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严重社恐的游戏行业老狗。从最初的《网络游戏秘籍》、《大众网络报》到TapTap,我做过游戏平媒,做过游戏网站,再到做平台运营。
如今在TapTap,虽然titile上还有个编辑的编,但是实际做的事情和最古早的编辑不说毫无关联,但起码已经很不一样。
当年进入游戏行业是个偶然,我未曾料到过,我的人生会和游戏这样紧紧地生长在一起,自己也会因为游戏这两个字,从成都到重庆,再到广州、上海一路辗转。
我曾在游戏中游历无数个虚拟世界。而游戏,也帮我推开了现实世界的门。
我第一份工作开始的地方是重庆的《大众网络报》,报社和另一份闻名遐迩的纸媒《电脑报》一同,藏在一栋名叫“两江丽景酒店”的铁灰色大楼里,离如今抖音上万人打卡的洪崖洞只有2站公交车而已。
那时候的重庆远比如今多雾,楼下来往的车灯在雾气里会被晕成一团团的光。到了春天的时候,满重庆的黄角树都开始长新叶子,走在观音岩的路上抬头看,绿色的新叶子在天上渐渐合围。每一片都被太阳照得泛出一点嫩黄色,带着勃勃的生气。
《大众网络报》曾在的两江丽景酒店,号称全国IT报纸销量第一的《电脑报》也在这栋楼里
重庆的太阳很少,冬天的时候经常连续十好几天都看不到太阳。出太阳的时候,退了水的河滩就好像雨季的草原一样,人像蘑菇一样突然冒出来。一朵朵的开得到处都是。
站在11楼的玻璃窗前看着河滩上的阳光和喝茶的人,骨头缝里就开始觉得痒痒,觉得这样的天气如果你还坐在办公室里上班,而不是在江边喝茶,那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每个周四例行是报社的发片日。所谓发片,是指在报纸送厂印刷之前会将所有的内容都印在胶片上。每张胶片都和报纸1:1同大,所有的报纸都是这份胶片的复制品。要逐一检查是否有漏字、缺图、缺版,免得等到印刷出来才发现报纸上有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对完胶片的时间往往是10点左右,编辑部的惯例是发胶片后去吃火锅。
一锅子沸腾的红汤里毛肚和鸭肠上下翻滚,啤酒杯和江津老白*玻璃瓶互相碰撞。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有一种傻呵呵的快乐。明天还有局域网星际要连,有午间CS要打,有WoW的团要开,周末还有KTV要唱和街要逛。没有人去会想未来会怎样,也没有人会去想什么所谓的发展与前途。
这样的日子一转就转了十年。
但有很多东西在这十年中慢慢的变了。
一开始自然是无数媒体老人们提起过的Golden Days,报纸的销量突飞猛进,读者的来信日日如雪片一样飞来。但后来17173出现了、魔兽世界中国网出现了,NGA出现了,多玩出现了。虽然厂商还是客客气气地叫大家媒体老师,但萎缩的广告投放会让你知道,网媒的时代来了。
我已经不记得是谁第一个从周四的火锅局离开。或许是因为世界那么大,他想出去看看,或许是从快乐的单身狗在脱单之后感受到了家庭的责任。也或者是重庆的房价从0首付陡然完成了三级跳,让人不得不思考起未来。总之,这好像一场盛大晚宴的尾声,不管之前大家玩得多么开心,最后总归会一个又一个离席。
我终于在2013年的时候下定了决心,离开这座我已经生活了十年的城市,从重庆去上海。离开报社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两江丽景酒店。整整十年,我都和这栋楼捆在一起。我的工作、生活、甚至还有2段并不成功的恋爱都和它密不可分。这栋铁灰色的大楼就像一枚楔子一样楔在我的人生里,深入血肉。
刚到上海的时候是清明节,我趁着3天的假期找在公司附近租好了房子。那是栋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破小,房子一共只有5层,大部分户型都是非常窄小的单间配套,厨房甚至在室外的公共走廊上。
住进去的当天,我在这栋老破小楼下看到停着一辆保时捷,这让我立刻就涌起一股浓浓的绝望——彼时在我的认知里,第一这是辆我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车。第二在重庆能开保时捷的人,都起码住在至少180个平方的“高尚小区”里。在上海,开得起保时捷的上等人居然也只能住在这样破的小区里,那我这样的菜狗,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住得起带电梯的房子?
和这样的绝望感同样让人不适应的是上海的天光。上海的早晨亮得极早。随着夏季的到来,讲究坐北朝南的老破小4点左右就被太阳照得透亮。我每天在4点钟的晨光里醒来,觉得自己像是一棵在重庆种了10年,却突然被挖走移栽到上海的植物。千百条根须都还痛得在抽搐,脑子里又有几百个念头上下翻滚:我的存款够在上海租多久房子?我能适应新的工作吗?如果我在上海呆不下去很丢人吗?我是不是做这样的决定已经太晚了?
但这除了让我失去更多的睡眠之外,没有半点帮助。
我在淘宝上下单了遮光布,一点点的适应这座第一天就打了我一个闷棍的城。
很快我发现上海的很多地方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高不可攀:这里当然有一顿就要1000多块钱的日料,但全家的便当不到20就能买一个,千里香馄饨的小馄饨也只要7块钱一碗。至于开保时捷的人也只能住老破小?原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栋看上去破破烂烂,地址也土了吧唧叫做潍坊X村的房子,还有个浑身都闪着金光的名字:学区房。虽然这和我能不能住上有电梯的房子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上海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要你不是脸上老得都起满了褶子,上海的老阿姨和老阿叔都会用带着点上海腔的普通话叫你小姑娘;上海的菜场里,每个摊位上有数十种蔬菜,我可以一次买一只番茄,一把小白菜而不用受老板的白眼……
还有上海分明的四季和应季而生的各种瓜果吃食。每年的春天是由青浦的大棚草莓拉开序幕,然后风开始暖了,道路边的樱花开了。菜市场的摊位上开始出现硕大饱满的蚕豆和香椿。等带着泥的春笋便宜到5块钱一斤,小贩开始卖养在水盆里的螺蛳时,就差不多到了清明时光……这个时候最值得去的除了杭州,还有以樱花取胜的鼋头渚,可以在游船上撕开了面包喂追在船尾白浪后边的海鸥。然后是和雨水一起来的栀子花。地铁口和天桥的游摊上,卖白兰花和茉莉花镯子的老太太出来了。有时候还能碰到有人卖刚摘下来的莲蓬和红菱角,还有长得像金色苦瓜,包着一肚子红籽儿的癞葡萄。
苏州的恩物鸡头米
等到把水果摊上的马陆葡萄、阳山水蜜桃吃了个够,秋风就渐渐起来了,小区的桂花开始香了。除了掰着日子等黄酒大闸蟹,还可以坐几十分钟高铁去苏州,在蘅门封街找鸡头米。到了入冬时节,菜市场里挂满了街坊定做的咸鱼,干鳗鱼条条吊起来都有一人高。还有上海人喜欢的腌笃鲜,如果要求不那么高,用咸肉加冬笋炖可以一直炖到开春春笋出来,开始新一年的轮回。
按照仿宋方子做的蟹酿橙
哪怕总有上海同事说上海没什么春天。但在我这个外地人的眼里,上海的四季依然是分明的,是可以被切成许多许多的小段的。每一小段儿都有这一小段的盼头,每一小段儿都有这个小段儿的希望。
在上海呆的第二年,老板想要做一个特别的游戏推荐平台。从现在来看,当时的思路和如今的TapTap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当年正是《我叫MT》和《大掌门》、《刀塔传奇》爆火的时候,游戏玩家对卡牌对撞式手游的渴望如狼似虎,还并不需要Tap式的游戏推荐。这款APP在chinajoy短暂亮相后很快就没有了什么声音。而我也开始琢磨着换工作。
那时候随着手游厂商爆发的还有起码200家游戏媒体/自媒体,都鼓着劲儿想要在手游上创造一个如同17173之于端游一样的奇迹。同样曾经是媒体人的村雨老师邀请我去广州做游戏媒体任玩堂。
敲定要去广州的那一天,我正在杭州骑着自行车环西湖。雷峰塔下的樱花开得正热闹,岸边的柳枝像湖水一样又轻又软,一层烟一样的挂下来,垂到湖水里的被小鱼儿一嘴一嘴的啄着。
接电话的时候我心里有300个声音在喊:这么好的,这么美的江南,我不想走,我不要走。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好的,我两周之后入职”。
收拾起在上海两年存下来的家当,我转头又去了广州。找房子的时候发现公寓楼的走道里湿漉漉的,当时只以为是广州人特别爱干净,连老小区都有人每天拖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回南天返上来的潮水。
那是湿润而闷热的季节,墙上永远挂着水,小区里的绿植也因为这样的天气被捂得分外的肥润。还有突如其来的雨,隔着一条马路,你能看到乌压压的云像铺地毯一样压过来。云下的雨点又大又暴烈,机枪一样扫射着抱头鼠窜的行人。雨后小区里会像游戏一样突然刷新许多硕大的蜗牛,在地上拖着粘液蠕蠕而动。有时候会遇到不知道青蛙还是蛤蟆,还好没有蛇。
广州的夏天好像特别特别的长,长到四季都淡了。上海的朋友已经被冷得哭爹喊娘,我在广州还铺着凉席。在广州的日子总觉得恍恍惚惚的,夏天好像总也过不完,只有当水果档上放满了荔枝的时候,才又闻到了季节的气息。
广州硕大无朋的荔枝
但广州也很好。
在广州的时候我可以坐上整整一下午的车,去吃一家本地人推荐的脆肉鲩。在天河广场下面迷宫一样的地下商场买30块钱一条的牛仔裤,晕头转向的转上一下午。有时候去上下九看老街,老旧的店面里摆满了鲍参鱼肚,空气里有淡淡的腥气,店主养的黄花狸四仰八叉的睡在柜台上。还有吃不完的糖水早茶,下班路上突然馋了就在街边买一碗的萝卜牛杂,每次总要拜托老板多斩点皮的隆江猪脚饭。
有时候我会和朋友约着去夜跑。在华师的校园里,我们从下晚课的学生群中穿过,在粘腻的空气中跑过他们的寝室和教学楼,一路上能看到约会的情侣在树下拥抱,也能看到伤心的姑娘坐在台阶上哭。
在上下九路边昏睡的黄花狸
珠三角的交通比不了长三角,但我还是去了以十八子菜刀和豆豉闻名的阳江,在农家乐敞开肚子吃40块钱一盘的海胆炒饭,买比脸还大的海苔片当零食。我还坐绿皮火车去了老苏被贬的惠州,去北海的小岛学《舌尖上的中国》里的渔民夫妇一样用手丝钓小杂鱼,晕船晕到扒着船舷呕吐……
在广州呆了两年,我甚至在佛山买了一间27平米的公寓。开始认真的计划住在佛山,通勤广州的生活。但现实告诉我们,手游的时代不同于端游,手游不需要17173这样的媒体网站,它更需要的是豌豆荚、应用宝和TapTap……
于是我又仓皇的收拾起在广州两年的家当。重新回到当初有点依依不舍的上海。在佛山的小公寓就好像寄居蟹换下的壳一样,又被我抛在原地。
2013年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曾经给自己定了一个3年之期。计划出来3年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回重庆终老。
如今3年之后又3年。我不仅没有回重庆,反而就好像一株不断被移栽的植物,总是在刚刚适应了地气的时候又被生活挪走。也不知道下一站路会是哪儿。我会不会又突然需要收拾行李,去另一个城市?
我在上海放不下重庆的芋儿鸡,烤脑花,在广州想念上海的春笋,镇江颤巍巍的蟹黄汤包。但当我再一次回到上海,又开始记挂广州的姜撞奶和煲仔饭的锅气
重庆很好,上海很好,广州也很好。四季三城,一城有一城的风景,一季有一季的吃食。
一人三城,四季三餐。食物永远是我最温暖与简单的慰藉。
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告别,那就在还随手够得着的时候,痛快尽兴。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正是清明,辰山植物园的染井吉野都开败了。“老家伙群”的那些你们熟悉的名字在兴致勃勃的聊着漫画、游戏。育儿与中年危机。而我守着灶台向他们疯狂安利着头茬韭菜炒田螺。
乘着季节吃啊!错过了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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