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宁河区永定塔陵,张英父亲用手擦拭墓碑,众人搀扶搀扶伤心的张英母亲。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12月13日上午10时,永定塔陵墓园,气温零下5度,风很大。
张仁俭搀扶着妻子,脚步踉跄地走向墓地。两位老人的手上,拎着女儿张英(化名)生前爱吃的食物,还有一家人一早亲手包的饺子。站在女儿的墓碑前,母亲汤玉娥猛地跪下,伏着身子失声痛哭,“去泰国后,我们只在微信上聊了几句,没有给你打电话,妈妈很后悔,现在每次看见你的照片,我就很想你,闭上眼睛,也都是你的样子”。
张英不在人世,已经45天了。10月29日,张英在泰国因“溺水”去世。
12月13日,泰国警方初步判定,张英被丈夫张凡(化名)“谋*”。此前,因为总赔付额预计将超过3000万元,关于张凡涉“*妻骗保”的消息,引发关注。
目前,天津警方已以“涉嫌保险诈骗”,对张凡立案调查。中国驻泰国大使馆12日14日回应新京报记者称,日前已收到来自死者家属的引渡申请书,“但警方表示,要按照泰国法律办理相关司法程序,已指导家属聘请律师向法院提出引渡诉求”。
面目模糊的“暖男”
张英的表哥王文轶告诉新京报记者,家人在中国驻宋卡总领事馆和天津殡葬协会的帮助下,于11月9日将张英的遗体运回国,“考虑到张英父母的情绪,火化完一直没敢让他们去墓地。”
11月11日,张英的遗体火化,13日下葬。从遗体回国开始算起,到12月13日,正是张英的“五七”忌日。
三个多小时之前的6时45分,由曼谷起飞的国航CA750次航班,降落在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张仁俭和家人一行回到位于塘沽的住所。短暂休整后,与其他亲属一同前往位于天津宁河区的永定塔陵墓园。
在女儿的墓碑前,张仁俭用纸巾擦去眼泪,搀扶着嚎啕的妻子。
2018年12月13日,天津市宁河区永定塔陵,张仁俭为女儿准备平时爱吃的食物和一家人一早亲手包的饺子。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此前,在张仁俭夫妇眼里,31岁的女婿张凡,只是个面目模糊的身影。他们曾经一致认为,女婿是一个“暖男”。
1989年出生的张英,没有多少恋爱经历。在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读书的四年,张英没有谈过恋爱。2013年毕业后,张英回到老家天津塘沽,并被招录为滨海新区财政局的一名派遣制合同工 。
张凡大张英两岁。张英毕业这年,张凡已经是一家银行的客户经理,有两年工作经验。
一切似乎都为两人的交集埋下伏笔。两人从事的,都是财务相关工作。张凡与张英的单位隔着一条街,直线距离4公里。
张英家人知道的是,2016年初,张英与前男友分手后,曾告诉家里“不适合结婚”。直到同事介绍的张凡出现,她开始说,自己“想有一个家”。
婚前的张凡,一度颇受女方家人认可,“他不抽烟,不喝酒,工作也稳定,家庭背景也行,重点是关心我闺女。” 汤玉娥说,张凡每天都会接送张英上下班,即便自己迟到也风雨无阻。
2016年5月15日,27岁的张英与29岁的张凡结婚。
张英的表哥薛超回忆,婚礼办得很朴素,只是亲戚朋友间简单吃个饭,敬圈酒。席上,张凡来的朋友不多,人看着“老实巴交”。
婚礼结束后,张凡带着张英去了太平洋岛国斐济,度过5天的“蜜月”。
表哥周洋介绍,蜜月期间,妹妹知道自己*了,此后回国待产。这一期间,张凡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喝水递到嘴边,半夜起来接尿”。
2017年2月3日,张英生下女儿萱萱。
孩子出生后不久,由于照顾孩子方便,以及为新装修的婚房通风等原因,小两口搬进岳父母的家。
在这期间,张凡沉默寡言的形象进一步稳固,“他在家很少说话,每天一下班回来,进屋就吃饭,基本很少交流” ,张仁俭说。
2018年12月13日,天津滨海新区张仁俭家中,夫妻倆正在接受各家媒体采访,张仁俭在一旁沉思听着妻子回忆女儿和女婿之间事情。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蹊跷的“溺水身亡”
10月27日,张凡和妻子张英以及女儿从天津出发,前往泰国普吉岛度假。
这是一趟曾经遭到反对的旅程。家人说,张凡起初提议“去马尔代夫游玩”,但被双方父母否决。“我们都说孩子太小,劳碌奔波,孩子受不了”,汤玉娥说。
直到出行前三天,张英的父母才知道,女婿已经购买去普吉岛的机票。出发前,张仁俭给小两口拿了一万块钱,并叮嘱张英“也不用给我们买东西,你们自己玩好,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这句叮嘱,成为父女之间的永别。两天后,张英漂浮的尸体,在酒店房间内的泳池里被发现。
手机通话记录显示,9月30日深夜,张仁俭接到女婿的电话,说张英“死了”。
张仁俭说,自己在电话中问女儿的死因,张凡的解释是:吃完晚饭后,孩子去睡觉,两个人便去游泳,没多久就开始下小雨,“他说进屋看孩子去,女儿在外面游,自己在里面睡着了,睡醒后发现人在泳池的水面上漂着”。
张凡告诉岳父,自己过去把人拎上来以后,发现已经“淹死了”。
张仁俭忍住悲恸,问女婿水有多深,得到的回答是“池子有十几平米大,水深差不多没了她”。
对于这一说法,张仁俭感到不解。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张仁俭说,女儿从上小学开始就会游泳,不明白为何会“淹死”。
家属张仁志一同前往泰国处理后事。其回忆,11月3日,自己和张英的父母曾到过涉事酒店,普吉岛帕瑞莎度假村,但没有被许可入内,“警察跟我们说,酒店内的泳池水深1.4米到1.45米”。
一份由院方出具,并盖有中国驻宋卡总领事馆普吉办事处公章的“死亡证书”显示,张英的死亡时间为2018年10月29日21时,死亡原因是“溺水”。
对于溺亡这一说法,张英的家属均表示不认可,表哥周洋说,自己小学时曾与张英在家附近的水库游泳,表妹的水性很好。
10月31日,张凡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从普吉岛返回天津。张仁俭提出,要和女婿一起返回泰国,去把女儿的尸体接回来。
当晚11时许,张仁俭一行6人前往普吉岛。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张仁俭回忆,到达泰国宾馆后,张凡进门把门关好,突然跪下磕头。张凡说话时有些颤抖,他告诉岳父母,两人因为闹矛盾,自己对张英“动手了”。他一边跪着哀求原谅,一边交代,自己在国内已购买保险。
张仁俭回忆,自己指着女婿说,“就这点儿保险,换不来我的孩子”。
一夜无眠。11月1日下午,一行人来到芭东医院。汤玉娥回忆见到女儿遗容的场景,“指甲盖都掀裂了,手臂、脖子都有淤青”。
2018年12月13日,天津滨海新区张凡新房,床头还摆放两人的结婚照。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家属称事先“没有征兆”
因为对酒店管理存在异议,在查看遗体后,一行人来到附近的马卡拉警局(Kamala Police Station)。
张仁俭说,到警局后,张凡就被警方扣押。半小时后,一名泰国警察告诉自己,“他招了”。
听到这句话,张仁俭只觉得血往上涌,一头冲进审讯室,大声质问张凡,“为何*我女儿”,面对愤怒的岳父,张凡只说,自己“不想过了”。
由于泳池设在房间内,没有监控录像,在警局内,家属获准观看一段现场还原视频,“警员扮女儿,张凡就把她的头往水里按”。
家属提供的照片显示,张英的右侧肋骨处有大面积红肿,延伸到臀部,颈部发红。尸检报告复印件显示,张英的臼齿部位有手指刮伤,脖子、胸部、手臂均有伤口,长度在1-3厘米,眼膜,脖子、胸部有出血点,两边胸口部肌肉有淤青,第5根肋骨折断,肚子里有出血,肝有淤青并且撕断了,脾及肾两边有淤血。
12月13日,卡马拉警局警长Smokit Boonrat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案件)可以初步认定是谋*,嫌疑人是故意将妻子按入水中让她溺水而亡,然后才松手,然后自己回到房间里去休息,过一会儿再出来看她死了没有,之后才打电话给酒店求救。”
酒店工作人员在泳池边进行急救后,将张英送至医院施救,最终回天无术。
这样的结果,让张英的家人感到愕然。一个月前的8月12日,张英和张凡曾带着孩子,与表哥王文轶一道在一家港式餐厅吃饭。饭桌上,王文轶没有察觉妹夫有任何异常表现,两家人聊了最近的工作,社会的热点,更多的谈话内容则关于育儿。
唯一让王文轶留下印象的,是张凡“爆瘦”,“瘦很多,很明显”。对此,张凡回答说,自己“早上吃饭之后,喝牛奶,加上平时锻炼”,于是就“瘦了”。
饭后,在餐厅门口的一个儿童游乐设施点,张凡穿着墨绿色短裤,与女儿萱萱平躺在充气沙发上,张英用手机将这一场景拍下后,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配文中写到“爹带娃模式”,并配了一个“捂脸”的表情。
对于自己突然瘦下来的原因,张凡也许说了谎。12月13日下午,警方对两人的婚房进行搜查时,在一个白色透明储物盒内,发现了张凡的体检报告单、药费明细表及住院收费单据。
体检单的日期是“2016年12月13日”,检查结果为“糖尿病”,开具单位是天津医科大学代谢病医院。
然而对这一情况,张英家属并不知情,“他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谜,女儿也很少跟家人沟通自己的生活”。
此外,从泰国回来后,张凡的父亲张辉曾在儿子的衣兜里,发现一张去往福建福州的车票,但对此行程,包括张辉在内的双方家人均表示不知情。
2018年12月13日,天津滨海新区张仁俭家中,张仁俭拿出了张凡购买的保险合同,家属称笔迹比对后与女儿字迹不一样。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多份保单牵出“*妻骗保”指控
将张凡引入舆论漩涡的,是案发前半年内,其陆续为妻子购买的十四份保险,预计总保额将达三千万元,受益人是张凡自己。
张辉在儿子新房的被子里,找到其中的4份保单。保单显示,2018年6月至9月,儿子一共购买4份巨额保险,来自不同的保险公司,保险金额从150万-800万元不等,总价值约1710万元,被保险人为张英,投保人和受益人均为张凡。
“警方还在调查其他十来份保险,估计保额总共有三千万。”张仁俭说。这一数字得到天津警方的确认。
张仁俭说,张英死后,家属调取夫妇名下账户,发现两人所有的银行卡里“就剩几百块钱”。
张凡名下部分信用卡记录显示,从7月份起,张凡几乎每隔两天就有大额消费,每次从1000元到10000元不等。
消费记录显示,张凡多次将大额钱财支付给一家直播平台,仅8月份就转了3.5万元,9月份,其中一张信用卡付款的金额,就超过6.3万元。
塘沽公证处开具的“查询函”显示,2018年4月,张凡贷款60余万购买一套房。
这一贷款记录,让张仁俭觉得奇怪。其表示,房款共计170万元,其中自己家一方出了60万元,男方家掏了超过90万元,“本来可以不贷款,结果还贷了67万”。
夫妻两人的共同好友程艺说,张凡在家里管钱,消费很“舍得”。
2018年12月13日,天津滨海新区张仁俭家中,张仁俭拿出了张凡购买的四份保险和女儿的死亡证明。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漩涡下的两个家庭
张凡的户籍地址,位于天津市滨海新区一个小区内。张凡涉嫌 “*妻骗保”的消息,已经在这个小区传开。
靠里一栋浅黄色的4层楼房,外观破显陈旧。张凡一家,就住在一楼。婚前,他与父母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张凡的父母已经离开。12月13日下午,一名中年男子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是张凡父母的远房亲戚,帮忙“看房子”。按照他的说法,早在 4天前,老两口就已经搬走。
中年男子回忆,张凡的成长条件不错,“是独子,可能就有点宠,但也不是娇生惯养那种”。
王建(化名)是塘沽街新村社区的一名工作人员,也是张凡的老街坊。在王建印象里,张凡小时候体型微胖,走起路来“会喘”。
按照王建的说法,张凡“恋家”。从小学到大学,到后来工作、结婚,从未离开过塘沽。2007年,他考上天津科技大学,这所学校距离张凡的家,只有两公里。
2011年毕业后,张凡进入一家大型银行的天津分行工作,直到2017年1月份离职。
李欣与张凡是同事,两人认识多年,关系较好。据他回忆,张凡的离职理由是,“工作压力大,很累,想跟朋友创业”。
张凡的离职,瞒着家人。张英的家属说,此前张凡依然每天一早出门,但“具体每天干嘛去了,不知道”。
事发后,张辉曾对亲家张仁俭说,“叫这个恶魔去吧。”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张凡的父母都表示,“已经放弃儿子”。事发后,张家向亲家作出的补偿近300万元。
另外一方,正在寻求法律途径的帮助。张仁俭说,已在泰国聘请律师,并向中国驻泰国大使馆递交引渡申请信。
目前,天津警方已经对张凡的电脑及保险单据进行调查,案件正在办理当中。
漩涡下的两个家庭,因为孩子而被连接在一起。
只有20个月大的萱萱,现在住在爷爷奶奶家,由两方父母轮流照顾。“抚养的计划以后再说”,张英的母亲说。
大祸发生后,家人还是看出了孩子的变化。张仁俭说,萱萱以前特别开朗,“你叫孩子背一首诗,她看完以后,就能背出来”。而现在,萱萱经常容易感到害怕,“问她啥都不说”。
直到现在,双方父母也不知道张凡的涉案动机,张英尸体上的伤痕是如何形成的,也依然是个谜团。
一名大学同学记得,张英此前曾说,以后有钱了,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带着孩子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张英曾经表示,普吉岛是带女儿看世界的起点,以后还有机会去南美洲看陆地最南端的灯塔,到非洲肯尼亚看一场季节之交的动物大迁徙,然后等女儿再大些,再一起去冰岛看神秘的北极光。
事发前,张英曾抱着女儿在事发泳池拍照。受访者供图
在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背影中,张英左手抱着女儿萱萱,坐在普吉岛度假村露天泳池的台阶上,用右手食指指向天色相接间的落日。
这张照片里,张英的背影,和橘黄色的余晖相映。
新京报记者 李一凡
编辑 王煜 校对 王心 陆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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