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二月十五,春寒料峭。
陈国公府内外一派喜气,今日是陈国公嫡子白昭华的十七岁生辰,宗室贵戚送来的贺礼足足堆满了几间屋子,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们纵然对他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来。
如此热闹的好日子,白昭华屋内外的丫鬟小厮却忧心不已。
今日天没亮,丫鬟们就听屋内忽然传来哭声,进去一看,平日盛气凌人的少爷一派反常地坐在塌上,眼睫潮湿,呆呆地流泪。
众人吓坏了,围上去又是检查又是询问,可少爷怔怔的不搭话,偏偏身上没发热也没任何磕碰迹象。大丫鬟玉书觉得不妙,当即喊人去找大夫。
无缘无故哭泣,若是换个旁人,或许还会想他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可这是白昭华——两朝宰相陈国公和顺毅侯嫡长女的独子,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与尊贵。
府里上下都恨不能把他放进眼珠里,哪儿会让他在家受半点儿委屈?
天蒙蒙亮,房间里就挤满了人,几个大夫轮流给白昭华号脉,丝毫不敢懈怠。
最后的结论是:无恙,或许是夜里做梦惊到了。
大夫走后,白昭华仍是一言不发。
母亲贺兰姝喊他他也不理,整个人没了魂似的。
这情景让贺兰姝害怕不已,近日来,京城时不时传出真假难辨的闹鬼消息,诸如妖怪吸人精气、恶鬼缠身索命……而此刻白昭华的样子,活像是撞邪后没了魂儿。
陈国公白宏晟已经上朝了,贺兰姝在屏风外询问几个小厮昨天少爷去了哪儿,盘算着尽早找大师过去驱邪,先把丢的魂儿给喊回来。
然而白昭华昨天哪儿都没去!
贺兰姝气得牙齿打颤,只当这些小厮平日帮着白昭华撒谎惯了,到这种关头还不愿意说实话,才发起怒来,床上的人低低开了口:“娘,孩儿没事。”声音哑着,没什么气力。
贺兰姝一愣,登时扑过去:“漓儿,你可吓死娘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谁欺负了你?”
少年哑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被魇着罢了。”
贺兰姝隐隐觉得眼前的儿子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带着几丝悲哀与庆幸,这种矛盾的情绪从少年眼里同时折射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安慰道:“没事就好,别怕,回头娘找几个厉害的道士过来,叫恶鬼也不敢再进你梦里!”
白昭华含糊着应了。
贺兰姝看他仍是一副心事的模样,只当他惊醒后过于疲惫,起身道:“你先好生歇着,今天是你生辰,万事以你为主,贵客来了自有人招待。”说着又看向大丫头玉书,“千万要看好了少爷。”
待贺兰姝离开,白昭华又躺回榻上。
玉书带着几个丫头给他擦脸,擦到一半,少年摆手:“我想睡觉,你们都出去。”
他的话没人敢忤逆,丫头小厮们退到外间,每隔一会儿再悄悄进来探望照料,直至塌上的人睡着了方安了心。
等白昭华晌午再睁眼,就莫名起了一身冷汗,他哼哼地连喊了几句“不要”,最后头一歪,人便昏迷不醒了。
国公府前面喜气洋洋办着宴席,后面愁云惨淡地为少爷请名医、灌药汤,焚香祈福……
赶回府的陈国公为此大发雷霆,把白昭华身边的人全部盘问一遍,最后通过义子宋以鸣找到了缘故。
三天前,白昭华带着侍从去白鹤湖玩耍,上船游湖时,意外遇到了乔装游玩的定宁王世子赵柯。
世子目睹白昭华脚踹一个小贩,一面把人踹得吐血一面满口恶言,心生嫌恶,说他此行上不得台面,让人看了笑话,既然爱打,不如和他身边会打的一比高下。
而当时和世子同行的,是最近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卞成续。
听到这里,白宏晟瞬间沉下脸:“难道卞成续打了我儿?他们自小就一起玩,十分要好,怎么会……”
宋以鸣道:“父亲有所不知,一年前,他们同在国子监读书时,发生过争执,卞成续那时就已经与他割袍断义了。”
“什么?!”白宏晟拍案而起。
宋以鸣对那件事也不太清楚,只继续说三天前的事:“世子口头上让漓儿和卞成续切磋,可卞成续对漓儿并不手软,没几下就把漓儿抛进水里。”
“他好大的胆子!”白宏晟吼道,“这么冷的天,他是要我儿的命!”
宋鸣颔首不语。
他虽和白昭华关系不好,可在这件事上,白昭华并未主动招惹世子和卞成续,踹那商贩,也是有前因的。可在那样的大寒天,卞成续竟把人扔进冰湖里……要不是他和几个侍从跳下去及时把人捞上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卞成续那时没任何要救人的举动。
白昭华被捞起来后就抖得不行,他指着卞成续骂了数声,又怕别人看了笑话他,很快就梗着脖子走了。
回了国公府,他怕这事传出去难堪,命令他们不许多嘴。
宋以鸣深知他这次吃足了苦头,怕他染上风寒,当天在白昭华院子里守了一夜,第二天看人生龙活虎的才离开。哪里想到这事都隔了三天,人居然在生辰当天发了病。
白宏晟却不觉得奇怪:“漓儿自小就养得金贵,从来没有不如意的时候,突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憋着不说,定是憋出了心病!”他越想越气,“卞成续那小孽障……我绝不让他好过!”
闻言,宋以鸣忙道:“父亲不必沾手,此事我来办,一定替漓儿出气!”
卞大将军前不久立下战功,这时候义父和卞家起冲突可不是好事。
何况……眼下的将军府,早已不同往日了。
白宏晟自然也想到这里,目光复杂地看看他,摇头叹气:“你的身手,哪里能让卞成续吃上苦头?”
这话正说到宋以鸣的自卑之处,这些年来,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可武学上毫无长进,实在是个庸才……他咬牙道:“卞成续叫漓儿落水,孩儿也会想办法让他落水,此事交给我,父亲不必忧心。”
白宏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
白昭华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期间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屋里的哭声他大多时候都能听到,可全身阵阵发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陷在那个让他愤怒不已的梦境里。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他模模糊糊听到守夜的丫头颤巍巍道:“刚刚那声音,你听到了吗?”
“打雷而已,别一惊一乍的。”
“不是!那明明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这时,那丫头声音低下去:“那声音和之前的雷声根本不一样,像是……龙啸……好吓人啊。”
“龙啸?你都没见过龙怎么知道龙的声音?行了,别胡思乱想,你要是怕打雷,就把耳朵堵上。”
“真的很像啊……”
白昭华还想听她们说话,可意识很快就回到了梦境里。
准确来说,是那本书里。
此书有个古怪的名字——《废柴的绝品仙途》。
主角宋以鸣是个被宰相收养的凄苦孤儿,由于天资愚钝,读书习武皆无天分,尽管刻苦勤奋,事事为白家着想,可在义父眼里,始终只是个无能之辈,甚至渐渐对他心生嫌隙,连府内的下人都敢给他脸色看……
尽管如此,宋以鸣也只想好好活下去,怎知在宰相嫡子白昭华的十七岁生辰当晚,听到对方秘密——白昭华是个掉包的假少爷!
由此招来灾祸,被阴狠的白昭华派人灭口。
临死之际,宋以鸣在崖底遇到高人施救,因此打通任督六脉,练就绝世神功。他回来复仇,不仅道出白昭华的假身份,还一掌让其显出原形——一条可怖的蛇妖。
而真正的少爷,想必早已死于蛇妖口中……
这就是白昭华的结局,书里是第一个死的炮灰反派,原形被烧成了一捧灰,平日厌他恨他的全部过来跺一脚,他那爹娘连个骨灰都没捞着。
主角却因此声名大噪,并借白昭华的“妖丹”一步步登上仙途,遇神*神,遇鬼*鬼,最后成为一方至尊……
白昭华:“……都给我死!!!”
玉书正打着瞌睡,外面猛地电闪雷鸣,犹似龙啸,她睁开眼睛就听到这声骂,抬头一看,昏睡许久的白昭华骂完那句话就“哇”地一声哭坐起来,睁开眼又即刻止泪,极黑的眼珠凌厉地瞪着眼前的空气,片刻后,阴恻恻道:“都给我等着……我跟你们没完!”
玉书吓得脸色发白,喊道:“少爷醒了!可好像病得更重了,玉棋,快去请老爷夫人!”
白宏晟夫妇赶来时,只见少年倚床而坐,可怜见的,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往日的精神气没了九分,嘴里倒是一直喃喃着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狠话。
跟进来的宋以鸣也被白昭华的样子惊到,但想到对方向来不喜欢自己,便自觉站在最外面。
白昭华只觉得筋疲力尽,自从那日掉进白鹤湖里,前世的记忆就断断续续钻进脑海里,而在生辰当天看到那本怪书后,他就已经确定自己活在那本书里。
他的意识就像是被囚禁了无数年,终于在这一刻醒来。
此起彼伏的哭嚎中,白昭华回过神来,抬眸一看,满屋子丫头小厮都在哭天抹泪,他爹娘一个摇他脑袋,一个摇他肩膀,喊得撕心裂肺:“我的儿……我的儿……你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怎么活啊!”
白昭华恍惚地看着他们,往日种种,竟如一场荒唐梦境,今时方醒。
他道:“爹,娘,别晃了,我头疼。”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好、好!不晃不晃!都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夫来看看漓儿的头!他头疼!”白宏晟大喜过望地吼着,又抹着泪痕道,“漓儿,你的委屈爹都知道,爹和娘一定给你做主。这件事爹派了人去做,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白昭华满脸疑问,接着就听白宏晟恨恨地骂起了卞成续,当下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他意识觉醒前落水一事。
他又看向宋以鸣,对方本也在看他,迎上他的目光,忙低下头。
他对父亲道:“爹,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自己解决。”
白宏晟满口应好,心里却没变主意,主要儿子心眼太少,就算玩阴的,多半也只会闹出笑话,还是得交给稳重些的宋以鸣。
骂完了卞成续,夫妻俩就一心围着儿子嘘寒问暖。待请来的几个大夫轮流给白昭华看完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贺兰姝怕人多惊扰了他,只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和白昭华的丫鬟小厮留下照顾,驱散其余一干人等,随丈夫一同离开。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昨夜下了雨,空气又湿又冷,玉书要扶白昭华躺下,却见他摇头:“躺了一天一夜,怕是死尸也该躺腻了。”
丫头们憋笑。
贺兰姝身边的嬷嬷姓李,看着白昭华长大的,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真好了:“少爷还有心思玩笑呢,这次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白昭华看了她一眼,问:“李嬷嬷,你昨天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李嬷嬷道:“昨日是少爷十七岁生辰,自然要说几句吉利话,现在正好给我们少爷补上……”说着上前作揖,喜笑颜开地说了一连串的吉祥祝福。
屋内立马充满了笑声。
白昭华却笑不起来,梦里的那本书,他也看得断断续续,关于生辰这天的剧情,书里只写了宋以鸣看到他书房多了个老妇人背影,接着白昭华就惶恐地自言自语,说自己怎么可能是顶包的假儿子……
府内的老妇人多不胜数,但能进白昭华书房、又能知道这等密事的,白昭华只能想到这个最得贺兰姝信任的李嬷嬷。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李嬷嬷,对方正派发几个丫头煎药,脸上看不出有半分心事的样子。
白昭华只疑惑里片刻便不多想,那人是谁,有的是时间查。
他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有了些许气力,便让小厮明竹去把宋以鸣喊来。
现在要抓紧处理的,是另一个人。
宋以鸣正在院子里练武,忽然看到白昭华的贴身小厮明竹过来,心里一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大少爷要找他算账了。
明竹同情地看他一眼,转身领路。
宋以鸣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到了白昭华的沉香院,深吸一口气,推门低头走进去,严阵以待。
预想中的骂声没有,也无器皿飞来。
不过,屋内似乎多了几个人。
丫鬟烧了炭火,微暖中,他乍然听到白昭华厉声道:“给我打!”
宋以鸣闭上眼,却听到另一人惊恐道:“少爷息怒!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循声看去,登时惊异万分,那人居然是白昭华的侍从韦虎!
韦虎武艺非凡,给白昭华挣过许多面子,就连文武双全的陈国公都对他另眼有加。
韦虎名义上虽是保护白昭华的侍从,可国公府里的人都清楚,白昭华极其崇拜武功高强之人,韦虎又能耍得一套好剑,白昭华近乎将他当成了师父,还扬言他日入了仕途,韦虎就是他的左右手,绝对不会亏待他。
白昭华是陈国公独子,将来就算再废物,只要不犯大错,也有爵位袭承,有白昭华那么一句话,韦虎就能在国公府横着走。
此时,韦虎已被几个侍从摁押在地,回头一看宋以鸣来了,之前的种种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当即松了口气。
他还奇怪白昭华发什么疯,原是做戏给人看!想来是大少爷不满自己在世子面前出丑之事被宋以鸣透漏给陈国公,便要在宋以鸣面前拿他*鸡儆猴。
这么想着,背后一阵剧痛,那几个侍从还真朝他挥拳打起来,拳拳到肉。
韦虎起初还忍着,没多时就忍不了了。这些人下手不知轻重,简直要把他活活打死!只好起身把人震开,匍匐冲到塌前哀求:“少爷,这么多年属下跟着您,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好歹把话说清楚,属下也好知道究竟错在哪儿……”
白昭华斜他一眼,分明恼了,当即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就朝他踹去:“你个混账,扯着我的名头逞威风,我看你早就活得不耐烦了,竟还有脸问我?”来了气,人也有劲儿了,不顾玉书阻拦,下床把人踢了个人仰马翻,“来了!给我按紧了他,往死里打!留一口气交给衙门。”
不远处,宋以鸣已经看傻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小丫头过来悄声解释:“前不久,少爷说自己梦见鬼怪朝他伸冤,醒来不安就让人去查韦虎的屋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从他屋里找出了和禹州官员来往的密信!这厮心思歹毒,去年回乡时毒死了禹州的发妻,被岳丈发现蹊跷,告到了衙门,他却拿着未来国公爷师父的身份压下这桩案子,他发妻在梦里朝少爷索命呢……”
宋以鸣皱眉,但一想韦虎往日行事作风,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
那丫头继续嘟囔:“不仅如此,韦虎还经常在喝酒时说我们少爷坏话。有个烟花之地的女鬼也在少爷梦里出现了,说要看看韦虎口中只会三脚猫功夫,却因为周围人迁让非觉得自己武功盖世的草包长什么样子。”
宋以鸣:“……”他很难不怀疑,这才是让白昭华气成这样的根本原因。
韦虎没一会儿就被拖着走了。
宋以鸣自认行事磊落,哪怕计划里对付卞成续的阴招也只是请对方出来切磋,在输掉时及时拉对方一同入水。
他从没害过人,总不至于有鬼魂去找这小少爷伸冤,于是等着对方发话。
白昭华自然没梦到鬼怪伸冤,他处理韦虎的原因,除了从书里看到对方背着他在禹州做的事外,还有一点——去追宋以鸣并决定灭口的,也是韦虎临时起意。
韦虎知道,如果白昭华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子,那他前途势必会受到影响。于是在白昭华派他捉拿宋以鸣时,先斩后奏把人推下了悬崖。
这王八羔子间接害死了他!
他和宋以鸣一起长大,深知宋以鸣什么性子,若真想要对方守口如瓶,根本不需要取对方性命,而就算真要到那一步,也不可能派别人!这不就相当于多告诉一个人自己是个假少爷吗?还落了个*害义兄的把柄给人。
总之,他要先把身边的毒虫处理干净。
踹完人很累,白昭华躺回床上喘气,斜眼看向门口的男人:“爹说你要替我出气?”
宋以鸣:“……是。”
白昭华:“那你还是先找个悬崖跳下去吧。”
“……”
悬崖
宋以鸣拳头紧握,脸上血色全失。
他以为白昭华是来真的,正要开口,却听对方道:“我和卞成续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你这么闲,下午去一趟将军府,告诉卞成续,我要在一个月后与他在白鹤湖边比试,他要是不敢答应……哼,可别怪小爷不念旧情,做他害怕的事!”
宋以鸣大吃一惊,一时不敢相信他会向卞成续提出比试,别说卞成续那等武学天才,就是自家看门的护院,都能打得这少爷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那让卞成续最害怕的事,他用脚都猜得出来:白昭华在京城名声极差,而卞成续有个待嫁闺中的妹子,他们同母所出,感情十分要好。
白昭华唯一能做出让卞成续害怕的事,就是去将军府提亲。
这显然就是故意恶心卞成续,那人向来自视甚高,听到这种话不可能不应战。
“你要是敢不把我的话带到,抑或跑去告诉我爹娘,呵呵呵……你就等着死吧!”说完这话,大少爷扭身就睡。
宋以鸣神色复杂地离开沉香院,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查查京城的名医,看看哪些大夫在一个月后比较清闲,到时候全都随身带着,白昭华有个万一,也能及时上去施救。
白昭华躺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此修养了两日才见好,这期间,他想了很多事。
尤其关于那本书。
他确实不算是人,但也根本不是什么蛇妖。
不过到底是不是白家的亲儿子,他目前还真无法确定。
没人知道,仙界早已崩塌重建,天道重启,无数仙君转世,他则是唯一下凡的龙。
当初上界给他安排的投胎位置在乡下,按照原来的命数,他很快会成为孤儿,几年后便会进入瀛洲仙山第一宗门玄剑门拜师,从此一心修炼,最后成功历劫便可飞升复位。
按照这个命数,他确实很有可能不是白家的孩子。
但那本书里,他的命数和最初安排的已经截然不同,不仅远离宗门,还成了主角的踏脚石。
书里,主角多年后逆袭上天,上界这时才发现神龙其实是被阴差阳错地误*,而主角是吃了神龙金丹因而步入仙途,可他们竟一笑了之,还将神龙原本的封号给了主角宋以鸣……
很显然,他被更改了命格。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阴了他?!
每想到这儿,白昭华脸上便一片阴霾。
若不是最深处的意识在那次落水后逐渐觉醒,想来他也没几日活头了。
当初,他答应用龙角护住灵眼保一方太平,可换来的却这样的算计……
那本书里,在他死后得利的只有宋以鸣。
更准确来说,因为他的死,书里的宋以鸣才得以步入仙途。
若不是有着和宋以鸣相处十七年的记忆,他都要认定宋以鸣是坑害他的幕后黑手了。
如果是宋以鸣,这么多年来,向他下手的机会太多了。
再者,因他的金丹才步入仙途,这其实也说明宋以鸣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人,哪来的能力更改他的命格?
最大的一种可能,便是他和宋鸣都是那幕后主导人的棋子。
他想得头疼,气鼓鼓地喝了口水,又躺回了床上。
管他是谁,等找回了龙角,呵呵呵……
次日,白昭华就派人去了书里宋以鸣坠崖的崖底搜寻,说是有宝贝落到了崖底。
没几日崖底就被搜遍了,什么都没有。
那里荆棘遍地,地势不好,又不通大道,根本不可能有人路过,更不可能有人居住,下人们只当是野兽叼走了少爷的宝贝,也这么回话。
白昭华心里冷笑,更加确定书里宋以鸣在崖底遇到的高人就是动他命格的王八羔子,当即就让人喊来宋以鸣,二话不说,带着一干人马直奔那处悬崖。
宋以鸣知道他最近生病后阴晴不定,也不去多舌,只在一旁听他差遣。
白昭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跳下去。”
不待宋以鸣反应,侍从便拿着一捆麻绳围上去。
这是要*了他!
宋以鸣大惊失色,有了韦虎的先例,他并不觉得白昭华在跟他开玩笑,拼命挣扎,忽地听跟前的侍从道:“长度够你下去了,有什么情况你在下边喊一声,下去的时候多注意岩壁的缝隙,少爷说丢的是把金锁,你可瞧仔细了!”
说话间,另一头麻绳已经被其余人绑上了附近的松树上,齐齐拉着。
“……”
宋以鸣绑好了绳子,沿着石壁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男子完好无损地又双手空空地被拉着攀爬上来:“什么都没有。”
白昭华不是很意外,触发高人相助的显然并不是悬崖这个地点。
如果那个幕后之人想要帮宋以鸣打通任督六脉,这十七年有的是机会,可偏偏在宋以鸣将死时出现……对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对白昭华终于起了*心进而反击的宋以鸣。
白昭华再也不看那人身影,纵马调头:“回府!”
回了国公府,白昭华风风火火下马。
没走几步,前头急急忙忙跑来了个小厮,是明竹:“少爷,不久前卞大将军带着卞公子来了。”
白昭华脚步一顿,哼道:“来跟我道歉么?想让我原谅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明竹挠着头:“少爷,他们……好像是来问你话的。”
“问话?什么意思?”
“卞公子亲妹子院子里最近在闹鬼,时间恰好就在宋大哥替你下战书那天之后,你当时激卞公子那句话,让他们现在很怀疑你……”
白昭华一下就黑了脸:“他们人在哪儿?”
明竹小心翼翼道:“回少爷,前不久老爷已经把人打发走了,老爷当时可威风了,就差指着他们父子俩的鼻子骂了,你就放心吧……”
“放心?这混蛋都跑我家来撒野了!我要被欺负死了!”他一跺脚,咬牙就要去追,众人忙拦住他劝阻,嘈杂间,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漓儿,等爹过些日子找个高手给你用,那时你想去,爹绝不拦着,你现在这样,爹不放心啊。”
白昭华动作一滞,回头,昔日威严的国公爷此时竟像小老头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想来为了儿子,不免在卞家父子面前受了些气。
“孩儿没做过,”他委屈道,“他三番两次找茬,实在太看不起人!”
“爹知道,爹已经狠狠骂过了他们!”白宏晟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心疼之余又很是遗憾道,“你要是真有那神通,京城大半的世家子弟家里不都得闹鬼?何苦还要费脑筋寻仇?你若有这本事,爹也不必操心了。”
“……”爹,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他爹语重心长:“京城最近一直不太平,皇上已经派人前去瀛洲仙山请了玄剑门的高人,想必很快就解决,那是天下第一宗门,驱邪除鬼最在行。等高人来了,看他们还怎么胡说八道!哼,到时候我要让卞成续那小子给你跪下!”
瀛洲仙山?玄剑门?
白昭华眼神微变,这是他原本命数里该进的宗门。
他抿紧双唇,眼前不由得又浮出前世今生的种种,吸了口气,摆手道:“爹,不用那些人,过几日,卞成续定会亲自向孩儿跪下道歉!”
白宏晟知道他争强好胜,孩子自信是好事,就由着他吧,于是又说起另一件事:“自你病后,你娘总担心你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寝食难安,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你出事那段时间,天有异象,京城又怪事频出,你外祖父得知此事,令白水观全观道士为你驱邪,明日你就跟着你娘过去一趟。”
白昭华还在想着打卞成续的事,哼唧唧点头:“好吧。”
白水观
次日一早,白昭华收拾妥帖便跟着贺兰姝前去白水观。
没了韦虎后,白宏晟又给他多拨了些侍卫,这次全部随行。
到了郊外,远远就能看见山中道观中的白烟。
一行人进了山,老观主就领着几个小道士前来迎接。
那几个小道士是新来的,对白昭华的名号早有耳闻,因从未见过,都以为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是个贼眉鼠眼、油头滑脑的蠢样子,等真看到白昭华面容,皆是一愣。
少年身如青松,今日只穿了件藏黑色金丝水纹长袍,项上戴着金质长命锁,腰间缀一条白玉,长发高高束起,绸缎般顺滑,随着他下轿的轻盈步伐,在空中一晃而过。
他们呆呆望着这俊美男子走近过来,眉眼间英气勃勃,分明是光彩照人,全无想象中的半分丑相,一时都看失了神,旋即听对方哈哈大笑:“给我驱邪的,不会是这么一群孩子吧?”
贺兰姝:“漓儿,不得无礼。”
白昭华双手抱胸:“我哪里无礼?这不就是一群小屁孩!会自个儿擦屁股吗?”
贺兰姝无奈:“你这孩子……”
小道士们脸上红白交加,可又不敢擅自反驳,齐齐看向观主。
老观主只笑笑不说话,认真打量白昭华几眼,伸手说了声请,随后引着他们进入道观,又穿过长廊,辗转几个小院,最后终于走进一间暗室。
贺兰姝原以为会看到几个德高望重的道士在里面做法,不料屋内竟一人都没有,正中央只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檀木匣子,四周燃着香烛。
她皱了皱眉。
难不成这老道真要让那几个小孩子给漓儿驱邪?这可如何让人信得过。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老观主上前笑道:“老侯爷对白水观恩重如山,老夫一直记得他当年如何在圣上面前保住了观中几十口性命……可惜在今日之前,白水观并没有报答的机会。”说着,他看向了桌上那木匣,“此乃灵宝,之前一直没能赠予合适的人。如今看来,它冥冥中和昭华公子有些缘分。”
白昭华和贺兰姝满脸不解。
关于顺毅侯当年在皇上面前救下白水观这事,白昭华还是知道的。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的某个叔叔意图谋反,准备行动前经过白水观,便进观中祈求自己大业能成,结果被先一步掌握证据的顺毅侯带兵抓捕。
天子一怒,白水观的所有道士也被牵连,其中有一半还是年幼不知事的小道童,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为什么。
顺毅侯当时处理此事,于心不忍,花了心思一番苦劝,总算救下了其中几十口无辜性命。
白昭华走到桌前,垂眸打量那木匣子:“这是什么灵宝?能驱邪么?怎么不打开瞧瞧?”
弯腰要碰,就听老观主道:“此乃八部天龙舍利!非修行人世,不可擅自打开!”
白昭华一怔,转眼笑道:“八部天龙舍利?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佛家之物,你一个道士,拿着佛家的东西哄我?”
他转世前,上界早已经过几轮重建,佛家的八部天龙并不是单指龙,除了龙以外,还有另外七种怪物。在他转世前,早已随着诸位神佛陨灭。
上天入地,如今仅剩他一条神龙。
这玩意儿是八部天龙舍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公子的问题老夫也无法解答,此物自白水观建成时就存在于观中,历经上百年,经由每一任观主看守,到底是不是八部天龙舍利,只看小公子愿不愿意信了。”老观主面色无波无澜,“当年侯爷救下白水观诸位弟子,老夫一直寻求机会报答,如今侯爷终于向我开口,可观中弟子却无一人有驱邪本领,只有这么一个可驱邪的灵宝……”说着望了白昭华一眼,似笑非笑,“这便是天意。”
听了这话,贺兰姝安心了不少,忙领着白昭华道谢。
不管是什么舍利,能保护她孩子就行!
那老观主也是个实在人,招招手便领着几个道童做了个仪式,结束后利落地将那匣子交给白昭华,让他仔细供奉,好为他辟邪消灾。
白昭华满口答应,人家都把老底拿出来了,如此心意,就算里面是块马粪他也愿意供着。
出了道观,等候多时的明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接过那匣子捧着,跟着少爷下了山。
北风刺骨,白水观门前的松树发出簌簌之声,老观主站在树下,静静目送国公府众人离去,正感慨万千,目光忽变。
远处的山路上,被小厮捧着的匣子乍然溢出几缕乌黑魔气。
怎么会?!
他面色骇然,当即揉了揉眼睛,探身急切看去……匣子还和从前一样,环绕着一股淡淡的灵气,哪来的什么魔气?
老观主虽不会驱邪,但修炼多年,妖魔的气息还是能感应到些许的,此时又细细看了半晌,确定半点儿魔气看不到,方才舒了口气。
……定是眼睛不中用了,那等灵宝,怎么可能会有魔气呢。
国公府这边,白昭华一回院子就让明竹把匣子找个地儿随便放着。
明竹已经在路上听了夫人吩咐,捧着匣子认真道:“夫人说这是帮少爷驱邪的,怎么可以随便处置?我这就和玉书姐姐们收拾屋子,给……不对,是请这灵宝在少爷房间栖下,以后邪魔也不敢近身了。”
白昭华逗了逗鸟,双手往后一背:“但愿如此吧。”
这夜,白昭华又做了噩梦,不过梦里不再是关于那本怪书的内容,也不是自己身为龙的前世往事,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在站在一片黑雾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挠着脑袋四处张望,正百思不得其解,猛地听到一阵冒着森森寒气的声音:“毁了……都该毁了……”
哪来的鬼叫?!
白昭华吓了一跳:“你谁啊,要毁谁?难道要毁了我?”登时怒了,“臭妖怪!王八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瞧你是活腻了!”
那声音一滞,似是没想到他会听到自己的话,还回了这么一段。
白昭华等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消失了,略感满意地抱胸嘀咕:“看来我娘猜对了,还真有妖邪盯上了我,不过那破匣子好像没什么用……也不知道撒些童子尿进去会不会好一点儿。”
“你敢!”这句话有些急,明显能听出是个男子声音。
白昭华被这声厉吼吓得捂住胸口,皱眉道:“你到底是谁?到现在都不露面,是丑得见不得人么?放心吧,本少爷见的丑八怪多了去了。”
“……”
他还想问些问题,眼前的黑雾倏然变得浓重起来,空气愈加潮湿,几乎令人难忍,紧接着一股极具威压的戾气笼罩下来……
头有些晕,白昭华扶额坐下,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人就醒了。
……原来是在做梦。
此时正是三更天,屋内静悄悄的,白昭华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朝屏风外看去——白水观带回来的匣子正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不过那白光越来越弱了。
他登时醒了神。
是灵气!
匣子里居然有灵气!
难道那老观主说的是真的?
他搓着手下床,将那匣子左看右看,这时白光已经隐去,他将一只手放在上面感受着温润的灵气,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不是马粪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匣子微微震动了下。
到了三月,暮春时节。
打从白水观回来后,白昭华哪儿都不去了,拒了几个狐朋狗友的邀约,只专心待在家里睡大觉——躺着吸收匣子的灵气。
试着用这种方式唤醒体内的金丹。
每次都失败了。
这倒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副躯体从未修炼过,以前更没汲取过灵气,普普通通的凡人体质,金丹虽然随着转世带入体内,但这就像是让瞎子一拿起笔就当画师,强人所难。
摸清了自己身体的底子后,白昭华也不着急,修炼这种事本也急不得,还是一步步来吧。
就是有件事,现下不得不解决了。
白昭华最讨厌等人。
——而那本怪书里,在书房说出他不是陈国公亲儿子的老妇人,到现在都没来找过他。
这让人很焦灼啊。
……
与此同时,东院正房却时不时传来叹气的声音。
李嬷嬷道:“夫人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么总是叹气?”
贺兰姝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不是我心多了,自从漓儿病好后,我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本以为去白水观请来了驱邪灵宝就会好,可最近几天,他反倒越来越怪了……居然哪儿都不去,整日的闷在家里!以前漓儿哪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我最近又常听人说些妖魔害人的事,心里发慌……总、总怕他已经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
李嬷嬷吓得掩嘴,贺兰姝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立马呸了一声,呸完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外头丫鬟喊着:“少爷来了!”
话才落,就见一个颀长身影跨步进来,张口便道:“娘!”
“你、你怎么来了?”
“孩儿有事要问。”
贺兰姝看他眼神犹豫,当即笑道:“钱又花完了?”
白昭华摇头,似是下定了决心,来回踱步片刻,走到贺兰姝跟前,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自觉离开,走前替他们掩上门。
一看这个情景,贺兰姝握紧了帕子,低声问:“又闯祸了?”
白昭华还是摇头,语气有些凝重:“娘,孩儿……孩儿很可能不是你们的孩子。”
“……”贺兰姝浑身僵住,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宝贝疙瘩好像真被夺舍了,还狂妄地来主动招认……
“我问的不好吗?娘你怎么不动了?”白昭华又一阵踱步,回到贺兰姝跟前拧着眉头道,“可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儿子,那谁是?谁有机会掉包您的孩子?看来您也不清楚,好吧,实在不行,叫爹来滴血验亲。”
短短几句话,贺兰姝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她很快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一时竟哭笑不得:“生了场病,真把你脑袋给烧坏了!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儿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奇怪的话?”
白昭华看她一副“我的孩子绝对不可能被抱错”的坚定目光,只好道:“全京城都说我没用!比不上爹娘一根手指头……他们还说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物究竟怎么生的我,定是捡来的!他们都背着我说我废物,还当我不知道!”
贺兰姝登时握住他的手:“原是如此,那些人也忒可恶!漓儿,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天生我儿必有用,你可不是废物!”说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笑着点头,这劲儿劲儿的语气,这臭臭的小脸,这委屈里带着拽、拽里带着郁闷的小表情,除了我儿,谁都学不来!
贺兰姝怕他多想,又拉着他道:“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这事怎么都做不得假。娘还记得生你时外面下着暴雨,可一生下你,外面就立马晴了,娘那时简直就像有了神力一般,意识一直清醒着,亲自看了你的小脸,和现在一样好,绝不会有错。”
听到这里,白昭华也不再疑虑,他前世为龙,转世会降下暴雨,直至出世。这和贺兰姝的说法完全吻合。
窗外。
一个满脸麻子,带着几分男相的嬷嬷听得手心起了汗。
这屁本事没有的纨绔少爷居然敢找父母求证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关键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出面……按照命格里所写,以及他的计划,他原要在白昭华生辰当晚、也就是白昭华在宴席听到权贵子弟暗笑他除了损陈国公名声便百无一用后,由此大发雷霆,势要这群人看看他的厉害。
他则趁着这个时机潜入沉香院,带着“证据”告诉白昭华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白昭华自然会惊慌失措,等发现他的义兄宋以鸣听到他们谈话,自然会将矛盾转向宋以鸣,不择手段封口。
这就是上面那人所说的机遇。
只是那天白昭华意外生了病,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便没贸然行动。
主人吩咐过,最好要在白昭华受刺激后行此事。
怎料想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候要是去找白昭华,怕是会被拽到贺兰姝面前直接对质了,那还玩什么?
不行,要回禀主人!
他转身要走……
“刘嬷嬷,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李嬷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他暗道糟糕,紧接着木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拔腿要跑,却被人抢先揪住了耳朵!
颤巍巍回头,少年一身雪白立于窗后,滴溜溜的眼珠斜着他,从容探出半截身来,怪里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你这出生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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