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鸢歌》小说by南析言
千凌鸢原本是西蜀王唯一的女儿,与丞相祁漠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因被南齐皇帝看中,不得不沦为两国交战牺牲品被迫和亲。
自古红颜多薄命!何况作为皇家女,谁又能逃脱这种宿命的安排?
千凌鸢认了!
谁知,和亲前日后院起火,西蜀朝廷忽然被人颠覆:宫门被破,政权被夺……
千凌鸢誓死不做亡国女眷,带着满腔愤怒和不甘跳下悬崖。
然而这不是她一心求死,反而是她早已算清这江水不急且尤为清冽,方便自己逃命。
只是她并不清楚,自己误打误撞闯进的这个山洞,竟然会成为自己感情牵绊的开端,
而山洞的主人阿*野蛮生长*珹,自那日惊鸿一瞥后,从此秒变护妻狂魔……
阿鸢:“我也想留下来啊,我也想做个普通人啊,可我没有户籍啊嘤。”
阿珹:“就这?!”
翌日,他将户籍双手奉上,只为博她一笑。
(县令桑*鼻青脸肿*淮:“你伟大?!你了不起?!你毁我容貌当彩礼!”)
后来,县*冤大头*令被毒妇残害,毒妇却将罪责栽赃陷害给了千凌鸢。
阿鸢经历了一生中最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行刑前,阿珹手持弓箭独闯县衙。
“是谁胆敢抓我媳妇儿?!!”
第一章惊鸿影
阳春三月,润雨渐停。
正值芙蓉清香沁脾之时,西蜀也似乎恢复了风平浪静。
千凌鸢尚处在迷迷糊糊之中,隐约间听到两个陌生稚嫩的童声在她耳畔一惊一乍,一起一伏地谈论着,声音也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她这是醒了吧?”
“哪里?你定是看花眼了!”
“才不是!我刚刚明明看到她手指动了一下……诶,你看,她眼睛又动了……”
吵闹声让她忍不住眉目轻颤眼睛翕合,不多时便适应了久违的光线,彻彻底底苏醒过来。
床前正趴着一男一女两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瞪着鼓鼓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睖睁着她。她努力睁开双眼,视线中便呈现出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屋。
这小屋全由泥坯砌成,与门相对的方向木窗敞开,茅草屋顶上稀稀疏疏倒有不少窟窿,正值白日阳光照耀,在屋里的土墙与地面留下许多斑驳的光影。屋子逼仄简陋,只看得到一张八仙木桌、一个木制衣柜、还有窗边一个长长的置物架。
“看!我就说她醒了吧!”
“我去告诉阿槿!”
千凌鸢本就头晕脑胀,被这么一吵就更加迷糊了。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那小女孩就已经转身跑出了屋外,只留下小男孩在一旁继续盯着她。
被他这么一凝视,她只感觉自己喉咙一阵干痒难忍。谁知干咳两声后,后背和臀骨也传来阵阵痛楚。她强忍着炸裂般的疼,手指摁在太阳穴上画着圈,竭力去想自己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那小女孩手牵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返回了土屋中,看样子应当便是她口中所唤的阿槿了!
千凌鸢下意识地抬头上下打量她。这少女虽然长得十分清瘦,脸颊也往下凹了不少,加上她头顶包了一块土灰色的布条,把原本乌黑的长发藏得严严实实,身上的衣物也和这间屋子同等的粗鄙,更显得她平平无奇。可当她走近再一细看,虽然未施粉黛,粗布麻衣,但凝脂一般嫩白的脸上,那五官却精致无双,确是个美人胚子。
桑槿手里端了个木盘,上面放了两个同样简陋的陶瓷碗,都不知道盛了些什么,满满当当的。
她缓缓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了眼正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望着她的千凌鸢,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你醒了?看你好了不少,我就放心多了!”
两个看热闹的小孩刚被她打发出去,她便大大咧咧地往床边一坐,一脸笑意的看着千凌鸢。千凌鸢面色稍显忌惮,手撑着床板往后退缩,警惕地和她对视着。
桑槿愣怔片刻,忽而笑了:“你别怕,我可不是坏人!你虽然醒了,不过身体还是很虚弱。睡了三天三夜应当饿了吧?可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随便吃东西。呐,我给你熬了碗清粥,你喝了粥再喝药……”
阿鸢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她,暗自揣摩着刚刚她的一席话。
身子虚弱?睡了三天三夜?这么说来,自己在昏睡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见她目光无神始终缄默,桑槿慢慢蹙起眉头担忧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柔声问她:“你怎么了?”
千凌鸢想了想,摇着头没有说出半个字。桑槿倒惊呼起来:“你该不会失忆了吧?”
她如星般闪耀的双眸中又增添了几分对千凌鸢的怜悯: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姑娘,受此大难已经实属不易,竟然还忘了自己的过往,实在是让人垂泪叹息。
其实倒不至于失忆这么严重,只是突然醒来头晕目眩,脑后也仿佛是受了重击只感觉疼痛难忍。如是短暂时间内,她记不得之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情罢了。
千凌鸢正要解释,桑槿却已经转身端了米粥过来,轻柔地将热气吹散,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天生的话痨体质,却又让她忍不住喋喋不休。
“我叫桑槿,你可以叫我阿槿。我们这里是桑榆县桑榆镇,上百年来,祖祖辈辈世代种桑养蚕,缫丝织布为生。这里的人男男女女都姓桑,因为地处偏僻,鲜少与外界来往,所以刚刚桑琴和桑笛才会对你这么好奇……”
桑槿一勺勺地将米粥喂到阿鸢口中,嘴里唠叨个没完没了。阿鸢犹豫了片刻,确定她确无恶意,这才乖乖地喝完了她递过来的粥。
桑槿满意地勾起唇角,素白的脸顿时好像池塘里初开的早莲,纯净粉嫩含苞欲放,“大夫说了,喝完药要好好静养,不能乱动。你躺下吧,能睡着就睡一会儿,睡不着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就先出去了……”
“阿槿姑娘……”阿鸢将她叫住,看了眼她手上端着的药碗,目光转眄间又环顾一遍这陌生的小土屋,犹豫两三下后怯怯地看着她问:“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桑槿嘿嘿一笑,手指下意识地插进自己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长发中挠了挠,答道:“算是吧!”
“那……”阿鸢声音低浅,“你是在何处救的我?你救我时,可有在我身上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桑槿皱着眉兀自想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发现你时,你孤身一人躺在清沅江畔,浑身都已经湿透,仅剩一口气在。我也没想那么多,赶忙将你背至村头的老医师家中,这才将你救了回来。”
清沅江?
言及此,阿鸢忽而垂眸不再继续问她了。
在她的仅有的一丝模糊记忆里,的确曾经感受过一阵难受的窒息感,她奋力地挥手,周围却好似有着一股极强的阻力,让她悬在一个漫无边际的空间中,沉不下去,也扶不起来。可是,若自己溺于江心,桑槿看到她的时候,她怎么又会躺在岸上?
她目光空洞,仰躺回了床上,刚刚那一刻的记忆挣扎,让她耗尽了体力,此刻尤为困顿难受。
桑槿为她理好了被子,便端了空碗离开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屋子里从刚刚的嘈杂忽而变得很是安静,阿鸢就在这片安静祥和中闭着眼沉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她感觉到躺得有些乏倦才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挪动到窗户边,手伏在窗棂上往外看去。
土屋的窗朝向屋后,正对着一片农田。田里种满了桑树,绵延百里不见边际。正值春意盎然桑叶又嫩又绿,风一吹起,叶片远远望去如一江碧涛波澜起伏,桑榆镇的村民们熙熙攘攘地在桑海中忙碌着。
桑槿背了个竹篓,从屋后一条小道上正往桑田走去。
春色祥和,让人心旷神怡。阿鸢却突然头疼欲裂,一些莫名的刀光剑影不知怎么的就闯入了自己的脑海中。她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到一阵明晃晃的,像是反射着光的刀刃,正扬在半空中朝她眼前直劈而下!
她惊恐万分大声急呼,双手紧紧摁住自己的头部,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头痛得到一些缓解。
可越是如此,那头痛就像恶魔一般死死缠住了她,让她失心疯一般开始在屋子里跌跌撞撞。
手在周围的空气里胡乱抓扯,什么时候将桌上的陶瓷茶碗碰到地上摔了一地瓷片也没有知觉。乱神之下,膝盖正对着几块锋利的碎瓷片,脚一软就要往下跪去……
离地仅有一尺之时,身后却倏而横生出一股子蛮力,狠命往她纤柔细腰处一揽,将她硬拉了回来,跌入一个柔软的怀中。
“你没事吧?”
千凌鸢迷糊中看到一个身影,惊鸿一瞥之后,眼皮一沉便又一次陷入漫长的昏迷沉睡……
*
等她苏醒时已是傍晚,天色微微发暗。
她回想起自己昏睡前那个声音:“你没事吧?”抬头环顾,屋子里除了被她掀翻在地的桌椅板凳和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瓶之外,一切如旧。
阿鸢从床上坐起身子,慢慢走到那狭小的窗户边,看着远方桑田的碧绿映衬下,桑槿的身影正由远及近,朝着土屋方向走来。
刚刚,她根本没有回来过!
既是如此,那自己跌倒之时,那个突然出现救下自己的人,又是谁呢?
桑槿回到小院,身后的背篓中装满了嫩绿的桑叶,她径直走到了旁边的矮坯中,千凌鸢也走出房间,跟了上去。
这间矮坯里里外外放置了三排竹架,架子上平铺着圆形的簸箕,细细看去,有些小白点在上面缓缓蠕动着。
桑槿放下背篓,把现采的新鲜桑叶一层一层铺在了簸箕上面,那桑叶很快便有了小小的缺口,接着,缺口慢慢变大,那小白点探出了脑袋,翻了个身继续啃食着叶片。
铺完了叶子,桑槿叉着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累了一天总算是能喘口气。转过身才惊讶地看到,阿鸢正站在她身后的门槛处,好奇地看着她。
桑槿先是一惊,看到是千凌鸢后便又爽朗地笑了起来。“是你啊?你怎么起来了?我刚刚喂了蚕,马上就去给你煮粥。”
蚕?
桑槿见她疑惑,本想着百闻不如一见,便随手拾起一片被啃残了的桑叶,将上面的小白点往阿鸢面前一凑:“呐,这就是蚕宝宝!”
孰料当千凌鸢见到这蠕动的蚕虫时,却当即被吓得躲到了墙后面。
桑槿见状哈哈笑了起来,“你胆子这么小啊?它可是不咬人的!对了,你之前身上穿的丝绸薄裙,就是它吐的丝织成的。本来它小时候黑黢黢的很丑,但桑叶吃多了长大了就慢慢变成这样的小白虫,再过一段时间,它们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就会结茧。剥茧抽丝,就会得到织布的原料了……”
千凌鸢垂眸看了看自己,对她说的后半截兴趣倒不是很浓,但有一句话却让她不由起了疑惑:“我之前穿的……丝绸薄裙?”
“对啊!”桑槿笑着答道:“而且是丝质上层,平常人家难得一见的料子。这么看起来的话,你应该出生富贵名门之家才对吧?”
富贵名门之家?
千凌鸢听罢无奈地笑了笑,或许是吧,她已然记不清楚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她只记得那些令他头痛的刀光剑影,还有脑海中时隐时现的一些痛苦惨叫。
她抬起头再次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过去她是谁,已经不再重要。纵然她曾经立于九霄云巅,如今也依旧身处于这个蓬荜陋室之中。这么想着,她越是感觉脑子空空荡荡,毫无头绪。
屋子里半天安静如斯,桑槿眼眸一转,连忙打破沉默转移话题:“先别想这么多,既来之则安之。你若不嫌弃,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额……虽然屋子是简陋些,好歹我们都是女孩子,挤挤总能将就着过。等过些日子情况好些,咱们再扩一间屋子起来就是。”
千凌鸢终于展颜一笑,那抹愁云消失不见,温柔的目光看着桑槿,就好似看着暖春初融的雪水化作溪流,流向彼此之间。
当天夜里,一阵电闪雷鸣之后,急切的春雨嘈嘈切切如拨动琴弦,却将正坐在八仙桌前吃着晚餐的桑槿和千凌鸢打了个措手不及。
房顶白日里还星星点点撒着阳光的窟窿,此时已经不绝地漏起了雨。
漏雨的窟窿很多,桑槿便拿出了家里可能用得上的所有器皿,将整个屋子摆的满满当当。还没忙得过来,她突然想起土坯里的蚕宝宝,又顾不得风雨交加,一股脑冲了出去。
千凌鸢一脸呆滞地看着对面桑槿忙碌的身影,手心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目光四处搜寻,瞥眼间看到了墙角正好有一根不长不短的木头,便二话不说拾起木头往房顶上一戳,将窟窿旁边的稻草往中间拢了拢,那窟窿竟然就被堵上了。
桑槿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地叹道:“你好聪明啊,我要是早点想到这一招,那要少淋多少雨啊?”
千凌鸢浅浅勾了勾唇角,却柔声对桑槿说道:“这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等天晴了,还是得将屋顶翻修一下才好!”
桑槿笑着点头。
土屋的条件简陋贫瘠,房间和床都没有多余的。
那一晚,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两人裹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宿。即便条件如此简陋粗鄙,千凌鸢却没有抱怨一句,却反倒看着方木桌愣神良久,怔怔地说:“对不起,我今日打碎了你的瓷碗……”
桑槿扭头看了她半天,笑着道:“一个瓷碗罢了,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说到瓷碗,那股奇怪的错觉又袭上了千凌鸢的脑海。她清晰地记得,真实的感知,在她晕倒之前,分明是记得有一个人在她身后接住了她。
桑槿还在望着屋外雨帘傻笑,千凌鸢扭头看着她她冷不丁问道:“阿槿姑娘,你这间屋子还住了别人么?”
“别人?!”
桑槿抬头看了看这狭小逼仄的房间,又垂眸看了看眼前这个孤独的木床:这屋子眼下住他们俩人都够挤够呛,哪里还能住别人?
“我……我胆子小,你……你可别吓我!”
阿鸢忙冲她轻轻一笑,摇摇头道:“阿槿姑娘,你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第二章 寻旧忆
清晨,雨渐停。
一夜未眠的桑槿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床,开始收拾满屋子的狼藉。看她娴熟的动作,这样的日子想必已经是习惯良久。
阿鸢没有忍住动手开始帮忙,桑槿却连连摆手让她歇着。望着那一个个还在滴着雨水的缝隙,阿鸢心间忽然升起了些许悲凉。
这个天底下,怎么还会有人住在这样一间风雨不避的破屋中?她开始心疼起了桑槿。
桑槿没有注意到一旁阿鸢正奇怪地盯着她的目光,一边自顾自地收拾屋里的物件,一边对阿鸢道:“你刚到桑榆镇,对这里还不熟。我看你身子也好利索了,一会儿用完早饭,我带你去镇上逛一逛吧?”
阿鸢点了点头,依旧是渊默不语。
她们一起去看了缫丝,看了交易丝绸的集市,看了夫子授课的学堂……然后,桑槿不忍心看着阿鸢对着包子铺咽着口水,咬了咬牙掏出几块铜板,拉着是她坐到了铺子里的矮桌上。
她还不能吃肉,桑槿便买了些馒头给她。
“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桑槿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好奇地问,而阿鸢则同样摇摇头,神色失落不堪。
桑槿这才回神:“你也不记得了吗?”
是啊,有关于过去,她还真的是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自然也包括她的名字和身世。
见她点头,桑槿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吃饭间,邻桌几个刚刚从镇子外交易丝绸回来的男子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激动地分享着外出的见闻。
“还是咱们桑榆镇好啊,地处偏僻,即便是有战火也难以绵延及此。不像外头,今天叛军造反,明天邻国打仗的。不太平啊!”
“是啊,西蜀风平浪静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和南齐这仗说打就打起来了。诶,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是因为南齐想要和亲,朝中大臣不满,直接对南齐发兵了……”
叛军?南齐?和亲?!
几个词飘到阿鸢耳朵里,仿佛几个蛊虫深深往她记忆里狠命钻去,那股熟悉的头疼感突然间又开始侵袭着她。
手里的馒头突然掉落在地,阿鸢双目无神,一汪秋水盈满眼眶。但奇怪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桑槿担忧地看着她,也赶忙放下手里的馒头从她对面坐到了她的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此刻的千凌鸢似乎根本听不到周遭的声音,注意不到身边的动静,她只觉得甚是头昏脑胀,那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开始在她脑海中播放。
手戴着红巾的叛军,宏伟庄严却遍布尸体的宫殿,泛着红光的刀剑,还有妖娆盛开却沾满人血的花草……
一阵眩晕之后,她晕倒在地……
*
梦里场景逐渐清晰,千凌鸢迷迷糊糊中仿若回到了那日……
那是三天前,西蜀经历了连绵几日阴雨,天空昏暗阴沉道路泥泞不平。远处天地一线模糊混沌,仿若盘古初开天地。
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千百人的呼喊伴随着马蹄踏泥和马匹的嘶鸣。装饰奢华的车撵“吭哧哐当”地疾驰着,驾马之人一身戎甲,满头是汗。
此人正是西蜀上将军尚易!
及至悬崖边缘,尚易奋力勒马,马从急速奔驰中骤然停下,在惯力之下马蹄深陷在泥泞中,划出又长又深的一道凹槽,并在离悬崖仅有一尺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尚易,你不要负隅顽抗了!交出昭凌公主,可饶你不死!”
尚易跳下马车,愤恨地瞪了一眼对他喊话的叛军主将,二话不说便拔出佩剑,对准他便直刺过去。
马车骤停的剧烈颠簸,加上两人交锋拼剑的声响,让千凌鸢逐渐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这是哪里?
她听见车外拼*激烈,便也丝毫顾不得此时自己尤然感到头晕目眩,掀开车帷便跳下了车去。
几个回合下来,叛军主将屡占下风根本不敌,又正好被尚易一掌劈中往后连退了几丈远,被身后的叛军接住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尚易见千凌鸢下车,连忙回头意图阻止她上前:“公主,您赶紧回车里,这里交给我便好!”
此刻的千凌鸢已经满头乱发,衣衫凌乱,没有一点皇家贵女的模样,看上去落魄无助。她瞥了一眼尚易身后的千余叛军,摇了摇头。
“尚将军,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让我跟他们回去吧!”
尚易将剑往地上一竖,一副神情视死如归,又怎么会轻易将西蜀王托付给他的西蜀公主交到叛军手里?
“公主,尚易死不足惜,只是公主你……”
话音未落,一只冷箭却穿心而过,惊起风乱了尚易额前的发丝。
他吃惊地低头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箭头,又含笑抬头看了眼被吓到目光呆滞的阿鸢,缓缓萎了身躯跪倒在她一丈远处的泥泞中。
千凌鸢呆呆地看着,失魂落魄,不知所以。
而反军主将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幕,他震惊回头拔剑一挥砍下了私自放箭那人的脑袋。
那一箭精准无误地射中了尚易的心脏,他顷刻间胸口血如泉涌,一口浓浓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浑身颤栗着脸朝地面栽去。
阿鸢慌乱地蹲下身将他扶起,看着双鬓斑白,口中还在不断吐血的老将尚易泪如泉涌,灵魂深处千言万语堆积,嗓子却仿若施了咒术一般吐不出半个字音。
尚易还是少年之时,便跟随西蜀王四处征伐。几十年岁月蹉跎,他未曾心安半日。如今年近花甲,却只因保护阿鸢一人惨死于反军乱箭下。真的值吗?!!
尚易终是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双眼难闭,朱唇微启,即便是死了那双泛白的瞳孔还是朝着阿鸢的方向。
反军主将眼看阿鸢抱着尚易痛哭,逐渐也失了神。他们原本只是奉命把千凌鸢带回皇宫,也没有多加逼迫,谁能想到尚易竟然能如此苦苦顽守,以至于丧命?
突然间,还未回过神来的主将听得身旁将士们大呼:“昭凌公主!!!”
再抬起头来时,前方一袭雪白色,踏着泥泞的路转身朝着身后的悬崖边急速狂奔而去。锦衣染血,泥点轻溅,她目光凛然,脚步坚决地、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云层肥厚的悬崖下方一跃而下……
雨后的清沅江潮水涨势凶猛,但流经此地之时河床尚且算得上平缓,春雨并不像夏日骤雨那般冲刷上游的水土,因而河水也较为清冽。
千凌鸢算准了这一线生机!
叛军们围在悬崖旁边,焦灼地询问主将:“现在怎么办?”
那主将一咬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沿着河岸找,找不到昭凌公主,我们全都得死!”
江水冰凉刺骨,深不可测。
若不是自小祁漠炎就教会了她游泳,她现在也断不可能沿着江心顺着水流游这么远。
等她好不容易靠近江岸的时候,体力已经几乎快要消耗殆尽。
千凌鸢半截身子浸泡在江水中,朱唇被冻得发白,但她依旧还是趴在岸边良久才勉强支撑起身子爬上了岸。
四处荒无人烟,加上天色近暮,身上的水珠在江风的吹拂下,寒意若尖刀一般刺入她的身体,痛得钻心。
此处距离她跳崖之处不知多远,那群叛军没有找到她的尸首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她微弱的意识告诉她,必须赶紧找个隐蔽之处躲起来,这样才能躲得掉那些人的追*。
于是,她强撑着身子从鹅卵石中爬起,躬着腰身跌跌撞撞往前,经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山洞跟前。
这山洞虽然处在清沅江畔,周围荒凉,孤清。但罕见之处在于洞口并没有长满杂草,让她能很轻易地在远处就发现了它。
千凌鸢又冷又饿,身上的余力也已经所剩无几。她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小心翼翼四下观察了一下,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慌忙猫着腰身走入洞中。
山洞洞口狭窄仅能通人,越往里走,却越是另有一番乾坤。
行至洞道最后,她惊奇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野山洞:洞里石床、石凳、石桌应有尽有,不远处还残留着一堆尚未烧完的柴火。
千凌鸢原本很是警惕,但身上的饥寒又让她忍不住迅速向前走了过去,赶忙坐在柴火堆旁边,手忙脚乱地开始钻木取火。
尽管不知道这个山洞的主人是谁,但起码现在先烤干自己的衣服,暂时在这洞里避一避寒风,才是当务之急。
火把好不容易点燃之时,她身上也逐渐开始冒着白烟,那已经被冻得乌白的嘴唇随着身子瑟瑟发抖。千凌鸢双手交搓,放在唇边努力哈气,想让自己体内的温度可以带给自己的冻僵的手一点温暖。
火苗肆意跳动着,暖意让她感受到久违的舒适之感。到最后自己是什么时候沉睡过去的,她竟然都丝毫没有感觉。良久之后,才被睡梦中的一阵吵闹惊醒。
即便眼皮很重,她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朝着洞口处走去,心间既忐忑又害怕。
是这山洞的主人归来?
是野兽出没?
还是那群叛军追*过来了?
千凌鸢蹑手蹑脚,离洞口越来越近,而那洞外的嘈杂声也逐渐变得更为清晰……
第三章 梦中人
雨后的清沅江畔,青山云绕、水流湍湍。
江流中央一艘竹筏上,傅珹歌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手拎着鱼篓一手扛着鱼竿,正惬意地抬头远眺这仙境一般的巴山蜀水,嘴角浅勾起一抹笑意。
多少个日子里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生活,眼下却是唾手可得。
以前意气风发之时,他从来未曾想过,如今江畔的一处山洞,会成为他赖以生存的天然府邸。在这里蜗居虽算不得舒适,但好在极度隐蔽,于他来讲是个理想之处。
只是,今日的洞府乍眼看上去还平静如常,但本就细致敏感的他不难发现周围莫名多了些风吹草动。傅珹歌面色如旧,脚步却缓慢停在了一地风卷残叶之中。
原地顿了顿后,他唇角一勾淡然地走到那林间小道旁,轻轻放下装满了江鱼的鱼篓和鱼竿。站起身来时,眼神已然切换成了*伐果决的模样,一副浓黑富有神采的瞳孔里,少见地浮现出一股子*意。
“既然来了,何必东躲西藏?”他身子岿然不动,眼神却已经流眄了四方:“出来吧!”
他的话语虽然铿锵有力,但内心却不由得轻叹了几声,升起一抹悲凉。难道他都已经退步至此,还是躲不掉这终究的正面一战吗?
被他这么一喝,道旁灌木丛里继而一阵窸窸窣窣响动,躲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群人面露凶光走出,手里的刀明晃晃地,阳光反射下在他脸上落下光斑。
双方互相看了几眼却都愣住了。
傅珹歌:不是他?
对方:不是她!
江风拂袖,傅珹歌鬓边的发丝扬起,刮在他高挺的鼻尖。那群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通渔夫。可就他那么随意地一瞥,那群人却都被他的双眸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傅珹歌也快速打量起了这群人:虽然他们衣着便衣,但他们阵势井然毫不紊乱,神色、动作上都不难看出这群人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倒像是官府之人。
可此处原本处于桑榆镇边缘,荒郊野岭,渺无人烟。这群西蜀官差缘何又会突然在此呢?
难道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傅珹歌心里咯噔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除之而后快,那群人却举着刀剑齐齐向他围了过来,谨慎着问他:“你是何人?”
他没有急于回答,眉眼一垂一抬间,忽而展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
为首的官差仔仔细细打量起他,虽然衣着粗布麻衣,但他那双炯炯有神摄人魂魄的眼睛,却怎么看都和他口中的“普通渔夫”四个字沾不上边。
傅珹歌笑意未落,那官差却并未过多纠结,示意手下将剑收入鞘中,从背后抽出一幅画道:“我等奉命来寻画中之人,你既是这附近的渔夫,就帮忙看看近日在这清沅江边,是否有见过此人?”
画卷展开,傅珹歌也下意识垂眸一看究竟。刚展开到一半,人像也刚刚露了下半身,却突然听前方不远处一官差大呼着:“那里有人!”
为首的官差闻言,赶忙把卷到一半的画像快速收起放到后背的行囊中,手握着剑一挥说了声“追”,便带着人往那身影追去。
傅珹歌望了望那身影,心中升起一丝诧异。
那逃跑的是个女子,白色的背影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仿若幽灵,可她慌乱逃窜的模样,又像极了落难人间慌不择路的仙女。
而让他震惊的是,这女子窜出来的位置,却正好是自己那个隐蔽的洞府。
他想了想,还是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
一刻钟以前,千凌鸢听到动静慢慢靠近洞口。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外面来了不少人。
她小心地靠在洞口的石壁旁边,借着垂吊着的野藤掩藏着自己,微微探出脑袋观察洞外的情形。
只见一群人拿着刀剑,将一个身形颀长衣着朴素,头戴斗笠,看似普通渔夫的男子围在了中间。那渔夫却神色自若,淡然若一江春水。
虽然那群持刀之人衣着便衣,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群人的神色做派,绝对是西蜀官兵。
她早就预料到这群人会找过来,但却没想到速度竟然会这么快。
“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那渔夫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官兵的问话,从他的表情,竟然看不到一丝的惊恐和慌乱。
当那官兵从后背抽出一张画像的时候,千凌鸢心中一惊,赶忙趁着两人交谈的空子,瞄准了官兵包围圈的一个缺口咬紧牙关埋头冲了出去。
她绝对不能落到这群人手里!
一团白影惊起一阵风。
千凌鸢头也不回地往前面一股脑地狂奔,身上的丝绸薄裙挂在灌木树枝上,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当她停下来之时,自己却又一次站在了清远江边的巨大碣石之上。
官兵们已经追了上来,她退无可退。刚要往下跳,却听得那群官兵中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便有八九个后排的官兵倒下。
正在往前跑的官兵们急忙回头往后望去,见自己的同伴几个人身上各*一支长羽箭,倒在地上蜷缩着,这群人立马警觉了起来,拔出佩剑四处张望。
“谁?到底是谁?”
千凌鸢也看得很懵,那惨叫声同时响起,官兵们倒地的频率也不约而同。说明这几支箭是一起射过来的。这么看起来,这个在暗中帮自己的人,应当带了不少人埋伏于此。
而她所担心的,也同样让官兵的首领头上冷汗直冒。
今日自己前来,带了十几二十人,眼下轻轻松松便折损了一半,偏偏还是敌暗我明,怎么想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举刀之手颤抖不已,但还是鼓起勇气朝四周继续喊道:“有种的就出来,别躲躲藏藏的,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此时,原本静谧的江畔,突然从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似鸣琴弦的陌生男子声音飘飘荡荡,附着在江风里,既铿锵有力,又感觉绵绵暖暖:“我若是你,就赶紧麻溜地跑。好歹留下一条命!”
“哼!”那首领冷哼一声:“可笑!你以为你躲在树丛里我就拿你没辙吗?你们几个,给我去进去搜!”
“是!”几人应声刚转头准备前往树林中去,却冷不防从树林的方向又飞来几支冷箭。
片刻功夫,刚刚还整整齐齐的十几号人,现在只剩下了首领一个。
他震惊惶恐地看着地上的十几具尸体,撇了撇嘴后,突然掉头往千凌鸢的方向而去。
千凌鸢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和自己近在咫尺。她正准备躲闪,却不料一支冷箭又射过来,正中那人后背。
那人面目狰狞地向前扑倒,可这碣石本就临江空间狭小,千凌鸢看到他扑来之时一个下意识地躲闪,却脚下一滑,后背朝下,跟着那首领一同摔到了江水中……
*
一阵寒意刺骨锥心,让千凌鸢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桑槿正拿着一张湿哒哒的毛巾摁在她的额头上。
“你终于醒了?”
桑槿长舒了一口气,一股忧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你是怎么了?好端端逛着街吃着馒头也能晕倒?”
千凌鸢皱了皱眉,声音细弱地问桑槿:“我晕倒?那我睡了多久?”
桑槿忙道:“差不多快一日了!而且,你一直发烧,睡梦里还一直说胡话冒冷汗。你究竟梦到了什么这么可怕?”
千凌鸢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梦境,看似是梦,却又那么真实。但根据这些零碎的记忆,她一时半会儿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事情,只能闭着眼让自己的头稍微不那么痛。
桑槿见她不语,考虑此刻她身体不适便也不再多问。
她将湿毛巾从阿鸢额头取下,用手背轻轻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感受到不太明显的热度后,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你刚刚醒,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给你煎药。”等桑槿走出房间后,阿鸢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刚刚梦境里的那一幕,她尝试着努力去回忆。
究竟这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那个陌生的渔夫,还有那些莫名的冷箭,又是谁在私底下帮她?这一切,究竟是她的记忆,还是只是单纯的梦境?
半天后,桑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坐在了阿鸢身旁的床边。她将药吹凉,一口一口轻柔地喂给阿鸢。
喝完了药,阿鸢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离开的桑槿,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问:“阿槿姑娘,你可否带我去当时救我的江边看看?”
桑槿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她才刚好,身子骨还承受不住清沅江那么猛烈的江风。即便是要找寻记忆,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半会儿。万一感染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
阿鸢盯着她的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担忧。为了证明自己吃得消,她当即掀开棉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没事,你看,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桑槿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她,知道她是刻意硬撑,却不忍辜负她此刻那期盼的眼神。
“行,我现在就带你去!”
桑槿简单地给阿鸢换了身衣服,搀着她的手慢慢朝着清沅江畔走去。
越是靠近江边,阿鸢就越觉得这里的景致和梦里简直如出一辙,荒凉的岸边,茂密的树丛,还有江岸边那巨大的碣石。
现实越是清晰,梦境也就越靠近现实。所以,那个自己曾经避难的山洞,也应该在这附近才对。
阿鸢并没有急着带桑槿一起去寻找,而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对桑槿道:“我们回去吧!”
这几天,阿鸢趁机养好了自己的身子,也旁敲侧击地向桑槿打听了一些桑榆镇的情况。桑槿见她身子好的差不多,也开始放下心来,想到自家桑田也好久没有去看过,便背着背篓一早出了门。
她前脚刚刚走出这个别致的土屋小院,后脚阿鸢就迈着急切的步子,也跟着出了门。
第四章 洞中叙
再次来到清沅江畔这个无人问津的山洞时,千凌鸢怀揣着种种疑问。她故意趁着桑槿不在之时前来,就是想要找到那日帮助自己的那个男子,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撩开洞口盘旋交错的藤蔓,通过狭窄逼仄的洞口,脚下就是一个石板砌成的台阶。沿着台阶往里走,是一个悠长的洞道,不过距离不算太远,很快就来到一处宽敞的山洞内部。
令她惊讶地是,她还没有步入洞中,空旷的山洞就回荡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声音:“你来了?”
千凌鸢诧异地撇撇嘴,撩起裙摆往前走去,那人抬起头斜睨她一眼,又接着道:“我等你很久了!”
走近之时,这个人的面容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面前。头顶没有斗笠遮挡,能很清晰地看清楚他面若冠玉,五官精致,浓眉点缀着星眼,眨眼间,能看清长长的睫毛随着双眼皮来回跳动。
他衣着墨色外袍,雪白的里衣,如此看上去文质彬彬,根本不像他口中说的普通渔夫。
脸是书生脸,可眉宇间又少不了几分自然的英气。
“你?等我?”阿鸢一边问,一边脚步未停,话说完时,便已站在了他身前旁不远处。
傅珹歌随手捞了条最大的放进脚边的石盆里,对阿鸢道:“嗯,你别客气,随便坐!”
阿鸢低头看了眼他刚刚生起的火堆旁边,安安静静地坐下,看着他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后,又利落地将一根木棍从鱼嘴里插至鱼腹中,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开始烤起鱼来!
冷清孤僻的山洞里,孤男寡女就这么独处本就略有些尴尬,再一言不发就着实让人难以自在了。
傅珹歌于是扭过头冲阿鸢笑了一笑,暗黄的火光在他星光斑斓的明眸中闪烁跳跃,显得格外好看。
他问阿鸢:“官府的人为何要追*你?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吧?”
阿鸢回头凝视着他的目光,短暂地愣神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试着反问道:“那你呢?你箭术如神,想必也应该不是普通的渔民才是?”
两人互相对视了少顷,都被对方的问题噎住,当下比不说话时更为尴尬。于是两人各自笑了笑,将目光又转移到烤鱼之上。
半天后,傅珹歌打破沉默,忽而轻启朱唇面露浅笑对她道:“我不过闲云野鹤一个,和普通渔夫没什么两样。你叫我阿珹便好!”
“阿珹?”
火光映在阿鸢脸上,让她脸颊也泛着红光。她默念了两遍阿珹的名字,低下头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揉着丝绸裙摆。
稍后,又抬头看向他,柔声道:“我叫阿芊!”
柴火噼啪作响,橙黄色的火光在昏暗的山洞里跳着舞,周围瞬间变得格外静谧。
听她说着自己的名字,阿珹不经意间抬了目光,斜睨着阿鸢娴静温柔的侧脸,娇柔的肌肤粉粉嫩嫩,纤长的睫毛轻轻跳动,明亮的双眸若含满了春水的柔情,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失着失着,手里的烤鱼“啪”地一下掉到了柴火堆里。
“鱼!”阿鸢指着柴火堆里的鱼提醒,傅珹歌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拯救那条可怜兮兮的烤鱼。
看着他难得慌张手忙脚乱的模样,阿鸢忍不住笑了起来。仅仅只是她嫣然的一笑和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傅珹歌便沉浸在了她的明媚当中,再也走不出来。
在过去的二十载岁月,他曾经看到过有人对他目光狠戾,有人对他冷若寒霜,有人对他面目狰狞;也有人谄媚阿谀,有人假模假式……可却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对他展露天真善意,至真至纯的笑容。
阿鸢也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目光,忽而心间咯噔了一下,笑容逐渐僵在这暧昧的氛围里面。
她是怎么进到这洞府里的来着?
对,这几日病靥中,她时常梦见一些场景。而如今身处梦中这个山洞里,又见到了那个“渔夫”傅珹歌。所以,她所梦非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属于她自身的记忆。而他,正是那个在官差的追*之下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零碎的记忆霎时间充盈着她的思绪,让她在跳动的火光中变得有些恍惚。刀光剑影,鲜血淋淋的场面再度袭来,让她忍不住有些颤抖。
傅珹歌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发现她双臂在微微抖动着,连忙屏息感受了一下这洞里的温度:虽然此时正值初春,但毕竟靠近清沅江边,偶尔会有些许江风从山洞的缝隙中闯进来,带来一丝寒意。
“你冷么?”他关切地问着,话音刚落却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到衣柜里取出自己的一件外衣走过来为她披上。
其实火堆旁边本就热气腾升,阿鸢也并没有觉得有寒意,之所以颤抖也是因为对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有些恐惧罢了。
她客气推脱,拉扯之间却腰肢一扭,一个重心不稳便要向旁边火堆跌去。千钧一发之际,傅珹歌迅速将手里的烤鱼随手往旁边一甩,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仅轻轻用力一拉,便将她拉了回来正好跌进自己的怀中,而那烤鱼便也随着棍子被扔到了火堆里。
这场景千凌鸢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在土屋小院快要晕倒前夕,也是被一个人像这样拉了起来。虽然当时自己意识有些模糊,而当她躺在傅珹歌怀中,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温度的熟悉。
那日在小屋中救了自己的人,也是他?
傅珹歌将她拉过来时,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看得清她清澈的眼眸中自己的模样。
他的目光游走在她白璧无瑕的脸上,试图能够找到一个瑕疵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即便清清楚楚地在她脸上扫过一遍,也依旧是细腻无瑕的一张脸。
两人双目对视着,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没有及时撒手,一个没有及时挣脱开,就那么足足愣怔着凝视了对方许久。
这一幕,又恰恰被刚好带着一大群老少爷们寻来的桑槿看了个正着。
于是,当两人都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的热血心跳之下之时,一个巴掌在阿珹脸上重重开花,响声在整个空洞的洞府之中来回碰撞。
“以前只听说你是个野人,没想到你还是个流氓!”
再次看见桑槿,阿鸢心里十分激动,赶忙上前拉着她的胳膊:“阿槿!你怎么来了?”
桑槿面色也是半喜半忧,指着阿珹怒道:“还好我来了,不然都不知道这个流氓野人要对你干些啥!”
无辜被打脸的傅珹歌,捂着自己左脸上的巴掌印,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大姐,麻烦你注意下你的措辞!!”
难怪世人皆传言,巴蜀的女子,惹不得!
桑槿闻言七窍生烟,当即怼了回去:“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大姐!年纪轻轻学点什么不好?净学着如何拐带小姑娘!”
眼见着误会闹大了,阿鸢赶紧在一旁拉了拉桑槿的衣袖,蹙着八字眉低声道:“阿槿,你误会了!他叫阿珹,他……”
还没来得及解释,桑槿就已经不耐烦地走到了傅珹歌面前,伸出食指狠命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你还不走矗在这里干什么?等我们报官不成?”
傅珹歌脸色冷冷的,不屑地伸手推开了桑槿的手指,环顾一眼四周道:“大姐……不,姑娘,这里,好像是我的地盘?!”
桑槿闻言,这才余光中瞥了一眼这山洞,虽然心里开始发虚,但出口仍旧底气十足,丝毫不怯地回道:“你的地盘怎么了?很了不起么?”说罢,却身体比头脑机智,赶忙转身拉着阿鸢往洞外走。
身后,傅珹歌望着两人的背影,赶忙趁她们还没走出山洞,暗笑着急呼道:“阿芊姑娘,有空记得来找我吃烤鱼!”
回去的路上,桑槿忍不住问阿鸢:“你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害得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带着全村老小到处找你。”
阿鸢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大叔大婶们,想想刚刚山洞里两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暧昧场面就这么被大家全都看了个遍,此时不免还有些脸红。
“对不起,阿槿姑娘。我只是有些问题搞不明白,所以想来这边找找答案。害你担心了!”
桑槿撇了撇嘴道:“你以后直接叫我阿槿就可以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替你分忧解难。你刚刚大病初愈又失忆,到处乱闯可是很危险的。”
桑槿外表看上去虽然有些闷闷不乐,但无论哪句话都透露着对千凌鸢的关心和担忧。虽然两人萍水相逢,但毕竟她救过自己,看上去也是一个善良淳朴之人,阿鸢也觉得自己有些担忧是多余的。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要暂时留在此地,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任桑槿呢?
“阿槿,我知道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定会提前跟你商量,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言及此,桑槿也终于展眉,回头握着千凌鸢的手,感慨而叹息着:“桑榆镇虽然地处偏僻,但这里的人都很质朴善良,你就安心留在这里调养好身子。等你记忆慢慢恢复,再想其他事情好了。”
身后跟着来寻人的老者也站上前来道:“是啊,这位姑娘。既然你来到了桑榆镇,也就是跟桑榆镇有缘。你就留下吧,也给阿槿做个伴。至于以后,等你身体好点了再说。”
千凌鸢听得一阵感动连连点头。
一行人回到桑坪村时,便各自分散着回了家。
桑槿打开柴扉门,牵着阿鸢的手将她带到院子中,搬了两张椅子在屋前坐了下来,连忙问阿鸢:“你今日去那山洞,究竟是做什么啊?”
千凌鸢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认真告诉桑槿:“我好像把一些事情都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桑槿激动地声音都高了好几个调:“太好了,你都想起什么了?”
思索片刻后,她认真地看着桑槿的眼睛说:“阿槿,我本名千凌鸢!”
桑槿:“???”
“我是西蜀公主!”
桑槿:“!!!”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桑槿:“……”
阿鸢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桑槿完全回不过神来,她呆呆地看着她,如同雕塑一般定在原地。半晌后,突然猛然起身,跑到门口将木门、窗户这些凡是能透风的地方紧紧反锁了起来。
“除了我以外,你可曾对别人提起过你的身份?”
见阿鸢摇头,桑槿才着着实实松了一口气。
“那还好!我以前去学堂听夫子讲学,说是世人多知其面而不知其心,很多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阿鸢,你可要记得,万不可随意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
阿鸢猛烈地点点头。
桑槿想到那个野人阿珹不可一世地喊着阿鸢的名字,像是骄傲地告诉她,他和阿鸢熟得很。可到头来,他所知道的阿鸢,不过是一个假的名字,假的身份,想想就觉得很是解气。
“阿鸢,既然你我有缘相识,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好姐妹!今后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至于那个野人……那个阿珹,你也不要去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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