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的人物设置和情节发展

作者：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龚金平

近日，《八佰》上映，引起热议。影片的题材，决定了必须采用群像式的人物设置。这有利于展现四行仓库保卫战的战斗全景、军人的各色表现，以及租界各阶层的微妙心态。但遗憾的是，影片似乎无视了群像设置的艺术限定。

在黑泽明的《七武士》中，主要人物只有七个，其中还有主次之分。《拯救大兵瑞恩》的主要人物有八个，但中途牺牲了两人，至桥头堡阻击战时只剩六人。这六人中，核心人物一直是米勒上尉。《十二罗汉》中，主要人物看起来是十二个，但关键性的只有两三个。这说明，一部影片中，群像人物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太多的话会分散剧情，导致人物刻画比较单薄。而且，群像人物必须是一个整体，有共同的戏剧性目标。这种设定，可以大大降低对人物塑造的要求。因为有些人物可以是功能性的存在，只需在特定时刻发挥作用就可以了。这些要求，是由电影的时长、观众的观影心理等因素决定的。观众在一百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往往只能记住少数几个人物，并需要追随一个明确的戏剧目标，认同一两个具体的人物，这样才能随着剧情的起伏而投入情感。

从这个角度看，《八佰》的问题在于主要人物过多。例如，湖北保安团来的叔侄三人，逃兵组里的羊拐、老算盘、老铁，88师里的谢晋元、朱胜忠、山东兵、陈树生、洛阳铲、雷雄等。这已经超过了十人，关键是还没共同的戏剧性目标。有人只想着亲人团聚，有人消极对待战斗，有人怯战，还有人想着女人。这样的人物设置，使得影片的人物和情节焦点被分散，让观众应接不暇。

除此，影片还在租界引入大量旁观性人物：开赌场的姐弟、双面间谍记者、杨惠敏、爱国学生三人组、戏班子成员、外国记者、教授，等等。在对人物不熟悉的情况下，观众对他们的选择和命运，容易感到漠然。例如，赌场小弟突然挺身而出，豁出性命帮88师接通电话线，多少有点突兀；赌场大姐看起来很有来历，但一直端着，深不可测，最后拎着青霉素出去，铺垫也不足。还有那位一直关心时局的教授，没有相应的背景介绍，人物比较空洞。这样的人物，最终都散落在影片的角落里，成为可有可无的碎片，难以打动人心。

如许人物设置策略，决定了《八佰》会有精彩片段，但难出华彩乐章。因为，观众要关注的人物太多了，最后就失去了焦点。看得出，影片野心很大，试图突出人物心理嬗变，让片中人物都有一定的感染力，体现出“弧光”。但这导致单一人物的情节篇幅被大量压缩，最后观众只看到人物如走马灯般上场又下场，却难以将其纳入一个更具凝聚力的情节框架和戏剧情境中。

影片描绘的四天战斗，几无日渐紧张和严酷的过程，而是比较相似。日军的攻势和进攻方法有小的变化，但没有大的调整。这导致剧情的紧张程度不够，对人物的压力也不足。于是，影片只好关注一些具体的战斗段落，如日军潜水进攻、盾牌阵进攻等。在这些战斗中，有惊心动魄的时刻，但因人物众多，观众无法跟随其中一个去关注人物的困境与成长。因没有明确的情节主线和焦点，影片常常随意在细节处停留，进行一些被动补救。例如，用了很多篇幅去关注铺设电话线、护旗等细节，但它们在情节中的存在理由其实并不充分。片中，电话线并非紧迫之物，在情节发展中未体现出相应的功能；护旗对于推动情节发展的意义也不大，战略上更显呆板。

有逼真的视听特效，并通过环境、色调、造型等视觉手段，影片将战争的血腥、阴郁、恐怖进行了细腻描摹。至于片中的白马，虽然出现得有点尴尬，但毕竟为整体气氛增添了一缕明快的浪漫色调。白马所彰显的宁静、平和气息，还可以反衬战争的残酷。

概言之，《八佰》虽然在立意上努力为四行仓库保卫战涂抹上民族大义的油彩，但因过分执念于全景式的表现，而导致视野有些涣散。影片无力将这么多人物表现得有质感、有层次，最终只能浮光掠影、泛泛而谈。部分人物虽有惊鸿一瞥的出场，却无法进行更为深入细致的心态描摹、性格刻画。影片的情绪感染力常常满足于瞬间的震撼，而非持久的心理回响。（龚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