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段伯有一只断掌,这对于村里人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据说是段伯早年间沉迷赌博,被人砍掉了半只手掌。
对此段伯也不否认,总是挥舞着半只手掌对我们说,不要赌博一类的话。可那断掌的断裂处,凹凸不平,长满了难看的疤痕,歪歪斜斜的,一直爬到手背上去。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利器砍下来的。
有年过年时,我和段伯坐在同一桌,我才更有机会去仔细看看那断裂的地方。断口依旧清晰可见,里面隐隐透出粉色,还有成片老化的黑褐色血痂在上面,根本不像是有了几十年的伤痕,说是前几个月才发生的事故我都能信。
不过,再怎么说,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一个晚辈问起这些不光彩的旧事,多少有些不礼貌。再说,段伯是村里有名的好人,广有名望,说是要偿还年轻时的错。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段伯前后半辈子这180度的转弯,自然赢得村里村外的一致赞美。
而我嘛,村里的一个混混,大奸大恶不敢做,小偷小摸做的不少,以前没少被段伯思想教育,所以每次见到段伯都躲得远远的。
今年的春节转眼就要到了,这一年所有人的处境都是难上加难,更不用说我了。连平日里都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什么钱去过年啊。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处,村支书放存款的地方被我给悄悄看见了,而他整日忙着在村口查通行码,家里只有一个年少的孩子。我就拿个一两千块钱,这点钱嘛,对于村支书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足以让我过个富足年了。
好巧不巧,就在我把钱揣兜里打算离开时,正好被段伯撞了个正着。
我心里一沉,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烦,这下子钱没到手,还要被这个老头子扯住教育一番。事情也正如我所料,段伯把我带回家,从下午一直讲我讲到晚上,我这哈欠一个连一个,而段伯却依旧精神抖擞。“你知道那钱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是给那些困难家庭的,你知道这钱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翻来覆去的说,我都听腻了。
我实在忍不住说“您老年轻时,不也做过错事嘛,不然你的手掌是怎么断的,何必抓着我不放呢?”
段伯瞪大眼睛,气得一时说不上话。
我摆摆手,说“我知道错了,您老早点休息吧。。”就向门走去。
半个身子刚出门,就听见段伯在我身后说“你真以为我这手掌是因为赌博才断的吗?我倒是真希望它是因为赌博被人砍去了。”我赶紧回过身看向段伯。
“每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这个断掌就会疼痛无比,年年复复的折磨我啊。
这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过,如果真的能让你吸取教训,就讲给你听吧。”段伯缓缓坐了下来,面色痛苦的回忆起来
“那年我去赶集,想着多卖一会儿就能多挣一点钱,直到天快黑才往回走,路上又赶上大雨,走得慢,又冷又累,就干脆找了个路边土地庙,打算先歇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我蜷缩着靠着土墙也就睡着了,半夜被推门声惊醒。来的是一对姐弟,那姐姐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模样,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弟弟,姐弟两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进来后立刻关上了门,躲在香案之后,一言不发。我心里奇怪,怎么两个孩子大半夜的在外面跑呢?就上前搭话。
那女孩子告诉我,她带着弟弟和同村人一起出来赶集,走着走着就和众人走散了,有人和她说她的同伴都在前面,要她跟着自己走。她信了那个人的话,越走越不对劲,离集市越走越远,她才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往回走,那人却亮出刀子不让她离开。她抱着弟弟走了一路,瞅准下雨的时机才跑开。这一路上都不敢停下,跑到这个破庙门口实在是跑不动了。
我看这姐弟两可怜,依偎在一起冷得瑟瑟发抖,还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一些。
本以为这夜就能这样过去,可惜我刚刚睡着,就又听见有人冲了进来,还不止一个,看样子就是凶蛮贼匪。
绕着破庙搜了一阵,走过来狠狠地踹了我一脚,问我有没有看到一对姐弟?
后来想想,我当时要是直接说从未见过那对姐弟就好了,料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当时我怕极了,一会儿说有,一会儿说没有。弄得他们更加确信我见过那对姐弟。
我心里还在纳闷,明明人就在这里呀,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突然就被他们拽起来,又砸到地上,我知道他们是在找我发泄愤怒,也不敢吭声,只是这么一砸,我的视线正好就从地上看见了藏起来的那对姐弟。
那个女孩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捂着弟弟的嘴,不让他哭出声,就藏在土地爷神像旁边的神龛之上。那神龛已经破旧,木板上有很多窟窿正好够那女孩把脚踩进去当作个支点。垂下来的黄色布帘正好挡住了他们瘦小的身躯。女孩害怕的睁大眼睛,看向我们这里,我一抬头正好和她对上目光。”
段伯说到这里,情绪逐渐激动,还用那断掌不断抽自己耳光。
也不知道那半拉手掌打到他松弛枯黄的皮肤上,是什么感觉。此前我从未听段伯说过这些,我简直感受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继续听段伯说着。
“我当时真的是害怕了,害怕他们给我一刀子,赶集换来的钱还没拿回家呢,地里的活还等着我去做,一瞬间什么事情都进了我的脑子。我竟然,朝着她们藏身的方向指了一下。
这下子,他们果然不打我了,转而去扯那对可怜的姐弟,那女孩儿死死抱着泥像不肯松手,但怎么能抵得住那两男人的生拉硬扯呢。
被带走的时候,那女孩没有回头看我,我知道外面的大雨一定又把她的衣服打湿了。
哭喊声渐渐湮没在雨夜里,而我靠着土地庙的墙坐了一整夜,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指向他们的位置。我越想越后悔,跪在土地爷的泥像前忏悔。因为这里长时间没有打扫,夜里被那女孩爬过的地方,厚厚的灰尘被推开,留的痕迹就像是在我心上爬过。
我踉踉跄跄得到走出来,好像又听见有人叫住我,那声音像极了昨晚那个女孩,我完全没顾得多想,走回庙里,只听见头顶传来卡拉卡拉的破碎声,就像是天裂开的声音。
还没等我反应,土地爷的泥像裂开,倒在我的身上,我用手去抵挡,半个手掌就是在那时被砸烂的。”
段伯再一次把他的断掌展现在我面前,随后便转身回了屋,不再理我。
我坐在原地,总感觉自己的掌心也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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