃窃私语道:“听说顺王是位骁勇善战的男子呢,而且长得也好生俊朗。”

菱香对着我吐了吐舌头:“你瞧瞧她们,我这一生,只要能见到顺王一次也值了。”

“这有何难?哪日宫宴,偷跑去远远地总能见到一面的。”

“云尔,你跟我想到一处了!”

小翠近来话却少了许多,她总是两眼鳏鳏,没什么精气神儿,徐公公也许是过了新鲜劲,也不怎么召她去屋里。她跟着我们一同洗衣时,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我谈起的事情更是一概都不理会。

七月上旬末,顺王的归家宴隆重地在皇城举办,但奏曲的人却早已换了。我那日奉姑姑之命,去给柳公公送账本,曾偷去了掌乐司一趟,上次被我打赏的那位太监瞧见我来了,向我招手,他说,姑娘若是来寻青奕公公的话,他可帮我行个方便。

那是我第一次进掌乐司的内殿,殿内珠帘如瀑,明烛高照,隔着层层帷幔,我窥见前方站着一人,手执玉笛,身姿瘦削,愁态尽显。

他正奏着那曲《悲鸿》。这曲子我曾小时听过,一瞬间往日里被祖父抱起来,坐在他膝前听他念诗文的场景萦绕在我脑海,让我略微鼻酸,似乎往日那些欢愉近地居然伸手可触。

我压了压嗓子轻声道:“公公,你全好些了吗?”

他停下笛,转过身颇为惊诧地看向我,转瞬面上又露出柔软的笑容:“云尔,你怎么会前来?”

“殿门前的小公公为我行了方便,我便想来见一见恩人,瞧一瞧恩人是否康愈。”我不自在地轻挪脚步道。

他了然道:“我已是无碍了,只是还麻烦你特地来见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可别这样说,我看见你无事,心里才会踏实。”

我说出这句话时,耳朵红地不像话,他扑哧一笑,我这才急得转移话题:“公公刚才奏的曲可是《悲鸿》?”

“正是,你也懂乐理?”

“也没有,只是家中祖父通晓乐理,幼时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原是这样,云尔,在我面前,你不必太过自谦。”

我捋了捋额发,心底涌上难言的欢愉。殿中有许多物什,灵巧别致,我痴迷奇物,青奕一一为我道来,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乐器却在那一日悉数得知。

青奕问我:“你一个姑娘家,怎对此热衷?”

我笑了笑:“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只是有一颗好奇之心,难以遮藏。若非遇上你这样博闻之人,我又怎可学到许多?”

他亦笑我:“瞧你这话说的,云尔,你可真是独一无二。”他说罢这句话,我们二人竟不约而同捧腹大笑起来。

忽而在这宫中一隅,得了半晌的欢愉,我还差点儿误了时辰,忘记给柳公公还要递交东西。

匆匆忙忙别离时,青奕赠了我一碟桂花糕,我入宫前最喜吃桂花糕,得了他的食物,我竟觉得他与我是惺惺相惜的。

日子过得也是快如疾风,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上月底我得了银子,特意托人去宫外新购了玉笛。

想着来日再见到青奕公公,定要将这笛子赠他。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至于取药之事,含苏姑姑特意准了我同菱香白日里去收太医署要浣洗的衣裳,菱香想借机瞧一瞧成安公子俊美之仪,我却因此番可以经过掌乐司片刻欢喜至极。

成安见我俩一同前来,不知为何怄气,先前怼了我几句,而后每次便由他跟前的小太监给我们送药了。

中秋佳节,整座皇城一片喜庆祥和,顺王此番从藩地归京,帝忧太后娘娘思子心切,竟要将顺王留在京城。

浣衣司的诸位宫女们可别提多高兴了,人人都盼着有日得见顺王呢。

在中秋那夜,姑姑给我们放了假,原本我该与菱香她们一块坐在院中赏月吃食的,没料到姑姑竟唤我去给柳公公送月饼。

我提着食盒别提有多开心,正经过掌乐司门前,见四下无人,便想要走进去瞧看。

可是穿过前殿,却突然见后殿之中传来女子凄断之声,我只好躲藏起来。隔着屏风却偷偷窥见,那殿中身着锦衣,头上步摇轻晃的女子正站在青奕面前,委屈巴巴道:“你明明是为我进的宫,怎么如今,连我的赏赐都不肯收下,许青奕,我俩自小情谊,青梅竹马,你当真对往昔没有一丝顾惜吗?”

青奕却全然不顾那女子的声声控诉,只恭敬有礼道:“贤妃娘娘,此地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我仔细打量着贤妃娘娘,莫名有些熟悉,忽而一个激灵,这才觉得,我的眉眼生得很像她。

我悄悄离开,一路神色恍惚,从怀中掏出玉笛,笛身还有丝丝温热,我竟狠心想要将之摔碎。

忽而有人唤住我,我转过身,却见成安站在不远处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他朝我走近,我却没来由地害怕,节节后退。

“你怎么会在此地?”

“中秋家宴,我身为鲁元郡主之子,自然可参加完宫宴,四下走动消食。瞧你哭成这般模样,也不知谁能欺负你。”

“我…我只是有点想家。”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我还要去给柳公公送月饼。

他却上前夺走了我手中的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我连忙捂着他的嘴巴道:“你疯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也不瞧瞧这里是宫道,引来旁人我要如何自处?”

我觉他不可理喻,径自超前走去,气得我失了玉笛也没发觉。

九月初的时候,天气转凉,姑姑的病还是老样子,成安倒是转了脾性,不再遣小童给我取药,反而亲自将药取给我,只是他嘴里总是要奚落我几句。要不就是我衣襟上有落叶,要不就是我戴的簪子真是丑不堪言。

我每每愠色满脸,他却毫不在意,笃定我拿他毫无办法。

可菱香瞧着成安,眼底一片痴迷。每回都要说,成安君风姿真是一绝,云尔他可是你的良人呐。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依然觉得那个温声细语的青奕公公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我后来远远地遇见他几次,只是喜欢绕着他走,有一回他追上来唤住我,说他新谱了几首曲子,我若得闲了便可去瞧看。

我点点头,也没拒绝,更没看清他眼底的闪着细碎的期冀。

十月初雪而至,我过了一个生辰,姑姑赠我了银制梳蓖,小翠赠我了绿珠耳坠,菱香赠我了云纹银镯。成安不知从哪里晓得了我过生辰,特地赠我了两壶酒,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瞧你是个厉害角色,尝几口烈酒也估摸可以。”

我气得不行,要不是菱香站在我身侧,我早就想上前撕破他那张“道貌岸然”的嘴脸。不过,他却拽过我,偷偷给我袖中塞了一个小锦盒,我打开一瞧,里面写着两句: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他赠我的是枝梅花玉簪,与那院中红梅初开,倒是十分相得益彰。

十月底的时候,徐公公不知怎么回事儿,又纠缠上了小翠,小翠怕他,想跟他一刀两断,可他却不依不绕,我私下里将此事说与含苏姑姑,姑姑说让我别多管,她也拿徐公公没法子。

徐公公再寻小翠时,我同菱香挡在她面前,徐公公拔高了尖嗓骂我们、扇了我们一人一巴掌,眸色狠毒,拽走了小翠。

他位份高于众人,又因从前在浣衣司引见过先帝宠妃,资历甚深,没人敢忤逆他。菱香同我哭诉道,要我赶紧想想办法救小翠,我转过身瞧含苏姑姑,姑姑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屋中。其他人也都四散而去。

菱香问我:“云尔,真的要放任此事吗?”

我捏紧拳头:“菱香,你回屋,我去想法子。”

“不要,我要同你一起。”

“菱香,倘若我搬不来救兵,你还有转圜余地,如果我们二人都落入险境,那该如何?”

菱香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

那夜片雪扬扬,积满一庭。我悄悄扒开浣衣司的金钉铜门去搬救兵,先去了掌乐司,可掌乐司宫门紧闭,后来开门的小太监说,青奕公公被贤妃娘娘唤去奏曲,怕是早些时候回不来呢。

我辞别那小太监,又辗转去了太医署,可没成想,成安这几日却被鲁元郡主唤回了府。

等到我快要回到浣衣司时,耳边蓦然传来一阵低哑的泣声,再然后,就见小翠被人裹着干草席子抬了出来,我目瞪口呆,捂着嘴看向从席上垂落在外的手臂,她的腕上还带着曾经给我和菱香展示的镯子,我虽初时不喜她,可她后来也未再像从前那般放纵…

难道在这宫中,一步走错,只能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终是无路可走了吗?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就这样无声地跌落盖她尸身的席子上,白雪皑皑,冰凉无比。这雪成了前几个时辰还同我欢声笑语的女子,此刻这一生却都尽了…

那也许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觉得,我便是浩大宫廷一粒尘埃,是生是死,也不过转瞬之事,一个阉人也能害了她,那我呢,我若是将来犯了错,走错了路,是不是也总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

年关在即,一切照旧,菱香偎在我身侧,有些惆怅道:“云尔,你说,我是不是当初不该那么骂小翠。近日夜里我常常做梦,梦见小翠回来了,她说,菱香,我又有了新镯子,她问我好看不?我说真丑,她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这可是我夫君买给我的…云尔,我是不是错了…”

说着说着,菱香便开始低声啜泣。

我摇摇头,劝慰她道:“不是你的错。若是论对错,那便该怪世事无常,命运如此吧。我们每个人的命,也许早就注定好的。我们总是想在熔炉里挣扎逃脱,可惜到头来却是亡命自焚。”

新年第一日我将成安赠我的酒取出来,与菱香大醉了半日,跟我们同住的那位老宫女闻不得酒气,将我俩数落一番,可见我俩因小翠之事困顿,又对我们讲道:“这宫中残忍的事儿,可是多如牛毛,瞧瞧你们这小肚鸡肠,活在世间的人,哪个不经历大风大浪,哪个的心不是坚如磐石,若是心不硬朗,那如你们这般,人人岂不是皆要活不下去了?”

也是,那位老宫女,就看起来身骨极为硬朗。

新年刚过,姑姑的病却突然恶化,当晚我又去请成安,成安却向我讨祝福。

都节骨眼了,他却还是耍这般脾性,我气道:“那便祝愿成安君岁岁平安,年年有余,将来娶个好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成安跟在我身后笑道,我定会如你所愿。

一连三日,姑姑高烧不退,到最后一日的时候,成安却面露难色,对我道,姑姑她…她熬不住了…

我问他:“什么叫熬不住了?”

成安扶住我,望着我急哭的双眸,不忍道:“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云尔…你别太伤怀…”

我推开他进屋瞧看,姑姑面色蜡黄,嘴唇发白,俨然一副临死迹象。

姑姑颤巍巍地朝我伸手,眼窝湿润,她磕磕绊绊说道:“我…我好想…他…小云儿…我…念着…他好久了…我…想见…想见他…小云儿…求…求你…”

我让菱香守着姑姑,扯着成安的袖子将他拉出屋来,求他行个方便,让柳公公来浣衣司走一趟。

成安一瞬明了,皱着眉头厉声道:“你倒是吃撑了啊,胆子可大上天了,宫中严禁对食,若是他俩之事被人知晓,你可知还会连累你性命不保!”

“成安!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姑姑她惦念了那个人那么久,已经与他半年未见,就让那个人来见见姑姑,见一见都不可以吗?我也怕死,可如果能让姑姑走地无憾,我虽死不悔。”

成安盯着我,眼光犀利。

我抬头望着他问道:“成安…你可有喜欢过一个人?”

他用一双幽瞳紧紧锁着我,他深深叹气,轻轻拭去浮在我肩头的片片雪花,沉声道:“我帮你…”

可是柳公公还没踏进浣衣司半步,满院子的人却都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进姑姑的屋子里吊唁,菱香站在门外,见我归来,抱着我泫然道:“姑姑已经去了…收尸的小太监已经候着了…云尔…太晚了…太晚了…”

《宫女修炼指南·4》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姑姑在新年之后逝去,即便是到了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我依旧不能忘却,那一晚柳公公站在姑姑屋门前,眼中流露出深深哀戚,整个人蔓延着对岁月的疲惫,若非是成安站在他身畔搀扶着他,他几近要跪倒在地。

两行清泪从他眼角缓缓滑落,他喃喃道:“含苏…含苏…此生我们不算做人,没能相守与共,都是我负你,来生,你可莫要再惦念我了…”

含苏姑姑被人卷着席子抬了出来,柳公公双手哆嗦,揭开席子,他只瞧了一眼,更不敢再多看。可也因着我领他前来这事儿尤为感激我。我将含苏姑姑生前爱重的物什打了个包袱装好,还将姑姑给我的金簪也放在里面,悉数给柳公公送去。

柳公公抱着粗布包袱,一瞬间老了好多岁。他伸手颤颤摸着它,对我止不住道谢。

后来柳公公还知晓了我曾帮含苏姑姑请医官之事,更是十分感激我,待我与众不同。他说:“在这宫中,金银财物太过常见,不如在三月底的时候,内务调整,我帮你从浣衣司调出去吧。”

我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欢欣,又想起菱香,也为她求了一个恩典。柳公公也一并同意了。

三月底的时候,大选在即,各地秀女们进了宫,等大选之后,我在内务府柳公公的安排下,被分至了启祥宫,而菱香却去了尚珍司。

菱香颇为舍不得我,只怨声道:“云尔你去了启祥宫,就日日得面对着那些个妃嫔主儿,万一碰上一个心狠手辣的,那我又要如何来救你呢,柳公公怎么都不把我们分一块。”

我瞧着她这幅忧心重重的模样,笑着宽慰她:“能得这样的结果,总比我们一直呆在浣衣司受苦来得好。往后你在尚珍司制造钗佩,也得万分谨慎小心,而且在尚珍司,总会寻到更多机会出来瞧我的,不是吗?”

菱香委屈不舍地扑入我怀中:“我一想到跟你分开,就难受地想哭,云尔,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寻机会来瞧你的。”

菱香她担心我,其实我何尝会那般洒落无虑。启祥宫的主位是贤妃,而我服侍的那位是廖美人。与我一起服侍廖美人的宫女还有一位名唤水兰。

水兰性子弱,年纪又比我小,只会脆生生地私底下管我叫姐姐。

我瞧着这孩子也是亲切。廖美人住进宜兰殿的那晚上,我便与水兰前去拜见了她。我垂着头,跪在地上,只听见主子笑意不减道:“起来吧。”

我这才心神不定地起身,眼眸却落在一位身着蓝绿金蝶翠线衣的女子身上。她长得不似启祥宫贤妃那样有着江南水乡的柔情,她像是漠北关外的一株白梨,娉婷迎风,多有风姿。

廖美人问清了我俩的名字,这才唤我俩起身服侍她沐浴更衣。只是美人不喜我俩打扰,我俩只好去殿外守着。

上半夜水兰守着她,下半夜换我守着,晨起时,本端着水盆推门进去服侍美人起身,可没想到美人却早已着好劲装,提起壁架上的一柄宝剑直冲出屋外。

廖美人剑术一绝,剑随人舞,身轻如燕,我站在一侧望着她着急道:“美人,快停下来,伤着自己可怎么办?”

廖美人回眸笑我:“我才不会伤着自己,我的剑术,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美人练罢剑,将剑扔给水兰,她额头一片湿濡,我急忙拿起汗巾给她擦拭。

美人仰着头,白皙的脸蛋在晨光的照射下像是光洁的玉石,我捏紧了汗巾,小心翼翼地擦着,生怕坏了手中的宝物。

美人突然睁眼,吓得我右手不禁一颤,只听她笑嘻嘻问道:“云尔,你入宫多久了?”

“回娘娘,有一年多了。”

“那你觉得这大内宫廷可有好玩的事吗?”

“奴婢哪里晓得。”

“哎,也是,本宫瞧着,你们这些婢女规规矩矩的好生无趣,大内宫廷宫规森严无聊至极,远远不如漠北啊。”

美人拂开我,走进屋内:“云尔,快来服侍本宫洗脸吧。”

廖美人倒是个不错的性子,一心练剑,也不苛待我们这些下人,除了要担心她练剑伤着自己以外,倒也没别的顾忌。

启祥宫的贤妃娘娘过来瞧看她了几次,可廖美人也粗略行礼,不喜搭理她。

廖美人说,贤娘娘身子弱,不能跟她一起练剑。她同贤娘娘天生没话儿说。

直到四月中旬某日,成安突然借着给嫔妃请脉的机会寻到我,说鲁元郡主快要过生辰,他这个儿子从南疆特地买回了几样好首饰,让我去帮他看一看,哪一个会得长辈喜爱。

我说我瞧着那羊脂白玉镯甚好,谁晓得他竟趁我不备,兀自将那玉镯给我戴上,我惊慌失措地要将镯子取下来还他。

他却霸道制止道:“你欠我的东西可多了,又何须在意一个镯子。你若是将这镯子摘下来,我便饶不了你。”

我真是不知,这一位堂堂郡主之子,怎这般蛮横无理。

四月二十,我在启祥宫又见到了青奕公公,我与他约有半年未见了,其实我第一日进启祥宫时,便知晓我在掌乐司站在屏后偷听那日见到的女子是青奕青梅竹马的贤妃,贤妃的宫女时常传召青奕公公前来奏曲,可我从未想过,要寻机会再与他见面。

他或许觉得我与贤妃长相相似,所以才对我存有温情,这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底,不去触时便毫发无损,一去触时便让人心乱如麻。

我本不想理会他,可他却窥见我,径直朝我走过来。他半点都不曾变,朝我微微一笑:“云尔,我去浣衣司打听过,说你调往了别处,可我没想到,你竟是来启祥宫了…”

“公公,你还有别的事吗?若无别的事,我先行一步。”

我抬头笑望着他,他却因我的陌生疏离,身形一滞,转而嘴角又浮现一抹轻柔的笑容:“倒是没事,只不过上次邀你来听曲,你却一直没有来过,我,一直在等你来…”

“公公,我要走了!”我赌气般地离开,谁知他却突然拽住我的衣袖,我回眸复杂地瞥向他,他急声疑惑道:“云尔,你怎么和从前待我,很是不同?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自然是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只是我心里梗着贤妃娘娘那根刺,我有些莫名嫉妒罢了。明明知晓在他心里我算不上什么,明明我对眼前这个男子一无所知,可我的心却忍不住为他颤动。许是初见他那日,天太晴朗,他就像一缕阳光,闯入我瑟瑟心房。

五月初二,廖美人仍旧早起练剑,她都被封美人一个多月,也不知怎的,也没见圣上传召她侍寝。

我为这事儿发愁,她若无圣眷,如何在这后宫立足。我将此事在她面前提起,她倒还乐得自在:“不就是巴结着跟皇帝睡一晚么,本宫也没那么稀罕。云尔,以后你可不能再提这事了。”

美人这番惊骇之语,惹得我不禁臊红了脸怀疑自己,水兰憋着嘴忍笑,我觉得美人虽是唐突,却很是率性可爱。

不过也能想来,廖美人名唤廖婵君,祖父是天下大司马,父亲又是西疆边关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她又自小在边关长大,混在军营里,平日里扮作个娇俏儿郎,哪里会像宫中其他娘娘,养在深闺,娇养多年,不经风雨。

但我不得不劝她:“娘娘可不能再这般说了,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可怎么是好?”

廖美人笑道:“本宫晓得的,云尔,你可千万别再唠叨本宫了,本宫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五月十二,廖美人练剑时,竟回头对我跟水兰道:“云尔,你和水兰也一块陪我练剑。从今日起,本宫要将一身剑术传授你们!”

就这样,我极其倒霉地每日在廖美人的摧残下练剑,正午日头正晒,廖美人却像个教头那样严苛,我与水兰累得汗流浃背,哀声告求她放过我们,可她却还是不肯:“云尔,你们体质可太差了!要多练练才好的,本宫…本宫也是为了你们好。”

没成想我竟因此晕倒,还被正从贤妃屋中而出的青奕瞧见。

青奕跑过来蹲下身,从怀中掏出鼻烟壶,我闻见了壶中清香之味,悠悠醒来,只惊觉自己在他怀中,不禁羞赧。

青奕忧心地看着我道:“云尔,你家主子真是心狠手辣,竟让你一个弱女子顶着日头练剑!”

那是我头一回瞧见他眼底的愠怒,取屋中喝茶的廖美人听见了,走出来面色难看道:“本宫让自己的宫女练剑,要心疼也是本宫心疼,怪罪的话还轮不到你这么一个太监来说。”

说罢廖美人便执剑向前,朝青奕袭来。我起身跪在廖美人脚边,拦住她的脚步。

我道:“娘娘,他为我愤言,要怪罪就请娘娘怪罪奴吧,奴别无他愿,只求娘娘放过他。”

“云尔!你怎么都护着他!分明是他挑唆我们主仆关系。”

美人愤懑难平,好在是贤妃娘娘出面,这才了了此事。

我欲送青奕离去,又恐廖美人太过生气,只好随廖美人进屋去。

屋外红日初斜,贤妃娘娘望着青奕,颤着声儿质问他:“你…你平素温和,今日怎么跟疯魔一般,你何必如此维护一个宫女?”

青奕起身冷漠道:“此事是奴的私事,不关娘娘的事儿。”

好在廖美人自那日起,也不再提让我与水兰练剑的事儿,青奕不是个莽撞之人,可那天偏偏为了我得罪廖美人,却让我心有余悸。

没过几日廖美人让我去尚珍司取簪子,我在路上逢上了青奕,他又邀我去听曲儿,我这次终于应了他去听。

掌乐司堂中,我与他坐于一隅,他将新曲奏给我听,问我这曲子是否尚可?

其实他音律造诣早已高深,问我尚可,我只感叹道,公公的新曲,天下间难有人超越。

他眉眼生笑:“我便猜到你会如此说,你且再听我奏一曲。”

可他又奏的那一曲,是古曲《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似乎略略懂了他的情意,可这份情意他却并未言明,他只说:“掌乐司中,许多人都爱听此曲的。”

“贤妃娘娘…也爱听吗?”

他双肩微滞,良久之后,只听他释怀道:“贤妃与我青梅竹马,我父曾是集贤阁大学士,她父是翰林院掌院,来往殷切,关系甚密,我与她自幼相识,可后来我父被贬黜京外,我被家中人托付她家,她父看重我,等着成年之后便想让我娶她。可是那年,她出门玩耍,被便衣出行的当今圣上瞧了去,那时圣上还是太子,便求先皇将她赐给他。天家恩宠,哪敢拒绝,我郁郁不已,隐姓埋名,脱离家族,只为进宫,站在离她近的地方。但物是人非,圣上当了皇帝之后,她却早就将那颗痴心交付。若非贵妃张氏独得专宠,她断不会怀念往昔,将我召去奏琴…云尔,你说,我活得是不是像个笑话?”

我不知他像不像个笑话,可我知晓,他怕是对与贤妃相知相许的过去早已心如死灰了。也许初时助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女子,可他到底待我是不同的,他待我是不同的。

六月初,盛夏来袭,廖美人成日里热得不行,我站在旁边手握蒲扇给她卖力扇风,她夺过蒲扇,自个儿扇道:“本宫热本宫热!云尔你力道可太小了。”

我瞧着她这模样,也是着实可怜,就想起从前进宫前,我姨娘教我做冰糖果子粥祛暑气的法子。

廖美人一连喝了两碗,到第三碗的时候,我收拾了餐具,她嘟着嘴道:“再给本宫一碗嘛?”

我拒绝道:“美人,奴婢不让美人喝是为了美人好,回头美人喝多了,亦会对身体折损…万一圣上让美人侍寝招待,美人出了差错,这可是错过福分。”

“别说了别说了,本宫耳朵困啦!”

廖美人是最见不得人唠叨的。夏日夜里守夜倒是落得轻松,这时便是我最欢愉的时光了,成安也会给我写信,我仔细读来,都是一些情爱诗句,我逐渐倒是不愿读了。他最喜欢数落我,我也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只是他帮过我好几回,我打心里感激。

夏风习习,我背靠着梁柱,手捧着廖美人不要的诗书,看得津津有味。

我阿娘饱读诗书,我阿爹是有名的才子,我祖父曾是岭南举足轻重的鸿儒。岭南曾有南夜小国,我祖父便是南夜国君的帝师,若非当年先皇拓疆,攻下岭南,我们何家也不必躲躲藏藏,最后落魄至极。再后来我跟着姨娘去了徽州,可徽州逐渐也不安全,为求得一线生机,这才进了皇宫。

我是恨先帝的,或许我还是恨这个新的王朝,可我阿爹曾经对我说,列国纷争,小家被毁,让我莫要心有不平。先皇一统天下,才是造福万民。

阿爹跟祖父不一样,阿爹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他说的最多的是顺应天命。他告诉过我,让我好好活下去,只要一生平安快乐就好。可是小时候的事儿,我都快记不清了。

徽州,姨娘在那里。但她应当也不在了。姨娘说,小云儿,不要恨任何人,我们被命运裹挟,可你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你要替姨娘好好活下去。

有些事儿,我知道的并不多,后来姨娘才告诉我,慕家遭人嫉恨,是因为慕家还有隐匿在天下的门徒,慕家还有我这位小少主。姨娘瞒得深,她说小云儿,进了宫,就忘了这些事。只有忘了才能重新开始。

姨娘养了我好几年,她虽是父亲的妾室,却如我母亲一般疼爱我。姨娘也擅诗书,她常在纸上写:常恐春华堂堂去,不教少年受清欢。姨娘说,这句诗,是父亲最爱的。

我看书逐渐看得入迷,也未发觉殿门响动,廖美人瞧着我捧着诗书痴迷的模样问我:“你竟识字,你竟这么喜欢读书?”

“奴婢不该在守夜时读书,还请美人莫要怪罪。”我立刻跪在她脚下,将书本阖上。

“起来吧,你进来。”

廖美人问我为何要读书,她说她自小在军营长大,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厉害,背那些庸俗的诗文有何意思?

我轻笑着回她,书中自有黄金美玉。

她半信半疑却专挑我来给她诵读诗文,我给她念: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她问我这是讲什么?

我说这是一个失意宫女的故事。

她觉得我讲得故事也好,便从此缠着我常给她念诗文讲故事。

竟连皇上召她来侍寝,她也不愿去了。她说,侍寝哪有听你讲故事有意思啊。可凤车停在外头,她还是依依不舍地去了。

回来后她怪皇帝:“那个人真无趣,只顾着泄欲,也不会想你一样,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云尔,有你在本宫身边,本宫真是太开心了。”

六月底,圣上在御苑举行宫宴,我也随廖美人一同前去。

那是我头一回见这样荣盛之景,日落西山,雁过长空,月照罗衣,雅臣参差,粲若明星。但廖美人坐的远,我为她捧觞,没能瞧清帝王样貌。

众人宴兴正浓时,圣上却提起了昭仁公主,说是她与鲁元郡主之子李成安年岁相仿,很是相配。

圣人有心撮合,这桩婚事成为人人相传的美谈。

《宫女修炼指南·5》

七月初,成安却未再入后宫给嫔妃请脉。

有日暴雨初停,我蹲在御苑旁的荷花池边摘荷花。听见身后那人脚步越来越近,我扭过头,却见成安眼底一片雾气。我许久未见他了,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两眼恹然:“自然是因为你在这里。”

“成安君,听说你要成婚了,我在此提前恭喜你。成安君之前赠过我镯子,还有梅花簪子,我总想着寻机会还给你,今日巧了,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回宫去取。”

说着我便起身欲要离开,他却拦住我:“那是我心甘情愿赠你,无须你还。”

“那,等我以后得了好物什,再赠公子…”

他似乎失了所有耐心,哑声道:“够了,云尔,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从未对我有情?”

我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的他,愁郁难消,只听他又痴痴笑道:“我自小沉醉医术,后来母亲宠爱我,便送我去宫中太医署师从掌署学医,我父亲一向反对我这个世家公子当太医,只盼着我能步他后尘,走上仕途,于盛世为官。如今圣上赐婚于我,又让我去翰林院当官,一切终究都遂了父亲的意思…也许…一切兜兜转转,不过都是命而已。”

“成安君,我从未对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

成安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又哀声对我道:“可你应当明白的,我心悦你,这么多日子,你应当都清楚的。”

我又岂会不知晓,我自然是明白他每逢请脉之际,故意前来寻我,有时带给我些不容拒绝的小玩意儿,有时会唤住我,非得凑过来问上我一句,近来可好?我早就一清二楚,可他从来一腔固执,从未给我过拒绝的机会。

成安见我良久不语,这才压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并不心悦我,只是我不甘心罢了…我想着,我给你足够的好,你就会慢慢地,接纳我。何云尔,我李成安,以前从未喜欢过任何姑娘…”

“可是成安公子,就算我与你情投意合,你却与公主有了婚约,如何还能再娶我呢。成安君,你以后会遇到的女子,会远比我贤良,远比我貌美,你会与她,长情一世。我不过是你年少时偶然遇到的一朵蔷薇,长在深洼里,你觉得不摘下来有些可惜而已。成安君,怜惜的喜欢,并不能长久,不如就忘记这一切吧。我愿你…”

成安苦笑道:“愿我娶得良妻吗?”

“正是。我愿君娶得良妻,此后山高水长,君当忘我!”

七月十二,圣上驾临宜兰殿中,廖美人正在殿外练剑,瞧着圣上到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剑。

圣上夸赞她剑术一绝,她汕汕轻笑:“是吗?边关的将士们可个个都是如此。圣上身处庙堂,自然是不晓得了。”

这话让圣上听了脸色微变,可圣上转而扬起一抹温润的笑容:“美人不如观朕剑术如何?”

说罢,圣上便夺过美人手中的长剑,圣上的剑姿宛若游龙般矫健敏捷,剑锋凛凛,多有煞气,剑光如霜,让人畏寒。忽而一道白光从我眼前掠过,朝着石阶坠去,空余晃荡一声,圣上的剑竟然离手了,他一手捂着胸口,止不住深咳。

随侍太监们连忙上前扶着圣上,递上锦帕,只见圣上轻轻接过帕子拭去额头薄汗,又转而对大吃一惊的廖美人道:“美人的剑,朕还是用不惯。”

“圣上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剑术比我差呢。”美人小声嘀咕道。

圣上疑惑地朝着我们这处看来:“难不成美人还有何想说的?”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说什么,我总不能说圣上也会手滑?这岂不是大不敬,况且那可是剑不听话儿,自个儿滑的,圣上还是快快回去歇着,免教人担心。”美人催促道。

圣上摇头轻笑,不多做停留,回了养心殿,后来我听廖美人絮叨,说圣上患有旧疾,似乎不宜剧烈运动。

七月十五日,圣上又来宜兰殿中,与廖美人同进吃食。

我站在桌前为圣上与美人布菜,离得近了,只瞧见圣上长睫轻颤,仪姿甚美。可我觉得,圣上虽有儒雅之气,却远不及青奕温润翩翩。

七月十九日,贤妃又召青奕前来奏曲,我正坐在院中拣茶叶,听着贤妃殿中传来的袅袅乐音,痴迷地僵住了手,失了魂一般。

直至青奕走至我面前,含笑问我:“你这是在做何?”

我这才将自个儿的魂儿从九天之外的世界拉回来。他又道:“我便知晓你定在此处。”

我缓了缓神儿道:“是…是吗?”

每每贤妃召他前来,我总是会在此处听他奏曲,可他出来发觉我时,我却偏偏跑开了。

他见我呆愣只觉好笑,伸出欲摸摸我的头,又将停在半空的手收回去。

他问我:“怎么又想着躲我,中秋将至,我又会谱新曲,寻个时间来听听吧,我可还为卿备了桂花糕。”

我望着他殷切的水眸,脸颊仿如被什么烧着了一般,烫地我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八月初一,太后娘娘召廖美人前去拜见,我也一道跟随美人前去,

太后娘娘倒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她笑眯眯地拉着廖美人的手寒暄道:“听昀儿说起过你,是威武将军家的爱女,可水灵的人。你在边关这么多年,到底是学了什么?昀儿说起你,夸你胆识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呢。”

“顺王殿下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那可还有假,你父亲可曾是他的部下,他又岂会不知晓你。”

“有一回顺王殿下来西疆,婵君跟殿下切磋过一次,他胜了婵君,如今想来,仍旧是让婵君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再与他切磋切磋,可见顺王殿下的武艺那才叫一个超群脱俗!”

廖美人一说到比武之事,眼眸都似乎亮了三分。不料这时,有人掀帘而出,来人身姿卓越,剑眉星目,宛若立在雪中的一柄长剑,处处透着寒意。

想来那人便是顺王殿下卫昀了。

只听得顺王殿下对太后娘娘道:“儿子如今想再跟廖美人比试一番,不晓得廖美人肯赏脸否?”

廖美人怎会不应,只不过她是皇帝的妃子,与王爷舞枪弄棒,到底不好的,但太后娘娘坐镇,廖美人来了兴致,说什么都要比上一回。

可她哪里是顺王的对手,又没过几招,就已摔倒在地,顺王竟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剑锋抵着美人喉咙,漫不经心笑道:“廖美人,时隔多年,你的剑术一如既往的,烂到极致。”

我怕事态转急,慌忙上前扶起廖美人,将她磕烂的手心用白绢包扎了一番,跪着对那顺王冷声道:“殿下英武不凡,我家娘娘受了伤…还望殿下体恤。”

顺王嗤笑:“廖美人可还要比?”

美人攥紧了拳头,我扯了扯美人的袖子,附在她耳畔哄她道:“美人,还记得昨夜的故事吗?今日可有个顺心顺意的结局呢!别跟他一般见识,好吗?”

美人听了这话,这才被我搀着回了宫。只不过她絮絮叨叨骂了顺王一路,都快将他祖宗骂完。美人真是,可爱地紧。

八月十五,我随美人一道去中秋晚宴,宴中青奕奏了新曲,近日没能得了空闲前去听曲,颇是遗憾。

但我瞧着立在画船之上,手执玉笛的青奕,眼底眷恋泛滥。这般清俊有才的男子,又如何让我不喜欢。

没过两日,借着去尚衣司的机会,我去寻了青奕,我说他那日在中秋之宴上奏的新曲悦耳舒畅,他说他还谱了一首新曲,让我再听听。那首新曲便是《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可他却说:“这曲子是贤妃娘娘想要奏给圣上听的。”

那时我脸色微变,正当不知该说何时,只听他又解释道:“听说圣上最近又有意将她复宠了,为留住圣眷,她自然苦心孤诣。”

圣上最近来启祥宫十分频繁,许是廖美人常与圣上斗嘴,圣上怒气难消,所以借着贤妃气她。

可其实,这是因为贤妃的父亲,这位大学士被帝王委以重任罢了。

青奕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仍如往常那般和风细雨道:“你呢,宫中女子都喜欢圣上,你也会吗?”

“不会,我怎么会呢?”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欢喜他。

再后来某日我去寻菱香,满心欢喜地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菱香知晓我的心思后,大声骂我,她说我好生糊涂,她说我没她的照拂,怎变得如此幼稚,她问我:“你可知喜欢一个太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下场?下场我已经抛之脑后了。我自幼颠沛,宛若浮萍,我总觉得跟任何人都不得长久,但这一回,我遇到了一个想要长久之人。又或许是那人身上拥有着我奢求的那点温情,才让我这么心动不已。

《宫女修炼指南·6》

秋风多飒沓,转眼又是深秋,近来贤妃娘娘不怎么传召青奕,我只有借着采菊的机会偶尔绕道去掌乐司,才能见他一面。他总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我,那张薄唇上下阖动,对我说着我并不了解的乐理。

他见我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颜悦色的,就如山中偶尔出没的一泓清泉那般,洗净了我心底所有哀愁。

我问他:“公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出宫呢?公公深谙乐理,将来出宫,为人之师,桃李天下,也亦无不可。”

青奕轻轻哂笑:“我这般的身份,又如何再出宫呢。”

“公公如今还对贤妃娘娘心存幻想吗?”

我已经知晓这一句不该问的,我也明白他也许早就对贤妃娘娘释怀了,可是我只是嫉妒贤妃娘娘传召时,他却从未推辞为她奏曲。

若是他瞧着她的眉眼还有半刻还心存欢喜呢。也许世上女子都如我一般固执,都想要将心上人心底的朱砂痣抹平,直至铲除地一干二净。

他抬眸深深地望向我,内藏穹宇万千,吸引着我所有视线,只听他喟叹道:“云尔,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记清了。”

我又补道:“公公同她多年情谊,倘若当初她未入宫,如今你们定是两情缱绻,公公,我听之遗憾颇多,你可有遗憾?”

他一时怔愣,我垂眸清晰地瞧见他的下颚轮廓,宛若刀刻在我心里。

我追问道:“公公,你可有遗憾?”

他果断道:“没有,我不遗憾。”

明明知晓眼前的男子说的应是假话,可我却偏偏骗自己信服。我知道,他怨恨她,可我却替他也怨恨她。

我轻轻抬手,拨动他手底下的琴弦,小声红着脸道:“公公,我心悦你。”

他神情惊愕,我抬头期许地望着他道:“我晓得宫中不容对食,我也明白你或许只当我是朋友,可我还是心悦于你。

我阿娘说,喜欢一个人,何必在乎身份地位,人世繁杂,只要你深得我心,便已是足够…你若是不喜欢我,我顶多只会难过几日,可你若是也喜欢我,那请你思虑一番,再告知于我,可好?”

九月十七,廖美人又去拜见太后,除了半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一次,廖美人倒是甚少再去太后宫中,兴许是上回伤着了,故而对慈宁宫避之不及吧。

可之所以又去,也是因为圣上听闻廖美人与顺王比武,反倒伤着自个儿。圣上说,刀剑无眼,美人还是安分一点为好,整日里少碰为好。要不,就多陪陪太后闲聊也是好的。

因着圣上下了旨意,我同水兰还要日日防着美人拔剑,被美人嘟囔着抱怨了好多次。美人私下里还数落了圣上好多回,次次让我与水兰惊掉了下巴。可她无聊至极,竟开始跟着我学绣荷包。

小时候住在岭南,我阿娘教过我如何绣荷包,我那时绣地歪歪扭扭,后来到徽州,姨娘才教会了我,姨娘说,我们小云儿绣工一绝,将来不知道要招来什么样出色男子喜爱。

我这荷包本想是绣给青奕的,可谁曾想,美人绣工不如我,竟夺了我的荷包戴在身上。

美人是怎么说的呢,美人说:“云尔,你为我绣的荷包真是好看,我戴着你绣的荷包,偏要招摇过市,夺得所有人艳羡。”

我听了美人这番恭维着实觉得好笑。

美人去拜见太后时,没料到顺王殿下也在,美人见了殿下,这次倒是安分守己。太后娘娘一瞧,直打着和事佬的样子道:“婵君呐,快过来,哀家可是好久不见你了,今日你得留下来陪哀家用饭。”

我在殿外守着,没一会儿瞧见小太监们端着小厨房的精致饭菜一个接一个走进去,有烧兔头,爆椒鸡,全是美人喜欢的。约莫月上柳梢时分,美人这才出来。

美人吃撑了,摸着肚子,非得要去御苑逛逛,也不知从哪蹿来的花猫,突然朝我们蹿过来,美人大骂道:“谁养的畜生!竟如此不识人!”

正在这时,那花猫的主人这才急急跑出,只见来人弱不禁风,着一袭白衣,恍似月宫仙子。

原来那是吴修容的猫。

修容朝着美人盈盈一拜:“姐姐,都怪我管教不严,差点儿伤着你…”

吴修容是与美人一道入宫的,我也随着美人在向皇后请安时见过几次,柔柔弱弱,轻言细语,就跟岸上的一株迎风细柳一样。

美人瞧见了来人是她,倒是有些不自在,便说道:“算了,反正本宫也没伤着。”

不过过了两日,吴修容却忽而到访,她是来寻美人赔罪的。但美人跟她饮茶之后没了话儿,就想去练剑,我与水兰相劝许久,美人这才答应我,跟着我习字。

修容瞧见我们主仆这般,竟羡慕道:“妹妹不知,廖姐姐这里竟有这般雅趣。”

美人将我推了出去:“云尔心灵手巧,又熟读诗文,本宫有了她,才有了所有雅趣呐。”

修容走过来,拿起我在案前写的字夸道:“果真是如此,你一个丫头写出的字想不到却是遒劲有力。”

我垂着头,自惭道:“修容还是莫夸奴婢了。”

美人却道:“云尔在我心里就是厉害的!”

九月二十,圣上终于又来宜兰殿中,美人服侍在侧,说要给圣上写两个字瞧瞧。

圣上龙颜大悦,想着美人确实安分了点,因此还执美人之手,新教了她几个字。

我瞧着美人与圣上温情蜜意的情景,在殿外守夜时忽而就想起来我竟许久都未见青奕了。

他难不成被我惊着,觉我荒唐,不想理会我了吗。

十月初的时候,小雪初至,我在院中扫雪,抬头望时,只见青奕在雪色之中朝我走来,他将一枚玉簪别在我的发髻上。

我慌地就要择下,他却附在我耳畔轻声道:“别害怕,没有人看见的。”

我抬头看向他,只觉得眼底一片凄迷,似乎多日来的委屈此刻皆销声匿迹。

他说:“云尔,我是个阉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以后。兴许我…”

我手中的扫帚不自觉地落在雪地中,我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里,小声嗫嚅道:“我不怕的,我也没在意过其他,既得君心,与君同受。我只要你在意我。”

他抚上我的脊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我们或许不能经常见面…”

“那也无碍…总会有法子见面的,不是吗?世上无难事。不是吗?”

他笑道:“是啊,云尔,我在意你的。”

再过了几日,又到了我的生辰,菱香特意借着送首饰的机会前来宜兰殿,新赠了我一对玉镯子。

我觉得那对镯子贵重,菱香却道:“你这是跟我客气什么,云尔,我如今可是比从前发达不少,你且放宽心收。我问你,你真的想好了,真的要同青奕在一起吗?”

“你知道我的,我心悦他,自然是要…”

“罢了罢了,我当初觉得成安公子好,谁曾想成安公子是我们攀不上的贵族公子,可你与青奕,哎,我只盼着你们长久,他莫要负你便好了。”

“云尔,我希望你平安快乐。”

他怎么会负我呢,我生辰那日,他特地托人捎来礼物,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写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我躺在榻上读了好几遍,越发欢喜。

可我最没料到,成安竟也托人从宫外送来礼物,我打开一瞧,与去年一致,也是一枚做工精良的梅花簪子。

十一月初十,宫中大雪,这段时日,圣上传召了美人好几次。美人说御苑中的梅花皆开了,我便请命,说去御苑攀摘。

可谁曾想,走至梅林腹地,远远地瞧见了不远处一人的影子,略微单薄,很像我日思夜想的那人。大雪纷纷,那人的身影逐渐隐蔽,我魔怔般地追了上去:“青奕,可是你今日在此?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你是与我一样,觉得红梅傲立风霜,风骨俱佳,所以特地前来的吗?”

还未走至那人跟前,那人却猛然转身,将我吓得魂魄顿出。

那人…那人竟是圣上…

《宫女修炼指南·7》

梅花开在御苑之中,雪色纷纷扰扰,我暗恼自个儿不分场合,可这也怪不得我会将那人认成青奕,兴许心中想着,念着的都是青奕,故而才这般情不自禁吧。

冰凉的日光贴近圣上的双颊,他瞧着我,眉头微皱,似乎觉得我熟悉。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口出狂言,竟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圣上眸子微转,了然于胸,这才询问道:“你是廖美人身边的?”

“正是,美人觉得寒梅傲人,风情难见,便差奴婢前来折赏。”

“朕方才听你所念诗句,更觉应景。你读过书?”

“奴婢只是识得几个字而已。”

圣上又悠悠叹道:“青奕是谁?”

我顿觉瑟骨难熬,在这寒雪之中跪着,我竟紧张地手心攥出了汗。圣上见我良久不语,又问道:“你不肯说?”

我怎能不说。

“恍然瞧见圣上身影,神似家中长兄,奴婢思兄良久,一时…一时认错了人,还请圣上莫要怪罪。”

圣上却似乎不太相信我这番话,他摇头道:“罢了,朕不愿为难你。你先起来吧。”

我只觉得后脊发凉,颤颤巍巍起身,却不料没有站稳脚跟,圣上伸出手,抬起我的胳膊,我抬眸望着他,只觉龙颜天威,他离我这般近,稍稍呼吸就让我心底涌出无限惧怕。

果真是做后妃的人都是要有本事的。首当其冲,便是不能怕了这执掌生*大权的帝王。

圣上缓缓松了手,笑着看向我道:“雪天路滑,莫要再心急,认错了人。”

我点点头,谢过圣上退下,又绕过他去前面的林中折梅,攀折了好几枝,但有一枝红梅开在高处,秾艳光鲜,我最想着攀那一枝,使了许多法子都未够得着,最后气愤之下,只好默默放弃。

可我未曾想,在我走后,圣上却走至我方才停留之处,将那枝红梅攀摘了下来。

梅园偶遇圣上这事儿,我很快便抛诸脑后。只是自那之后,圣上来宜兰殿的日子多了些。廖美人对我抱怨道:“圣上为什么总是来宜兰殿,同他说话也累,他还老是要教本宫习字,云尔,我觉得你写的字可比他好看多了。我就拿出你的字给圣上瞧看,圣上拿着端详许久呢!”

“美人这事什么话儿,圣上是美人的夫君,美人怎么能说同圣上聊天累呢?奴婢写的拙字又岂敢在圣上面前班门弄斧。”

廖美人不依道:“圣上夸你,我才开心呀。我原本也没想着嫁给圣上啊,我就是觉得云尔你写的字最最好看啦!”

十一月十三,宫中又是大雪,我为美人特地炖了雪燕汤,美人吃饱喝足后,扯着我的袖子说要出门堆雪人。正巧这时,吴修容也来了。我们几位婢女便陪着两位娘娘堆了一个半人身高的雪人。

最后我将小厨房里取出的两个小瓷杯倒扣上去装成雪人的眼睛,这才算大功告成。

美人亲昵地抱着雪人,也不觉得冷,倒像个孩童一般,修容脸上虽冻得红红的,却还是摸着雪人的头,这边的欢声笑语传到贤妃娘娘殿中,没想到贤妃娘娘还披着裘衣走出来,说这雪人真是好看。

我甚少碰到贤妃娘娘,这半年多来,她总是没事儿就召青奕前来奏曲,很少与廖美人交谈。想不到,一个雪人,竟让贤妃娘娘从殿中走出。

贤妃娘娘还邀美人与修容一同去她殿中吃糕点。只是,娘娘的视线却不时朝我看来,让我多有危机之感。

不过贤妃娘娘终是没有对我说别的话儿,我倒是渐渐松了一口气,挑着得闲的空儿老跑去掌乐司。

青奕每每都不晓得我来,贤妃娘娘复宠之后也许久未召见他。我最喜欢蒙着他的眼睛娇声抱怨道:“我都许久未见你啦,你有没有想着我呀?”他总是淡笑道:“并没有。”

我偏偏跟他急了:“胡说,你明明就有想我,是谁在我生辰那日告诉我,寤寐思服的。”

他这才扒落我的手,与我四目相对道:“那我对云尔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是满意?”

我心里甜地跟化出蜜来一般。

日子一天天的逝去,却没想到临近年关时,贤妃的宫里传出来好消息,娘娘她害喜了。启祥宫整个上下都洋溢着莫名的喜庆,廖美人更是拉着吴修容的手,前去道贺,美人回殿中时,还乐呵呵对我道:“等明年这个时候,启祥宫就会有个奶娃娃了,等贤娘娘生下奶娃娃,我便从小培养他练剑。”

我觉得美人着实独特:“娘娘若是喜欢,那便自己生一个,娘娘生一个,我们宜兰殿也会添许多乐事。”

美人望着窗外的一顶月亮,托着腮小声道:“可是阿娘说,要奶娃娃得有福分的。”

“娘娘自然是会有福分的。”

贤妃娘娘的这一胎圣上看得尤为重要,圣上膝下无儿无女,后宫之中的嫔妃也就五个,除去皇后与贤妃是他当太子时便娶的人儿,就只剩下张贵妃,还有美人和修容。

这般人数稀少的后宫倒是与先皇不同,先皇虽是一生东征西*,可前前后后的妃嫔约莫有二十来位,当年虽是子嗣不少,可九位皇子之中有六位却战死沙场,只剩太子,顺王,还有一位痴迷佛法,不受先皇待见,被先皇赶去云梧山出家了。

听说,太子是先皇第七子,自小熟读经史,年纪虽轻,却有济世之才。而顺王,便是先皇最受宠爱的幺子。小时便跟先皇在军营之中历练,便是先皇去了,现在还被封为藩王,拥兵自重。

顺王自去年归京,便再未回过藩地,兴许太后思子心切,又或许是圣上忌惮已久吧。

年后正月又至,菱香传来话说,她已经成了尚珍司的副掌司。我真是替她欢喜,后来去寻她时,她将一对碧玉耳坠送给我,我将美人赏的红玉镯子戴给她。

菱香说,这还是因为张贵妃喜欢她做的钗子,所以她才得了机会能做副掌司,不过她又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张贵妃跟顺王私底下关系不浅…

我听了这话,惊恐万分道:“你怎么晓得的,后妃与王爷私交甚笃,这若是你说的错,那便会给你招来*身之祸,这若是你说的对,那他们便是天家丑闻…”

菱香说:“云尔,你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这事在我心中徘徊多日,时常为此忧神。我怕菱香因知此事,被人察觉,白白丧命。

就连某日,在殿外洒扫春雪,竟没听见圣上前来宜兰殿的通传。

我扫着扫着就将雪细扫至圣上的锦帛长靴上,待我正反应过来时,只听得圣上身边的随侍太监破口大骂道:“蠢丫头,瞧你胆子怎这般肥,你是怎么扫雪的,竟敢脏了皇上的靴子!”

我放下扫帚,跪地伏拜:“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哪知圣上发出一声轻笑,他将我扶起来,却对那公公厉声道:“她没看清,朕也无碍。你倒是厉害。”

那公公吓得屁滚尿流:“圣上明鉴!奴知错了,奴知错了。”

圣人也未再进殿去寻美人,就从原路返回。但这事儿终究被美人晓得了,美人问我:“云尔,本宫听说你今日扫雪,冲撞了圣上,圣上却未罚你?”

我生怕美人多心,正欲解释时,却听美人转而似往常那般笑嘻嘻道:“那你可喜欢他吗?以前你同我讲故事,你说男女之间你情我愿,才是人间乐事。我看得清楚,圣上其实凉薄地很,但他对你不一般,那你呢?你可喜欢他?你若真喜欢他,我便寻机会,让他封你为妃。这样你便是我姐姐了…”

“美人,奴婢从未想过做娘娘的姐姐…奴婢也未喜欢那个人。还记得奴婢说过的话吗?即便那人是天潢贵胄,可他若不是奴婢心仪之人,他便在奴婢心中一文不值。”

美人听了我这番话思虑良久,她觉得颇为遗憾,对我道了圣上种种好处,她从未这样夸过圣上。她说:“云尔,我盼着你过得好一些。荣华富贵,不是人人毕生所求?”

我打趣她:“美人说这么多,那美人可喜欢皇上?”

她脸色微红,又迷惑道:“其实我还未懂什么是喜欢,只是听着云尔你讲的故事,才稍稍懂了一丢丢,可我见不到皇上,也能吃地欢心睡地欢心,那这样瞧来,我便不喜欢他的。”

美人年纪又小,性子活泼,向来对这些事儿迟钝。我觉她更像妹妹,需要人精心呵护着,宠爱着。

与青奕的那些事儿,也打消了念头向她再提起。

又过了几日,春燕南归,我去御苑摘花,忽闻假山背后有人耳语,不经意间却瞥见张贵妃扯着顺王殿下的衣袖。

《宫女修炼指南·8》

我听见张贵妃声嘶力竭地哀求着顺王,她说:“从前我听命于殿下,殿下觉得我听话乖巧,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如今我已身为贵妃,得圣眷正浓,做事自得瞻前顾后,如何还会像从前那般,事事听命于您呢?”

透过假山竹林的细小夹缝,我瞧见顺王冷哼一声,缓缓逼近贵妃,猛然伸手,掐住贵妃纤细的长颈。贵妃颇是艰难地喘着气儿,脸色涨如猪肝,仿佛下一刻便要气绝身亡…

只听顺王语气不善道:“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本王从前养的一条狗,怎么,如今得了那人的宠爱,就要金盆洗手?张贵妃,你做事未免寡情薄义了些。”

我一时听得后脊发凉,恍惚间一个趔趄,惊飞了林间雀鸟,再转过身跑至御苑门口,一头撞入了圣上怀中。我被吓得冷汗涔涔,圣上扶正我,眸光含蓄地盯着我,他轻笑道:“你瞧见了什么?怎跑地这般急遽,难不成你身后有人要吃你?”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奴婢正在采花,林间雀鸟扑腾,吓得奴婢丢了魂,还在您面前失仪。”

圣上身边的小太监见又是我冒冒失失,觉我十分藐视圣仪,告求圣上罚我几十大板。

圣上斜睨了他一眼,又问我:“这不是你的真话,你到底因何故如此慌张?你若答得好,朕便不罚你。”

我也不知顺王与贵妃之事是否被圣上察觉,更不知他们二人此刻是否仍在假山之后。我又急得又无奈,只觉眼窝酸涩,竟对圣上不晓得该说什么。

“只是春燕南来北往,奴婢念及蹉跎年华,想起今日家里托人送来故乡的茶叶,赶着前去领取。”

圣上顿了顿,故作高深道:“那朕许你探亲如何?一入宫门,十载而归,今日朕赏你一个恩典,不过,你可要想好如何回报朕。”

圣上的意思我心知肚明,廖美人问我,可是喜欢圣上,我并不喜欢他。

可他这般问我,却让我觉得意外至极,他竟是变着法子来问我,要不要当宫妃。

但我不愿的。

我谢恩道:“奴婢无福,恐难得圣上恩典。”

圣上让我退下,我怯怯起身离开,多日以来压在我心头的云翳终于散去,去年御苑摘梅那日的惶恐,终于在此刻被卸下。

圣上贤明有才,从不沉湎女色,前朝上下辅佐,无一人不尽心尽责,盛世安平,不过如此。

也瞧着四月过了一大半,贤妃娘娘的肚子也日复一日地大了起来,廖美人期待小婴孩,没事儿就喜欢去寻贤娘娘,还随着贤娘娘一块儿做百家衣,皇后娘娘与张贵妃也来了一两次。

皇后娘娘还命内务府给贤娘娘添了不少珍补赏赐,那一日廖美人也在,皇后娘娘特地对美人叮嘱道:“婵君身在宜兰殿,可得替姐姐好好照看好贤妃。”

美人迭口答应:“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皇后娘娘一年到头也甚少出坤宁宫,她执掌六宫,却是将六宫打理地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张贵妃颇为受宠,皇后还曾谏言圣上,说是圣上不可有失偏颇,应当平分秋色,才可后宫安宁,自此圣上再未对哪一个妃子太过执着。后来张贵妃骄纵,有次对圣上出言不逊,皇后娘娘瞧见了,还数落了张贵妃一通。

就连这次贤妃有孕之后,皇后也从未有过半分妒心,合着想要将满宫中的好东西都送来此处,还叮嘱同为启祥宫妃嫔的美人好生照料贤妃。

我听菱香说过,六司之中,大多是赏罚分明,能者居于其位。张贵妃即便是一人之下的贵妃,入宫后如此得皇上宠爱,心底里也是对皇后敬着的。

从前不知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能衬得起皇后这一称呼,可见了皇后娘娘之后,我才明了,天下间或许也只有她才当得起这样的称呼。她出身名门,容颜姣好,熟读经史,少时游历江南,在诗会上作诗,败过江都众多才子的诗文。

她有让世人爱慕的本事,我是从心底佩服这个女子的。

四月宫花正盛,修容这几日来启祥宫来得也勤,不过她最喜欢去寻美人出门赏花。贤娘娘近来胃口不佳,吃不下饭,偶尔也会召青奕前来奏曲。

不过贤娘娘某日竟唤我去了,我站在殿内,觉得气流不通,很是憋闷,直到青奕奏罢一曲后,贤娘娘才遣退外人,将一枚如意结交予我手上,她如释重负地握着我的手笑道:“云尔,青奕心里有你,本宫看得出来,往后你要好好待青奕,他是本宫自小长大的挚友,是难以割舍的亲人,本宫盼着他平安喜乐,你切莫负他,要珍重他的心意,陪他一辈子。”

贤娘娘说这话时,青奕指尖微颤,只听贤娘娘又对他道:“许青奕,前尘往事,我们从前都有些糊涂,喜欢纠缠不清,但圣上待我甚好,我亦喜他良久,如今不忍你一人,只盼你能以后与云尔,长相厮守。”

从前青奕怪她,怨她变心,爱慕圣上,她得圣眷之时,他蜷居宫中一隅,苦尝闷酒。她不得圣上垂怜时,便时常召他前来,向他哭诉。她觉得她是欠他的,总想着补偿他,可他那个固执脾性,却又不愿得她赏赐。

青奕一直将自己困在从前,折磨自己。我一直知道。就算他对我说过,也解释过,说他何必再惦念这位让他心伤的女子。可他到底从未释怀过。直到那天,贤妃娘娘将如意结交予我手上时,他才或许肯从那扇困顿之门将自个儿放出来。

我与青奕一道离去,他双眼微红,回头望着贤娘娘的大殿,握紧我的手笑道:“云尔,我这样的人,执念颇深,总是留恋过往。可如今我遇见了更好的人,过往对我来说,又何需念念不忘?”

我悄悄地牵起了他的手,只替他欢心,他也朝着我欣慰一笑,只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道:“汝爱我之深,此生怕是唯有以命相报才可。”

“我才不要你的命呢,我要你岁岁平安,等将来我们有一日出宫,就去开一间酒肆,我呢,就做掌酒的娘子,你做抚琴的先生,青奕,你说这样可好?”

“你善解人意,能与你长久,自然甚好。”

过了几日,贤娘娘又唤青奕前来奏曲,不过自此之后,接连好几次,贤娘娘都变着法子让我与青奕私下会面,贤娘娘她懂我,我打从心底里感激贤娘娘。

美人某日听罢我讲的故事,特意神秘兮兮问我:“云尔,你最近是不是遇着什么欢喜事儿了,我日日看你满面春风,好不快乐。”

我低声夸美人洞察力十足,又怕这事儿被旁认晓得,总归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事儿。故而美人只当我最近为贤娘娘办事得了赏钱欢喜,美人又为此吃味道:“贤娘娘给你的赏钱真的多吗?本宫给你的也很多的。”

我这才哄着美人道:“娘娘对云尔是最最最好的。”

五月初的时候,美人说御苑的槐花飘香,隔着老远她都能闻到香味。她很想念去年我给她做的槐花饼,于是我得闲时去御苑摘槐花。

没想到竟在那一株槐花树底下,碰见了顺王。

我本想打着看不见的心思就直接绕过他,可没成想,他却突然将我唤住。

身后这人阴冷的声音直逼耳尖,我听他斥声道:“你这婢子怎行色匆匆,难不成是瞧见了豺狼虎豹吗?”

我立马转过身,朝他躬身行礼:“奴婢眼拙,竟不知顺王殿下在此。”

“那日站在御苑山林之后偷听本王与贵妃的宫人,应是你吧。”

他慵懒轻笑,看似毫不在意,可却暗自蓄力。

“哪一日?奴婢记不清了。奴婢有些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我颤巍道。

“廖美人的婢女可真是胆大包天呐,本王觉得,你岂止是胆大,你是…不怕死!”

他快步逼近我,伸出右手遏制住我的喉咙,我就如同那日的张贵妃一般被他擒住,呼吸都逐渐变得不怎么顺畅了,可我着实不甘心,我怎么能就这么妥协,电光火石之间,我伸手拔下发髻上钗的银簪,狠狠地刺向他修长的脖颈。

他吃了痛,松了手,捂着颈部阴狠地瞪着我,我觉得此次彻底栽了,却觉得反正都已豁出去,落得个你死我亡的境地,竟没了半分惧怕。

我目光淬火道:“王爷,你若胆敢伤奴婢,奴婢势必以命相搏,奴婢这一条贱命同王爷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奴婢说过,奴婢不晓得王爷在说什么,倘若王爷非得冤死奴婢,奴婢今日之举,也不算为过。”

他急红了眼,望着我欲将我撕裂,多亏平日里美人教我了几招防身之术,等他再次袭来时,我急急转身,虽被他伤得手腕脱臼,可也狠狠蹿在他身上,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我被他甩落在地,我与他怒目相对,他抬手摸了摸脖颈之上的鲜血,阴沉沉笑道:“你倒是有几下功夫,本王今日讨不得好,来日再见你,定当剥了你一层皮。”

我痛得厉害,槐花也未择成。回宫后美人问我这是伤哪了,我不愿牵扯过多,只撒谎道,我这是磕着了。

美人泪眼巴巴道:“云尔,都怪我,我不该贪吃槐花饼。”

可这哪里能怪美人,我休养了好几天,这伤才好起来。又过了几日,美人得了西疆上贡的琉璃杯,拿去给太后赏玩。

没想到美人去了殿内,我在殿外等候时,又见着了顺王,果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冤家路窄呐。

《宫女修炼指南·9》

顺王爷抬头目光巡睃着殿门外,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森寒,我垂眸盯着地上某处,几近窒息。

外头的日光倾泻而下,明明是已是五月尚好的晴朗日子,可无端却让人觉得身处雪窖冰天。

可好在顺王爷也未理会我,冷着一张脸走入了殿内,没过一会儿,只见他又从殿内走出,他随手一指,指向我道:“你?”

“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今日进宫时,绕道去御苑赏花,觉槐香馥郁,很是诱人,可惜的是,花下蹿出一只野猫,野性难驯,本王敲打其股,将之丢出了御苑,可如今本王思来想去,却觉得这只猫儿虽然性情乖张,倒也还算可爱,不如你就去替本王寻猫如何?”

宫里哪来的野猫?

“奴婢…”

“你不愿意?”

我抬头忿然地瞪向他,明知道他话里行间都是讽刺我的意味,也知晓他嘴里吐出的话都是欺负人的,我上哪里去找野猫,找不到,又要如何被苛责,这位爷倒真是让人头疼。

正巧这时,廖美人也从殿内走出,她将我护在身后,质问顺王:“满宫的婢子王爷都可以差遣,可这位丫头本宫不能离了她,现下本宫要回宫了,还望顺王爷莫要过分纠缠。”

我一时如临大敌,却又逢凶化吉,唯唯诺诺地跟在美人身后,只听美人气道:“顺王未免太过狂妄自大,就算他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儿子,可上一次比武伤了本宫,这一次又胆敢欺负本宫的婢子。本宫,本宫之后一定要将此事告之皇上,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怕美人气坏了身子,便宽慰美人道:“左不过让他占了几句口头上风而已,美人与他那等人计较什么呢?”

“云尔,你说他平白无故让你去找猫,这是个什么心思啊,他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为难你,本宫倒是不解了。”

美人疑心半日,我却不敢将这真相告诉美人,且不说那日他们二人是否将我看了个通透,就凭顺王安插妃子在圣上身边,足以让他对我起了无限*心。

一个一手遮天的王爷,想要处理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女,简直易如反掌。

又过了两日,我去尚珍司取美人的饰物,想着路上会经过掌乐司,便提了一壶清酒,还裹了一包槐花饼。

那日掌乐司中宫人众多,我不便将东西送进去,就遣了小太监为我通传,在外头等着青奕出来。

倒是与他有好几日未见,觉他有些瘦削,我将酒递给他:“前两日我新酿了些酒,美人尝着觉得清甜,我便将酒也给你留了一份,让你尝尝…”

我见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又道:“也让你瞧瞧我的手艺好不好,等将来咱们出宫了,酒肆之中的招牌,便由这酒来充当如何?”

他伸指亲昵地刮扫过我的鼻尖,爱怜道:“云尔你酿酒的技艺,谁还能比过你呀。”

他这般恭维我的话,倒是让我听来暗自欢喜,此刻眼角眉梢的阵阵欢愉也隐藏不住,他又剥开油纸,取出一块槐花饼,咬了一口咀嚼回味道:“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你做的糕点,我一向都喜欢。”

说罢,他又将饼递至我嘴边笑道:“你也来吃一口?”

我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小抿了一小口,垂着头羞红了脸:“快走吧,等下被他人瞧了不太好呢。”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饼放入油纸中重新包好,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予我。

我惊讶至极,那镯子滑落至我的手腕上,他握紧我的柔荑,盯着那镯子痴然笑道:“我便知道,这镯子配你的。”

我看着青奕离去,却不料刚行了几十步,跨过一道宫门,突然觉得如芒在背,猛然回头,却见顺王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朝着我似笑非笑道:“你一个小宫女,竟因怨旷无聊,敢与太监生出排遣寂寞之念,真是淫乱后宫,你还不深以为耻?”

他逐渐逼近我,在我未来得及防备时,就已攥紧我的手腕,我被他拽得生疼,勒令他松手,他狠戾地望着那镯子讽笑道:“那阉人说,这镯子挺配你的。”

“不许你说他是阉人!你快松手!”

“他不是阉人,那他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卑微低贱的太监而已,你竟也瞧得上,私自与他结成对食,解馋止渴,竟连命都不要了!”

他字句狠毒,似乎非得戳着我的痛处说。只听他又质问道:“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受用?”

“那又如何,我与他情逾双雁,你这样毫无情义之人,断不能懂的!”

他被惹恼,故意使力捏紧我的手腕,我差点儿疼晕过去。

我怨怒道:“那日在御苑之中,奴婢不经意间听见殿下与娘娘私语,殿下与娘娘是什么样的关系,奴婢并不想理会,今日之事,还望殿下莫要追究,奴婢与殿下自此便是两不相欠了,只求殿下松手!”

他松开了手,我疼得牙尖发颤,小心收回手,他打量着我,咄咄道:“你唤何云尔?”

“殿下,正是。”

“本王觉得你这个名字不好,看似温柔和善,可偏偏你总爱张牙舞爪,着实与你不符。依本王瞧,你该叫何野猫。”

“殿下说的奴婢记住了,所以殿下可考虑饶过奴婢吗?”

我咬牙切齿地说着,也不知为何,每次瞧见这位天之骄子,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他身份与我全然不同,可我却偏偏想当着他的面将他数落得狗血淋头,不想被他占了上风。

什么叫自小便跟着先皇征战*伐,立下汗马功劳的皇子,依我看就是一活脱脱的山匪。

他佯装思量半刻,又威胁我道:“你上次咬了本王,如今还有印记在,本王的一世英明毁在你手里,本王好不甘心。”

“可王爷上次也将奴婢的手腕给伤脱臼了,这可怎么算,王爷未免太过强词夺理。”

“你说我强词夺理?”

“奴婢不敢。”

“算了,君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那阉人说你酿的酒好喝,本王也想试一试,过几日,记得将酒亲自送至本王手上啊。”

他扬长而去,徒留我一人气得直跺脚,去了尚珍司后,菱香觉我火气忒大,还打趣我道:“云尔你一向性情沉稳,从未见你怎么生气过,今个儿倒是怎的气冲冲的?”

我饮下一杯凉茶,压住心中十万火气,长吁短叹道:“来的路上被猫儿踩了一脚,疼得慌。”

菱香又笑:“那猫儿怎能伤你如此?罢了罢了,多笑一笑,生气伤肝嘛!”

也算是我倒霉,偏惹了这么一个浑物。

五月二十三,宫中这几日有些不大太平,不知从何处传开的谣言,竟说有宫妃与太监有染,谣言被人传地有声有色,宛如惊涛拍岸,让人恐惧。这般龌龊之事,最终竟闹得满宫上下,沸沸扬扬。

就连廖美人也对我笑道:“宫中也就那么几位娘娘,也不知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云尔,你说会不会是张贵妃呀,数她宫中的宫监多,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她啊。”

可这谣言竟越传越凶,最后传至我耳边时,那谣言中的主角儿竟成了掌乐司的青奕与启祥宫的贤妃娘娘。

那些人编纂地有模有样,说是贤娘娘还未入宫之时,青奕便与贤娘娘同在一府,同同进同出,白日里形影不离,夜中共榻而眠。后来贤娘娘入宫之后,青奕竟甘受宫刑,苦追不舍,为她进宫当个太监,好叫二人有了相伴机会。二人借着奏曲之名,却行暗通款曲之事。

天家出了这样的丑闻,前朝上下,不时有谏官进言,说是后宫之风不正,邪佞祸乱宫闱,上言圣上不可徇私,断不能坏了朝纲。应当立即将此二人处死,以正清明之气。

可右丞上书道,贤娘娘之父身为朝中二品官员,深入西南险地救灾,夙兴夜寐,劳苦功高。况且贤娘娘正处孕中,就算与那阉人有私情,也应当从轻发落。

这宫妃与阉人旧情之事,本该被掩藏地滴水不漏,可偏偏却不知被谁煽风点火,竟闹的满城风雨。

青奕早就被押往慎刑司中,听说已在里面受了好几日的鞭刑。我一想到此刻他鲜血淋漓之状,急得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成日里侍候美人也变得越发粗糙。美人瞧见我满面愁容,这才试探问道:“云尔,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将诸事悉数告之与她,我跪在美人脚边,求她救救青奕。

我说:“就算是用奴的命,去换青奕的命,奴也是心甘情愿的。”

美人惊骇道:“你怎如此糊涂,你竟为了他愿意如此?”

我含泪看向美人,一字一句道:“奴心甘情愿。”

贤娘娘的殿门也被宫人把守着,这事惹得圣上大发雷霆,若不是念着贤娘娘腹中还有龙胎,想必圣上如何也忍不了的。

贤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怨圣上从不信她,怨这流言四起,恨这暗箭伤人,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可青奕,他此刻身受剑树刀山,活在人间地狱,我却无能为力,只会坐在宫阶之上,抽抽泣泣。

美人走至我身畔,蹲下身环住了我,她不怎么会安慰人,咬着唇对我道:“云尔,你别…别太伤心,本宫怕…你身子撑不住…本宫想法子,让你去见他一面…”

我得了美人的方便,这才进了慎刑司,那一日天色灰暗,慎刑司中血气刺鼻,阴暗潮湿,排列在壁上悬着的刑具数不胜数,里面的老嬷嬷和小宫监们都是长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瞧见往昔俊雅十分的男子如今却身着血迹斑斑的囚衣,心如刀割。他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地倚靠在墙上,我走近他,哆嗦着唇伸手摸向他,他却拽住了我白净的手腕,铁链声回响在空旷的牢狱之中,让我的心没来由地一惊。

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待过我,里面满是厌恶,憎恨,还有不甘。他咬着牙尖质问我:“我与她之事,在她嫁予圣上那日起,该知道的人皆不存于人世,怎么偏偏会暴露呢?何云尔!我最是信你,只将此事告诉过你,为何,为何你要害她?”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我十分委屈地呜声道:“我这么害她,对我有何好处,青奕,我若是害了贤娘娘,不也害了你吗?”

他凉薄笑道:“那是你的事儿,你怎么想,本就与我无关…你莫要碰我,我看你一眼,只觉太过恶心…”

他说这话时,冷冷清清的,我拼了命地向他解释:“青奕,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与贤娘娘,我这么喜欢你,我怎么会害你?贤娘娘也帮过我们,我没理由害她!”

“因为我是个阉人,我如何给得了你幸福,何云尔,你这么多日处心积虑要害贤娘娘,就是想让你主子廖美人上位,对不对?”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箍着我的双肩,厉声苛责我,他一向温柔有礼的,前几日我给他送糕点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他就这么不信我吗?

他就非得要将过错怪罪于我吗?

我与他相识两年之久,也曾聚在一起吃酒赏曲,也曾相许未来,他还说过的,此生愿为我以命相报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吗?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所有,我不甘道:“青奕,你当真不信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还是你心里只有贤娘娘,而我只是个卑劣的替代品呢?青奕,我以为,你说我善解人意是真的,我以为,我在你眼中,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他别过头,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罪过。

我固执地牵起他的手,瞧啊,我的手掌与他的手掌相合,他刚比我大了一分。就这一分,我图得只是与他相守岁月的安宁。

我咬着唇畔,又求着他道:“我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儿,青奕,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哭得不能自抑,垂着头想要靠近他一点,他却推开了我,他薄唇轻阖:“滚!”

“青奕…”

他别过脸,我已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往昔他的身影在我泪眼中重叠,我伸手想要触到他衣袍一角,可我早已触不到了…

我轻轻拭泪,对他笑道:“青奕,我真的从未害过你…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对天发誓,我若存害贤娘娘之心,此生必支离破碎,不得善终…我们就此别过,往后各自珍重。”

我哭着闯出一道一道宫门,初夏时节,黄昏清风微凉,一阵又一阵寒意袭来。听那慎刑司的宫监说,青奕他已经承认魅惑主子的罪责,此事罪责全在于他,贤娘娘也很快便可平安无事。

那宫监说,奕公公真是令人作呕。

今夜一过,他便被处以剥皮之刑。这是为了瞧一瞧他以一副怎样的皮囊,如何魅主。

我回头望着慎刑司幽暗的宫门,胃里翻江倒海,倚在宫墙边上深呕着,没过半刻,天雷滚滚,大雨倾盆,有人撑着一柄伞朝我款款而来,在暴雨之中,那人的身形我看不太清。

我只知道,青奕他终究弃了我,终究守了他该守的人。世事无常,催人心肝。

《宫女修炼指南·10》

那人将伞撑在我的头顶,蹙着眉头严声道:“你怎就这么喜欢他?”

我抬眸望向来人,没成想却是顺王,他周身戾气十足,那双眸子里存有的些许疼惜一闪而过。

“与你何关?”

他微微挑眉,拽起我的胳膊,将我拉至伞下,趁着我未防备时,伸出胳膊借着干净的衣袖为我拭去额前的雨珠。

我欲拂开他的手,只听他不耐烦道:“你敢动试试。”

“殿下这是做什么?看奴婢的笑话吗,现下奴婢如您所看到的,落地此般境地。您终于大仇得报,很是快意吧!”

“何云尔,你怎这么不识好歹。”

他指尖微愣,我用力推开他,竟让他一时失手丢掉了伞。大雨如注,罡风烈烈,我不顾一切地奔走在这幽长阴晦的宫道之中,皇城险峻,红墙迤逦,奈何残英零落,玉笛破碎。我的伤痛就留在这座无情的城阙之中呜咽,哀鸣,甚至死绝…

廖美人撑着一柄伞与水兰等在启祥宫门前,雨湿了她的绣鞋,她见我跑回来,急急忙忙接过水兰手中的披风系在我身上。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她摸了摸我的头道:“别难过啊,云尔,快进门吧,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一直陪你。”

美人说,我还有她。情爱烟云,就像指尖落花,好多人用心都握不住,终究会落魄随风。我淋了场大雨得了寒症,在病榻上躺了两日。这两日,耳边总是嗡嗡作响,各种各样的话儿传至我的耳边,可那唯独那一句,却让我心魂震惊,哀恸十分。

掌乐司司乐太监青奕自认魅惑后妃,担下所有罪责,受剥皮之刑惨死。可谁都没料见,贤妃娘娘却不知从何处得此消息,惊动了胎气,突然小产了。

圣上忌讳贤娘娘此事儿,也从未来瞧过她半眼,皇后娘娘那日来启祥宫中,见着启祥宫上下一片混乱,再进去询问疾医时,那疾医被这阵仗吓得战战兢兢,跪地请罚道,臣医术不精,保不住龙子,害得贤娘娘此生再不能有生养之福了

美人听到这事儿,时时自责不已,她伤心地两日都未吃一口饭,晚间来瞧我时,美人握着我的手,低声泣哭道:“云尔,你说,我是不是做得很不好,我都没有办法护好贤娘娘的孩子,那孩子约莫有四五个月了,疾医说,那孩子都成形了,原本再等一段日子,我,同贤娘娘做的百家衣那孩子就可以穿了…”

美人伤怀不已,面容憔悴,我心头梗着一口气,良久都难以疏通,我望着美人眼底的悲戚,也不知是劝慰她,还是劝慰自己,我难过道:“娘娘,人生之事,大多是起起伏伏,悲悲喜喜,有些人,有些事,遇上了,总觉得忘不掉,也熬不过去,可是即便觉得再难忘,再熬不过去,这日子总得过下去,过着过着,兴许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不是吗?娘娘,别伤怀,将他们放在心里,常常怀念,但不要忘了,要一直向前看。”

美人扑入我怀中,哭着问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做到吗?一切都可以好起来吗?”

我轻轻拍着美人的脊背,我说一定会的。

我会将那个人封存在我心底,此生绝不再触碰,偶尔想念起这一段青涩时光,却不要再像他那样,将自己困死在那些虚无时光里。

六月十九,美人被封昭仪,赐居福宁殿,图得是一个福寿康宁的意思。昭仪遂与贤娘娘告别,贤娘娘坐在殿前晒着太阳,她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也仿若听不见昭仪说话,昭仪便握着贤娘娘冰冷的手道:“姐姐,婵君就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将来婵君生了孩子,婵君就抱着他来,让他也认你当母亲。”

贤娘娘呵呵傻笑,可她的眼眶蓄满泪水,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她反手握住昭仪的双手,对她轻声嘘道:“走吧,走吧,婵君啊,你记住了,不要去喜欢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可多好啊。”

贤娘娘大约是最恨圣上的吧,她那么满心满意爱着那个人,可那个人只在乎皇室清誉,又何曾匀半分真心予她呢。

搬至福宁宫以来,我时常梦魇。菱香得知后,特意托采办的宫人从宫外给我买回凝神香。

后来我将那日在慎刑司的诸事都告之菱香,她心疼地抱着我道:“云尔,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吧。”

我倚在她身边,狠狠哭着发泄了一场。

我喃喃问她:“你说,青奕可曾喜欢过我?”

菱香见我这般执拗,叹了一口气道:“就算喜欢过,他也没将你真正放在心上,云尔,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去,模样俊朗地更是数不胜数,你会遇见的那人,免你忧,知你苦,盼你开怀,事事以你为重。”

“我以后也不会问了,菱香。”

转眼就已至中秋时分,那一夜宫中照例举行宫宴,昭仪也奉命前去,我跟在昭仪身后,席间昭仪觉得夜风微冷,打了好几个寒噤,我便替她回宫取披风。

正一路走着走着,却瞥见身后一道影子尾随着我,我转过身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再扭头一瞧,顺王却站在离我几尺之远的地方,拦住了我的路。

他说:“今日宴会,本王被皇兄数落,心里头很是不快,闲逛至此,却见你无所事事,不如你去陪本王喝一杯。”

“奴婢不去。”

“你这么一个小奴婢,怎敢违抗命令?你可别忘了,上次暴雨倾盆,本王对你可有挡雨之恩。”

“奴婢可没求着殿下帮忙,这满皇宫的婢女殿下都可以驱使,但奴婢说了,奴婢不想,不乐意,不情愿去。”

我瞧见顺王的脸色顷刻变得难看起来,正欲

向前行一步时,他却突然对我道:“是本王不好,不该第一次见你,就言辞激烈,更不该打伤你。本王追悔莫及,还望你不要将那些事儿放在心上。”

他竟对我说,是他不好。我抬头望着他,只瞧见他面色微红。他见我半晌不说话,又试探道:“云尔,是本王不好,本王…”

“殿下这是做什么?殿下演这出戏唱给谁瞧呢?奴婢可受不了殿下转性,也当不了殿下戏台下的看客。”

“呵,你这小妮子,牙尖嘴利,本王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你这么无惧威严,又言辞犀利的女子,倒是头一个。”

他扬起一抹轻笑,我每每遇到他时,都忍不住出言不逊,事毕常常后悔,告诫自己下一回不能犯错儿,可见着他了,我又会出错。我偷偷看向他,那夜的月光也太柔和了些,竟衬地他是那般温润。

他又补道:“本王的歉意送到,你收不收可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他比我高了一头,说出这话时傲娇十足,真是少见。罢了,我怎敢与他交恶。

“奴婢晓得了,可奴婢不能陪殿下吃酒,夜里风大,昭仪娘娘怕冷了,奴婢得回宫去取披风。奴婢告退。”

“那本王同你一起去。”

我仰头疑惑地看向他,只听他道:“夜黑风高,你一个丫头若有不测怎么办?”

我觉他真是无理取闹,一路上净拣一些有的没的问我,还问我徽州有什么好玩的?我告诉他,徽州可是荒草不生,无趣至极。他抱怨我故意骗他,我说那王爷自个儿去徽州寻吧。

他说,徽州有小桂圆,炒白粉,香桂糕,还有沿街叫卖的杜康酒。

他怎对徽州如此了然于胸。

他还说:“本王赠你故乡的杜康,你赠本王你酿的新酒如何?”

直到重回高止殿门前,他还不忘了叮嘱我一句:“本王曾多日前提起,要吃你酿的酒,你竟糊涂地忘了,今日以杜康相求新酒,你再忘了试试?”

他说这话时眼中溢满细碎的微光,仿若吃不到新酒,他便失去了许多乐子。

我瞧着他落拓不羁地走进殿内的风流模样,暗自骂道:“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他猛然转身,长眉挑动,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九月十二,昭仪最近越发慵懒了,总喜欢饭后爬在小矮几上打盹儿片刻。我说御苑菊花开得正是时候,可要前去瞧看?

昭仪却推脱道:“不不不,云尔,我真的好累的。”

我不放心于是请了疾医前来诊脉,昭仪还小声怨我说我真是担心过度,如此多麻烦呀。

可这一诊脉,没成想诊出来一个喜脉,昭仪听道这个消息之后,目瞪口呆道:“我肚里竟有娃娃了?”

昭仪她平日里也不晓得留意这些事儿,不过好在这次请脉请得及时,也终让昭仪自此开始多多戒备了些。

我们福宁殿欢喜一片,圣上与皇后都来过福宁殿庆贺过,就连张贵妃也来了一次。不过贵妃娘娘眼神之中,满是羡慕。修容与昭仪娘娘要好,更是一天天地巴不得来福宁殿住下。

昭仪自从有孕之后,不仅喜欢睡觉,还比从前更喜欢听我念诗文讲故事了。

昭仪这小脑瓜不知是怎么想的呢,她撒娇般地扯着我的衣袖可怜巴巴道:“云尔,你给我念诗文就是在给娃娃念呀,等他将来出生了,我再教他习武,那他长大就会文武双全!”

昭仪真让人哭笑不得。可我念着念着,昭仪就会很快入睡,我看着她颤动地长睫,蹑手蹑脚地将她扶至榻上。

好像前几月的那些苦痛都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变成了记忆中的道道刻痕,终究不再敢冒出来伤害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了。

九月十七,新酒酿出,我将沉香酒入坛,埋了两壶于地下,又挑了两壶准备给顺王爷送去。

可思来想去,竟不知该如何送给他,正当我想着既然都不知送往何处,那便不送去时,顺王爷派来的小太监就来福宁殿中寻我。

那小太监取走了酒,还叮嘱我道,王爷今日卯时入宫,后去拜见太后娘娘,此刻正在明德门门口等姑娘呢,姑娘若是不来,王爷说,他有的是法子让姑娘自个儿去见他。

《宫女修炼指南·11》

那已是深秋时节的傍晚了,我匆匆赶至明德门门口,只瞧见那人着一袭深蓝缎袖长袍,站在天色渐暗的余晖之下,更显得神姿俊朗。

我问他:“不知殿下唤奴有何事?”

他听见我的问话,这才转过身来,只见他掏出一枚白玉笛,那笛子周身光滑莹亮,笛尾还刻着一个青字。

他故作不耐道:“这笛子是掌乐司那位已故公公之物,原本他的物什不该留存于世,可那天我偶然瞥了一眼这笛子,觉得成色不错,便留了下来,可是这笛子我日日瞧着堵心地慌,如今就给你了。”

他将玉笛丢在我手中,我紧攥着玉笛,手指轻颤:“多谢…多谢殿下。”

“过去的人事总得了结一下,不过了结以后,便不必再多拘泥于从前了。何云尔,本王看不起沉湎过去,学不会洒脱之人。”

说罢他经过我身旁,抚慰般地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肩膀离去。

我握着笛子,扭头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头一回觉得,他兴许真不是个麻烦精。

他在口是心非地帮我。

九月二十七,昭仪这两日总是吃了便呕,着实没什么力气,可她见着壁上悬挂的宝剑,心里渴望,这日碰巧修容也来了福宁殿中,修容就对昭仪道:“妹妹不如让你的婢女们去练剑,你站在一旁给她们指教,这样也可过一过你的剑瘾啊。”

水兰不敢碰剑,直接便吓哭了,我与另两位婢女在院中练剑,没成想迎来了圣上驾临。

我手中的剑好巧不巧地刺向圣上,吓得我一个激灵,竟举着剑朝圣上摔去,眼瞧着就要伤到圣上了,谁知圣上却飞快侧身,夺过我手中的剑,并将我拦腰扶起,免我惨遭摔伤的厄运。

昭仪与修容吓得花容失色,圣上身边的随侍太监还叫嚣道:“你这个没长眼的奴婢,若是伤着了万岁爷没几个脑袋让你赔的。”

我跪在地上,圣上却并未怪罪我,也未苛责娘娘,圣上让我起身,虽是对我良善一笑,却对昭仪说道:“婵君,依朕瞧着,你这婢子饱读诗书,不是个好手练剑。但若真要学剑,改日朕遣个剑师来,你就在一边瞧着便好。”

圣上这话倒真是让我觉得羞惭万分,不过没想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改日圣上竟真遣了一位女剑师前来,那女剑师倒是极其认真,我倒觉得她还有些吹毛求疵了。因她每日都要回去向圣上禀告教了我们什么,所以这下更惹得我们几位婢子发愁了。

我尤其觉得,圣上这是故意的,那女剑师的目光总是停留在我身上,我但凡有点猫腻,她都能揪住,还总要将我单独留下来,多指导半日,也未免太一丝不苟了吧。

昭仪瞧见了我这般狼狈,出言相劝那女剑师,那剑师竟以圣上的名义堵了回去。昭仪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望着手中的剑柄,顿觉大事不妙。

十月初时,天气转凉,圣上今年要去定北城外冬猎,原本圣上不许昭仪跟去的,可昭仪哀求了圣上好久,又对圣上说,要是她不去,整日呆在宫中,闷也会闷坏的,这闷坏了不打紧,腹中娃儿也会跟着闷的。

昭仪这番歪理,说的绘声绘色,圣上也知她自小在边关长大,定是对这冬猎期待已久,便心软地让她跟随。

我曾在出行定北城前,去尚珍司取昭仪饰物时寻过菱香一次,菱香还颇为艳羡地对我说道:“云尔我可倒真是羡慕你,可前去冬猎,听说我朝冬猎,好多年才举办一次,而且若值冬猎时节,王孙贵族,皆会前来。其他的我倒是没兴趣,可你知,这回不仅镇北王会来,而且镇北王之子,世子晏子楚也会前来。”

“就是你画像上那个镇北王?”

“镇北王如今虽不年轻,可世子殿下风华正茂,长相俊美。我还听过一个传言。”

我不禁好奇,菱香偷偷摸摸地附在我耳畔笑道:“坊间传言,世子厌镜。这世子听说是样貌太俊了,年少时有一回照镜,觉得自己太美了,羞赧难当,竟从此再也不肯照镜了。”

天底下竟有这般荒唐滑稽之事,一个人到底长相如何俊美,竟瞧了自己面容,不敢再次照镜,是恐自个儿生得太美,怕喜欢上自个儿么。

在去定北路上,我与昭仪同坐一车,昭仪见我出神发笑,便疑惑何事,我将世子之事告之予她,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昭仪托腮凝眸道:“从前我随阿爹去过镇北王府几回,也见过世子两面,不过世子头戴獠牙鬼面的面具,我都没见着他真容,好生可惜啊。”

“但想来世子真是怕爱上自个儿吧。”昭仪笑个不停:“云尔,你说,你说他爱上自己,会不会娶了自己啊!可是自个儿,怎么跟自个儿成亲呢?”

“世有怪诞,桩桩离奇。说不准他是跟自个儿的画像成亲入洞房呢。”

《宫女修炼指南·12》

定北定北,当年先皇在世,铁骑踏过万里河山,北退匈奴,将他们赶去昶西河以北数千里,围绕着原来破败的阿图塔城,又重筑数座城池,而最繁华的那一座便命名为定北。

昭仪自小跟着父亲长在西疆,她也没来过定北几次。定北广阔风貌,自是与上京城昌盛之景难以相提并论的。

车队停在定北城门前,王爷与世子骑马前来迎接圣上,透出车帘,我瞧见了不远处,有一人身骑黑马,着一袭红衣,头戴獠牙面具,在万千人之中,唯独他最是风姿一绝,夺目耀眼。想来那人便是世子晏子楚了。

我掀下车帘,昭仪问我:“你可是瞧出来什么了?”

我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定北城势肃穆,不比京都繁华。”

昭仪也学我掀起一角帘子,她略过一众人,将视线停在世子身上,转过头对我兴奋道:“云尔,你瞧,那便是晏子楚!”

我又随着昭仪瞧了一眼,只觉世子眼神孤寒冷寂,蔑视一切,让人觉得疏离可怖。

昭仪嘟囔道:“云尔,我真想瞧瞧那人面具下到底长什么样儿。”

冬猎在第六日才开始正式举行,所幸余有四五时日蹉跎,这前两日镇北王伴在圣上左右游赏城阙,一道住在行宫。昭仪身处行宫,未曾侍奉圣上左右,无聊透顶,好在行宫后边有一片碧湖,于是我与水兰陪着昭仪前去钓鱼。

可我没想到是,顺王竟也在那处,只见他闲坐在岸边,同世子殿下一起,手握鱼竿,静候肥鱼上钩。

水面一片风平浪静,鱼难上钩,但顺王没钓上来鱼,昭仪这处的鱼竿却微微颤动,那鱼儿颇重,我合力与昭仪将鱼儿拉上来,却因脚底青苔滑腻,竟失足扑通掉入水中。

湖水冰凉刺骨,我这么一股脑儿下去,惊得湖下觅食的鱼儿都朝四处散去,昭仪大喊救命,我在冰冷的水中几番挣扎,竟觉自己一片昏沉,逐渐丧失力气。岂料顺王却率先跳了下来。

他凫至我身畔,抓住了我的手腕。他说:“别怕,本王绝不会让你出事。”

我睁开迷朦双眼,只看到他满目慌张。

他将我拽上岸边却湿了自个儿的衣衫,随行的小太监给他递上狐裘,他却将那狐裘亲自系在我身上。

我一边呛着水,一边冷得直打哆嗦,额发皆湿,眉眼脏污,他见我此般狼狈,便取过小太监呈上的锦帕,欲要为我擦拭干净。

我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好似这一刻天地间只剩我与他二人,死生之刹那,我的眼里全是这人焦急神色。他的眼神真切,让我不忍阖眼。转瞬我又缓过劲来,跪在地上朝他一拜:“奴婢多谢殿下相救。”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僵,顷刻他又面不改色道:“既是救命之恩,那你该如何相报?”

我垂头不知该作何时,只听他对昭仪说道:“娘娘,臣弟救了你的婢女,想要图她一个回报,不知娘娘可否割爱,将她借我两日,臣弟听闻此婢擅作吃食,熟读诗文,赶巧了,臣弟有一些诗读来生涩,可否让她指点迷津?”

昭仪本就对顺王不爽,更是不愿答应,本欲拒绝,奈何半晌说不出话来,顺王便顺势说道:“娘娘不言,便也是默许了。”

我尾随着顺王去他的住处,半路世子与他告别,世子临走前还多瞧了我几眼,只是世子眼神凉薄,让人无端更冷了些。顺王侧身,将我挡在他身后,似乎还怕世子对我有什么企图。

顺王爷真是幼稚,我在世子眼中,如同寻常草木,怎么被世子惦挂。

不过回了他的住处,他也没为难我,还立刻将暖手的汤婆子塞至我怀中,又命人端了一碗姜汤赐我喝。我惶恐不安,不愿接碗,只听他道:“你若不喝,本王便喂你。”

我奉他之命沐浴换完衣衫后便去寻他。可哪知唤他时他不吭一声,刚推开他的屋门,走至屏风之后,却瞧见一个硕大的汤池,水汽蒸腾,他却从那池中忽然冒出,露出精壮的上身。

滴滴水露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落入胸膛,他明眸潋滟,看向我时多有勾引之色。勾引?顺王爷又怎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我眼神闪躲,硬着头皮道:“殿下不是寻我请教诗文么,现下这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怎么不看瞧本王,难道是本王不够魁岸?”

他嘴角微微勾起,朝着我方向游来,我在岸边后退两步,竟不知该作何。

斜眼瞧见左手边的檀架上搭着他的衣衫,便顺手抓起一件衫子,丢在他头上。

“殿下,衣不蔽体,如何读书修身?殿下可万万别亵渎孔孟圣人。”

他听了我这话没来由地好气,只命我出去,我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跟这位殿下讲解诗文,真是能气得捶胸顿足,他明明一清二楚,却非得变着法子为难我一些我不懂的学问。

我被他气得面红耳赤,还得赔着笑脸。更让我觉得可恶的是,这位殿下不好好在行宫呆着,非得第二日领着我前去定北城中耍玩。

他倒是潇洒,又看鼓戏杂耍,又品定北美酒,却让我累断了双腿。

我双手托着腮,望着迎风楼外的一切,只觉得眼冒金星,再一瞧对面的他,一副落拓不羁,满面春风,更是气急败坏。

他嘴角微扬,朝我递过来一觞,我回绝道:“奴婢不甚酒力。”

他摇头笑道:“福宁殿梨花树底下你都藏了几壶酒,你竟推脱自个儿不甚酒力,本王可不信。”

我接过酒杯,小抿一口,这酒清冽甘甜,带着桂花淡淡幽香,我顿时眸色一亮。但我面上却也不想表露出来,他见我半晌无话,又问道:“是不是极好喝?本王料定你会喜欢。”

我好笑问道:“殿下怎么就知道我会喜欢?这酒涩涩,真是难喝。”

“你在说反话,何云尔,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本王可是清楚地很。”

“殿下是偷窥狂?”

“你才是偷窥狂,整日里暗暗倾慕本王,本王这叫观察入微。”

我白了他一眼,他却不再似往常那般吊儿郎当:“云尔,本王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

“别,我可担不起殿下说的不同。”

“本王觉得,你很不同,本王一见到你,就特别想欺负你。”

直到去冬猎开始的那一日,我才回到昭仪身边,昭仪生怕我受了委屈,还说要为我报仇雪恨。

我拉着昭仪的长袖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受委屈。”

这几日我的确没有受委屈,不过是陪他吃吃喝喝累坏腿而已,临走之前,他还说,何野猫,你可听说过蓝狐乖戾,这回冬猎,他定会捕来一只蓝狐,养来作宠,以后好咬我一顿。

他这般吓我,我越发觉得他是个顽劣的稚童。

不过这次前来定北也有好处,最起码再也不用被那女剑师日日折磨练剑了。我瞧着冬猎场上,正拉弓射箭的圣上,倒真有些不懂他为何偏偏派来一个女剑师来福宁殿寻我们笑话。圣上心思深沉,旁人又哪里猜透。

没过半刻,圣上射下一只大雁,群臣一片叫好,就连镇北王也赞赏圣上,箭术一绝。镇北王细看之下,虽是饱经风霜,可那眉眼也是俊朗分明的,菱香说的没错,镇北王若是再年轻些,算得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宫女修炼指南·13》

那日是正式冬猎的头一日,圣上射中猎物起了好彩头,所有的贵族子弟都随着圣上骑上骏马,朝着猎场飞驰而去。还未至冰天雪地时节,故而豢养的猎物在此刻都被放逐于山林之中,以供官员猎赏。

昭仪坐在高台之上,我站她身后,只瞧见马蹄奔腾,溅起尘埃,那些人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之中,逐渐缩略成看不清晰的圆点。

昭仪眼中满是羡慕之情,她说,若她没有在孕中,她也定能猎回猎物的。我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头便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儿。她说,她在西疆日日都要马背上驰骋,她是西疆最快乐的人。昭仪其实,最不适合当昭仪。

待圣上猎了一只花鹿回营时,昭仪欢呼地跳了起来,我扯住昭仪的衣袖,轻声道:“娘娘,可不能乱跳,小心孩子。”

昭仪这才局促地放下了双手,她扁着嘴小声回我:“知道啦。”圣上瞧见昭仪这般可爱模样,走过来便对昭仪道:“这鹿肉甚为鲜美,此鹿便赏你吧。”

昭仪谢过圣上,我站在她的身后,忽觉圣上的凌厉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抬起头,圣上指着我道:“云尔,便由你来处理花鹿如何?”

恰巧这时顺王归来,他越下马,怀中抱着一只乖巧的蓝狐,圣上瞥了他一眼怀中的蓝狐赞叹道:“昀弟这只蓝狐剥了皮倒是能做一件好衣裳。”

可顺王眼皮轻抬,嘴角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臣弟可舍不得将它剥皮,臣弟要好好养着它,将来替臣弟咬一咬不听话的人。”

我听着顺王这番故弄玄虚的话语,心里却直发怵。圣上说这蓝狐作宠,真是别有风趣,过了半刻,世子殿下也回来了,但他却什么都没猎到,即便是什么都没猎到,世子殿下端着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好似这一点儿也不丢脸。

冬猎总有三日猎期,只是后两日时光,常留于一些年纪轻轻,爱争头筹的少年,以谋求圣上高看,赐予官职。

昭仪坐在猎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心思,索性后面两日也不去了。我将圣上赏赐的花鹿制成新鲜的鹿脯,这鹿脯昭仪吃着可口,因此昭仪还让我将此分了些赠予张贵妃与圣上。圣上对我说,此肉美味,属天下一绝。

这次冬猎,随行的宫妃只有张贵妃与昭仪二人,张贵妃平日里与昭仪相处不多,可她深得圣宠,这次猎回花鹿,圣上却相赠昭仪,难免会让她有些嫉妒。送了些鹿脯过去,贵妃倒是平了心气,还回赠了新茶给昭仪。

我瞧着昭仪处事越发有度,便夸赞她,昭仪略略有些得意道:“我可是跟着云尔你学了许久的呢。”昭仪从前就是个顽皮性子,如今倒是判若两人了。

十月底,眼瞧着就快要回上京了,定北城下了小雪,行宫又有一处梅林,花开得娇艳动人,昭仪很想去赏花,可雪天路滑,又恐路上行走不慎摔跤,我便替昭仪前去摘梅。

摘罢花回宫的路上,却逢上顺王,他站在不远处的宫门口,似是在等我走过去一样。我不想搭理他,转过身准备绕道而行,他却见我迈开步子,快步追上我。

我扭过头,只瞧着他离我近了,眉宇间煞气逼人。

他拽住我质问道:“你这是在躲本王吗?”

我挣扎半天也没法子脱身,只赔笑道:“哪有,奴婢只是想起方才头上的簪子落在梅林了,正想回去寻呢。”

“原来丢了一枚簪子,本王有事寻你,随本王走,本王赔你!”

他箍着我的胳膊,欲朝前行去,我用力甩开他道:“殿下又在耍什么把戏,奴婢没空,昭仪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呢。”

他忽而冷笑,指了指脖子上的牙印,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本王遭你毒牙,却不怪你,前几日你落水,本王又救你,你这丫头,怎如此不知恩?”

我抬头望向他的脖颈,衣领之下的牙印确实鲜明可见。

“奴婢不记得了。”

我用力撂开他,哪知他竟顺势跌坐在雪地之中,他朝我伸出手,不依不饶道:“你推了本王,还不快来扶本王!”

我转过身一瞧,他竟这般荒唐,全然不顾王爷尊仪。远处似有宫监过来,我低声唤他起身,他却固执道:“不,你推得本王,你不答应本王,本王不起。”

我也真是怕了他了,只好应了他。活了小半辈子,如他这般无耻的,我倒是头一回见。

可我没想到更无耻的是,他竟邀我与他共乘一骑,去郊外赏雪。

我不愿意,他那双眸子又泛着威胁之意,罢了罢了,真不晓得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真要对我下毒手?可听他得意之笑,却也不是。

我坐在他身前,耳边伴随着风声呼啸,我尽量伸直脖子,不去靠近他温暖的胸膛,可他却突然抬手执拗地将我的头颅按入怀中。我慢慢地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双耳不禁微红。

可我觉得这一定是天太凉了,才会冻红了耳朵。

他说:“疾风凛冽,云尔你可千万别露头。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那时身在返京归途,本王无法为你庆生,索性今日便提前为你庆生吧。”

原来,原来他这般纠缠,不过是想为我庆生而已。

城郊之外,也有一处梅园,此处梅花比行宫数目多了不少,他扶我下马,为我挡风,引我踏雪赏梅,走至梅林深处,还有一座风亭。

他取下鞍上悬挂的酒囊递给我道:“这里面装着你酿的清酒,本王一直没舍得喝,今高兴,带来与你同饮。”

我看向他,怔愣地接过酒囊,他目光灼灼,望着我道:“那日瞧了你一眼,觉得甚是与众不同,后来瞧你次数多了,你就不知怎的,悬在本王心上,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啊,殿下这是说什么昏话?”

我不知所措,双颊泛着淡淡的绯红,他却张口补道:“本王心悦你,想免你忧,知你苦,从此十分爱重你,本王现在听不得你拒绝的话儿。你亦不必感激本王。”

寒风瑟瑟,他解下身上披挂的狐裘系在我身上,只见他又走至马前,取下佩剑,风雪漫漫、他站在雪天一色里,朗声说话,他说达官贵人过生辰,会请舞姬起舞助兴。今日他便在雪中一舞剑器,权当作送我之礼,贺我生辰。

我只瞧见他宛若游龙的身姿,在细碎的风雪之中变幻无常。我倚在风亭栏杆前,吞饮了一口清酒,顿觉双眼雾蒙,无端有些感动。

他为何觉得我与众不同?

他真会觉得我与众不同?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返回亭中,将我护于身后,我越过他的肩头,看见来人身着白衣,衣上血梅层叠,脸上戴着的面具闪烁着点点银光。

那人竟是世子殿下。

世子瞧见顺王在此,气喘吁吁道:“殿下,后方有人追*本世子,还请殿下出手相救。”

顺王却不带一丝感情笑道:“本王从不白白救人。”

“自是殿下先前提的条件,本世子定当竭力为君办到。”

随后从梅林之中有数十黑衣人上前,世子又转身卷入争斗之中,顺王回头对我安抚道:“云尔,呆在亭中,本王绝不会让他人伤你。”

说罢,顺王提剑而起,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一番争斗下来,两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有一黑衣人瞧见我之后,蹿上栏杆,举剑直直向我袭来,顺王已来不及阻止,飞身跃起,偏偏替我挡了这一剑。

我被他拉入怀中,却蓦然瞧见他胳膊上被划烂的口子,此刻鲜血淋漓,染红了我的双目。

“殿下,殿下?”

“本王没事,云尔,别害怕。”

我一时心悸,双眼慌乱,他却哄我闭眼,不料正欲逃脱之际,马儿却被那黑衣人斩*,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我施展轻功,唤上世子一同朝梅林北处行去。

后方人紧追不舍,直至将我们逼退在悬崖绝壁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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