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酥酥
1
沐盈被抓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日头最毒的时候。
这是大旱的年岁,一十六郡因干旱颗粒无收。沐盈伏在地上,天气太热,逃出宫时换的侍卫服紧紧贴在身上,被汗浸湿了,显出消瘦柔软的腰线来,可她分毫不敢动弹。
令她警惕的人正站在她身边,炽热的风扫起练武场上的薄沙,亦卷起他雪白的练武服。天子之尊,每一寸衣裾都细细绣了金龙香草,映得他一张面孔越发端秀明丽。
“噔”一声,箭矢穿透靶子,狠狠扎进了树干里,沐盈瑟缩一下,听到头顶的慕容屿轻笑了一声。
“知道怕了?”他走近她,柔声道,“那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走时,怎么不怕?”
沐盈微微抬起头来,烈烈的阳光下,他不耐烦地眯着眼,桃花形状的眼底写满了不悦。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扬的唇角令他多了难以言说的风流情态,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像,寸寸皆为神赐。
“陛下……”他越是和颜悦色,沐盈越是警惕,她将额头深深印在地上,近乎哀求道,“您放过我吧。”
下颌被慕容屿用弯弓挑了起来,沐盈身不由己地同他对视。良久,他俯下身,用指腹擦去她眉心尘埃,一颗鲜红朱砂露了出来,慕容屿将沐盈打横抱起,微笑道:“你是我亲手点上朱砂的,死也该死在我身边。”
沐盈初到慕容屿身边时只有八岁,见到她,慕容屿哭笑不得地问自家母妃:“到底要她跟着我,还是我照顾她啊?”
那时还不是皇后的齐妃嫣然一笑,摸了摸沐盈扎着的团子头说:“傻儿子,这可是沐将军独女,你呀,可得看好了。”
这个头衔引起他的兴趣,慕容屿懒洋洋走过来,蹲在她面前问:“知道我是谁吗?”
“三皇子……”沐盈话还没说完,眉心微微一热,她抬手去摸,却被慕容屿握住了手,“且住,刚点的朱砂,可别摸花了。”
“你怎么给她点了个婢子砂!”齐妃被吓了一跳。
慕容屿却无所谓道:“我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做个记号,免得被人抢了。”
说着,他抱起沐盈,高高兴兴地转起圈来,风中有花瓣飘过,映得少年如画的眉目越发漂亮。沐盈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听到他说:“我喜欢你,你就不准走,知道吗?”
“知道了,我不走。”
她转得头晕,鹦鹉学舌般答道,慕容屿终于满意地将她放下。她松了口气,却不明白,自己到底许下了什么样的诺言。
2
慕容屿对沐盈好,真真放在心尖上,师兄不屑,说:“这小皇子心机颇深,你不要同他深交。 ”
那时她已经十四岁,知慕少艾,十九岁的三皇子啊,有一张如珠似玉的脸,只一眼就能印到心底里。脸倏然就红了,师兄在一边叹气,“女大不中留,盈盈你可知,他配不上你?”
那时节,漠北的胡人虎视眈眈,沐将军镇守边疆,有他在,胡人便不敢越雷池一步。皇帝倚重他,大军敬服他,沐盈是他独女,被皇帝亲自接到宫中娇宠长大,可慕容屿呢?
宠妃之子,遭太子嫉恨,待老皇帝一死,等待他的只会是颠沛流离的一生。
“那我就让他配得上。”她咬咬唇,话里带着一股霸道的天真,“师兄,你帮我好不好?”
汉武帝用一句金屋藏娇,换得长公主支持,方才登上帝位,可慕容屿呢,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说:“我喜欢你,你就不准走。”
她便傻傻替他做了一切。
谁又能知道,她会为了一个诺言付出了这么多呢?
沐盈睁开眼,面前的慕容屿正和她鼻尖对着鼻尖。她刚要动,慕容屿拿笔在她脸上添了一笔,方才不悦道:“让你陪朕批奏折,你竟然睡着了,朕的脸那么难看?”
多自恋才能问出这样的话?沐盈习惯了他私下的无赖蛮横,自己揽镜自照,果然脸上被他画满小螃蟹。见她发现,慕容屿哈哈大笑,亲手拧了个帕子替她擦脸。
“下次再睡着,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他说着,手下却极尽温柔。
沐盈不语,半晌垂眸道:“不如罚我去边疆。”
手顿住,慕容屿沉默片刻,将帕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别做梦了!”他像是气急似的冷笑一声,“要去边疆,你打量朕不敢*他?”
这个他是谁,他们两人心知肚明,滴漏发出声声轻响,如三更战鼓。慕容屿忽然扯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内室摁在床上。
“你忘不了他?”他说着,解下腰带将她双手反绑,“可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人了。”
“我不是你的人。”沐盈平静道,“世人眼里,我早已是个死人。”
这句话将他的理智彻底焚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愤怒席卷满心。慕容屿墨色的眸子里燃着一把暗火,沐盈一直在挣扎,她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指,慕容屿抬起手,却又舍不得打,只能抽着冷气道:“嘶——你真是属狗的,快松开,被人看到朕也保不住你。”
千金之躯,一点小伤也会被记录存档,细细查询。沐盈终于松开嘴,那修长的手指却已经见了血。
“你不能换个不显眼的地方咬吗?”慕容屿无奈道,“规矩白学了?”
他们之间的规矩,打人不打脸。沐盈小时,被养得骄傲跋扈,慕容屿被她打过一次脸,皇帝看到后罚两人一道跪了一夜,从那之后慕容屿就同她约法三章,打可以,不能被人看出来。
以为早已忘了的事仍历历在目,沐盈笼起衣襟,神色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我不明白。”她低声说,“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好,又这么坏?”
她说得含糊,慕容屿刚想追问,忽然神色一变,外面响起叩门声,他随手点了沐盈穴道,将她塞到了床下——
下一刻,群婢簇拥着皇后走了进来,她长得淑良端丽,当得起母仪天下的头衔。慕容屿迎过去,微笑道:“窈娘,你怎么来了?”
徐窈笑道:“我煮了甜汤送来给你。”
说着,她的视线从凌乱的床铺上一扫而过。慕容屿怕她瞧出什么,挽起她的手道:“那一定要好好品品,咱们出去细讲。”
他们走了之后,屋里寂然一片。
良久,慕容屿身边的大太监陈寿匆匆赶来,将沐盈迎了出来。她在床下趴了太久,浑身都是僵的。陈寿见她沉默不语,犹豫一下还是说:“盈夫人,您别怪陛下。”
“我不怪他。”她正扶着墙往外走,闻言笑了笑,这笑苍白而单薄,像是春寒早开的白梅,轻轻一拂便要碎在风中,“我习惯了。”
3
“她生气了?”慕容屿问道。
陈寿垂着头道:“奴才瞧着,盈夫人倒不像是生气了。”
更像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什么都倦怠计较的样子。
可这话陈寿不能说,慕容屿倒是笑了,推开面前的宫门走了进去。
宫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点伶仃的月光,薄薄映在青砖地面上。借着这单薄的光,慕容屿看到,大大的床上,沐盈正缩成一团,一张脸苍白如纸。他伸出手,果然摸到了一掌的眼泪。
这个傻姑娘,受了伤从不开口,只会躲起来自己哭。
他怜惜地坐在她身边,刚要碰她,她却猛地睁开眼来,远山眉笼着一双明丽凤眸,恍惚间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姑娘,可眼底的光看到他时便熄灭了。沐盈起身行了个礼,平静地道:“今日是初一,您该去皇后宫中歇息。”
慕容屿不说话,她便当他不存在,自顾自躺回床上,身下的床微微下陷,慕容屿不声不响地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的怀抱里有淡淡的酒味,他削薄的唇紧紧贴在她的耳畔,如最浓酣的剧毒,却甜美到让人无力抵抗。
“盈盈——”
这一声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尾音拖长,像是一句还没出口就已夭折的挽留。他曾经爱这样叫她,拖得极长,懒洋洋的,像是在耍赖,哪怕他们被太子派来的人追*,几乎到了绝境,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仍是这样叫她。
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生不能同日,死倒可以同时,也算是一桩妙事。”
呵,沐盈想冷笑,就是这句话,哄得她眼泪汪汪,主动留下替他断后。那场伏击,她受了重伤,自腰腹起,一道伤口横亘到胸口,救了三天三夜方才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他守在身边,看她醒了,倒也真的落了泪。
爱是有的,可太单薄,比不得雄图霸业,江山社稷。
她阖眸,遮住一眼的恨意,身后的慕容屿抱她很近。他的小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指,曾经许诺时的姿势,她记得,他也记得,可心却早已变了样子。
窗外飘来一朵云,月色黯淡下去,慕容屿终于妥协:“是我不好,下个月圣寿,他也会来,我让你见他一面如何?”
眼猛地睁开,黑暗的夜里,她拼命止住自己的冲动,努力放缓呼吸,却终究,泪盈于睫。
点击下方“继续阅读”看后续精彩内容。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