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电影《厕所英雄》及“厕所”叙事

影片讲述的故事对于中国观众来说有些新奇，居然是为了要不要建厕所而引起家庭的纷争，并在整个村庄，甚至整个印度，掀起轩然大波。这恰恰就是所谓的印度特色，是印度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语境下遭遇的新问题。按照传统的《摩奴法典》，人不得在居所附近便溺，以免亵渎神灵，因此，无论男女，都要跑到远离村庄的野外去方便。而具有新思想的新娘贾耶却决心打破这个传统的陋习，要求新郎必须建厕所，否则离婚。在这一意义上，厕所在这个影片中具有了特殊的含义，它成为女性的特许之地，一方面，它象征着女性特有的私密领地，一方面标志着女性的尊严和权利。最后，新郎凯沙夫勇敢地站了出来，为了自己的爱情，与全村人展开了一场厕所保卫战。虽然，他建造的厕所被破坏了，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却成功了。这也是为什么影片的本名叫《厕所：一个爱情故事》的原因。

当然，人们并不满足于他们只看到了一个“爱情故事”，他们还要从这个故事中感受某种“哲理”满足。无论从娱乐报道，还是豆瓣评论，都在给这部影片贴上“为女性争取权利”的标签。这无可厚非，影片也确实是表现了印度文化中由于传统观念而导致的女性地位低下的问题，这也是近代以来的印度文学所不断重述的命题。但是，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类大众娱乐性作品，其实从实质上，它们仍然在顽强地显示着男权的威力，甚至是在骨子里向女性表现男性的优越。这一点从影片的中文名字——《厕所英雄》即可见一斑。谁是“厕所英雄”呢？显然不是新娘贾耶，而是新郎凯沙夫，是他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给”了贾耶一个属于她的厕所；最后尽管他没有成功地保住厕所，但却推动了全国性的一场“厕所革命”，最终赢得了新娘的崇敬与爱；而新娘贾耶虽然表现出了超出一般女性的新潮与勇敢，但最终还是男性的保护对象。正像另一部印度影片《摔跤吧，爸爸》一样，看上去是提出了女性如何走出家庭、走向男性主宰的空间的问题，但症结就在于，鼓励，甚至强迫女儿突破性别域限的却是“爸爸”。由此可见，在《厕所英雄》中，厕所这个属于女性的特许之地，仍然是男性凝视与控制的符号。

其实，不独印度如此，其他国家“厕所”题材的影片也存在同样隐含的男性视角。如日本著名女导演荻上直子拍摄的影片《厕所》（2010）。影片讲述了不懂英语的外婆来到加拿大与外孙、外孙女同住，孤独寂寞的外婆总是长时间待在厕所里，然而每次出来却又发出忧愁的叹息，最后还是体贴的外孙把自己要买模型的钱给外婆买了一个日式马桶，终于让外婆走出了封闭的情感牢笼。在这个影片里，厕所同样是属于一个女性的私密领地，代表着她的情感信赖，甚至是回归自我的标志；但是，她同样不能自我救赎，而是要靠外孙——同样是一个男人的努力，才能带给她（外婆）——同样是一个女人应有的生活和情感空间。

2007年，俄国导演康斯坦丁·布隆济特拍摄了一部动画短片，名字叫《便所爱情故事》（获2009年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提名），甚至让人怀疑《厕所英雄》的导演是否受到这部动画片的启发。这部短片的故事更为温馨：一位“大妈”是一所男厕的收费员，在她的面前每天走过无数如厕的男人，但在她和男人之间还是有一道天然的性别屏障，而“男厕”这个符号更强化了这个屏障的意义；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她面前窗台上的硬币罐。然而，突然有一天，在这个硬币罐里出现了鲜花，一个羞涩的男人用一束束彩色的鲜花消解了“男厕”符号的两性对立；大妈最终勇敢地打开了男厕的隔间，扑到了那个正在失望之中撕扯花瓣的男人身上。在这部短片中，厕所仍然成为一个属于女性的情感符号，虽然它多少年来都是那样日复一日地没有发生过变化，但最后却带给了这个也许守护了它半生的女人以爱情的幸福。动画片往往会有大量的省略、空白，成为一种召唤结构，给观众更多想象的余地。那么，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女人一出现的时候就已是一个“大妈”的形象，而她却还像小姑娘那样做着被一个英俊情郎挽着腰在冰上滑翔的梦，可见她仍然保持着少女的心态，然而她的前半生却被禁闭在了厕所收费间的窗口后面，直到那束鲜花出现。因此，在情感生活中，她一直是被动的，只有想象，没有行动。设想一下，如果没有那束鲜花出现，她的一生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虽然那位追求者是一个羞涩的“大叔”，甚至因为没有勇气当面向“大妈”求爱而“自暴自弃”，但本质上，他却是一个“拯救者”；虽然，最后是“大妈”勇敢地扑到了他的身上，但本质上他才是那个最先发出爱的呼声的人。所以说，在这个《便所爱情故事》的温馨叙事中，男性仍然是女性的主导。

不过，正如本雅明所理解的，作为当代大众文化的先驱形式，电影艺术天然地具有自由的基因，它通过图像的直接呈现，实现了对现实困境的想象性解决。因此，在“厕所”题材的影片中，厕所更多地是作为两性之间实现和解的一个中介符号而存在。从社会文化的意义上看，厕所具有个人、私密、家庭、亲昵等属性，这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影片以之为题材进行创作的重要原因。《厕所英雄》借助于厕所，讲述了一对现代夫妻共同与传统陋见作战的故事，荻上直子的影片则把厕所描写成祖孙两代人情感交汇的一个场域，而《便所爱情故事》更是把一个公共厕所刻画成了“大妈”和“大叔”的二人世界，由此，在大众文化语境下，厕所变成了现代人实现梦想的温馨世界。正如日本歌手植村花菜所唱的那样：“在厕所里住着非常美丽的女神，所以每天都打扫干净的话，就能像女神那样美丽。”

原标题：《厕所英雄》及“厕所”叙事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王志耕

声明：本文图片来源于“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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