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历劫归来，手牵魔族公主，怀中抱着麒麟娃娃。
他将妻儿置于身后，目光如刀，直指我——那个他曾忌惮生情之人。
我仅是微微一笑。
他沉溺于爱河，修行松懈，我便顺其意。
我好奇，他被甜言蜜语蒙蔽的双眼，能持续多久？
我期待，真相揭晓之日，他口中那比天责神职更重的情爱，究竟价值几何？
1.
这一天终究降临。
洛渊带着家人跪在殿中，眼中满是柔情。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与那位姑娘的恩情，我听着，既熟悉又陌生。
天帝聆听片刻，笑着打断，挥手示意退下，便回宫去了。
众仙纷纷望向我。
天帝近来灵力大减，勉强支撑。
看来，大限将至。
我曾是圣剑，随天帝征战四方，无情至极，也最懂天帝心思。
[剑生上神，这……]
我望向洛渊，目光相接。
那眼神中，陌生、疏离，还有威胁。
也是。
曾有仙神因情丝被我亲手拔除，掐死。
若在往昔，我定会立刻动手。
但现在不会。
不久前，我在往生镜中窥见了未来。
镜中情景，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使他未荒废修炼，但他继任天帝后，废除旧制，抽我神识，将我送入魔界，他说要让我亲身体验情爱之妙，轮回几世，我受尽屈辱，终于逃至人间。但人间已荒凉，灾害频发，百姓疾苦，魔族得寸进尺，洛渊一味庇护，最终天翻地覆……
众仙紧张地注视我，似乎以为我下一刻便会化为本体，冲向他们。
但我不会再如此。
[神君历劫归来，定是疲惫，早些回清方宫休息吧。]
我正欲离去，却见洛渊急忙将妻儿护在身后，气场四溢，语气冰冷：
[魔族已真心归顺天界，我能安然归来，全赖他们恩情。魔界公主更是嫁我为妻，为我生子。我看两界关系也该缓和了，
[剑生，你意下如何？]
他突然挡在我面前，声音低沉：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敢伤害他们母子，我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毁灭。]
我抬头，见他眼中仍藏恨意。
[……随你。]
言罢，我转身离去。
千万年的时光，终究使我们分道扬镳。
他所求，不过是情爱。
不过是情爱。
我便成全他。
2.
【回来了】
紫微宫内，天帝静坐于水镜前，察觉我归来便轻声询问。【情况如何？】
镜中的我，总是坚信他会改变，无数次为他辩解，为他掩饰。
但此刻，我沉默不语，仅是静静地立在一旁。
我倒想看看，他沉溺于情爱后，会有何等造化。
叹息声轻起，天帝的声音带着些许迷茫。
【曾抱有厚望，本以为他历劫归来会...】
他轻抚着椅子，仿佛又流失了些许灵识。
殿内沉寂良久，他才无奈地开口：【罢了罢了，终究心志不坚，剑生你去吧。】
我微微颔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天帝最近又在翻阅册子，准备重新选拔人选，但无人知晓此事。
我向下属传达，【陛下需静修数日，若有要事，呈递奏折即可。】
随后，我前往清方宫。
即便相隔遥远，也能听到宫内传出的欢声笑语。步入其中，发现院中新移栽了大片仙梅，桌上摆放着清雅的膳食，还有许多人间美食，他们一家正共进晚餐。
尽管曾无数次造访，如今仍感陌生。
见我到来，洛渊面露不悦。【有何贵干？】
我先行礼，然后才道：
【神君勿怪，陛下有事相托。他仙体不适，需静修数日，考虑到神君对天庭事务较为熟悉，便命我前来，请您暂代处理两日琐事。】
离开宫门时，我见魔族公主眼中满是担忧，依偎在洛渊怀中，【你刚回来，他们就让你忙这忙那，全然不顾你疲惫！想当初你为道殉身，他们谁又关心过你一丝一毫！】
【天庭之人果然虚伪。】
洛渊紧拥她，笑道：【是啊，只有你们会心疼我，若非你，我...】
【现在有了你和麟儿，无论他们如何逼迫，你也不可再做那种事了，我宁愿你自私一些。】
接着是几声【好好好】的应允。
我再次回望他们，似乎突然领悟了那道天规的真正含义。
有了牵挂，便会生出恐惧。
但他们或许已忘记，自己本是无病无灾无痛的仙神，还享受着人间无数香火的供奉...
看来天帝对他的这次考验，恐怕要彻底失望了。
我不再费心，直接返回紫微宫侍奉。
至于洛渊，我已尽我所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再干涉。
天帝连续静修数日，翻阅册子，挑选人选。
最终，他看中了东海的二龙子。
我悄悄下凡，将他带回天庭。
路过天门时，便听说洛渊受伤了。
原来赤涯那边有凶兽冲破禁锢，伤了许多天兵，因此他们寄希望于神君。
但他却是满身是血地回来，这让所有仙神都大吃一惊。
听说魔族公主在清方宫中大发雷霆，指责神仙都是虚情假意。
这并不奇怪，洛渊自归来后便未再修炼，早已与自己的本灵法术生疏。
【剑生，你带他去试试。】
紫微宫内，龙墨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后才抬起头来。【请陛下放心。】
在赤涯边，我见他直接抽出龙骨鞭，干脆利落地制服了凶兽，将其困毙。
我暗自惊讶，却见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能立刻解决的事，我不想再费周折。】
天帝得知后笑了笑，然后转头问我：【你觉得如何？】
如何？自然是像极了洛渊，还有...
当年的天帝。
自那日起，龙墨便悄然跟随在天帝左右，偶尔我也向他传授几招。
那些日子，天帝面前的奏折骤增，大多涉及洛渊。
先是百草仙君报告魔族公主为寻乐私下摘取百草院的仙草，接着是白仙哭诉自己的青牛被清方宫烹食，还有他们二人在千机阁玩耍时不慎触发机关，差点受伤，洛渊为保护他们不慎破坏了千机阁……
百草院的仙草向来是为人间贤明帝王增福延寿，白仙的青牛能载半仙升天指引造化，千机阁则是防御机关所在，但这一切在洛渊口中却只剩下一句【那又如何？】
天界议论纷纷，皆言洛渊宠溺妻儿，无法无天。
他处事不公，众仙家固执地站在清方宫外要求解释。
而洛渊，对那些仙神的诉求置若罔闻，竟将自己的紫酒剑悬于门外，迫使众人不得靠近。
我奉天帝之意前往，并非为了责备洛渊，而是……
【各位仙家请回，天帝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散去，我再次望向紫酒剑。
这把剑是我倾注心血所铸，本是作为神君飞升的贺礼，如今他却用这剑对抗前来劝诫的仙神。
我听见它发出悲鸣，仿佛在求救，剑身剧烈摇晃。
【你真的决定了？】我叹了口气，见它的反应更加激烈。
罢了，都说剑器无情，但他们不知剑器亦有灵，它们会自行选择主人。
经过千锤百炼的剑，怎可能无怨无悔地跟随洛渊？
我挥手放下剑，然后离去。
至于如何选择，自然由它自己决定。
快到紫微宫时，天边掠过一道残影，紫酒剑竟断成两截，强行解除了与洛渊的契约……
不久后，洛渊拿着半截剑身来找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3.
洛渊的脸色异常冷漠，似乎若是剑完整，便会朝我挥来。
【难道神君忘了？旁人无权干预契约之事】我冷笑一声，【更何况还是这副模样】
我又瞥了一眼那剑，断得干净利落。
洛渊的身子微微僵硬，却问我为何。
【为何你们都要这样逼我？人间短暂，我只是想与她长相厮守！】
【有人阻挠了吗？】
我皱眉，他妻儿的所作所为皆因他而得以宽恕，天帝亲自出面解释，无人再追究，他还想怎样？
洛渊呆坐在石椅上，看着我的眼神变幻莫测。
但我已无法解读。
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我不再理会那边的事，只更加频繁地与龙墨一起修炼术法，排兵布阵。
他学得很快，心性也被天帝不断磨砺。
那日，仙娥来报，说天帝吐血昏迷，我和龙墨急忙赶回，只见他呆坐在大殿的椅子上。
【剑生，你是不是看过往生镜了？】
他终究发现了。
也是，听说洛渊最近又做了许多出格的事，但我再未多言。
若换作以前的我，早已化为本体不顾一切去劝诫洛渊，但现在没有。
南菩萨献礼时，我亲自捧着法器阁送去，我确实看了。
我跪在地上点头。
【陛下，我看到魔族会因那姑娘过来闹事，但请您放心，剑生定会与众仙神守护天界安宁，四海太平】
高位上的人将我拉起，身上的灵力又散了些。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悲凉：【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
【剑生，这千百年来，我一直警惕自己不能犯错，但现在才发现，或许已经犯了错。】
一道灵力闪过，水镜渐渐显现出当年的景象：
五仙台上曾有位掌管渠水的上仙，下凡历劫与人间女子生情，他归位后，那女子为再见他一面竟投井自尽，上仙愤怒至极，到地府大闹一场，导致许多鬼魂逃回人间，引发混乱。
后来那上仙因相思之情偷偷封了井水，导致偏僻村庄几户人家因缺水而死。
青要阁中曾有桃树神，与人间男子相恋于桃林，后因男子阳寿尽而日日饮酒，醉梦之中，导致桃树之水溢出，化为人间无妄之灾。
又有神仙为使人间子孙登基为帝，四处奔走策划，导致江山气运变动，生灵涂炭。
若将此归咎于情爱，实则是学了贪婪。
【天界自始至终不容情爱，但那些历劫归来的仙神，却总是念念不忘。】
【我自然明白情爱亦有益处，但我不敢，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变成祸害的可能。若众神皆为自己和子孙谋划，我又该如何面对天道？】
【但我似乎真的错了，我……】
高位上的人又显得颓然。
【剑生，我不愿寒了众仙家的心，但我更怕愧对人间香火的供奉。】
他身形微晃，我欲上前扶稳，却被制止。
他笑着递给我一册白卷。
【剑生，我走后，你须好好辅佐新帝。至于这册帝令，由你来书写。】
【只需记得仙家神责，切勿愧对黎民苍生。】
龙墨跪在一旁，听闻此言，重重磕头。
我突然意识到，满心疑虑地望向那位多年相伴的天帝，只见他微笑。
【往生镜中未及交代之事，总算处理妥当。】
【剑生，我大限将至，只待他们到来……】
4.
清方宫又热闹了数日，据说洛渊归来后更加放纵。
不知怎的，我心中莫名烦躁。
自从器灵化形，我日日受天雷之苦，并非全为飞升，只为磨练。
这曾是洛渊的习惯。
那时天帝对他寄予厚望，但如今，他再未出现。
倒是龙墨，日日与我同行。
我烦躁时，他也会学着我多受几道天雷。
他话不多，只在那日突然说：【你莫烦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真的很聪明，只用行动证明。
天庭终究又陷入混乱。
洛渊的麟儿乘赤鸟游玩，不慎焚烧竹林。
竹林深处，住着木仙人的妻儿。
前几日，他看清方宫心生羡慕，偷偷下凡将人间妻儿带回藏匿。
如今……已化为灰烬。
议论纷纷之际，天帝不得不离开紫微宫。
洛渊已变，如今事事皆有借口，句句藏私心。
【麟儿只是个孩子，您……】
木仙人也站了出来，【荀儿也是个孩子，可如今一把火后，连灰都没留下！】
仙火焚烧，再无轮回可能。
白仙、百花仙君和千机仙也纷纷低头。【神君不公，还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魔族公主哭哭啼啼地跑来，竟敢指责天帝。
我本就不喜她，如今更是毫不留情。
她的手指被我剑气所伤，哭啼着扑入洛渊怀中。
【剑生，你竟敢伤她！？】
【你又如何？】我将剑身逼近，【她若再敢乱指，我不介意再动手一次。】
她眼中带着恨意，躲在洛渊身后，滔滔不绝地讲述魔族如何艰辛地召回洛渊的仙魂，话中充满对天界的指责。
我感到可笑至极。
可笑她连自己的谎言都信以为真，又可笑那神君竟如此盲目。
洛渊将她护得更紧，语气温柔：【云婉，我没事的。】
云婉……
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仿佛他也曾如此呼唤我。
当初洛渊在大战中陨落，只留下一片碎魂飘零，陛下和神尊们轮流输送法力，我用自己的本灵滋养他的碎魂，只要我不死，他的魂灵就不会彻底消散。
那时众仙神焦急又欢喜，四处寻找他的其他碎魂，后来借助花界送来的万灵圣器，将他种在人间，慢慢凝聚元神。
当时魔族元气大伤，向天界立誓五万年不再侵犯，陛下便让我寸步不离地守护仙灵。
我用云婉之名守护他三世，终于等他重塑肉身。
直到他有了自保之力，我才敢离开。
四海仙神从不居功，只在心中坚信洛渊终将元神归位。
那时的我同样满怀期待，却未曾想到再见他会是如此模样。
前一秒还柔声细语的人，下一刻却怒目圆睁，朝高位上的人咆哮：
【你们虽为仙为神，却铁石心肠，口口声声大爱天下，何其虚伪！
【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修炼的木偶，如今我只想活得自在些，却惹得你们如此针对！】】
天帝眼中泛泪，声音嘶哑：【渊儿，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糊涂啊！】
那时我并不知洛渊究竟做了何事。
若我知道，定会当场将他斩*！
5.
天帝将往生镜置于洛渊面前，微光渐渐将他笼罩。
不久，镜中之人突然发出几声咆哮。
我莫名紧张，随后便见一双腥红的眼眸猛然望向我。
【云，云婉……】
【云婉！云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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