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河南地界,车窗外的景象与晨光熟悉的世界已大不相同,大片的农田平展展的铺开来,显得一望无际,这儿的农田不像他们苏北农村的丘陵地貌,高一块或低一方的,每一块农田都是出奇的大,火车道两边的村庄显得有些稀疏,那些民房有些象半拉子似的,黄土院墙,黄土小屋,树也不似家里的那边蓬松,有些直晃晃的、瘦怜怜的,像没发育好的大男孩似的。
再说车中,餐车卖中饭的广播在不停的播放着,中年妇女与她男人说着不大听懂的方言,大概是说着是不是去吃点东西,又到了一个小站,有小贩从站台上往车窗里示意兜售一些小吃,晨光起身假作是去餐车,请中年夫妻代为照看一下他的行李。他是十二节,往六节车厢要穿过拥挤狭窄的过道,加之又是饭点的时间,车厢里的人往来密集,晨光侧着身子,礼貌的从各个挨着的人身边经过,那些旅客都在大声的交流着,有卖烤鸡烤鸭的贩子托着盘子在不停的叫嚷,晨光一边默数着自己走过的车厢,一边还抬头看车厢尽头门头上面的数字,队长关照说志信他们三个是在第六节,他一节节的望过去,就怕队长会记错了,或是他们不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用了有近十分钟的时间,晨光挤到了第六节,果然,他们三个都在,正在一起啃着大概刚刚才买的烤鸡,茶几上放着三小瓶红星二锅头,他们也没有招呼晨光坐下来,因为确实也没有地方,加之也没有多余的菜可供招待,晨光只和志信说了,到兰州火车站下来后,一定要在出站口等他,志信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在牛队长手下作瓦工班的组长已好多年了,志信说他知道呢,到那儿一定是不见不散,另两个也是晨光认识的瓦工师傅,他们三个去年都和晨光一样,在85号工地上上班,虽然晨光才来队长学徒五个月不到,毕竟大家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人,所以都还算是亲乎。
晨光掉头往回走,又与卖烤鸡的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贩遇着,他闻到了那股香喷喷的味道,并在交集的一瞬间,他瞄了那托盘上的鸡子一眼,个头真是够小的,晨光早在座位上时就听到旁边常坐火车的人说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烤鸡,而是这些人平时在山里偷偷打来的野鸟,以鸟充鸡,这些人真够坏的,还有就是这些人会强买强卖,所以最好不要去搭理他们。晨光自然是不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他知道是野鸟,即便不是鸟,它对自己的意义也不大,从昨天中午在家吃过早中饭到南京,到现在应该是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这二十四小时他只喝过一杯白开水,虽说自己年轻不在乎,但食物的诱惑依然还是有的,晨光回到座位之前,先到厕所去用水把自己的嘴唇给打湿了,他不想让中年夫妇看到自己干巴巴的嘴唇,这样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中饭并没有吃,这样打湿之后,他到了座位先是感谢了中年夫妇,然后伸手里拿起自己的杯子,决定先去乘务室把车票补了,然后回头带一杯开水。
补票花了他十三块钱,这样从南京到兰州车票总共用去了二十八,加之之前身上的两块五,现在他一共有四块五毛钱的剩余,他算计了一下,从兰州到永登,距离约一百多公里,与自己从南京到家里的距离差不多,南京到家不过一块七毛五,所以到永登最多也就在西块至两块五左右,这样除了这两块五,至少还能剩下两块钱,他可以先用掉一块钱买吃的,留下一块钱日后在工地上用,人就是这样,无望是无望的状态,有望又是另外一个状态,一但有了这个可能,人的防线就彻底的被击溃了,就这刚才还没表现的肚子,这一刻突然就咕咕的叫了起来,这种空虚感就立即产生了需要被填充的*。
晨光回到座位上坐下,打算在下一个车站先买一块面包,他望着窗外,不知道这里是到了哪里,外面的景象时刻都在发生改变,火车开始一刻不停的穿越重山峻岭,一座座大山来到自己的眼前,而迅速的往后而去,深深的峡谷,高大的山体不停的交替,火车在山谷与隧道之中急速的行进着,它所产生的巨大的轰鸣声与山谷中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不停的回荡着。
绵延不绝的山谷里,偶尔能见着人家,晨光觉得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人得有多凄苦,想象不出他们在这儿是怎么生活的,他们能想象重山隔绝的外部世界是什么样子吗吗?
忽然,在很远的山梁上,晨光看见了一棵开满粉色碎花的树,是桃花?还是杏花?应该都不对,这才正月,世界还很寒冷,这个时候应该是梅花吧,晨光看着它孤零零的长在山梁上,这无比艳丽的色彩与灰蒙蒙的山色是多么的出格,多么的打眼,她就像贫苦人家出落标致的女孩,干净,自然,又美好,她又多像是自己,虽然这满满的一火车乘客,却没有一个人与自己一般知觉,试想有谁会在意这远花呢,有谁会为自己各种暂时的卑微,与长久的等待而费心费力呢,他把目光集中投放在这灰蒙蒙的旷野上,放在这唯一出彩的一棵花树上,他有些失落,有些心痛,就像是为它,又象是为了自己,他疼惜与她的一面之缘是这么短暂,他疼惜自己这般懂得却与之不能相陪做伴,他又联想起自己所思所想的那个姑娘了,此刻,她又在哪里呢?
次日早上八点半,火车缓缓的驶入了兰州火车站,在进站前,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行动起来了,没有座位站票的那些乘客,已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挤到了车厢门口,中年夫妇也拎着他们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晨光并没有十分的着急,只把座位下的被褥包裹往腿边拉了拉,他知道自己的被包大,先走会碍着别人,但他也不敢十分大意,因为志信他们虽说会等自己,但如果太后了,怕被他们误以为自己是先出了站的,就坏了事了。
过了会,晨光见人流稀了,便背上自己的包裹夹在人群中,把早已准备好的车票,握在手心往出站口去了。
接近九点的城市,就像七点时候的南京,阳光还显得懒羊羊的,志信他们在检票口正伸着头寻找自己呢,当远远看见晨光向他们走过来,他们也着手拎起了包。
虽然同为省会城市,晨光感觉这儿与南京比起来,显得稍许的精瘦了点,人好象也不太一样,街道上有特别多穿黄色或蓝色服装的人,大多人都戴着黄色军帽,许多女人的脸颊两边都是红红的,带着很深的紫红色,有许多男的头上都戴着白色的布毡帽,是因为这儿冷的缘故吗?或许是吧。
晨光跟随在志信他们后面,志信手里有指示路线的纸条,未有一刻,便找到了去往永登县的客车站,车票是两块八毛钱一个,票钱都是各个人自己付的,坐在大客车等了许久,约是十时多了才出的站,五十多个位置上,只熙熙攘攘的坐了二十几个人,客车出了兰州城,一路往西北的方向而去,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大山,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蜿蜒的沿着一条川道,这儿不长草?怎么都不长草呢,晨光坐在公交车上,不停的张望着两边,农村的房子都不是人字尖,它们都好像是盖了一半,就一撇吧,并且屋顶上还盖的土,偶有树木长在土房子的旁边,那直晃晃的姿态让人看了别扭。
山沟沟里,九点多钟阳光才从东边的山坡上露出头来,刚才还好好的天,阳光可见,下一秒雨就不知道从哪儿刮下来了,并且下的还急躁。公交车一路上都是招手即停,一会儿上一个,一会儿又下一个,大概是地旷人稀的原因吧,所以开车的司机也明白所谓的站台只是个意思,大多时候,还是要以人为本。
车子歪歪叽叽的开了有将近三个多小时,直到午后,才从山堆堆里钻了出来,到了一处千米宽的平川,说它平,是它比其它地方相对来说要平缓许多,这里的视野开阔了许多,突然,车子在一个灰头土脸的土房子前面刹住了,“到站了!”司机大概是知道我们几个是外地人,用他那我们还算听得懂的语调喊了一句。
“到了?”我们四个半直了身腰,伸头疑惑的左右两边望了望,生怕司机欺负我们外地人,把我们扔在半路不管了。
“是到了!”志信开始拎他的旅行包,他大概是看到不远处有一幢二层的小楼了,我们便不在疑惑,就跟在他的身后,下了车。
永登县,说它是县城,真的是让人深表怀疑,全县城包括二层楼在内只有二十一幢,县城超过五层的楼不过五幢,它就一个像样点的十字路口,街道两边基本都是低矮的土屋,他们一行拎着大包小包,一路从城东往城西走,这条千多米长,宽不过十五米的街道,有东西不过几棵稀稀拉拉的杨树,往回路看,身后的东山高有三四百米,灰色的山体上星星点点有一些绿色,那点绿色看上去是多么的显眼,又珍贵,就像几颗星星点缀在黑暗的夜空中一样。
县城的最西头有一条横着的土街,长约三五百米,路边有一处半人高用土围着的土坑作为厕所,一路上,有不少人注视着他们,志信说不要多看,他们的性格有野性,他们对我们不友好,这大概就是晨光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外地人,他有些胆怯的走在他们中间,不多久,他们就拐进了西边的一个大院子,说大院子,是这院子也真够大的,朝门口一站,看它很旷,周围及里面没有一棵树木,除了木栅栏的院门空着,其它三面都围着房子,三米多高吧,外看每间都是一门一窗,屋内十多平米,其中一半是土炕占着,除了门窗是木头的,其它的全部都是泥土的作为,土墙、土顶、土地,还有土土的大院,这儿叫车马店,旧时,是南来北往的商贩歇脚的地方,然而,从今年起,暂时的租给从南方来的建筑队作为宿舍。
车马店里,虽然没有骡马,但它们的屎尿味依然还有,大概是屎尿都与雨水泥土混在外一起,晨光他们进了院子,先行过来的同工程队的人都听见了,一个个的迎了出来,工程队办公室设在进院左手第一二西间,木工班组、瓦工班组、钢筋班以及机电班都已经分配好了,晨光一眼就看见了庄子上的秀平,秀平是瓦工班的师父,虽然他才大自己一岁,但他辍学早,十四五岁就学徒做了粉刷工,去年,他们都在南京的工地上,秀平因为是师傅他已是三级工,划一块三毛七一个工日,而每天算一点三个工日,他就划到一块八九毛一天,而晨光刚入的队,算学徒,才九毛钱一个工日,平时上街,晨光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买,秀平就不一样了,因为家里他爸爸是开裁缝店的、不缺钱,平时他用钱就随意得多了,晨光说和秀平在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大概睡四到五个人,秀平宿舍才三个人,晨光就扛背被包进去了,他们总共租用了十二间,四五十个人的工程队,这次承建的是县税务局的综合大楼和一幢家属楼,并且听他们说,邻乡的工程队在这已干了两年多了,他们建设的是县里唯一的一个星级宾馆,是为了给外国参加黄河引流工程的工程师住的,现在工程已接近扫尾阶段。
晨光把床铺好后,秀平说带他到工地上去看一下,晨光觉得没事,两个人就边走边聊从北边路口往东去了,秀平他们是头一天二三十个人一块过来的,所以还没有上班,晨光这时倒想起来了,昨天怎么在南京的工地上没见着多少人呢,原来是都到了这儿。
县城的简陋是没法说,一路上都是低矮的土屋子,就靠着北头的一个拐弯的地方,有一处圆顶门廊贴花的房子有些显眼,秀平说:“这是清真寺,回民礼拜的地方,”他还悄悄指了指路边经过的戴着白毡帽留着胡子的男人,“他们就是回民,”晨光就额外又打量了一下,“哦”了一声。
“快跑!”秀平拉着晨光大喊了一声,晨光不知啥事的撒开腿也跟着跑了起来,跑了有好一段,后面追赶并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见了,秀平才和晨光慢下脚步,回头去看了一眼,远远的有两三个穿着蓝中山装的家伙用手对他们比划着,等快到了工地,秀平才平静下来告诉晨光,当地的年轻人比较反感从南方来的人,因为南方的青年人衣着、精神面貌都比较他们洋气,并且他们这样的山沟沟里的女孩子,都思想想嫁出去,是因为去年在红玫瑰宾馆施工的扬州人把当地的两个出众的姑娘带到江苏去了,所以他们现在看到出众一点的江苏人就来真的了,晨光听的一惊一乍,说:“能有这事?你又怎么知道的?”秀平说:“昨天工地上看场地的大爷告诉的,这不是今天遇着了,我们啥都没干,就这么走的好好的,逢上了。”
惊魂未定之际,他们进入了施工现场,基础已经开挖了,这是条形基础,宽大的基坑已经平整,接下来将是木工立模,与钢筋制作,来了才知道,他们钢筋班一共连他六个人,两个老把式,其中一个吴师傅还带着他的老婆,他们夫妻俩住在工地上的,还有三个比晨光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工地靠北头有三四低矮的工棚,作住人用,为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工地,夜里如果只有一位值班的人,很可能面对偷盗束手无策,这样工地上有几个人住着,不但上班方面,至少也能给看场的壮壮胆子,晨光问了吴师傅这旁边空着的工棚自己可以搬来住吗?他说完全可以,晨光再结合刚才在路上被人追的经历,和秀平说了,晚上他就搬了过来住下了,宿舍与后面的民房一墙之隔,中间的土墙如八九十岁饱经风霜的脸,虽然这种比喻不恰当,但它真实,晨光才来这座县城几个小时,它给自己的感受比他的心情更糟糕。
县税务局现在的办公地点在施工现场的路西,那是一个简单的、稍大一点的四合院,由于施工场地展不开,就借用四合院中间的一块空地做临时的现场缺作,晨光他们几个人每天都是在院里院外,加之吃住也在这边,他们与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就熟悉了,工地上没电视看,县城里的文化馆每星期有两天开放的迪斯科舞场,工友们当中有一帮喜欢热闹的都涌了去,晨光因为不喜欢那种吵闹,下班晚饭后,他就常常一个人呆在传达室里看电视,那时,他也在追一个剧《八仙过海》,主题曲的音律,极富飘缈、灵动、与仙气,一时间,让他心中的无望、与苦闷,被稀释了不少,故乡、家人、与梦中,在时间的推移中,暂放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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