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梨影
短篇小说《逃离》是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的代表作品,同名小说集《逃离》获得了201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曾有人评价门罗是“加拿大的契诃夫”,因为门罗和契合夫一样,笔下的主人公总是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像是生活中的你我他。
《逃离》便是如此,作者通过对现实生活细碎、直白的描写以及对人物心理坦诚深刻地刻画,还原了很多人由内心到外在的整个世界。
读第一遍时,主人公卡拉的爱情和婚姻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但是在重读过程中,我恍然大悟,这部诺贝尔获奖作品不单单是在讲女性、爱情和失败的婚姻,它可以放在更广阔的领域——人类的困顿生活状态里去解读。那是“不满足”、“绝望”、“乏味”这三种生活状态。
下面我将从小说的内容出发,对这三种生活状态进行解读,并据此提出我对逃离人生困境的看法。
18岁的卡拉生活在一个富足的中产阶级家庭中。但是她却一点不为此庆幸,因为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按时到来的假期,宽敞至极的橱柜,别人用来享乐,在她这却饱受嫌弃,她欢喜的是乡下的生活和乡下的动物。
于是,一个早早就远离父母,中学都没上完的马术老师克拉克走进了她的心里,因为他身上是她向往的自然,和幻想中的自由的味道。但是婚后她才明白过来,这令她心动的感觉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她身上没有的吸引力。
此时只有18岁的卡拉勇敢、充满朝气又坚定执着,不顾父母反对选择与克拉克私奔结婚。这是她第一次逃离,因为不满足于眼前的生活。
显然,自由生长的克拉克,婚后并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不是一个“好人”。他粗鲁又爱挑衅、还欠下外债,卡拉要一边忍受他的火爆脾气,还要开始做她之前从未做过的农活,艰难度日。
压抑的情绪在给邻居贾米森太太家打扫卫生时被触发。在听到卡拉叙述那个令人失望的丈夫之后,贾米森太太都没有多想的,选择去帮助卡拉进行“逃离”,这是她的第二次逃离,因为“绝望”的生活。
然而,书中的却还有一条暗含的“困境”和没有实现的“逃离”,它来自于贾米森太太。
贾米森太太有一个诗人丈夫,两人的日子,富足安定,看起来就像是橱窗里的百合一样,安静恬淡。然而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假象,安静是因为无话可说,无话想说;恬淡是因为互不打扰,互不牵绊。
让我们不得不去猜测,毫不犹豫要去帮助卡拉远走的她,是否也曾有过要逃离的冲动,只是没有果断去实施罢了。
这里没有“逃离”,但这里同样有一个让人想要离去的生活,因为“乏味”。
生命是一团*,*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叔本华
面对不够称心如意的生活,人最想做的或许就是逃离,只要心还在跳动,身体就总是要向外寻求出路。
1.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成为对当下生活不满的诱因
齐秦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方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外面的世界》
因为生活过于安逸闲适,卡拉选择逃离,这让很多读者感到匪夷所思。但是一个18岁的青年,她要的本就不是世俗口中好或不好的生活,她要的,是对整个世界进行接触时的刺激感,是让她看清自己处在世界的哪一个位置。
在成长过程中的某一天,当她意识到自己只与世界中很小的一部分接触时,当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井底之蛙”时,她也就不再甘心于继续做下去了。
这一天不专属于某些人,他属于每一个人,只是有的人爬出来了,有的人,按捺住了冲动,妥协了。
电影《巴尔扎克与小裁缝》中,两个来自城里,颇有文化的男知青罗明和马建玲,下乡来到湘西一个山村接受再教育,在这,他们一同爱上了活泼机灵的山里姑娘“小裁缝”。
他们给小裁缝讲巴尔扎克,福楼拜,雨果,讲现代女性,社会思潮,小裁缝被他们身上浓郁的书香气息迷住,并爱上了罗明,从此每天都很担心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然而故事的结局却让人很是意外,首先离开的不是这两个外乡人,而是小裁缝这个山里人。爱人不要了,家乡作别了,因为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自己。
小裁缝(周迅饰)
“我从前时常担心害怕你会离开我,但想不到今日,竟是我选择离开你。”
——小裁缝
窥视到了这个世界的一角,就想要掀开整张幕布去看一个究竟,人天生的好奇心,不满足中成就了最后的生命力。
此时,很难以最后的结果,去评判这样的逃离到底是否值得,就好像天空作为它自己,本身就时常让我们想要去观赏和敬仰一样,在没有看到这个世界全部面貌的时候,没有过多理由可以去解释那一份冲动,就是凭本能而不满足,而行动。
2.苦痛的生活,不是离开就是深渊
如果说,上面那一种逃离,是理想主义下的浪漫追求,富有诗意与朝气,那么,我们接下来要直面的这种离开,则是一种现实主义下,在生活苦痛中的不得不。
之所以,我会在重读《逃离》时,感悟出这不仅仅是有关于爱情婚姻的故事,是因为,在一般的爱情故事中,爱是基础,即便遇到问题,那么也应该是双方的,这样才有继续完善的希望,或是走向末路的遗憾。
但是卡拉的丈夫,克拉克是一个太让人失望的角色了,当一段婚姻中一方无可救药,并且很难看到“爱情”时,那么它就没有作为婚姻来讨论的必要了。
所以,我更愿意把这里的婚姻理解成为一种,无望生活的象征,在这样的象征意义下面,可以是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不幸的人生遭遇或是像卡拉一样无爱的家庭生活。
2018年,北大留美硕士王猛,写万言书宣告与父母决裂的新闻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读者看到,他离家12年不曾回家过春节,又在6年前,拉黑了父母的所有联系方式。
他用很极端的方式“逃离”了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孝,不懂感恩,白眼狼,是广大网民对他的控诉。
可是当我们知道王猛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中时,再把自己当做王猛换位思考时,或许能明白,他的逃离,实在是窒息生活下,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将就的无奈之举。
身为男生,母亲却不能接受她作为男子汉的刚强和独立,受到欺负,教育他一定要哭着对老师讲;动手能力弱,被旁人嘲笑,父母却无动于衷,由此导致他后来的一系列焦虑行为;在求学过程中,父母也是对他百般控制和极度保护,以“你太小不能骑车”、“你受不了当地名校的竞争”为理由,让他留在家里上一个教育质量很差的中学。
当这些事情被列举出来,而我们又用一种成人的眼光看待它们时,其伤害力度会被大大减轻。但是,在孩子的幼小心灵里,一个针尖的伤害都是极其受伤的,比如“被人嘲笑”,而一个细腻的举动又会给他们极大的安全感,比如父母出面保护。
我想考入北大又到美国留学的王猛,在要孝敬父母、懂得感恩这件事上,并不会一无所知,无动无衷。
但是,他过往的经历,和此时的所思所学在告诉他,如果仍旧被控制,被留在家里,他将永远无法走出生活的困境,也将永远活在无望的生活里。
这样的生活,往往是让人最想逃离但又最难逃离的一种。
比如,卡拉,在坐大巴车要离开的时候,想到接下来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各种问题,生活的惯性,又把她拉回到了曾与他“相依为命”的克拉克的怀里;又比如王猛,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并且还有他文字中没有流露出来的,对父母的矛盾心理;或是,每一个,遭遇家暴、出轨的女人,在自己的人生和为孩子营造一个完整家庭之间的抉择。
无奈叹息,是我们听到这类生活时的第一声“呐喊”,沉痛又无力。
3.奄奄一息的生命,生活像一个垂败的老人
《逃离》中关于贾米森太太和她的丈夫有这样一个情节,曾看得我浑身泄气。
他们也曾有过幸福的生活,一块在田间散步,她教他认每一种野花的名字,他只记得一种,便以这朵花的名字唤她。可是,后来,她就完全站在了他的兴趣之外了。
“春天那会,她还上这来过一次,为他采了一束犬齿紫罗兰,可是他看它们的时候,现出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跟有时候看她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像是你在山里动情地呼唤,可是山谷却冷漠地紧闭双口,不屑于回应,也同样不介意,你会不会因此而失落。
这样的生活,不像上一种*伤力如此之大,缺乏非得不可的冲动,但是如果你静悄悄地听,其实也会发现其中暗涌着惊雷。
因为,人是社会性动物,他必须要互动,并且世界是运动的,无声无息是一种反常,违背人性和规律的状态,必然带给人痛苦。
44岁的刘敏涛,最近因为一首《红色高跟鞋》,让观众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出挑、自信的一面。而在此之前,她也曾有过一段“无回声”的岁月。
一直以来的好孩子,好学生,再到后来的好太太,好妈妈,刘敏涛的生活轨迹原本就如水一般的平静,然而在如此的生活模式下,还有丈夫与她聚少离多,少言寡语,习惯性无视,于是平静进阶成为寂静。
如果继续默默地忍受,或许还可以再来一天,再过一天。就像是贾米森太太,一直守着丈夫和这个家,就像曾经的刘敏涛,作为丈夫背后的女人相夫教子7年。
然而在寂静中,在外人眼里幸福的你,却很难感到快乐,并时常被一种找不到自己的迷失感包围。到最后,或许把生命力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许像刘敏涛一样,做一晚上的思索,找出重塑自己的勇气。
如此,和过于喧闹的生活一样,过于静寂的生活,也是一种让人承受不起的痛。
为什么我不能也满脸幸福?
——《当幸福来敲门》
这三种人生困境像是人生的三种存在模式:在当下幻想着未知时的勃勃生机带来的踌躇与无畏;绝望处境下无法再生的艰难和焦灼,以及,无声世界中再也按捺不住的冉冉火花。
门罗在《逃离》中,没有给我们一个有希望的未来,贾米森太太的丈夫去世了,她失去了要逃离的必要;卡拉的重新回归原来的生活,刺向心脏的针,也在时间中被当做习惯而易于忍受。
但是她已经完成了一个小说家的使命,就是比史料更生动与真实地记录人类的生活。
而当下的我们,却不能就此打住,从故事带来的启发中,寻找到一些可行性的方式是我们对自己的责任。
①认清自己,以及想要的生活
卡拉在第一次的逃离中,虽然没有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但是她却是在田园山间找到了乐趣,也同动物建立了情谊,如果克拉克是一个还有的救的男人,那么这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所以,在逃离前,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同一种生活模式,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最可怕的事情是把别人的爱好当做自己的,拼命追求一个自己根本无法喜欢上的东西。
同为女作家,注重小资情调的张爱玲把第一笔稿费花在了买口红上,此外在穿衣打扮上也是十分得讲究细致,杨绛却是和钱钟书以书为衣,照片里的她一直是朴朴素素的样子,甚至头发都是钱钟书剪的。
在此,无关于好坏,都是极其出色的女作家,只是个人喜好不同罢了。
所以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是逃离之前很重要的一步。
②认可自己的*,在下一个阶段重生
你可以、也值得过得更好,是在人生遇到绝境时应该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卡拉就认为自己除了忍受别无他法的时候,那么便不会有这个故事出现。可是生活中却是有很多人,即便处境再艰难,他都会选择继续忍受,因为在他眼里,走向未来比摆脱当下还要艰难。
艰难是无法否认的,来到一个新世界,就好像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古代一样,他需要学习古文遵守礼教,难度之大,无法评估。
只是没有哪一次成长是不痛的,如果想要摆脱困境就要敢于正视由它带来的苦痛,这是希望的痛。
一直不被徐志摩认可的张幼仪,是大家眼里不幸的女人,在她刚刚生下孩子之后就被徐志摩逼着离婚,此等困境,每个女人想来都是难以接受的。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她是多么得坚强地走出困境,最后又取得了何等的成就,在商业银行做副总裁,还做过公司的总经理。
后来徐志摩也不得不佩服,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C(指张幼仪)是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痛是痛的很,但如果人生进步就此打住,那么更痛的生活还在身后,这时的痛是消极的,无边无际的,而成长的痛,却是彩虹之前的暴风雨,猛烈却一定会有逝去的一瞬。
③或许生活应该有光,常态并不正常
外人的赞美时常会淹没我们内心的小火苗,“已经很好了”、“这样你还不满足,还想怎样”、“吃穿不愁,你还有什么顾虑”,听到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真的缺乏对生活的感恩和满足,但也或许,是浮华外壳下,别人看不到你失落的心。
而既然你看到了,就一定说明,你感到了不适和不安,那就必须正视它,以寻求改变。
在《逃离》中,我们看到了卡拉为不幸的婚姻大哭,却不见贾米森太太有过任何悲伤的表情。她的痛苦和无助是长在角落的小草,不会被人发现,以至于,她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她的生活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卡拉逃离失败之后,她给卡拉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她恐怕是把卡拉的事情管的太多了,误认为卡拉的幸福与自由是合二为一的一回事。
与其说是在劝慰卡拉,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她是幸福的,只是不安的心一些毫无用处的叨扰。
但是,事实是,她和丈夫的生活,确实已经殆尽到一定程度,它是默默的*人贼。
不被表象迷住双眼,正视生活中的问题,直面你内心的感觉,其实你什么都能够感觉得到,其实你只需要一点勇气把它拿出来,在太阳下好好看看。
爱丽丝·门罗,一个19岁就发表了作品,20岁结婚,又在一生中以经营家庭和写作为主业的老太太,可真是生活的智者。
很幸运,在人生此阶段读到《逃离》这本小说,促使我时常对自己平常又普通的生活进行反思,询问自己是否被限制,是否缺乏直面困境的勇气,又是否在忍受单调得有些错误的生活。
我想,我非圣人,我的答案不会一直是“没有”,但我希望在察觉出来的那一刻,问清楚自己的想法,再加油打气,然后去成长,去经历风吹雨打。
希望读到这篇文章的你们也可以受到启发,有所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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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梨影
图|来源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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