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让宠物们变得过度肥胖。宠物减肥师开始出现，并为动物减肥制定详细的计划，然而随着接触的问题动物越来越多，他们发现真正有问题的，或许是人。
宠物狗，开始减肥
家住深圳的黄沅泱，家中有一个“停狗位”。在这处复式公寓通往二层的楼梯拐角处，她家那只叫“豆角”的黄色柴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趴在那个地方。除了吃食和被主人带出门散步，“豆角”很少起身走动，有时沉沉睡去，有时只是醒着不动。
那天下午，黄沅泱的母亲回家的时候判断，“豆角”一定在家里走动了一番，因为搁在厨房解冻的一斤排骨不翼而飞。她拍下排骨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照片和“豆角”吃饱后摊着的照片给朋友：“老黄买了一斤排骨，下午搁厨房解冻，准备晚上煮，都被豆角吃光了。”
“生的，一斤！吃太饱了直抽抽，这会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照片里，豆角前腿和后腿各自交叠在一起平摊在地，眼神空空地望着前方。
食物总能调动柴犬“豆角”的活力和机智。虽然躺平时面无表情，可一旦决心向人类讨要点什么食物，“豆角”就会立刻站起身，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们，嘴巴张开着喘息，一副挨饿受饥的委屈样子。
2016年8月，黄沅泱从深圳一家犬舍把两个多月大的“豆角”接回家时，体检报告显示它体重4斤。现在“豆角”5岁了，体重也长到了33斤。同龄柴犬体重一般在18-24斤之间，和它们相比，“豆角”明显是体型庞大的那个。在一个有着几百人的深圳柴犬主人微信群里，“豆角”成了群内最胖的几只狗狗之一。“胖”成了豆角的标签。
“豆角”被认为“胖了”，是到黄沅泱家两年后，黄沅泱有一次看着它，觉得它“已经胖得不成狗样”。
她带“豆角”去专门的宠物医院称重，发现豆角已经长到了33斤重。“从前一只手能抱得住。可33斤，你会抱着一个行李箱疾走吗。”黄沅泱说。
宠物主发现宠物胖了往往是在一瞬间，但肥肉是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
四年多来，黄沅泱一家的手机里，存了几个“G”柴犬“豆角”的照片。这些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播放，能变成一段豆角逐渐“膨胀”发胖过程的视频。
黄沅泱把“豆角”的肥胖归结于三点：营养过剩、躺平不运动、绝育。
图|豆角躺在家里的“停狗位”
2016年6月16日，豆角出生。同年11月，由于髋关节脱位，黄沅泱照顾“豆角”做了两次手术，期间连带着做了绝育手术。手术后，“豆角”很瘦。回看当时的照片，它的腰身还十分明显，下巴线条肉眼可见地瘦削，神态看起来也很有精彩，一脸"精神小伙"的模样。在“豆角”体内，绝育手术首先改变了它的激素水平。由于荷尔蒙分泌变少，宠物犬们会变得懒惰，不爱动，再加上饥饿感增强，使得进食量增加，体重自然就上去了。
两岁之后，豆角不仅贪吃，还变得“自闭”了。除了跟旧相识们玩耍，它开始不爱和陌生小狗接触，甚至会在碰到它们时变得不友好，不让它们闻自己的气味。不爱交际的豆角，在外动得越来越少，在家里也只爱躺平，偷吃。
“这狗再这样吃下去就瘦不了了。” 黄沅泱定从节食开始，控制“豆角”的体重。
当天，“豆角”就发现自己的伙食从一天三次改成了一天两顿，每顿饭量也减至平时的一半。可过了一段时间，黄家人对豆角节食计划那并不严格的执行态度和豆角偷吃的习惯，还是成功让“豆角”稳居群内最重柴犬的地位。“豆角”瘦身第一阶段的计划失败了。
由主人带着减肥的，还有喜乐蒂犬“默默”。
“默默”的肥肉是人类宠出来的。2009年，冯田新婚，和丈夫一起养了体重3公斤、出生两个月的“默默”。初次养宠物，冯田和丈夫小心地按照指导食量喂食“默默”，用一个量杯一天量9杯狗粮喂给默默。在主人的细心照料下，默默的体重一直维持正常。
2015年，冯田因事送“默默”到母亲家寄养。回来的时候，很多事都变了。譬如默默的体重和食量。在冯田母亲家，默默碗里从不缺食物，每天，它都敞开了胃口。冯田怕母亲多想，不好阻止母亲。没想半个月后去接默默，冯田傻眼了，“默默”胖了7公斤，足足有20公斤重。“胖若两狗”，冯田说。
变胖后，默默更不爱动了，2017年，默默8岁这年胖到了25公斤。
2017年5月，由于超重，默默一对前肢的膝盖处犯了骨质增生的毛病，到医院开刀治疗。
这场手术，让冯田意识到默默的超重已经威胁到它的健康。因此，等默默从手术中完全恢复过来，冯田开始带着默默晚间在小区快走、跑步，帮它减肥。他们跑2.5公里花半小时，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冯田在前头拽着默默跑，一同到达极限后，瘫坐在小区路边。
在宠物减肥师王康看来，宠物有因主人过于忙碌而发生肥胖问题的可能："人们生活节奏快，生活压力大，每天陪狗狗出去玩的时间少，无形之中，狗狗的运动量就会少很多。"
在冯田抽出时间带着“默默”锻炼半个多月后，每次的训练量加码到5公里。体力上去后，冯田和默默都能在40分钟左右跑完5公里，后来越跑越快，同样的距离只需要32分钟就能跑完，中途也没有停歇。跑完之后，冯田有时会带默默去小区广场，看阿姨们跳广场舞。
每隔几天，冯田就会给默默称重。发现默默的体重以两周一公斤的速度下降，冯田感到欣喜。但怕默默体重反弹，她每天都不敢懈怠。为了替“默默”减重，冯田还戒掉了在沙发上看剧、吃零食的习惯。因为那种时候，她总无法拒绝前来讨食的默默。
图|冯田在给“默默”过生日
宠物减肥，一场苦旅
在宠物减肥师何佳伟的观察中，宠物们的肥胖和疾病“相辅相成”。他曾给一只当时已经11岁的拉布拉多犬减肥。11岁，在拉布拉多犬中已踩在了老年线上。这只高龄的宠物犬之所以会被送来减肥，是因为超标的体重，拖垮了它的骨骼和心脏功能，后肢也出现了明显毛病，导致它平日里站起来都颇为费劲。被肥胖拖得孱弱的身体，反过来加重了拉布拉多的肥胖。因为行动不便，它平日更为缺乏运动，体重直往上涨。循环往复，健康和体重问题都打上了死结，拉布拉多犬的主人只能求助于像何佳伟这样的职业宠物减肥师。
上了年纪的拉布拉多犬无法承受剧烈运动，以慢走代替跑步，何佳伟用这样的方式保证它的运动量。“等他愿意走动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他以自己舒服的方式跑起来。”
在何佳伟供职的宠物机构，包括寄养费在内，为宠物减肥的服务一个月收费为五千—8千元左右。有些收费高的机构开价每月一万元以上，也有宠物主将这视为“救命稻草”，甘心送宠物过去减肥。
早上9点，北京一家宠物乐园，一只名为“布丁”的白色博美犬在人类教练的帮助下，划拉着四肢、摇着尾巴，在宠物泳池里来回游走。中途有几次，教练会把它扶到浮板上站着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游。
两个小时的游泳课结束，“布丁”短暂休息就开始吃午饭。15到20g狗粮，胡萝卜和黄瓜各5片，不能再多了。
“布丁”扒拉着午餐时，宠物减肥师马兴华录下了它吃饭的样子，发给了布丁的主人。减肥期间，“布丁”住在店里。马兴华都要向宠物主汇报布丁的饮食和排便状况，平均3-5天拍下“布丁”称重的照片，向宠主回报宠物犬的体重变化。布丁的门上挂着一张资料卡，上面写明了基本信息与一些注意事项。由于腿脚曾受过伤，布丁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因此训练它时，工作人员会尽量避免让它长时间站立。
接手“布丁”后，马兴华为它制定了四个减肥计划。第一个计划有关饮食，马兴华重新规划了“布丁”的食谱，每天“布丁”有60克狗粮的份额。为了增加饱腹感，马兴华在它的午餐与晚餐里加入了一些水煮胡萝卜片、黄瓜片。
第二、第三个计划是通过提高运动量来减肥，"布丁"被要求每天额外多遛放两次，每周游泳两次。到了第四个计划，马兴华开始训练"布丁"学习捡球等技能，等它以后回归家庭，也能在与主人的互动中多消耗些热量。
一只两岁大的柯基犬作为“布丁”的陪练，时常会陪伴它完成马兴华设置的运动量。
和“布丁”一样，在这里减肥的宠物们过着一种修道士的生活。它们按照时间表，每天早晨六点被唤醒。紧接着称重、小狗会被带出去遛放，之后准时参加7点开始的三十分钟的互动训练，8点开始为期40分钟的跑步机训练和半小时游泳训练。傍晚7点半小时的遛放和有氧训练结束，它们才结束了一天近4小时的运动。
减肥初期的7天中，宠物狗严格遵循这一时间表，完成适应性训练。结束之后，就会像“布丁”一样，进入教练量身打造的"修炼"。
“这是狗狗集中营吧！”看到“布丁”所在减肥机构的课表时，一位在家替宠物减肥的宠主感慨这简直"惨无狗道"。她坚决说，不会把自家的小狗送去这些宠物减肥营里受罪。“这是一个我都做不到的时间表，更别说狗了。”
每次跑完几公里后，小狗经过短暂休息，还要继续完成跨栏跑步、游泳等任务。当小狗们飞离地面，前后腿交叉地跑起来互相追逐时，何佳伟都追不上，这是宠物狗之间的游戏。
一只80斤的拉布拉多，是宠物减肥师何佳伟负责过的最胖的宠物犬。两个月里，它甩掉了10斤脂肪，差不多等于一只成年中华田园猫的重量，初显腰线。“从上往下看，它的腰部与胸腔之间的线条有一个凹陷的弧度。”这达到了宠物减肥成功的标准。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布丁”瘦了0.6公斤，体重从7.4下降至6.8kg。没有了“水桶腰”，宣告了减肥成功。但它要小心和上次减肥成功一样，因放松饮食而复肥，回到这里。
改造宠物的外貌
宠物减肥师发来的视频里，两岁大的雪纳瑞犬“香蕉”日渐变瘦，章毅觉得满足。
章毅今年41岁， “香蕉”是他养的第三只狗。每天早晨7到8点、下午5点是章毅每天遛放“香蕉”的时间。回到家中，大多数时候，香蕉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又不住别墅，没有花园给它跑。”
因为觉得“香蕉”的运动量不足，章毅小心对待它的食粮。他用自制的肉丸代替狗粮，所有“香蕉”的食物都是章毅亲自下厨。章毅盯着“香蕉”的体重，生怕它发福。一个月前，“香蕉”长到了16斤，即便还没达到一只同年龄雪纳瑞犬的肥胖标准，章毅还是想控制住它的体重。
“不能把狗养成猪，对吧？“”章毅把它送去一家狗狗学校减肥。一个月里，章毅通过宠物减肥师发来的视频得知“香蕉”在机构里减肥的状况。一个月后“香蕉”瘦了3斤。在章毅眼里，这才是他理想中香蕉的模样：“（它）更有线条了。”
图|视频里，“香蕉”在游泳
在黄沅泱看来，在健康之外，人类的审美，也支配着宠物的外貌。
微胖是她眼里最完美的宠物身材。黄沅泱不喜欢瘦狗，不仅因为她认识的大多数宠主都乐意将宠物养出圆润的憨态，更因为如果宠物过瘦的话，有令人误会宠主苛待动物的担心。
在网上，黄沅泱注意到了一只网红柴犬“小O”。它体型肥胖，一度引发人们的艳羡。评论区，黄沅泱看到一则评论，一只宠物主人直言想让自己的柴犬吃得胖些，问：“小O吃的是什么狗粮啊，这么肥嫩？”
撇开因病致胖、致瘦，宠物们的胖瘦改造，很多时候执行的是人类的审美意志。
“柴犬这样发腮，两个月变大脸！”“经济实惠柯基增肥大法，最低一周只需20元！”在网上，当一些人苦恼如何给宠物成功减肥的同时，一些宠物写下了如何给宠物增肥的经验。“吃的量要大”“每天随便吃”被划上了重点，有人建议宠主将每日狗粮投喂增加至1.5公斤，再掺入零食。一些柴犬的主人靠多喂狗粮而让柴犬发腮，形象地称之为“爆脸”，却不知发腮只与基因相关，过度喂养只会导致长胖，而不会养出圆圆的大脸。
值得人类关注的是，这些基于人类审美对动物进行的外貌改造，不局限于身形胖瘦。大部分宠主不抱恶意，但因忽略风险和尺度，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会不小心对宠物造成身体伤害，而这些懵懂的生物无法用言语对它们的饲主发出预警。一些无人愿意看见的悲剧由此产生。
为宠物“断尾”起源于18世纪10年代，欧洲部分国家的宠主为逃避国家对带尾巴的动物的征税。这一规定如今早已被废除，但为“断尾”的习惯被一部分宠主沿用，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小狗看起来更可爱。雪纳瑞的耳朵、柯基的尾巴剪得越来越短，只留下一小撮尾巴根，以致于现在，当人们看到自然长尾的柯基时都已经感到不习惯。更短的尾巴、耳朵成了宠物主眼里，宠物们卖萌的利器，也能在这基础上做更多的宠物造型，进而使得宠物美容也变得愈发火热。割双眼皮、裁耳、拉皮、拔指甲......越来越多的宠物整形项目出现。
在泰国，一只名为“Biffy”的博美犬在40分钟的“美容”后，双耳和尾部的毛发被染成了红色。
返回家中，它的耳朵开始过敏发炎。溃烂的皮肉，让“Biffy”不停抓挠自己的耳朵，最终，它那只受尽折磨的耳朵因溃烂和抓挠而脱落了下来。收治它的兽医借此告诫宠物主人们，一些用以染色的化学物质会使宠物们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呼吁尽量不要给它们染色。但在世界各处，小狗们的身体还是被染成了紫色等夸张的颜色，有的小狗原本的白色皮毛被染成蓝、紫、黄、红、绿五种颜色，还被插上了孔雀尾巴上的羽毛，成为了一个"四不像"的存在。很少有宠主意识到，他们的宠物在“变美”的同时，承受着皮肤脱落的风险。
搁浅减肥计划的宠主们
“豆角”的减肥计划坚持了一年。一开始，黄沅泱以为带豆角多出去走走是好的，空闲时每天便会多带豆角出去遛一次弯。有一天，黄沅泱的妈妈发现豆角一直在舔自己的脚掌，一看发现它的脚掌出血了，没有很明显的疤痕，但豆角一走起路来就会痛。去医院后，医生说是因为豆角走路太多。黄沅泱为此感到心疼，也有些内疚、自责，不再强求它能多运动。
跟黄沅泱相比，冯田倒显得“狼性”多了。开始减肥一个月后，在默默瘦了2公斤的同时，她一上称，发现自己也瘦了3公斤。
冯田向来不关心自己的体重，身高一米六的她，体重常年维持在56公斤左右。她试过减肥几次，但都没动过真格，带“默默”减肥前，她的衣柜里摆满了XL号的衣服。
那3公斤改变了冯田的生活。她开始反思自己先前的生活习惯是否不够健康。她开始几乎不吃零食、炸鸡等高热量食物，连米饭等主食也很少吃了，改吃糙米、高蛋白质的食物，如鱼肉、牛肉等。“炸鸡好像不再能带给我快乐了。”除了在小区里带狗一起跑步之外，冯田还走进了健身房，跳健身操、做瑜伽、举铁。那一年，她还开始学习游泳。从前，冯田经常感到腰酸背痛，时不时就会带着会员卡去按摩会所走一趟。规律运动之后，这张会员卡闲置了。
带着默默减肥的那个暑假，4个月后，冯田坚持了下来，她自己瘦了10公斤。
今年，默默11岁了。步入中老年生活的它，因自然老去，体重有所回升。冯田和丈夫去登山时，两人会带上默默，任它在山间奔跑。
那场减肥计划，改变了冯田的生活方式。自4年前减肥成功后，冯田再也没有胖起来，体重一直维持在90斤左右。现在冯田也有36岁了。如今，她每次游泳至少都能游1000米，即使不能外出去健身房，她也会在家跳操、做瑜伽。以前，她买衣服不仅要顾虑它是否足够好看才能遮住身材的短板，还要看它有没有XL码。现在，她基本不用精挑细选，很随意地就能买到心仪的服装。
听到冯田的故事，黄沅泱感叹：“狗遛人是真的有用啊！”再想到豆角的三层下巴，她又自嘲："什么主人（养）什么狗，我这样也不指望豆角有多勤快了。"黄沅泱基本不运动，她的日常锻炼，就是一个月逛几次街。
6月16日，豆角迎来了5岁生日，黄沅泱发了条朋友圈，说：“今天你5岁了，过去一年里你依然致力于减肥并从未成功过。”
7月1日，默默也将迎来自己的12岁生日，冯田觉得它即便迈入高龄，状态却有“返老还童”的意味。对于这只见证了自己12年婚姻生活的小狗，在它经历了两次手术、一次拔牙，以及魔鬼般的4个月减肥历程后，冯田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它健健康康的。”
（黄沅泱、冯田系化名）
- END -
撰文 | 杨建伟
编辑 | 林森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