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记得我们第一次走在校门前的路上,彼此隔着点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至于太远。
我好似和她走过,生不出拘束。
当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和我预想的都很接近。比如风,就吹得很轻,月牙羞答答的,在云层中缓缓移动,偶尔从云隙中投出几缕温柔的月光。 那月光打进了眼眶,很朦胧, 恰到好处的风给我添了几分勇气,歪着头,看她。
偏偏她这时转过身来,不期而遇。
我一时怔住了,通红了脸。
“脑子短路了?”她笑道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我想解释我是在认可她的笑容。可我却说不出口,我的的确确短路了。
不再面着我,很自然地看向另一方。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双清澈的眼睛,很温柔,那种清澈的漂亮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入了迷。
..........
好会,我告诉她时间不早了。她说好。
我还想告诉她...
可我说不出声,像只紧张了的鹦鹉,支支吾吾。
“什么?”她察觉到了异常。
“没,没什么.....”
顿时暗暗羡慕那四月的苹果花开可以将一切说得那么明白。
“小气鬼!”她的脸上立刻没有了笑吟吟的感觉。
明明是胆小鬼好吗?
“你准是想说些不让人舒服的话!”
“没有。"
见我不再往下说,她失了好奇,自顾自的往前走。
我很低落,或许她只是一时的好奇罢了。
“Z.”
“什么事?”
“Z!”
“我要回去了。”
她依旧没转过身,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你别走了,我告诉你……”
好。这次她停下了,很乖巧地站在原地。离得不远,我能看得清她的眼眸忽闪忽闪。
我深呼了一口气。
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呼吸声,很长,很不顺畅。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说完,我像是解脱了,连吹过的风,都是自由的。我从没这么勇敢。
她张大眼看我,嘴唇微微的颤着。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眼睛也低了下去。给我点时间吧。
像是有种锐不可当的力量,把我推得很遥远。
她后来说那时的我像只幼小的动物,撞见比自己庞大黯然的灵魂,眼里放着光,在渴望着什么。
可是,当时我又在渴望着什么呢?
那时我太年轻,尚无从体会有些拒绝背后自有一定缘由,却也听从了她,那就等呗,多久都等。时间不总是站在我这边,位置发生了调动,右手边的桌子不经意间悄悄溜走了。她在时,我至少可以坦然地在栏杆上看她,午休同她学弟子规,晚上同去隔壁班补习。可以在薄暮时穿过那条路,一起去会堂闲逛,在那堆满报纸的书柜之间,或隐或现的灯光下,幽暗的窗户边。我们常在堂中央的象棋桌边驻足,看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安静地博弈。也可以闲暇时去看算命把式,我们只知山下的先生耳顺之年,摸骨算命。犹记那次是个算事业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却经不起折腾。先生端坐着,半闭着眼,好似知天命,捋着前头年轻人的手,没半会功夫便把他说哭了"你早年丧父,少年丧母,你哥拉扯你大的。你嫂子人也好,肯接济你,要不你早没了。"我们不用看便知先生说准他了。然后先生又说到"你有福,衣服撩开,福气全在你的胸前。"赫然七颗明闪闪的痦子。活脱脱一副半仙模样..........墙上倒计时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我和她来往渐少。我自己也不懂得何以这变化来得这样兀突,这样深彻。有时看着窗外那条空荡荡的路,往事一幕一幕,连成了一场戏,无论是多愁的初次,还是流泪的青春。我都无力改变它的走向,不免惶然无助。我多想告诉她,z,你回来好吗?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啊。
后来我终未想破,为何两人会渐行渐远。 我理不出一点思绪,前进走不出迷雾,后退找不到归途。明明有话想说,无奈开不了口,终于在胸腔堆积宣泄成一堵腐烂的残垣。那年五月,乡里少有的戏曲展演。在会堂一处搭建了戏台,那晚人群如山似海,戏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少人站在凳子上翘首以待,一片欢腾。我活在臆想里,未能约出她。她说,最后一个月了,我得复习了。她说,两人在一起没有心思做正经事。我似乎早已有自讨没趣的觉悟,一个人扎进了人群中,既不欢呼也不沉闷,只觉眼前人头攒动如对无垠的沙漠,无比冷清,无比空虚。戏台帷幕揭开的刹那我的衣角忽而一颤,回头发现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身后。我赶紧挤过去,在演出开始前护在她的身旁。“你是哪里来的小毛孩,敢在我东海撒野..........”一出皮影戏《哪吒闹海》散了她近来紊乱的心绪,这一刻的她一点儿都不陌生,脸上依旧泛着灿烂并不刺眼的光泽,一点儿也不陌生。有时我在想,展演的那个夜晚,那么长,又那么短,那么空虚,又那么沸腾。那么长,仿佛我用了漫长的岁月甚至已将她忘记。却又那么短,短的好像回眸的闪光倏尔抹*我们不相见的隔阂。那么空虚,仿若处于世界的中心,毫无波动的心情也觉不相容。却又那么沸腾,我的眼里全是她沁人的笑容,她的一颦一笑,我都随之沸腾。
结束后前后走在校门前的那条路上,迎面走来三两的人群,领她拐进一条黑漆的小道,不知不觉来到了后方的空地,这里晚上少有人涉足。我们如偷窥一般,听不远路人相谈甚欢。我不明白那时星星闪烁的白光为何如此明亮,照亮了自认为躲进了暗处的她。复习好了来的么?她轻轻点点头,表情很美,非常的美。脸颊两侧隐约露出因羞涩而生出的透红,下唇微微张开,大眼睛清澈而深邃,略显疲惫的面容,极让人心疼。突然间我无比慌乱,不知是否在此时,我应该过去牵她的手。我终究还是动了。借着光,她看清了,摇了摇头,眼神里全是茫然。 也许是为了掩饰不甘,还是脑子进水了,没再理会她。
我们仿佛站在了一道生死门前。
她抿着嘴,委屈下渐渐潮湿的双眼。
一直强硬的她委实伤心了。她看着我,像一只在悬崖边逃避追捕的小羚羊,脆弱无助。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跌落时,我的世界也开始下雨了。
“牵了手就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我不想失去你,但我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你......"
猝然得像一粒沙砾掉进眼底,我惘然刺痛,我好像又做错了。
她整个人蜷缩着。
我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的眼睛,一双红了的眼。
我想过去抱抱她。
她像是看见了,用力地拽着这罪恶的根源,拽的生疼。
她淌着泪,恶狠狠的瞪着我,“你满意了?"
这样的神情我是未曾见过的,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忘,亦不想重现。
最后她离开了,星星闪烁的白光这次却没能照亮她。自始自终我也没能鼓足勇气给她一个拥抱,仿佛被选择的是我,被淘汰的也是我。
我盼望已久和她的牵手就这样溜走了。
那一整晚我都非常难受,也不知怎的,也许是天气过于潮湿,地面上和墙壁上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水渍过于刺眼。夜半后,潮气好像收敛了些,不过空气还是显得十分沉闷。我知道我的冒昧是不望恕的。但是我一回想起她离开时的清冷情形,便难受得无法入睡。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情低落。有时我试着为自己编造一些可怜的笑话,想以此来缓解一下之前愚蠢行为带来的躁动。可是我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低落的心情压迫着我的神经,令我笑不出来。总之,那一整晚我都非常难受,也不知怎的,也许我就是想接近她,想和她谈一次话,想帮她抹去风干留下的泪痕,除此之外,我确信,再没有别的意思。
后来,她就像一座孤岛,渐渐地在我的心海里沉寂了。那期间我和她没有说话,她也没和我说话。有时候她走过我的身边,停住了,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到底没说,站一会儿又走开了。更多的时候,她在座位上安静的端坐着,握着笔做些笔记,又或者倚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我知道她会在那。正如她也知道我会在这。我试着不去打扰她,然而这隐匿于心的思念,仍不停地逮到机会向我侵击。每当我晚上独自走在路上,听夜莺唧唧的叫唤的时候,或看孤悬的月亮的时候,她便上了我的心头。真愿听一听她的声音呐,想听她自顾自地讲述童年趣事,我的经历,虽有些像她,但是比着她逊多了。她净挑些当年制霸幼儿园的琐事来糊弄我,我也探究不得真假;最想听她早读时哼唱罗大佑光阴的故事,假装沧桑的唱到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的初次,流泪的青春......然而我却再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了。教室墙壁上到处都挂着类似"人生能有几回搏,吾辈今朝数风流"的字条,那时班里打闹的人也少了,每个人都像是被激励了,打了鸡血般在座位上从头忙碌到晚,为了备战即将到来的模拟统考,更为了最后的中考。总之,我觉得至少在那期间,可以让我从溺亡的思念的洪水中逃离,单单记得即将面对人生转折这一件事,规律而充实的活着,也是蛮不错的。
考试那天。我看着窗外出了神,那曾经一度美丽绽放的一窗槐花也大都凋谢殆尽,只有黑里透红的花萼偏偏不合时宜地残存枝头。老实说,如果存在时光倒流的话,我挺愿意回到那个节点,毕竟那一树树的花开,像极了她,像极了温柔的她。那会我们的课桌还未分开,仍拼凑着,胳膊和胳膊不过十厘米,余光里全是她。看书倦了,偶一抬头,目光躲闪不及,沦陷在她浅浅的笑意里。我低了头,把手中的书翻的哗啦作响。是啊,谁年轻时又没羞涩过呢?
许久未联系,出成绩那晚,她说,一起出来走走吧。天上堆叠着不少雨云,星光仍隐约可辨,却感觉很遥远。走在路上,可以听见周围高亢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清澈的溪流,仍旧温柔而欢快。再加着晚气清凉,稍带冷意的微风,吹着我们不曾掠梳的散发,真有些觉得环境的美妙。
“紧张吗?”她垂覆着长而黑的睫毛,突然心血来潮地问我。
我摇头回道,成绩都已经定了,改不了了,没什么可紧张的。我现在很平静,特别平静。
“是么,你那手能不能别抖?”
我尴尬的看着她,她却看着那出卖了我心情的手,一脸得意。同学啊,你可真幼稚。
那你呢。片刻后,我才问她。
很平静,真的特别平静。
我转身看她,学着她的样子说道,是么,那你能不能控制下你的呼吸?她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在路灯下闭了眼,她虽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但是我已然了解她的心情。或许,我们真的很平静,因为周边喧嚣的声音已经影响不到我们,我们就像身处一片旷野中,风轻轻一吹,青绿的草像海浪般波动,她在青草地里睡得很恬静,在她的眼里,我也一样。可我总觉得上天最喜欢做的便是捉弄人的勾当。我们没能完成美丽的愿望。那会夜光下的溪流,变得冷静,朦胧,岸边落花的残香,充溢于沉寂的气流中。出局的我们互相望着曾经说着要考上东中自负的对方,然后微微一笑。方才天上还只有微弱的星光,月亮尚未幕在空中,只在我们相视一霎的工夫,清幽的月光照得到处如同永昼一般,让人失去了时间感。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她说。我真的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你一起去东中。我没有不理你。我听到自己说,我也是。最后,我们约定一起报考二中。临走前,她绯红着双颊,偷偷牵过我的手,我木讷,原来我无欢的心境,竟抵御不住那样温婉的浸润。说不透感觉,只是很凉,只是很暖。却是我生命中最长的一秒。
而第二天我却在志愿表上看到她填报了一所外市高中。我的心绪如怒潮般涌掀开,我发了疯地找她。看见她时,她正倚在四楼的栏杆上,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双清澈的眼睛,很忧柔。你来了,她侧过头看我,空洞中带有一种凛然。那会她的眼眶里还没有泪,但是有水光,很亮。但仍是那一清澈的模样,仍是我熟悉的模样,是那个弯着腰在展板前轻轻执笔,勾勒轮廓的她;是那个坐在我桌子右边时而会咬着笔杆,皱眉深思的她;是那个趟着溪水羚羊般轻灵的她;或者是,那个微颤着嘴唇,嗫嚅着“不知道,不知道.....”满是慌乱的她;又或者是,那个昨夜红着脸牵过我的手,望向别处一脸傻笑的她。一阵沁肌透骨的风掠过她的脸庞,她的水光透着我们的故事,倾泻而下。对不起,可能我真的去不了了。我真的没办法与他抗衡。最可恶的是,他还不讲理。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眼睫上沾濡着委屈的泪液,不远的槐树在风中左右摆动着,几片叶子缓缓落在水面上,荡起了几圈波澜,随后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她之前有跟我提及她父亲决定让她去外市上学,她姑姑在当地教育事业有些名气,能指导她许多)突如其来的怅惘,不知何时潜踪,钻入我的心房。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抬起头,视野有些模糊,只能看见她的发夹在黄昏中依稀跳动着冷光。
“没事啊,距离产生美。其次你父亲的安排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准是为你好的。再说去了那可以更有利于你学习,隔得也不远我或许还可以来看你。不都说小别胜......胜.....胜.... ”
意识到说错话了,脸颊有些微红。
她好像笑了,我不确定,但感觉得到她的心里又有了一丝温度,我还未来得及问清她姑姑家的地址,她就随她父亲离开了。
阳光已不充足的黄昏中,风将新生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似乎还存在着她弥留下来的味道,仔细辨别才发现,是路边的花开了,那气味与她无关。
那些话能否让她心里好受一点,我并不确定,我能肯定的是我确实寻不到足够完美的说辞来安慰我自己。我真想她能留下,可我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口吻说与她,甚至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无法轻松自如地说些你留下好吗之类从而不经意间使她难以抉择,那种把戏我玩不来,那种显而易见的不现实行径我办不到。我看到远处地平线此时宛如一面镜子的边缘,泛着隐约的微光。原先那些流膏的念想以及闪光的希冀,都随着蒸郁的热泪而升华,永远成为了我这破碎的魂灵中的一个断点。
那两天脑海一直反复萦绕的话:“到时候我真去了,你可要来找我,我肯定会尽地主之谊,可以带你四处逛逛,可以请你去看电影,还可以......你会来的,对吗?”她的眼眸突然忽闪忽闪。后来想想,当时的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仿佛一旦答应她就会沦陷。我们都一样,当时太年轻。而就在我要点头答应时,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知觉便为此难过,当时我没答应她,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了。
毕业那天,我们最后一次走在校门前的路上。
Z,我唤她。
嗯?
Z。
什么事?
我们还会再见么?
会啊。
什么时候?
十三月吧。
她咯咯地笑着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