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踏春问仙”诗会邀您参与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83）
宋·晏几道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鹧鸪天
[宋]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〇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网友雷焱雄问：请问钟老师，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钟振振答：晏几道《小山词》自序曰：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蘋、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已而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大意是说：我有两位朋友，一位姓沈字廉叔，一位姓陈字君龙。两家有莲、鸿、蘋、云等歌妓，常为来客演出，以为娱乐。我每作一词，就将词稿交给她们演唱，与沈、陈二友一边饮酒，一边听歌，很是快乐。后来陈君龙重病卧床，沈廉叔不幸去世。我过去喝醉了酒所写的狂放之词，与两家的歌妓一道，都散落、流转到社会上去了。
宋代富贵人家的歌妓，与主人家的熟客，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成为爱侣的情况时有发生。晏几道的这首词，应该是为一位与他有恋爱关系的歌妓而作。她，或许就是莲、鸿、蘋、云等歌妓中的某一人。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二句，是回忆当年在朋友家里夜宴，欣赏歌舞的场景。不是特指某一次，而是泛写许多次。古代的歌妓每每歌舞兼擅。当然，歌舞者不止晏几道此词写赠的那一个人，但伊人是词人最主要的赞美对象，却是没有疑义的。
从这两句词所描绘的情境来看，当年在朋友家的夜宴，十分尽兴，常常从上半夜一直持续到下半夜。何以见得？请注意“舞低杨柳楼心月”的那个“低”字。月亮从东方升起，升高到“楼心”，也就是楼顶的中央，然后又向西方落下去。月由高而低落，便是进入了下半夜。本来，月亮的运行与歌妓的舞蹈并无关系。但实话实说，就没有诗意。说歌妓“舞低”了“杨柳楼心月”，便诗意盎然。
“杨柳”二字，下得活泛。从语法的角度看，它与下面那个“楼”字联系得比较紧密，“杨柳楼”即周围栽有杨柳的楼阁。但从诗意的角度看，它又可与上文的那个“舞”字发生关系，使人联想到舞者柔软的腰肢。唐诗宋词中，以柳比拟美女舞腰的用例甚多，如唐·崔珏《有赠》诗曰：舞胜柳枝腰更软，歌嫌珠贯曲犹长。方干《赠美人》诗四首其三曰：剥葱十指转筹疾，舞柳细腰随拍轻。詹敦仁《余迁泉山城留侯招游郡圃作此》诗曰：柳腰舞罢香风度，花脸妆匀酒晕生。宋·柳永《柳腰轻》词曰：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舒亶《菩萨蛮》词曰：忆曾把酒赏红翠，舞腰柳弱歌声细。黄裳《霜叶飞·冬日闲宴》词曰：金鸭时飘异香，柳腰人舞。晁补之《玉蝴蝶》（暗忆少年豪气）词曰：舞犹慵、小腰似柳，歌尚怯、娇语如簧。谢逸《鹧鸪天》（桐叶成阴拂画檐）词曰：红绡舞袖萦腰柳，碧玉眉心媚脸莲。王之道《醉蓬莱·追和东坡重九呈彦时兄》词曰：一曲婆娑，看舞腰萦柳。史浩《喜迁莺·立春》词曰：舞袖翩翻，歌声缥缈，压倒柳腰莺舌。皆可参看。
“歌尽”句与“舞低”句对仗，结构是一样的。“桃花”二字，也下得活泛。从语法的角度看，它与下面那个“扇”字的联系比较紧密，“桃花扇”即扇面上绘有桃花的团扇。但从诗意的角度看，它又可与上文的那个“歌”字发生关系，使人联想到歌者艳丽如桃花。古典诗词中，“桃花”比拟美女的用例也层出不穷。最早如《诗·周南·桃夭》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后出如汉·曹植《杂诗》七首其四曰：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晋·王献之《桃叶歌》三首其三曰：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妸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南朝陈·周弘正《看新婚诗》曰：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唐·陈子良《新成安乐宫》诗曰：春色照兰宫，秦女坐窗中。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李益《长干行》诗曰：自怜十五馀，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崔护《题都城南庄》诗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宋·张先《醉落魄》（云轻柳弱）词曰：朱唇浅破桃花萼，倚楼谁在阑干角。张景修《虞美人》词曰：春风曾见桃花面，重见胜初见。阮阅《洞仙歌》（赵家姊妹）词曰：惜伊情性好，不解嗔人，长带桃花笑时脸。皆可参看。
“风”，当然也不是“歌”把它唱出来并最终把它唱没了的。有柄的团扇，是古代歌妓手执的道具。扇摇则风生，扇止则风息。夜宴愈欢，持续的时间也愈长。歌妓一支歌接一支歌地唱，终于累到连摇动团扇的气力也没有了，风自然也就停止。这意思如实说来，颇有点*风景。说歌妓“歌尽”了“桃花扇底风”，就要雅得多，美得多。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