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和“友友”在佐渡岛已经生活了23年8个月。如果它们是我们,在想念故国的同时,应该对这一生感到无比自豪:让经历过本土朱鹮灭绝的日本,重新拥有了近700只“吉祥之鸟”。
佐渡岛位于距新潟市约70公里的日本海,岛上除了稻田就是茂密的树林,这种环境与它们3000公里外位于秦岭深处的老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作为拯救日本朱鹮族群的功勋元老,它们被一如既往地保护着,一般人难以目睹它们的真颜。佐渡岛朱鹮保护中心的所长保苅洋一通过电脑监控系统,让记者看到了它们生活的场景:它们住在最里面的饲养笼里,分别带着16号和17号脚牌,在镜头前悠闲地散步。
1999年1月30日,“洋洋”和“友友”作为中国赠送给日本的礼物来到这里,“友友”是雄鸟,寓意中日友好,“洋洋”为雌鸟,寓意来自中国陕西省洋县。如今它们已经26岁了,相当于人类80岁的年龄。曾经的少年夫妻,已经分居两个饲养笼内,“友友”与一名13岁的雌鸟住在一起,“洋洋”的室友则是一位14岁的同性。
保苅洋一说,“洋洋”已经不会生育,不过“友友”前几年还有生育能力,成为岛上最老生娃的朱鹮,尽管现在它的室友产下的无精卵居多,但大家期待它再次当“爸爸”。
绝望
日本现在仍然沿用中国对朱鹮的旧称“朱鹭”。南朝陈后主曾有诗:“朱鹭戏蘋藻,徘徊流涧曲。”唐代张籍游终南山时也留下一首《朱鹭》:“翩翩兮朱鹭,来泛春塘栖绿树。”
明治维新后,日本朱鹮生存环境日益恶化,加上人工捕猎,曾遍布日本各地的朱鹮数量逐年减少。1981年,为抢救朱鹮,日本将佐渡仅存的5只野生朱鹮捕获,送至佐渡保护中心,与上世纪70年代在能登半岛捕获的另外一只进行人工饲养,这宣告了日本野生朱鹮的灭绝。也就在那一年,中国在陕西省洋县山中发现了7只朱鹮,在中国民间,朱鹮被看作是吉祥的象征,称为“吉祥之鸟”。
佐渡保护中心希望将6只朱鹮实现人工繁殖,但两年内就死掉了三只。1985年,日本从中国借来雄性朱鹮“欢欢”,同他们的雌鸟“金”配对,但因“金”年龄已高,未能如愿。1990年,日方又将雄鸟“绿”“入赘”北京动物园,但它与中国朱鹮的临时婚姻也没能孕育出后代,日本本土朱鹮保留一点血脉的希望再次落空。
1994年10月,中国将两只名为“龙龙”“凤凤”的朱鹮,借给佐渡,结果“龙龙”在佐渡只待了两个多月就意外死亡。这时日本本土的朱鹮只剩下两只:“绿”和“金”,它们都已进入“古稀之年”。无奈之中,1995年4月,他们将“凤凤”与年迈的“绿”移入同一个笼中,期待奇迹发生,“凤凤”先后产下5枚卵,令日方喜出过望。但几天后,“绿”突然死去,那几枚卵也最终证明是无精卵,“凤凤”随后返回中国。偌大的佐渡保护中心,只剩下了垂垂老矣的“金”。
时任新潟县知事平山征夫回忆说:“我看到‘金’走过来的样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佐渡繁殖朱鹮,一定让朱鹮再次在佐渡的天空中翱翔。”他只能寄希望于人工繁殖不断取得突破的中国。
希望
1998年11月,中国*对日本进行访问,平山征夫找机会把这个愿望告诉中国访问团,诚恳相告日本国民渴望一对健康朱鹮的意愿。就这样,“友友”和“洋洋”来到了日本,和它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作为技术指导员的中国人工繁殖专家席咏梅。
“她把年幼的儿子留在中国,在佐渡朱鹮保护中心工作了两年,为日本成功实现朱鹮的人工繁殖做出了贡献。”
平山征夫的这段回忆,被印在佐渡朱鹮公园纪念馆内,参观者无不为之感动。
1999年5月21日,“友友”和“洋洋”孵出它们的第一个孩子,起名“悠悠”,喜讯立刻传遍日本列岛。现在,佐渡朱鹮纪念馆里,“友友”和“洋洋”从交配到“悠悠”破壳而出的录像画面,不断循环播放。
此后的一年,“友友”和“洋洋”又相继添下两雏。2000年10月,中国政府又向日本赠送了一只雌性朱鹮“美美”,它与“悠悠”配对,使朱鹮更好地在日本繁衍。2001年,两对朱鹮共孵化出11只雏鸟,到2002年,佐渡的朱鹮数量达到了25只。
2003年10月10日,36岁的“金”死去,这个年龄相当于人类超过100岁,日本本土的朱鹮彻底灭绝。佐渡为“金”竖立了一块纪念碑,上面雕刻着一只金色的朱鹮,平山征夫亲笔题写碑文:“永远怀念朱鹮‘金’!”此时,佐渡的朱鹮数量达到了40只。
呵护
为了确保基因多样性,中国此后又两次赠送朱鹮给日本。2007年11月,“华阳”和“溢水”抵达佐渡,2018年10月,“楼楼”和“关关”东渡日本,中国赠送给日本的朱鹮总数达到7只。
佐渡有两个朱鹮圈养点,一个是佐渡朱鹮保护中心,另外一个是野外放飞站。其他少量的朱鹮被圈养在日本其他地方的动物园和饲养中心,主要是为了应对环境变化和疾病。
保护中心的朱鹮除了种鸟外,主要是年纪较大、身体不太健康不适合放飞的朱鹮。保苅洋一说,为了让对食物特别挑剔的朱鹮在圈养的条件下保持健康,他们研究了各种饮食配方,后来发现“马肉配鸡蛋”最符合朱鹮的胃口。
种鸟是不能参观的。保苅洋一考虑再三,决定破例带记者近距离参观那些不能放飞的朱鹮,它们三五一组居住在不同的饲养笼里。说是饲养笼,其实就是三面用网隔离的房间,地面是模拟野外的草地,房间高约4米。进入饲养笼之前,保苅洋一除了让记者鞋底消毒外,还反复叮嘱记者,脚步一定要轻,不要大声说话,相机都不能用,因为快门声都可能刺激到生性敏感的朱鹮。一旦受惊,它们在笼内乱飞,很容易撞断脖子。 放飞
早在2003年,佐渡朱鹮保护中心就制定了《野外放飞计划》,设立了野外放飞站,准备时机一旦成熟,就让朱鹮回归自然。2008年9月25日,5只雄鸟5只雌鸟从笼中飞出,标志着佐渡和整个日本时隔27年后,再次有朱鹮在天空中翱翔。2012年,放飞后的朱鹮在野生环境中孵化出了雏鸟,2016年,一对野生的朱鹮又诞下了宝宝,这意味着野外放飞取得了成功。
野外放飞站副参事佐佐木淳告诉记者,到今年9月,朱鹮的放飞次数已经达到28次,总数超过450只。他说,朱鹮在放飞前要经过3个月的模拟培训,中心将它们放到一个80米长、50米宽、15米高的大笼子里,朱鹮在练习飞翔的同时,也能够慢慢适应提前设置的在野外可能遇到的障碍和人类活动,譬如拖拉机经过和农民插秧收割,等等。
日本环境省佐渡自然保护官事务所的首席自然保护官泽栗浩明和四名同事负责朱鹮放飞后的检测工作。检测全靠望远镜进行,工作量很大,不过有好多志愿者很高兴帮忙,佐渡保护中心还在网站提供多种联系方式,呼吁居民提供朱鹮的目击信息。
泽栗浩明告诉记者,根据统计,放飞后的朱鹮,5年后在野外生存率平均为40.1%。他还介绍,放飞活动举行14年以来,大约有29只朱鹮被发现飞越佐渡海峡,抵达了本州岛,最远的一只甚至抵达了东北部的仙台,飞行距离达到300多公里,它们当中有17只返回了佐渡,飞回来的全部是雄鸟。
据透露,到2021年底,全日本的朱鹮数量大约为650只,其中野外出生的325只,放飞的数量为153只,圈养的数量为182只。2019年1月,日本环境省宣布,由于人工繁殖朱鹮及其野生放飞取得成功,下调朱鹮在日本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的级别,从第二个级别的“野生灭绝”下调至第三个级别的“濒临灭绝1A类”。
朱鹮在日本摆脱了灭绝的危机,不过,泽栗浩明表示,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野外朱鹮加起来有480只左右,听起来很多,但考虑到佐渡岛的面积,数量并不大。这个数字应该达到700到1000只左右,野外的繁殖才能够让人安心,这也是全体保护人员的长远目标。
和谐
几百年来,佐渡曾以金银矿闻名,全盛时期,这里一年平均可开采出400公斤黄金和40吨白银,直到上世纪80年代采矿业才被废弃,现在朱鹮放飞中心所在地,就是当年的“鹤子银山”。但金山银山没有给佐渡带来繁荣,除了环境的灾难,佐渡一度成了流浪汉的乐园和犯人发配之地,二战时期更成为强征朝鲜半岛劳工采矿的“犯罪现场”。是朱鹮,帮助佐渡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为了保护朱鹮,佐渡的农民开始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他们先是被要求在水稻的栽培中削减50%以上的农药使用量,后来又要求全面禁止使用某些特定农药。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农产品因朱鹮而受益,佐渡从2008年起实施“与朱鹮共生的家乡米”认证制度,获得认证的大米受到日本各地消费者欢迎,逐渐跻身高级大米行列,当初约430公顷的种植面积两年间几乎扩大了3倍。获得认证的农户为了建立朱鹮觅食区修缮水渠,冬天也在田里放满水,田里的泥鳅和蚯蚓等动物随之增多,生态环境的多样性得以保持。
2011年,佐渡成功申报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世界农业遗产”,成为日本首个“世界农业遗产”,更是大大增强了农民与朱鹮和谐相处的信心。
朱鹮成了佐渡的一张“名片”。朱鹮形状的邮筒、吉祥物以及以“朱鹮”命名的清酒、牛奶等食品在岛上随处可见。来岛上观看朱鹮的游客也接踵而至。疫情之前,前往朱鹮森林公园观光的游客每年达到20万人,是岛上常驻居民人口的近四倍。不经意间,人们就能在稻田或者树林里看到朱鹮靓丽的身影。
临别的时候,保苅洋一告诉记者:“我们非常珍惜从中国来的朱鹮,‘友友’和‘洋洋’在这里非常幸福,我们希望它们长寿,希望它们也能和‘金’一样活到36岁。”(记者 王子江、杨光、杨汀)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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