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邻居》：一睹人性失控的过程

文/王栩

（作品：《邻居》，［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按照常理，我们对他人的生活充满着窥秘似的好奇，一俟有机会，总会不由自主的把他人的生活窥知个究竟，以此来比较出能令我们感到满意的结果。这个结果能让我们满意，自然是我们自己的生活优越于他人的条件使然，反之，就会像比尔夫妇那般，因为被圈子里的人甩在了后面而产生了孤独的感受。

可他人的生活对我们来讲，到底是禁忌般的存在。有了这种禁忌，人际间的交往才会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让彼此都能拥有对安全的需要和满足。正是人际间距离的保持，斯通夫妇在比尔夫妇看来，日子过得更充实，更有希望，却不会在拿自己的生活与之作比较的比尔夫妇心中引发什么剧烈的震荡。

比尔夫妇在和他人作比较时感受的孤独仅仅流于形式，因为人际间的禁忌让他们无法看见他人真正的生活。这是指门里的生活。比尔夫妇和斯通夫妇是邻居，两家人的禁忌被一道房门相隔开来，比尔夫妇看不见门里斯通夫妇真正的生活情形，前者对后者的比较也就仅限于那些外在的、有着展示意味的日常标识上。

吉姆·斯通是销售，“他常把公差和私人度假结合起来”。比尔夫妇一个是会计，一个则是秘书。两家人的日常标识有着活力盎然跟生机缺乏的鲜明对比。斯通夫妇可以利用出差同时度假，活力让他们的日子蒸蒸日上。比尔夫妇的生活却沉寂了不少。同他人生活的比较会产生明显的差距，它表现在斯通夫妇一次外出，所花去的十天时间里，比尔夫妇会帮他们照看公寓，可私底下，比尔夫妇对他们的邻居公差兼度假的旅行有着别具深意的欣羡。

比尔夫妇的欣羡并不那么单纯，而是满怀心事的期待。期待宝藏之门即将为他们打开，他们将把邻居的生活一窥究竟。在这破除了禁忌的机会里，他们在第一个晚上进入斯通家时，就已经表现出人性失去约束后自我心性的全然释放。

这一晚是比尔前去斯通家喂猫，给花草浇水。卡佛如此写道，“进入斯通家的公寓时，比尔深吸了口气”。可以对其做两种理解，一是斯通家的布置与陈设震惊了比尔。其二，比尔下意识的镇定自己激动的心情。前者经由卡佛简略的文字在读者的想象里补充一幕华贵的居室给看见它的人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后者，则是进入了他人的生活后故作正经的矜持。它们让此刻的比尔还较为正常的打量整个房间。比尔的视线停留在电视上方一座日出造型的座钟上。这台钟斯通的妻子拿来给阿琳看过，比尔还记得当时的情形。现在它映入比尔的眼帘，在比尔心中翻腾的滋味不会那么正儿八百的好受。

这就可以解释比尔接下来赌气般的放松了自己。他就像这个家中的主人似的，喂了猫之后，拿走了药柜里的一瓶药。然后，浇完植物，又打开酒柜，喝了两口斯通家的酒。这里，卡佛直接写出了酒名，皇家芝华士，以此点明斯通家生活的奢侈。同时，通过这样的描述，使读者对比尔在斯通家逗留了较长的时间有着确切的体认。这晚，比尔除去做了喂猫、给植物浇水这些答应了斯通夫妇帮忙照看公寓的份内事之外，还做了另外一些符合他心意跟趣味的事。

第二天下午，比尔缩短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提前下班回到家里。阿琳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比尔夫妇不约而同的把激动的心情外显为提前从工作上抽身，匆匆忙忙往家赶的具体情状上。这种情状表征出惦记，即使是夫妻二人，有的惦记也不好明言。因此，在比尔夫妇开自家房门的锁时，卡佛用精准的文字对惦记做了如此的表述，“他瞟了眼对门，跟着她进了屋”。

惦记让夫妇俩没有心思做饭，他们叫了外卖，把做饭的时间尽量节省了下来。吃饭时两人的一言不发实则在酝酿前往斯通家去的契机。这个契机在阿琳“别忘了喂猫咪”的提醒下，化作比尔一口应承下来的溢于言表的欣快。

比尔第二次来到斯通家，做完了份内事，就打开所有的碗柜，查看里面的物品。紧接着，他打开冰箱，吃奶酪和苹果，又带走了床头柜抽屉里的半包香烟。卡佛日常化的叙述在于加深读者对比尔的一个印象，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说比尔第一次进入斯通家用深吸了口气来掩饰惊异和激动，这次的比尔则是回到了自己家里那么自然而随性。

自然、随性的心理内因隔绝了禁忌意识的滋生，也就是说，当他人的生活不再神秘，自己进入他人的生活轻车熟路般的随意，人际间的禁忌就此不复存在。平时不会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会潮水般的涌现，它们逐渐挤占了人性中那个叫做良知的生存空间，朝着人性失控的方向坠落。

对斯通家有了惦记，比尔在第三天连班都没心思上了。“早晨他让阿琳打电话替他请假”。比尔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良知已然发生了变化，因为一切就这么自然的发生着。“自然”让卡佛只是在讲述人性失控的过程，绝非在批判什么。我们读书至此，也不好奢望比尔能有什么幡然醒悟的端倪出现。所以，当比尔第三次进入斯通家，躺在床上，琢磨起斯通夫妇是否还会回来时，“他已记不得他们的长相、穿着和说话的样子了”。

比尔现在俨然就是这家的主人，斯通夫妇是谁，与他全然无关。此刻，比尔去客厅倒酒，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就着瓶口喝两口了。他倒了一杯接一杯，毫无顾忌的品尝着属于“自己”的佳酿。他打开壁橱，试穿着里面的衣裳，在镜子前充分展示男主人的风采。就在这天晚上，阿琳也去了斯通家。

卡佛没有写出阿琳在斯通家的情形，有比尔做参照，夫妇二人对斯通家的惦记以及在难以抑止的激动心情的驱使下对斯通家的探索总体上是相似的。这就使得阿琳也产生了同丈夫一样的琢磨，“也许他们不会回来了”。卡佛在暗示人性的失控是如何吞噬掉正常人良知的同时，又戏剧性的以生活中的偶然事件终止了失控的人性朝深渊继续坠落的过程。

这个偶然事件是阿琳的疏忽。她在关上斯通家的房门时，将钥匙落在了里面。终止失控人性的偶然事件发生在小说里显得突兀，可它给读者带来了易于感知到的心理安慰。毕竟，它比长篇累牍的说教强。卡佛让我们读到，斯通家的房门关上后，忘了把钥匙带在身上的阿琳在试着转动门把手时，“她张着嘴，呼吸加重，期待着”。期待落空了，他们还想再次进入斯通家的心思也跟着落空了。

门外的他们，互相抱着对方，“极力保持着平衡”。这是个平和的结局，清醒和理智会重新回到他们身上。至少，在我们的认识里，小说里的比尔夫妇恢复了他们原来的样子，尽管是在偶然事件的作用下，却比人性彻底失控后那时的他们不知要好多少倍。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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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