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10月底,支队长张朝忠与支队作训科长王银河都分别打来电话,向我打招呼说:由总参、海军和舰队组成的三级工作组,将来我支队,检查和考核一年来的实际训练情况,让我及早有个精神准备。三级工作组年底来我支队检查考核,我不意外,但工作组今年来得如此之早,真让我有点吃惊。但接到电话后,我确实很兴奋,但又十分自信,我坚信1大队在6支队中,检查也好,考核也好,一定能拔得头筹。
我之所以兴奋,就是三级工作组光临快6支队,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了解到快艇6支队的真实情况。一年前支队宣布1大队解除战备了,现在新艇长训练完毕,这可是重新担负起战备任务的大好时机。这个机会抓住了,重新担任战备任务的希望就能实现。光兴奋不行,还要见诸于行动。我丝毫不敢懈怠,开始全方位踏踏实实地准备。所谓全方位,其实就是与战备相联的问题都要严格要求,严格规范,严格养成。全大队战备有标杆,我就是标杆,大队指挥艇就是标杆,指挥艇长就是标杆。今天的关键就是养成,就是要坚持下去,养成与坚持这是1大队战备的最高要求。
现在快艇1大队正面临着要跨越这道门槛的关键时刻。这道门槛是什么?就是担任作战任务,就是有机会能成为总参的作战值班部队。我作为1大队大队长,必须带领全大队奋勇跨越这道门坎。我清楚,只要全大队跨越了这道门槛儿,就等于领到了一份通往福建前线的通行证,而这份通行证的标准,就是担任作战值班部队。担任作战值班部队,不能仅仅是看成一种荣誉和骄傲,这可是一份拿在手上的红彤彤的有资格走向战场的合格证,去迎接血与火的考验。这批新艇长是我亲手培训的,他们全是合格的战斗艇长,我对他们很放心。所以,我面临着三级工作组的考核,我不仅信心十足,更胜券在握。
尽管我很有信心,也很有把握,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将准备工作做好、做足、做深、做细,又不流于形式,我为全大队制定了迎接三级工作组考核的三原则:不搞花架子、不做表面文章、不搞突击准备。快艇1大队,一定要让工作组看到真实情况,不说假话,不做假事,不隐瞒真情。
快艇第1大队,在成立快艇6支队之前,是个舰队直辖的独立大队。1955年10月24日成立快艇6支队之后,就属于快艇6支队序列中的一个大队。正因为如此,数年来,不论干什么排名总是第一。排名在前,有优势也有劣势。若无精神准备,先行干不好,就带了个坏头,就会影响一大片。凡事开头难嘛,所以开头不易。我对这次三级工作组对支队各大队的考核作了预测,估计1大队又将是先行。我想,不管先行后行,都要做好样子,在驻地等待行动的命令就是了。
果然不出所料,三级工作组来到牛轭港的第三天,支队就来了通知:明天上午,三级工作组首先考核1大队。内容有12条艇的离靠码头、大队编队航行、大队紧急出航。接到通知,时间已是1959年11月底了。在这之前,工作组以随机指名道姓的方式,从四个大队中抽调等同数量的艇长,在支队司令部进行制定航行计划测试和鱼雷攻击试验室操作测试。1大队参测的6名艇长,全是以优秀的成绩完成测试任务。各业务部门也都先后向三级工作组进行汇报。唯独大队一级干部始终未与三级工作组有任何接触。我心里明白,大队的紧急出航等测试内容,就是对大队干部最实际、最有效的考核了。
通常情况下,大队级的紧急出航是很少有的,快艇6支队从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检测。今天这项内容考核,证明三级工作组是在检查大队的备战水平。这项考核很实际,也很重要。我任大队长后,这方面早有部署,并根据部署,对此早已有行动标准和严格的时间要求。这项测验,完全在我预料之中。我平时对此有严格的要求,比如在靠停码头上,各中队的次序、中队内部各艇次序,都有明确的规定,绝不能混乱无章。而紧急出航,关键就是一个“急”字上。因为紧急,所以离码头时,艇如何离开,艇间如何相互跟进,紧密到何种程度,都是有明确要求的。可以用争分夺秒、分秒不差来形容紧急与时间安排上密切结合。靠码头,我也要求十分严格,只要是全大队性的靠码头,我是既用手旗指挥,也用超短波指挥。靠码头有顺序,间隔距离也是很紧密的。
紧急出航,都是从水兵大楼接到警报时算起,因各号码头距离水兵大楼有远有近,要求到达时间也有差距。最远的码头,也得在二分钟内到达。每位水兵、干部,平时就养成习惯,服装摆好,必带物品齐全。一声令下,能在极短时间穿戴好,迅速跑步上艇。上艇后立即机械检试,并报告备战备航完毕。
查铺查哨,这是大队干部每天晚上要做的老常规。但我与别的大队干部又不尽相同。不同的地方就在“养成”二字上有差异。我晚上到水兵大楼,既要看鞋子、衣服、皮带、帽子摆放的位置对不对,也要看穿过的袜子洗了没洗。要是袜子不洗就偷偷塞进鞋子里,散发着阵阵恶臭,被我查到了,必须唤醒此人,并下令立即去洗干净,然后才可以睡下。若有人胡乱摆放衣服,我则会让重新摆放好再睡。这样,天长日久也就成了习惯。这就叫养成,养成要天天抓才行。领导仅仅教说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还不够。最重要的就是养成,就是养成训练有素军人的习惯。
接到支队通知后,我问参谋长:“这次紧急出航,可能会选在什么时间?”王铭参谋长说:“明天凌晨可能性最大。”我说:“明天凌晨四点最有可能。”紧急出航演习最重要的是紧急行动必须迅速、快捷、不紊乱。我特别关心艇长的东西能否带全,于是借查铺查哨的机会,到艇长室去转了转,看到东西摆放得很到位,于是放心地睡下了。
凌晨四点半,支队司令部作战指挥室下达了紧急出航的命令。大队值班员马上拉响了水兵大楼的警铃。此刻,我翻身一跃而起,穿上军服,背上手枪,迅速下楼,直奔码头而去。那时我时年30周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体力还相当出色,我的飞奔速度也不亚于年轻的水兵。当我到达码头岗楼时,发现支队长张朝忠、支队政委张明汉都已站在码头引桥附近正在全神贯注观察1大队指战员的战备反应。我没向支队首长打招呼,径直登上码头中间引桥停下。这时看到码头上下有那么多的上、大校军官,我心想,今天是上、大校大聚会了。工作组几乎全是上、大校级军官,真的很新奇。
我站在联接二个码头的中间引桥上,不到半分钟,四个中队长全来向我报告备战备航情况。我立即指示,各中队等待出航命令。我立即鸣一声长哨,跑向码头引桥边岗楼处,向支队长报告。支队长示意我去向总参一位大校报告。我立即向这位大校报告:“大校同志,海军快艇第1大队,紧急出航准备完毕,请首长指示行动。”支队长在旁说:“工作组各位首长登艇后,立即离码头。”支队长又说:“这次检查大队编队航行,就在佛渡水道完成。”我立即请各位首长登艇。
首长登艇,各艇均鸣哨致军礼!随即各艇拿来防水服与救生衣,为首长们穿戴好并为首长们安排个安全位置坐好。我看各艇都已安排妥当,随即请示支队长离码头。支队长与工作组领导交谈后,支队长指示:“立即离码头。”
我开始坐在自己的指挥位置上,戴好微音帽示意指挥艇艇长张锡元立即离码头。张锡元随即吹响了离码头部署的哨音。紧接着各艇离码头部署哨音连绵不断。局外人并不懂哨音的味道儿,而我则不同,一听哨音便知道这是哪位艇长吹的。甚至我能从哨音的快慢、强弱、长短中,听出哨者的情绪和心理状况。为什么?就因为天天泡在一块儿,既知道思想,又听懂哨音。这些艇长的喜怒哀乐全能从哨音中有所表达。
艇队一出牛轭港北口,我立即下令:“升旗,各艇成单纵队跟我来!”水手长立即重复口令:“各艇成单纵队跟我来。”即刻,水手长将此旗升到顶,重复报告:“各艇已成单纵队,跟上队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各艇那种争先恐后的精神多宝贵,不服输才能打胜仗。我在超短波中表扬了句:“泰山各号注意,队形很好,注意保持!”
离码头大约五分钟后,滑油温度升至43度以上,编队可以增速了。我即下令加速,我以手势通知艇长张锡元加速至1400转/分,水手长挂起加速信号旗,编队进入高速航行中。
编队沿着穿山半岛北缘,一直向东,直到小洋猫岛以后,指挥艇转向对着朱家尖航行。我下令升旗:“成大队防空队形,各中队菱形队形。”先升半旗,各艇皆按要求升半旗。水手长报告:“各艇升起防空队形旗。”我用超短波命令:“泰山各号注意我的信号,成防空队形,执行!”
各中队、各艇,都马上加速向自己的编队位置冲去。那是种翻江倒海的气势啊!不到一分钟,各艇都冲到自己的位置,队形整齐。就位快,气势很宏伟。这条航线蛮长,编队正前方又很干净,没有任何船只干扰。到达水老鼠礁前,编队又恢复了单纵队。在水老鼠处转向,走佛肚水道。佛肚水道一大特点,虽无大风大浪,但流急漩涡多。鱼雷艇虽说高速航行,也是艇身左摇右摆。我观察航向前方无船只影响,我决定编右横队给工作组看看。横队的看点:一是横向一线看整齐。二看编成横队时,各艇就位时气势,那真有万马奔腾之势。三看横队编好后,如何保持好队形?也就是说,各艇向前退后的幅度越小越好。
我下令:“水手长,升旗,成右横队!”水手长重复命令:“升旗,成右横队!”各艇升旗后,水手长回令:“各艇右横队,到!”我又以超短波为辅助,同时下令:“执行!”右横队旗升起。各艇接到编队右横队的执行命令后,立即向右调头出列,都争取迅速到位。这抢占自己编队位置,像一场高速的争夺战。你想啊,最后一条艇要跑2号艇的12倍距离才能到位,那海面上有多壮观了,能表示之气势的词就是万马奔腾。
待横队编成后,这气势如千军万马在战斗中的奔腾很快又变成像一座古长城。一方面在高速前进着,一方面横队队形又稳如泰山,不可攻破。三级工作组的上大校们,个个称赞不已。横队保持了有五分钟之久,我立即改变成单纵队跟我来。在双屿门返航后,各中队反复编队战斗队形,或是左右梯队,或是密集梯队。因为这是战斗最常用的队形,既好看,又灵活,又有战斗气势。
到达小洋猫后,我向支队请示:“支队长还有其他考核内容吗?”首长回答:“你可以率队返航了!”我立即下令从小洋猫回港。但我知道,靠码头将是这次考核的最后一道试题。当时因为是落潮流,为便于靠码头,我是从东口进港的。东口外,各艇低速进港。进港时,我给泰山各号下令:“一中队为一排,二中队为二排,三中队靠一中队外档,四中队靠二中队外档。泰山各号,靠码头注意听我的指令,也要注意我的手旗指令。”我想,各艇长深知,这次靠码头非同一般,是一次大考。
这次靠码头是指挥艇先靠。指挥艇靠好后,我在指挥位置上继续用手旗和超短波指挥后续各艇靠码头。这次靠码头,可以用各艇长不仅靠得异常迅速、异常顺利,还异常地整齐。全大队7分钟全部靠好,平均每个艇占用35秒钟。各艇都靠好码头后,我向支队长报告:“支队长同志,1大队完成大队紧急出航的考核任务,现在已经靠好码头,机械正常,请支队长指示。”
支队长望望三级工作组组长,想请工作组首长讲讲话。于是工作组组长便对我说:“快艇1大队,名不虚传啊,是一支战术素质很好的部队,很有战斗部队的气势,我们很满意。谢谢同志们。”虽说首长的话不多,应当是对1大队有了很高的评价,并与我握手后,随支队首长离去。
说实话,这次紧急出航考核,从道理上说,不论从考核内容还是技术战斗的复杂程度来讲,都很普通,但就工作组考察一个作战部队素质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当然我一看就大概知道,来此的工作组成员,全是军中专家型的人物,说他们都非常内行也不见得,但作为主管作战训练的参谋人员,那肯定是些内行人士了。
我回到码头时有一位上校并未离去,他见我回到码头,便拦住我说:“你率领的1大队12艘快艇,离、靠码头动作如此之好,又如此之快。我想知道考核前你是怎么安排的?怎样要求的?”
我听了他的提问,如实告诉他:“我接支队通知后,我既没有专门开会布置,也没向部队作任何安排,一切都照1大队的常规。这些动作,不是特意安排,只是平时就是这样严格要求而已。靠临时开会布置、要求,那没用。你看离靠码头的动作,那不是任何临时要求能做到的,这是部队长期严格要求,严格训练的结果。”这位上校说:“你回答得很好,我很满意。”
三级工作组离开支队之前,曾召集我和毕诚政委一起向工作组汇报1959年训练工作情况。汇报完之后,一位陆军首长向我提出两个问题:“张逸民同志,现在让你带领1大队去执行作战任务,你对这批新艇长有多大信心?你从练为战的角度看问题,这批艇长还有什么不足?”
我信心十足地回答了他的提问:“从这批新艇长的技术、战术角度来看,他们已经是一批合格的战斗艇长了。在我带训的艇长中,这批为最好。这批新艇长,大部分是总政从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回国部队中挑选的基层干部。他们思想好,政治素质高,大多有初中、高中文化水平,接受快艇技术、战术也快。现在经过一年训练,技术基本功相当牢固。我带领他们去完成作战任务,我会信心十足。说实话,我如果有机会带领我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艇长去打仗,我不仅有信心,我还会非常骄傲。带领他们去打硬仗,我绝不会有辱使命。若说他们还有什么不足,我看有两条:第一,欠缺海上活动经验。这需要海上多实践,从实践中积累经验。海上活动多了,经验就会有新增长。第二,尚缺少海上恶劣环境和大风大浪的摔打。今后摔打多了,慢慢会更坚强。这是一批很有希望的好艇长,值得期待。”
大约就在三级工作组离开半月左右,支队就召开大会,正式宣布:“快艇第1大队为军委作战值班部队,从1960年1月1日起担负战备任务。”要求快艇第1大队做到:“一声令下,立即行动。”
之后不久,在年终训练总结与表彰大会上,支队通报表扬了快艇第1大队。支队宣布:“给张逸民记三等功一次。”
至此,我兑现了自立军令状及我对支队首长的承诺,支队首长也兑现了对快艇第1大队训练新艇长的特别承诺。不仅如此,我初任快艇第1大队大队长后,点燃的三把火,也都有了令人振奋的结果。新艇长们,经受了三级工作组的考核,都已迅速达到战斗艇长的水平。快艇第1大队步入了全盛的时代。年终过后快艇第1大队又实现了“大队航行安全年”的目标,从此进入了快艇安全航行的新时代。解决沉雷问题虽仍需努力,至少快艇第1大队实放了60颗操雷,全部安全收回,这是个了不起的成绩啊。从军委这么快宣布快艇第1大队担负全军作战值班部队这个重要决定来看,证明经过考核军委工作组对快艇第1大队是充分信任的。
在三级工作组离开和支队年终总结之后,我用了足足一周时间,认真思考这样的问题:既认真想想自己,也认真想想部队,尤其担任作战值班部队的快艇第1大队,将来该如何迈开脚步往前闯的问题。我给自己、给部队的定位,都是个“嫩”字。我们不应当小看这个“嫩”字,嫩,就是表现不够成熟,或者说尚未完全定型,仍需要大海的摔打,仍需要血与火的锤炼。
部队今后的任务,就是要通过大海的摔打,通过各种各样的恶劣环境的磨炼。要加强鱼雷射击训练和各种条件下的航渡训练,寻找各类打击目标的新战法,目的就要打硬仗、打胜仗。能打硬仗、胜仗,才是出类拔萃的海上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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