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未婚夫被恶龙抓走了，但两国都不愿派人救他。
于是我别上他送的黑玫瑰胸针，背上常用的铁斧独自前去屠龙。
龙穴中缺了一截角的巨大黑龙蜷成一个圈，守着它怀中的宝藏。
而宝藏并非宝石金银，只是一柄粗制木剑。
那是订婚时，我给未婚夫的回礼。
1
恶龙*死了玫瑰之国的国王，并且抓走了玫瑰之国的王子，我的未婚夫。
在劈柴时，我听到仆人们在谈论这件时新的消息。
我是宝石之国的公主，但徒有名头。
我的母亲只是意外和国王有过一晚情缘的女仆，生下我后不久就去世了。
我从出生起就不受父亲重视，被王后和她所生的两位公主欺辱，和仆人一起干活儿、用餐。
所穿的衣服是姐妹们穿旧并且刻意剪坏的。
所穿的鞋子是姐妹们不要而且故意划破的。
更别提有什么宝石或金银首饰了。
连和玫瑰之国王子的婚约也是姐妹们谁都不愿意才落到我头上。
所以当我请求父亲派一队人马去救王子而遭到拒绝时，并没有太意外。
“他的叔父为了王位甚至已经宣布他死亡，我又为什么要派人寻找呢？”
“别为他操心了艾琳，你才14岁又不着急结婚。”
“而且我会为你另选个更好的未婚夫的，这事儿我记在脑子里了。”
“父亲，我的名字是阿莱娜，还有我已经18岁了。”
连我的名字和年龄都能记错的人，我不相信他会记得帮我再找一个未婚夫。
况且，我也没打算换人。
2
深夜，整个王宫的人都已陷入熟睡，我悄悄起床收拾行囊。
戴上母亲留下的铜怀表，别上未婚夫订婚时送的黑玫瑰胸针，背上日常砍柴用的铁斧。
又去厨房偷拿了一些干面包、奶酪和水，摘了花园里的一把百合，然后悄悄翻出了宫墙。
“母亲，”我来到母亲的墓前和她告别，“我将要前往黄金岛。”
“那是龙的地盘，我不知道能否归来。”
我将百合放下，抓起怀表低头吻了吻。
“或许我将会与未婚夫一起再来祭拜你，那么我将会带着我砍下的龙角作为祭礼。”
“又或许我将和您在地下重逢，那么请您用最爱的百合香为我引路。”
月光给靠在墓上的百合花蒙上了一层薄纱，夜风吹颤了花瓣，像是穿着纱裙的母亲在点头为我祝福。
连夜穿过森林后，我又走了三天三夜，最后蹭了一个好心商人的马车，终于来到海边。
远远地能看到隐藏在黑雾后的黄金岛。
岛上最高的山穿透了数百丈高的黑雾，露出了山尖儿。
那就是传说中龙出生的黑雾山。
我劈树绑了木筏，穿过风浪渐入黑雾。
登岛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地下传来细微的震颤。
“咚——咚——咚——”
仿佛是谁的心跳。
胸前的黑玫瑰胸针也逐渐发烫，热度透过衣服传到心口。
3
深入岛上密林后我一直原地打转，用斧头在树上做记号也没用。
迟迟找不到龙的居所，也看不到通往黑雾山的路。
周围的草叶突然晃动，我提高警惕，取下铁斧握在手中。
眼前窜过一道硕大的白影，停在远处的树后。
“难道是只白色的龙？”
当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树后的那片白上时，一个重物砸在我脑袋上。
倒下后，我虽然昏沉但还残留几分知觉。
窸窣之声后两个毛茸茸的东西贴在我脸旁。
“伊娃，她身上为什么有主人的味道。”
“你看不到她的胸针吗！傻狗！”
“伊娃，那我们要像处理那些猎龙人一样处理掉她吗？”
“所以你还是看不到她的胸针吗！傻狗！”
咚的一声闷响后，问话声再次响起，比刚才要委屈。
“那该怎么办呢伊娃？”
“先送到主人身边。也许那件事，她能做到……”
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勾起了我的衣服，一股力将我拽起来。
接着我就被甩到一个软软茸茸的移动毯子上，在林中穿行。
醒来时我已在一个洞穴附近，身下还垫了好几片芭蕉叶。
洞穴比王宫的大门还高，从里面传来响亮厚重的呼吸声。
我那用趁手了的铁斧也不知去哪儿了，只好挑了根粗壮的树枝磨尖两端当作临时武器。
背贴着石壁，我一步步向洞穴内挪动。
温热的风将我额角的碎发吹乱，而这风的来源也展现在了我眼前。
一只熟睡的巨龙。
黑色的鳞甲边缘如匕首般泛着寒光。
头上的双角比人两臂还长，但其中一只缺了尖端的一小截。
它的身躯占据了大半个洞穴，首尾圈合，双翅和前爪小心地拢着什么东西。
而周围并没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就在我思考要从何处下手时，黑龙忽然鼻子耸动，睁开眼睛。
4
仿佛黑曜石的眼睛里倒映着我下意识做出防御动作的身影。
敌不动我不动，一龙一人都静止在原地。
它醒来后呼出的气更加灼热，我感觉像把脸置在刚烧开水的锅炉边。
“吼！”
黑龙回神后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赶紧后退，似乎很怕我。
然而它忘了洞穴只能堪堪容下他，没有空间留给他施展大动作。
只退了半步它就撞到岩壁上，护在爪子里的东西从爪缝中掉落。
那是一柄木制的，廉价到连装饰花纹都没有的剑。
“这是……我送给布兰特利的剑！”
一听到我未婚夫的名字，黑龙的反应更加慌张。
它想离开洞穴，但因为要躲避挡在洞口方向的我而绕路，不停磕蹭在岩壁上。
如此一连串的碰撞后，洞顶终于撑不住，碎裂了。
大小石块落下来的瞬间，两只巨大的黑翼交叠着罩在我上方。
落石声停后，我戳了戳仍旧遮在上面的黑翼。
看起来它是个有些怕人而且还心善的龙，那么应该可以和平谈判。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片刻后，我和黑龙对坐。
它明明是我的几十倍大，却缩在角落里。
可怜巴巴用双翼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它这举动显得我比它还可怕似的。
我举起它掉落的木剑。
“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黑龙不出声。
“那你有见过一个人类男性吗？大概穿着连帽长袍，蒙着脸，戴着手套，从头到脚包裹得很严实。”
黑龙目光偏移。
“那这座岛上还有其他的龙吗？”
黑龙摇头。
它伸出一只前爪，锐利的爪尖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划拉，磨出点点火星儿。
画了一个有着高高山头的小岛、一片波浪纹、一片陆地。
“吼~~”它的吼声很轻，示意我看它的动作，然后爪子从小岛穿过波浪停在陆地。
“你是让我回去？”
“吼吼。”怕我听不懂，黑龙大幅度点头。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未婚夫。”
我低头看着比我送出去时要光滑许多的木剑，它的主人一定经常打磨它。
“我们约定会保存好对方的信物，他不会弄丢这把剑的。”
“所以他一定在这里，如果不是你将他抓来，那一定是其他怪物。”
“他或许正处于危险中。”
“他的双亲都已去世，他的叔父不派人救他而是忙着准备继位典礼，我父亲也不愿意。”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也许没有人会在意他了。”
“如果连我也不去寻找，他会多么无望呢？”
我站起身将木剑插在腰间，转身走出洞口。
“我们可是彼此最坚定的盟友啊！”
黑龙目光怔怔地看着我的背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从地下传来的稳定震颤莫名变得越来越急促。
而我胸口的黑玫瑰胸针也烧得滚烫。
5
“嗷！”
才出洞口，我就撞上一堵毛茸茸的墙。
伸手摸了两把，这触感有些熟悉。
抬头一看，竟然是个有一人高的白犬。
“我在树林里看到的白色身影是你吧。”
“傻狗！我说了要缩小身体！还有别光明正大在洞口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偷’听啊！”
旁边的矮草丛中一只胖滚滚的黑猫慢悠悠走出来。
然后跳起它略显圆润的身躯，“咚”一声落在白犬的脑门上。
我大概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晕的了，晕倒后又一声“咚”的来由也清楚了。
跟着我出来的黑龙朝这一黑一白一猫一狗吼了一声。
白犬呜呜地缩到一般狗的大小，在原地坐好，不敢再动。
黑猫却一点也不害怕地翘起尾巴在我脚边转了两圈。
“嘿，小公主，你的未婚夫或许被关在黑雾山的城堡里，要我给你带路吗？”
“嗷？伊娃，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像处理猎龙——呜呜！”
“闭嘴，奥狄斯！”
“吼吼！”黑龙又着急地说了什么。
“放心吧，我和傻狗可不一样，历代国王可都夸我是最聪明最优雅的心腹宝贝。”
“听我的准没错，”黑猫斜睨了黑龙一眼，“如果你还想回到过去。”
黑龙仍旧摇头不同意，但我却一口答应。
“乖孩子，通往城堡的一路可并不容易，说不定还会丧命，你想好了？”
“在我听到布兰特利被龙抓走的消息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呜呜~~”白犬眼含泪水呜咽，“她是真的——嗷！你为什么又打我。”
黑猫尾巴偏向远处的一棵树：“傻狗，去把小公主的斧子再刨出来。”
我跟着黑猫白犬来到一道瀑布前。
黑猫再三提醒，穿过这道水帘之后会遇到各种考验。
黑龙咬着我的衣摆阻止我进去。
或许是因为它救过我而且十分温顺，我对它生出几分亲近感。
手抚在它的鼻尖：“谢谢你大黑，我会平安回来的。”
黑龙被我的动作吓得后退绊倒，然后朝一旁连打了三个喷嚏，嘴边因此窜出几缕火苗，烧到了树顶。
它连忙用爪子去把火苗掐灭，慌张的样子格外可爱。
我趁着它补救时就一个冲跑穿过了瀑布。
另一侧传来黑龙焦急地吼叫。
“里面有龙祖的魔力，虽然不会伤害你，但所有龙去了那儿都会——”
黑猫的提醒猝然中止，没多久一道小小的力沾着水珠扑在我的后背。
“吼？？？”
黑龙略带疑惑和慌张的叫声近在咫尺，但明显比之前减弱了数十倍。
我转头一看，只有巴掌大的小黑龙正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变小的身躯。
“大黑？”
“吼。”
“哦~~袖珍版！”
它简直比我那群公主姐妹的玩具娃娃们还迷你，让人心生怜爱。
我小心地把小黑龙捧到手中，它扒住我的拇指站稳后用前爪比画着。
“来帮我？”
它挺起胸膛点点头，小小的身躯如骑士一般坚毅地站立在我的掌心。
6
瀑布后的景象打破了现实经验。
树比人矮很多，草却有三四米高，花也长得比五个我还大，小溪和河流都是浅浅的粉色。
周围寂静地不寻常。
小黑龙待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只探出个脑袋观察周围，一脸戒备。
花丛骤然剧烈晃动，一群手握武器的猎龙人从中跑出，向我袭来。
所有人动作僵硬，面容灰暗并且双眼无神，身上还都有致命的伤口。
他们都已经死了，现在是被某种力量操纵着。
而且从衣服来判断他们是来自不同年代，前后间隔最长可达千年。
我挥起铁斧迎上去，小黑龙也从口袋中飞出来，张大嘴巴喷火帮忙，虽然如今它的火焰比火把还小。
当数百人都倒地时，太阳也完全落下。
我劈下两朵巨大的花，一朵当床垫，一朵当帐篷。
但在陌生又危险的环境中，思绪纷繁，根本无法入睡。
我从猎龙人们身上搜到了不少东西。
其中有十几张一模一样的悬赏单。
内容是*死黄金岛的黑龙，赏金一万个金币。
而悬赏者是玫瑰之国的公爵，即将继任的新王，布兰特利的叔父。
宣布布兰特利已逝，却又花大价钱暗中悬赏屠龙，这位新国王的举动令人费解。
我想不明白又睡不着，便从柔软的花芯上坐起，找件事消磨时间。
身侧的小黑龙也爬起来。
“吼？”
见我拿出蜡烛，它默契地喷火点燃。
我取下胸针，对照着它，翻出木剑，用捡到的匕首在上面刻起玫瑰纹样。
和布兰特利的订婚是在意料之外，我没来得及好好修饰它。
7
当初听到玫瑰之国的国王与王子带着一百箱珠宝到访商定联姻时，我以为这最多说明我近期的工作量会增加。
事实上我猜对了一部分。
为了准备更多的食物和热水，我的确需要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并且晚睡一个小时砍柴、劈柴。
但我的日常生活清净了许多。
床不会再被泼水，裙子不会突然开线或扎着针，鞋里不会多出尖锐的石子或钉子……
因为我的公主姐妹每天都忙着装扮和偶遇行踪不定的王子。
“啊，真希望玫瑰之国的人能多待几天。”
在森林里砍柴时，我觉得力气都大了许多。
对于那位即将和我的姐妹之一订婚的王子，我所知不多。
据说国王在某次出海时发生了意外，被一位女子救下，两人相爱并有了王子。
但国王回国时只带着刚出生不久的王子，并宣告自己已有妻子，不会再结婚。
有人说这位身份成谜的王后在生下王子后就离开人世了，国王也是因此不愿再娶。
王子的出身如此神秘，但愿他这个人也很有趣，至少能让我的姐妹们觉得有趣。
这样想着我不自觉说出了声。
“上天保佑王子不会这么快让公主们失去兴趣。”
“咳咳咳！”
身后传来男人被呛到的咳嗽声。
我闻声望去，那人坐在树顶，穿着连帽黑袍，被黑手套包裹的手中拿着一块才咬了几口的面包。
在我目光触及他的刹那间他连忙戴好帽子。
“抱歉，我不是故意……咳……偷听你说话……咳咳……”
我摘下腰间的水囊举起来。
“你大概需要它。”
他叫布兰特利，来自玫瑰之国。
我猜他只是一个护卫或马夫，所以早餐才像我一样只有面包。
国王和王子应该和我的父亲及姐妹们一起，坐在奢华的镶嵌宝石的长桌上，喝着葡萄酒、吃着熏肉。
为了给两国友好贡献一份力，我和他分享了自己的那份奶酪，促成了小小的友谊。
我和布兰特利此后每天都会在林中碰面并且分享早餐。
几天后，我们的友谊在合力与一只野猪搏斗中得到了升华。
“你刚刚崴到脚了？”
布兰特利视线落在我的脚上，但手不忘转动穿着野猪肉的树枝。
我只在与野猪对战时因为压到脚底的伤口而踉跄了几下，他就注意到了。
闻着慢慢散发出来的肉香，我不在意地道：“只是早晨被石子划破了。”
说起来都是因为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太松懈了，没照从前那样检查鞋子。
“你们王子在玫瑰之国时也总不在房间吗？”
因为接连几日都遇不到王子，公主们又有心思找我麻烦了。
“不，事实上他几乎不出门。”
“为什么？”
“因为他很不讨人喜欢。”
“他脾气很差经常欺负人？”
“没有。”
“那他好逸恶劳、骄奢淫逸？”
“也没有。”
“那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讨人喜欢。”
布兰特利先翻看烤肉，确定熟了用小刀割下一块给我，然后才语调闷闷地回答。
“他……长得很怪，很丑，我想只要看到过他的样子，没有人不会讨厌他。”
布兰特利的脸被兜帽挡住了大半，又因为习惯低着头，我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只是因为这样？”我皱眉头，“布兰特利，你也不喜欢他吗？”
他嚅嗫半天，无法否认。
“哦布兰特利，我们没理由只是因为样貌就讨厌一个人。”
“如果王子因为大家讨厌他而伤心，希望你见到他时能替我转达。”
“我看到他是不会讨厌他的。”
“而且如果他是个不错的人，我甚至很愿意喜欢他。”
布兰特利略微将头侧向我，一双如黑曜石的眼睛专注地看过来。
“阿莱娜，他也会很愿意喜欢你的。”
8
那天回去后，床单被子都被浸在水缸中。
我只能在床板上盖着衣服睡，半夜便开始咳嗽，到早晨更是发起烧。
而公主们甚至帮我把早餐免了并禁止医生给我开药，还要我帮她们刻人偶。
“嘿！阿莱娜！”
傍晚时，布兰特利竟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
“我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你房间的位置？”
他将我推回床边，拿出带来的药和食物和小毯子。
“我随意问了一个人就正好认识你，看来我的运气很好。”
事实上王宫里没人不知道我这个身份尴尬的公主。
但他贴心地把药瓶送到我嘴边，在我喝完后又用手帕替我擦去嘴角的药渍。
而且发烧的大脑让我整个人晕晕乎乎。
我没忍心破坏他的幸运：“的确。”
“谢谢你布兰特利，不过你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这些东西也都带走。”
他带来的正是我需要的东西，说明他已经知道公主们对我的刁难。
“你虽然是玫瑰之国的人，违逆公主的指令也会被罚的。”
才这么说，走廊就传来一道尖厉的声音。
“是谁敢帮她！”
公主艾丽西亚和菲丽丝推开我的房门，冲到我的床边。
但我以为的暴风雨并未降临。
在她们看到布兰特利的那一刻，眼中的怒意如暴露在烈阳下的寒冰，瞬间融化成暧昧的秋波。
艾丽西亚优雅地屈膝行礼，同时不忘整理因刚才快步走动而弄乱的裙摆。
“布兰特利王子，缘分竟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菲丽丝则激动地诉说着前些日子没能碰面的遗憾。
她们争相委婉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同时不忘提醒布兰特利我这个妹妹出生有多卑微。
“这里实在是又窄又暗，我们去赏花吧，花园里开着贵国最喜欢的玫瑰。”
“抱歉，我更希望在这儿陪伴阿莱娜。”
布兰特利的拒绝让她们变本加厉地贬低我。
我听惯了这样的话，并不在意，闭目养神比为她们生气值当。
但布兰特利的手却越攥越紧。
在艾丽西亚通过讽刺我只能配给马夫而推销高贵的自己时，他的愤怒达到极点。
“侮辱已经足够了，高贵的公主殿下。”
“我想按照你们的标准，我一定也配不上你们。”
他竭力保持语气平稳，胆怯地望了我一眼后，站起身面对着两位公主摘下手套和兜帽。
“天呐！”
艾丽西亚和菲丽丝不约而同地惊呼着后退。
片刻后，菲丽丝抚着心口，面露鄙夷。
“怪不得你的父亲愿意献上一百箱的珠宝。”
艾丽西亚脸上的讨好也尽数消失。
“就算给我一万箱，我也不会和你订婚。”
在她们俩离去后，布兰特利仍旧背对着我不敢转身。
他的手背、脖子和耳朵后面都布满黑色的鳞斑。
他用发颤的声音恳求道。
“阿莱娜，别讨厌我。”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讨厌的。”
我掀开毯子走到他身边，握住他轻抖的手。
“而且你远远超过了‘不错’，你足够好，我很愿意喜欢你。”
布兰特利转过身，他的额头上也布满鳞斑，甚至还从中长出两个突出的黑骨。
可是在我眼里，这个愿意暴露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来让自己和我一样陷落在“低贱”中的人，无比可爱。
我语调轻缓地笑道：“布兰特利，你从没告诉我你是一位王子呢。”
黑曜石般的眼眸终于又亮起来。
“阿莱娜，你也从没告诉我你是一位公主。”
“我也许是最不高贵的公主。”
“那我就是最不英俊的王子”
发烧带来的头晕在我们两人的大笑声中消解。
“所以我们正好可以结成同盟，去它的高贵，去它的英俊！”
布兰特利不习惯地学着我的话，努力恶狠狠地道。
“对，去它的高贵，去它的英俊！”
8
后来在两位公主的提醒下，国王想起来我这么一位女儿，于是宝石之国仍旧得到了那一百箱珠宝。
我一箱都没有分到。
但我已经有了最好的订婚礼物。
布兰特利用他额角的其中一块黑骨给我雕刻了玫瑰胸针。
而我去森林里砍下了最好的一截树枝，为他制成了木剑。
正是此刻眼前的这两件珍宝。
天将亮，木剑除了靠近剑柄的位置，其他地方几乎都被我刻上了类似胸针的玫瑰纹。
一旁的小黑龙因为之前打斗时喷火此时太多而疲倦地睡着，我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缺了尖尖的那只角。
熟悉的触感让我禁不住一愣。
小黑龙大概因为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贴在我的手指上蹭了蹭。
我稳了稳被萌化的心，抓紧时间在天亮前把剑柄下方的空处也刻好图案。
当太阳升起，我们再次启程后不久，面前就出现了一座金银珠宝堆成的小山。
约过山后是一座约百米长的吊桥。
两侧都没有护栏，一团红色的火焰出现在桥头，发出苍老的声音。
“财富无法通过此桥，你如果要往后走，所有珍宝都得留——”
声音卡住了，火焰在我四周连绕了五圈，终于确定我是真的一件宝贝都没拿。
我把探头的小黑龙塞回口袋，然后一手握住怀表并护好胸前的黑玫瑰胸针，一手握住木剑。
“这些我是不会留下的。”
火焰的焰光僵得像是壁画。
“自带的不算，我又不是强盗！”
过桥之后是个隧道，其内两侧有数十个石台。
石台上放着造型不同的鎏金架子，而架子上都放着一柄权杖。
那团红火焰再次出现。
“每一柄权杖都蕴含着统治一国的力量。”
它停在一柄镶满各色宝石的架子旁，火光将上面的同样嵌着宝石的权杖照得格外夺目。
“这是宝石之国的权杖，只要你取下它，你就会立刻回到宝石之国的王宫中，成为国王。”
我的脚步与视线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往前。
即将走出隧道时，落在后面的火焰慢悠悠地问。
“你不想成为一国最高贵的存在吗？”
低头，我与小黑龙对上目光，它一路都扒住口袋边沿信任地望着我。
我笑了。
“去它的高贵！”
9
重见日光时，一股百合的芳香也扑面而来。
面前有两道打开的门。
香气的源头是其中一道门之后的一湾泉水。
在我看向它时，水流升上至半空，聚成一个温柔的女仆。
她正坐在矮凳上低头缝制婴儿的衣服，胸前的怀表轻轻摇晃。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帘，向我看过来。
“阿莱娜。”
尽管剩下了国王的女儿，但仆人是没有资格拥有画像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
“生命之泉的水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
红色火焰阴魂不散地跟出来。
“任何人都可以，比如你的母亲。”
“不过当你沾染了生命之泉，就再也无法踏入黑雾山了。”
在我的沉默中，小黑龙从口袋里飞出来。
“吼吼！”
它落在我的肩膀后，用轻微的力道将我往泉水那一侧推了推。
“你希望我选择那边？”
小黑龙绕到我面前点点头，爪子先指了指那道水影，然后做出环抱的姿态。
甚至见我不走，它先往前飞了一段。
但没飞多远就被火焰挡住。
“这可不是由你做的选择。”
在火焰变大将要吞到小黑龙前，我将它捧回来，然后走向另一扇门。
“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我揉了揉小黑龙的脑袋。
“即使有，那也很可能是馊了的。”
进门前，我回头望了一眼火焰，它以为我想改变主意，发出“啧”的一声。
然而它这句啧叹的后半段被迫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我说。
“就像我们一开始遇到的那群‘不新鲜’的猎龙人，对吗？”
旁侧的百合香愈发浓重，吸引我重做选择，而我胸前的怀表“嗒嗒”清晰走动着，和着我的心跳声。
哪个才是我拥有的现实，我无比清楚。
真正的百合香，尚未来临。
现在还是属于表针的时刻。
10
踏过门见到的是一片澄澈无波的湖。
湖面比铜镜还要死寂。
耳边空气变得滚烫，是那团火焰又跟过来了。
它在我耳边幽幽道：“所有从这片湖上方经过的东西都会沉没。”
“不过，这是最后一关了，黑雾山就在彼方。”
小黑龙抓起一片草叶，吹向湖面。
轻盈的叶片起初飘飘荡荡，但在到达湖面上时就垂直坠落，并且浸入水面之下。
就像是，这片湖主动吞噬了它。
小黑龙咬住我的衣袖死命将我往回拽。
火焰也道：“你没必要为了另一个人去送死。”
我捧住小黑龙，将它送到门外。
然后在它反应过来之前，独自回到门内并关上了门。
撞门声夹杂着急切的吼叫，不停不歇。
没有再制木筏，我干脆地向着湖面走去。
任由湖水淹过脚踝……至膝……至腰……
至口鼻……至头顶最后一根未沾水的发丝。
勇气、财富、权力、生机……
接下来的考验，应当就是死亡。
如果是必走的一道关，那就直面它。
既然是必走的一道关，既然所有东西都无法从湖上过。
那么答案，只会在水面以下。
湖水比寻常的河湖之水要沉重，周身萦绕着古怪的向下的拉力。
我克制着身体挣扎上游的本能。
平静再平静，随着这股力向下沉。
接着这股力变得轻巧舒适，并在周围催生出一道光晕。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穿过湖面向我而来，在靠近我的过程中越变越大。
当光晕将我完全包裹住时，一双爪子小心地握住了我的腰。
柔化的光晕将这抹黑影和我圈在一起。
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刚才我或许做错了。
坚定的盟友应当始终同行。
正如此刻。
巨大的黑龙选择与我同沉黑暗。
所以我们也将同入光明。
11
“嗷！伊娃，她没有呼吸了！”
“吼！”
“傻狗，如果你继续坐在她的胸口，她真的会不再有呼吸！”
睁开眼时，黑龙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用鼻尖拱了拱我的手。
它身旁还是那一猫一狗。
我身后是湖，估计是和我所来到那片湖相通的。
而正前方是成千上百组山石群。
每一组山石群都构成了巨龙骨架的形状。
穿过山石群，一座因为用金砖银砖、玉石玛瑙、珍珠珊瑚等装饰而显得过于耀眼的城堡出现在眼前。
“恭喜，你已经通过了重重阻碍，离见到你的未婚夫就差一步了！”
黑猫用尾巴扫过我湿漉漉的脸。
“虽然老套了一点，但谢谢你的用心良苦。”
我捏住它毛茸茸的脸颊，揉搓了两把。
“不过等我离开的时候还是请将另一条不那么曲折的路也告诉我吧。”
“当然，来时只是为了考验，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白犬挤到我和黑猫之间，抖了抖耳朵：“你还要离开？”
“难道我应该留下？”
“没错，留下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它又挨了黑猫一爪子。
“前主人夫妇的仇还未报呢！”
黑龙眼中噙泪垂下脑袋，我轻轻拍了拍它：“走吧，看看最后还需要做什么。”
我们进入了城堡。
天花板很高，城堡中的一切东西都像是被放大到了黑龙恰巧适应的比例。
在猫狗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特殊的房间。
里面的一切用具都是适于人类使用的尺寸，而空间也被隔成人类居住的多个小间，卧室、书房、厨房……还有婴儿房。
书房的墙壁上挂满了画像，画的都是一位黑发黑眸的女子，拥有罕见的美丽容颜和绝妙的风情。
我印象中的布兰特利和她有七分相像。
画中的女子或站立在山石群中，或仰卧在树林里，或游荡在湖水的波光里。
神态鲜活如同真人临前，作画之人一定投入了全部的心思和爱意。
而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有一枚标志着玫瑰之国国王身份的玫瑰印章。
“让我来找找。”
黑猫跳上摆满书的架子，尾巴灵活地依次抽出书寻找。
“哦，在这儿，奥狄斯接好。”
它翻出一本厚重的书往下丢，被白犬张嘴咬住。
“小公主，一百五十七页第十三行，二百七十四页第九行，二百七十六页第二十一行。”
【龙与人类的孩子以人类形态出世，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显出龙的特征，当年满二十周岁时，龙的强大血脉将完全占领身体。】
【龙一千岁时可以幻化出人类形态。】
【龙与人类结下伴侣契约后可幻化出人类形态，并且双方共享生命。】
“总的来说，想见到你的未婚夫有两个办法。”
黑猫用尾巴尖点了点最后停留的这一页上的结契方法上。
“一个慢一点，一个快一点。”
在黑龙的愣神中，我面向它，抚摸着它的鼻尖用略显无奈的口吻叹息道：
“布兰特利，我恐怕没法等九百八十年。”
“吼！”
它终于回神，双眸晶亮但眼神闪躲，尾巴无法自制地摇晃，诧异、惶恐而又惊喜。
“对不起，没有一开始就认出你。”
“吼……吼吼？”
它回过头目光疑惑，我摩挲着胸前的黑玫瑰胸针，同时取下木剑递过去。
“我猜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只用自己的角做胸针的龙。”
木剑的剑柄下方，在数朵玫瑰花纹中央，是只熟睡的小龙，一侧的角还缺了一截。
我咬破手指，将手伸向它。
“愿意和我结为伴侣吗？”
在我沉默的等待中，黑龙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它最终俯身低头，以臣服的姿态用舌尖轻舔我带血的指尖，然后鼻尖拱了拱我的手心。
“吼。”
“请为我们见证，亲爱的伊娃，亲爱的奥狄斯。”
“阿莱娜与布兰特利在此结下契约，从此互相尊重、互相陪伴、互相热爱，成为彼此最柔软的心脏和最坚硬的盔甲，直至化为石与土。”
“伊娃在此见证。”
“奥狄斯在此见证。”
红色火焰突然从我和黑龙中央燃起，苍老的声音此时肃穆空灵。
“龙之族的永恒灵魂在此见证。”
火光将我们笼罩，黑龙的身影逐渐模糊，融化成了布兰特利的模样。
他的鳞斑都褪去，龙角也隐藏起来。
我笑着拥抱他：“要告别不英俊了吗？”
“不，黑龙的血脉永远存在，鳞与角也永远不会消失。”
12
当我坐在黑龙的背上从天空中降临玫瑰之国的新国王继任仪式时，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在黑龙变成布兰特利后，宫廷护卫长认出了他，引发了二次混乱。
不过鉴于布兰特利从未有过暴行，拥有一个巨龙作为国王，对于国民来说似乎反而是一种保障。
于是这件事被大家良好接受。
等到布兰特利说出他父亲被公爵*害的真相和证据，又一次造成了臣民的混乱。
一直到公爵被关押，众人得以平静，布兰特利完成继任仪式，我那坐在宾客席上的父亲还未认出我。
“那位新王后看着很眼熟。”
艾丽西亚难以置信地看着面上毫无印记的布兰特利以及他身边的我，满心不甘。
“那是阿莱娜！”
菲丽丝愤怒道：“他们合伙骗了我们！”
“阿莱娜？”父亲眯眼回忆了许久，“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你们是从哪儿知道她的？”
“父亲，她是那个卑贱女仆所生的孩子。”
“哦，是她，可她不是叫艾琳吗？”
尽管有了玫瑰之国王后和龙的新娘双重身份，父亲依然没有记下我的名字，我的公主姐妹也依然瞧不起我。
对她们而言，我仍旧是一个出生于女仆之腹的存在，光是这个烙印就注定了我不可能高贵。
可我也从不需要她们记得或认可。
伊娃和奥狄斯守着黄金山，我和布兰特利常常去看它们。
每次奥狄斯都会呜咽着让我们留下，然后挨上伊娃的猫猫拳。
不过等过个几十年，它们就不会为此争吵了。
另外，虽然没有*死龙，但我带着布兰特利，别着黑玫瑰胸针去看了母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母亲约定的两件事我都做到了。
我和布兰特利将母亲的坟墓迁近，安置于一片百合花丛中。
在某个很久远的未来，她的百合香将同时迎接两个人。
但在此之前，黑玫瑰胸针与木剑会长久地相伴在地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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