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四季的诗意旅程

作者：苏西

《美国山川风物四记》以季节为名，分别是：《春满北国》《夏游记趣》《秋野拾零》《冬日漫游》，是博物学家和自然文学大家艾温·威·蒂尔耗时十五年，行程七万六千英里，记录下美国大陆春、夏、秋、冬四季的自然风貌而写就的博物学巨著，被誉为自然文学史上最撼动人心的诗意之作。其中，《冬日漫游》在1966年获普利策奖，这也是普利策奖成立五十年来，首次颁给自然文学作品。

《美国山川风物四记》 ［美］艾温·威·蒂尔 著

颜元叔 南木 唐锡如 译 译林出版社 2019年6月版

从前所读的博物学家和自然科普作家的四季笔记，都是扎根于某一处，小隐于城市郊野，与大地泥土相亲，像蒂尔这样，追踪着四季的变迁，在行旅中找寻季节转换间的痕迹，还没有读过，更何况是完整的四季纪行。

我于是从春天开始“追随”蒂尔的旅程，因为“春天是青春的季节，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季节，是给人以信心和乐观的季节，它像新翻过来空白的一页，它给人以从容安排的时间。”

蒂尔与爱妻同行，踏上北去追春的路途，他春游的行程有一万七千英里。春之旅程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们曾在路上渴望遭遇一千个春天，却没有一个和这个春天一样。因为春天就像生命，你无法将它攥住，而只能碰碰这边，摸摸那边，领略的永远只是它的片段和碎片。”

春和夏的旅程间隔了十年。但蒂尔写道，“可是周而复始的季节，历久不变，看来只是相隔一夜星光。十年以前，百年以后，黎明时都会从这些山坡上传出同样的鸟叫声。季节，像是《传道书》里所说的江河，仍会不断地回到出发点去。”对于他来说，路途中灰鸢的优雅、大风雨中小癞蛤蟆的雀跃、流星之夜的美，都是他自己的天方夜谭，“一生中是难得几回遇见的。”

8月，自美洲大陆最东边的科德角潮线开始，艾温·威·蒂尔跨越美国北部二十六州，开启了两万英里的西行，他穿过候鸟群徙的四条飞行大道，穿过色彩缤纷的阔叶树林，越过大草原的秋天，潜下水母云集的海底世界，遁入穴鸟散居的月下荒原，感受了秋光那无法超越、无可比拟之美。秋在他的笔下，短暂易逝却澎湃如潮，苍郁丰饶。

《冬日漫游》则是一路向东，跨越两万余英里，体验美国山川冬日的诸多变幻。万物生生不息，历史滚滚向前，但在荒野或者雪原的某一个角落里，喧嚣隐去，那似乎是另一人令人谦卑平静的世界，亲见大江大海的波澜壮阔，也细致地观察着一株野草的萌发。在寂静的高山中，在土拨鼠和驼鹿走的小径里，“我们起初到这些高峰的陌生世界时，它们使我们因自身渺小而惭愧，不知所措，敬畏且不自然。然后我们和细小的东西，拳参和风铃草，岭雀和鹨，无茎蝇子草和雪柳，水杨梅和钓钟柳丛深紫色的钟状花冠做朋友。我们熟悉整体中的碎片。我们一点一点地从个体而至全体。这样，以归纳的方式从小至大，我们才开始了认识和爱好山岭的过程。”

面对自然万物，对过去的回望，对物种的进化，对整个世界变迁的休戚与共的感怀，是蒂尔对笔下山川风物辽阔画卷的终极注解，就像童年那个流连于农场、着迷于影像的小男孩，从来未曾远离一样。一个活在自然万物与山川风物之中的人，自有他的幸福。这种幸福也许是某个海角村落一张煎饼的幸福；是从岸边长了青苔的斜坡上摘来的浆果作为餐后额外甜品的幸福；是山中清香的空气里黎明的清凉；是夜晚在野地帐篷里记录白日点滴的幸福；是回到家中，炉火前回忆的幸福。我们都是生命的旅人，“在这四季旅行的经历中，我们彻悟到：我们要的是四季，是完整的一年，我们不稀罕永无止境的黄金时代，或是古老神话里的四季常春。我们欣赏四季的变化，整个时序季节的循环。”

蒂尔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我们生命中最持久的收获，都要算是回忆的收获。”他写到梭罗失眠时回忆乡野的狗吠声，也将英国著名自然文学作家理查德·杰弗里斯那种在病榻上，还追溯着“光辉的生命里大地的非凡之美”引为知音。在旅程中，他自始至终，无时不是沉醉于当前的时刻、当前的景、当前的美丽和兴味之中，充分体验和享受了每一段辰光。

最动人的是他回到他童年的布朗池边，即使记忆中美丽如画的市郊水塘已经接近衰亡，但周遭的一切使他远溯忘忧的童年，故乡和学校，农场中的夏日。想到所有的生命在秋天结束之后都会告别此地，“大自然对于天地万物一视同仁，对于他们回不回来，好像毫不在意。”在悲秋的情绪里，看到一颗滚下来的小圆石，“从冰河时期到现在，它一直躺在那里，经历了千万年的骀荡春风飒飒凉秋。”比起这样的无知无觉，又宁愿拥有即使一分钟的知觉，去享受各种感官的美，去欣赏阳光、秋天干燥的气味和头上由尘埃形成的云朵——“即使是一段瞬息即逝的生命，也比石头那种永无意识强上一千倍。”自然里蕴藏的哲学，需要多少的脚步丈量与深刻阅见之后，才能够读懂，蒂尔无愧于“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博物学家”之誉。

蒂尔的文字是“诗意博物的典范”，如序言中美国著名自然文学作家安·海蒙德·茨温格的评价，“天衣无缝，举重若轻，字里行间透着无与伦比的沉静”。物候与四季，植物与鸟兽虫鱼，在他的笔下历历清晰，也惊诧于蒂尔的涉猎与阅读之广，历史掌故、传说俚俗、前人文章，信手拈来，穿行于他的旅程各处。光是那些植物的从属名字，都让人眼花缭乱，译林出版社为此特意找来专业人士核定。几个译者南木、唐锡如、颜元叔都是英美文学大家，译笔古朴清雅，意蕴悠长，使得这四季饱览河山的壮游更值得回味。

四册书中还收入了上百张蒂尔的黑白摄影作品：那被暴风雪覆盖的树叶和树枝，雪中鸟类和动物的足迹，高山森林里腐草中盛开的兰花，峡谷里史前时代的动植物化石，落日余晖中山峰的峰影，河流汇入海湾的转角，那些长得很慢、死得很慢、苍老得也很慢的树……都定格住了四季里的某一个瞬间。（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