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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栖八岁时,她爸从外头带了个女人回来。
女人看起来非常年轻,身材匀致,长得精巧,一双杏眼弯弯,开门便清甜地对着林栖的奶奶说:“阿姨,您好,我是葛槐。”
林栖被她爸林东从房间拉出,说:“西西,快叫阿姨。”
她打量眼前的女人,刚想开口,对方却说:“阿姨把我叫老了,叫葛姐姐吧!”
林栖她爸和她妈六年前闹的离婚,那时候她还小,关于一个家的记忆便是破碎的了。
这些年,她妈又换了两,她爸一直单着。
但她清楚,爸爸也会找另外的人,*家庭后,她就显得多余了,在那以后,她可能会一直和奶奶住一起。
她年龄不大,心思却很多,尤其敏感。
自打生下来,父母便开始吵架,她被吓得躲在阳台上,也不敢哭。
她妈在她一岁的时候出轨,还将人带回了家里。她爸回来的时候门已经倒锁了,只得在楼下抽烟,等着她妈和那男人出来。
她妈嫌弃她爸,瞧不上他,嫁给他后尤其不满。她爸性情敦笃,在一家电子厂做技术,拿着个死工资,只够养家糊口。
在她妈刚出轨的时候,这个男人得知了还只会闷着头抽烟。后面她妈把人带回来,就彻底闹翻了。
之后便是离婚战。
她妈为了要房子,在一个半夜将她从奶奶家抱走,然后丢给了外婆。
当时买婚房是她爸出的钱,贷款也是他背的,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她妈算盘打得精,想从这个朴讷的男人身上刮尽油水。不惜拿女儿要挟,意思是你不给便别想要女儿。
她爸想她想得疯,但恁生生硬气了一回,几年都没去接她。被带走的前两年还给了生活费,后两年便不给了。
她妈没办法,只得把她送回来,达成最后的协议。孩子和房子归她爸,然后自个儿把车开走了。
她爸要上班,她只能送去奶奶那边照顾。
奶奶住的是老旧房子,离她的学校有些远,要坐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公交。她爸要奶奶和她住新房那边,但奶奶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老房子,只催她爸赶快再娶一个。
可把葛槐带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她奶便开始拿乔了,让葛槐给林栖洗澡。
葛槐倒没顺着老太太来,只说:“阿姨,西西现在也八岁了,自己的事该自己做了。”
她奶表面笑呵呵的,转头进屋就对她说:“等过段时间,你爸会带你去新房子那边住,和你葛姐姐住一起。她如果有对你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回来和奶奶说。”
她奶是个顽石般的老太太,当初她爸妈离婚,老太太也有一部分原因。
老太太始终认为儿子是家人,孙女是家人,儿媳妇不是。当初照顾她妈月子的时候,煲鸡汤头一茬都给儿子喝了,后面煲过一遍的才给她妈。
林东那时忙于上班,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动此手脚,还是后来跟她妈柳艳艳吵起来才知道的。
2
对于葛槐,林栖还是挺喜欢的。
不为别的,就因葛槐会陪她玩游戏,哪怕是买东西回来,在路上也会陪她闹一闹。
小孩生性活泼,哪怕被环境关押,依然向往那束自由的光。
当葛槐带她住到新房子那边时,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葛槐早八晚五地上班,与她的上学时间基本重合。
因此她的食宿,以及作业辅导,都由葛槐负责。
两人看起来倒是处得愉快,但也有不少矛盾。
林栖不管在外婆家,还是在奶奶那里,好吃的永远要先给她。等她吃完了吃够了,别人才会从她这里拿。
而且,她很挑食,只吃肉类,喜欢的可劲儿往碗里垒。
有一天吃晚饭,她照例把整盘鸡蛋饼都端到自己面前,打算独吞。葛槐又扯回饭桌中央。
林栖戳一筷子在上面,说:“葛姐姐,我想吃这个。”
葛槐看着她说:“我也想吃。”
“那你可以多做一盘啊!”林栖不情愿地撇嘴。
“我下次可以多做一盘,但这次只做了这么点,你要分一半给我。你只跟我说了想吃鸡蛋饼,没说要吃多少。”葛槐并不打算退让。
恰在此际,她奶神搓搓地过来这边,美其名曰是给林栖送东西。
一开门见两人扒着一碟鸡蛋饼不放,脸瞬间就拉下来了。
林栖耍了个心眼,转头委屈地对她奶奶说:“奶奶,我想吃。”
她奶一下眼珠子都瞪大了,看着葛槐:“小葛,你多大的人了,你怎么还跟小孩抢吃的呢!”
“阿姨,既然您把孩子放在我这里,我怎么对孩子那是我的事。你们要是觉得不好,大可以分开住。”葛槐平日总是一脸笑,还有些孩子气。此际微微敛色,便让人有种压迫感。
葛槐很少冷脸,就连教她作业,哪怕错了多遍都是笑着的,只叮嘱她下次要记住。
她奶见此,气呼呼地拉住她:“走,跟奶奶回家去,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林栖任由她拉着走了两步,便推开了,低着头说:“奶奶,我……我想住这里。”
那一瞬间,她满脑子的放学回来,家里冷清清,陪伴她的只有身形佝偻的奶奶。
她跟奶奶玩游戏,奶奶耳朵不好,总是听不清她说什么。
她要去楼下打乒乓球,无人陪,最终选了篮球,砰砰拍几下,头顶的球框是她永远够不着的地方。
她其实很害怕这种日子,哪怕是周末,也只能陪奶奶逛逛菜市场,再回来看电视。
因为内向的性格,朋友也很少,同学间的活动基本不会叫她。她想不到很深层次的东西,只觉得自己不快乐。
但自从有了葛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葛槐会在周末带她出去玩,开车去儿童乐园,从高高的滑梯上滑下来,她比她还开心。
会和她去海边,两人住一帐篷,叫林栖把她埋进沙堆里,然后装死。
见林栖没反应,撒娇说:“西西,我说我死了你都不哭一下的吗?”
“你又不是真死。”林栖笑她傻。
她吐出半截舌头,双眼一翻,说:“那我真死了啊!”
林栖才顺着说:“葛姐姐,你别死……”
3
鸡蛋饼事件后,林栖变了些。
她开始迁就葛槐,带着有意无意的讨好。
葛槐会跟她提很多要求,她一般都会尽力去做到。
比如说,买冰淇淋时,葛槐想跟她交换着吃,其实她不喜欢这样。她小时候喝了口她妈的汤,她妈看到后,训了她一顿。她因此落了个习惯,不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但当葛槐眯着眼笑说:“西西,给我吃一口你的嘛!”
她犹豫着把冰淇淋递了过去。
晚上睡觉时,林东出差去了,葛槐不想一个人睡,便跑来找她。
她喜欢在睡觉前做白日梦,把白天的遗憾拴在梦里实现。但她睡得不沉,很容易醒,哪怕葛槐转个身都能从梦中惊起。
直到林东打电话来问,她晚上是不是做什么事情去了,怎么在课堂上打瞌睡?
葛槐说,我晚上跟她睡的呀!
林东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去问问那丫头吧!
在葛槐左问右问后,林栖才肯道出实情,说习惯了一个人睡觉,跟人睡睡不好。
葛槐愣了愣,正色她,很认真地说:“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的,这是你的自由。”
末了,又哎呀呀地感叹:“我还想以后要个女儿呢,要女儿最大的好处,就是等她长大了我还能跟她睡一起,可以在一个被窝里唠唠话。”
林栖想都不想地说:“我和你睡。”
“西西,家在我看来,是个让人舒服放松的地方。你有自己的习性,只要不太出格没人可以勉强你。哪怕我以后生了女儿,她如果不愿意和我睡一起,我也不能怎样的。”
林栖的头垂下去,声音低低的:“可是……我怕……我怕你走了……”
“你说什么?”葛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顺着我是怕我走了?”
“你走了就又没人陪我了!”
葛槐突然抱住她,在她发顶轻轻地抚摸:“葛姐姐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的,就像等葛姐姐老了,你不会一直陪着我一样。”
“我可以!”林栖从她怀中抬头,怕她不信,又强调:“我可以的,只要你愿意。”
葛槐不说了,难得沉默下去。
窗外的天有些闷,夏夜的风挠人心。林栖不知觉哭了,觉得自己很委屈:“你不是嫁给我爸爸了吗,嫁给他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啊!”
葛槐没告诉她的是,她跟林东没有领证。
至于没领证的原因,也是这个孩子。
林东大她很多,虽然对她照顾必至,也曾求过婚,但她迟迟没答应。
她觉得*家庭矛盾太多,担心自己处理不好这些方方面面。所以想以两年为期限,心想着处得来就到一起,处不来便分开。
她是个没太多弯弯绕绕的人,看上林东纯粹是因为他傻。
两人在一地方上班,当时她家里急需钱,借了一圈在林东那里借到。她请他吃饭,没心没肺地问他:“你借条都不打一个,不怕我不还啊!”
三万块钱,并不是小数目。
林东却说:“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平时交情不算深,吃过两顿饭。
她觉得有趣,故意以一种打谑的目光盯着他:“你是不是想泡我啊?”
林东头要沉到碗里,“没有……我配不上你……”
然后两人全程无话,吃完后林东托个借口把单买了,逃也似的溜。
但毕竟有了这一层交谊,两人之后遇到也会打招呼,说笑,闲下来一起去吃饭。
一来二去的熟了,葛槐发现这人还挺好,没什么心眼,大度,做事也吃得苦。
至于她之于林东,就像是新鲜血液的沸动,枯桠上的一抹春。
4
葛槐来后,林栖的性格逐渐开朗。
学校里的家长会,运动会,郊游等活动,一般都是她去参加。
同学们头一回见葛槐,有两个忍不住问:“林栖,这是*啊,可真漂亮!”
那一瞬间,林栖有种恍惚的自豪感,但她又担心葛槐会说穿,便率先道:“不是……”
话才刚说,被葛槐拉住,轻轻地笑:“西西,这是你朋友啊?”
葛槐的笑是很得小朋友喜爱的,那两个同学忍不住点头,“是啊,我们和林栖是最好的朋友。”
葛槐听了,又跟她们聊一会,末了约定说让她们周末来自己家玩。
回去的路上,林栖忍不住说了:“葛姐姐,其实我跟她们不是好朋友。”
葛槐不以为然:“以后玩在一起就是了。”
又说:“你要学会有自己的朋友。”
“那你呢?”林栖忍不住问道:“你不是经常说,我们做好朋友吗?”不等葛槐答,鼓起勇气怯怯地问:“你不想做我的朋友了,是想做我的妈妈吗?”
葛槐明显一顿,半晌回身说:“你有自己的妈妈,这个谁也偷不走的。”
“可是我不要柳艳艳,我小时候她把我丢在外婆家,好长好长的时间都不来看我。”林栖倔强地说:“而且她也不要我了,我凭什么要要她?”
葛槐说:“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长大了认她,不认你?”小孩坚定地保证:“不会,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妈妈,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妈妈。以后我也是孝敬你,给你养老。”
可让她失落的是,自己的满腔赤忱没有得到回应。
两人回到家后,今天没作业,她爸难得下一回早班,一家人打算出去吃火锅。
她爸一个劲地往她两碗里捞肥牛,两人吃得满嘴流油。
突然,葛槐递了颗东西给她,说是解腻的。
她不大尝试新事物,但眼下确实吃多了,便也没多想地把那东西扔到了嘴里,一嚼之下,又苦又涩。
她五官都皱到了一块。
葛槐在一边哈哈大笑:“这是橄榄,好吃吧?”
“你怎么不吃?”她闷闷地问。
葛槐跟个小孩一样,笑得前俯后仰:“因为我觉得太难吃了哈哈哈哈……”
林栖默默地嚼完了那颗橄榄,可越到后面,她发现嘴里的味儿越甜,整个唇齿间都像浸了甘露。
那一刻的她,隐约间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一个可以引以为傲的家。
周末同学过来的时候,葛槐带她逛了一圈海鲜市场。两人又在水果市场走一圈,各自拎着几大袋回去。
葛槐的菜做得还可以,但不会特意按照她的口味来。她喜欢吃酱油,可葛槐做菜一般都不放,只有油盐味。
起初她吃不惯,但一段时间后,竟觉得这样也挺好吃。
小孩毕竟单纯,虽然之前没怎么一起玩过,但熟得快。加之有葛槐在一边调和,三人很快闹作一团。
吃饭的时候,林栖把喜欢的大花螺一人递了一颗,最后又细细地剥了一颗到葛槐碗里,才开始自己吃。
“哎呀,我们西西有自己的朋友了,就是不一样。”葛槐笑道。
其间一个忍不住问:“阿姨,我听林栖叫你葛姐姐,你是她姐姐吗?”
“也可以这么算吧!”葛槐说。
“那你们是同一个爸爸妈妈生的对吧?”小孩子的好奇心蓬勃。
林栖抢道:“我爸妈离婚了,葛姐姐是我爸现在的老婆。”
两个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倒也没问下去了。
吃完饭后,几人玩剧本,还缺个人手,于是把目光放到了葛槐身上。
葛槐下午其实还有自己的事做,但不忍浇灭她们的盛情,便掺了进去。
一直到晚饭过后,两个小朋友被家长接回去,依依不舍地朝林栖说:“你家真好,可真羡慕你!”
已入冬了,一颗大罩灯挺立在路边,暖白的灯光撒了一地。空气中的风丝丝渗骨,可这灯光却是暖的,让人心底滚烫。
5
在林栖看来,葛槐几乎不会生气,甚至连悲伤的情绪也没有过。
她看事乐观,哪怕看个动漫也能哈哈大笑,这种性子很能感染人,让人忍不住地靠近。
但在有一次,见过她的怒火后,林栖便不这么想了。
那次林栖在学校和同桌生口角了,对方拿扫把在她鼻子上打了一道划痕,还流了鼻血。
当时老师安抚了她,又批评了同桌一顿,就此了事。
她以前在学校也受过人欺负,但没人给她出头,一般都是默然了事。这次也不例外,她回家照例写作业,只是有些闷闷然不说话。
吃饭的时候,葛槐突然发现她鼻子上面的划伤,问:“西西,你鼻子怎么了?”
她扒着饭,含糊地说:“不小心撞的。”
没料到葛槐一眼看破,顿时沉了脸色:“这像是被人抓的一样,你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把你脸都抓成这样了?留个疤怎么办?”
林栖才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
原因是她在同学那里借了本课外书看,她同桌也想看,于是也跟那同学借了。
可两人没讲清,她同桌过来要,她不给,双方产生了争执,没想到她同桌一气之下,顺手提着扫把给她来了两下。
葛槐听后,蓦地站起:“他这样就能打人了?”
“你把你班主任的电话给我。”
林栖心里惴惴的,怕明天到学校会受批评,但又有种有人替我出头的骄傲感。
她把电话给葛槐后,葛槐饭都不吃了,打过去客套两句后就是一通质问,又说要把那同学的家长叫出来给个交代。
说这些话时,她不苟言笑,全程冷脸,林栖在一边看得又怕又崇拜。
最终在班主任的调解下,葛槐和那同学的父母通了电话,对方得知具体后道了歉,并且说愿意带林栖去医院检查,那同学也给她赔了礼。
此事才罢。
葛槐的形象在林栖心中一下高大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爸都是能不生事就不生事,做老好人。
孩子的委屈,他认为算不得委屈。
恰巧林东出差了,晚上林栖硬要跑葛槐床上睡。
葛槐有些吃惊地看她,但随之,也明白是今天的事改变了她。
葛槐意味悠深地同她说:“西西,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别人欺负你时,你要学会合理的反击……”
葛槐还同她说了好多,但林栖已经抱着她在一边安心地睡着了,睡梦又沉又甜。
周末,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林栖突然说:“葛姐姐,上次来我家的那个同学,我前两天去她家玩过了。”
“嗯,这很好。”葛槐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回答。
林栖抿了抿嘴:“她家里有个小妹妹,刚满一岁,真的好可爱啊!”
“嗯。”
“小宝宝很喜欢我呢,老是要我抱,还是我给她喂牛奶换尿片。我同学妈妈都夸我,说我很懂事很会照顾人的。”
葛槐拿薯片的手停在半空,转而抓着她的脸,在她脸上使劲揉,直到揉红了,才笑:“哈哈哈哈,西西,你可真可爱……”
见她无动于衷,林栖郁闷地垂下了头。
6
冬至的时候,葛槐公司聚会,林栖去奶奶那里吃饭。
奶奶家兄弟姐妹多,当时全集一处,在下饺子煮火锅。她一进门,十来双目光齐刷刷打在她身上。
嘘寒问暖的话扯两句,一群人的话题开始往葛槐身上挪。最后竟然聊到,怎么和林东在一起那么久了,也不见肚子有动静,是不是个有问题的。
她奶使劲往她碟子里堆菜,在热腾腾的白气里挥了下筷子,一脸老道:“其实吧!不能生也没什么,这样我家西西便好过了。现在虽说还行,可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指不定要对我们西西作什么妖!”
“姐你合着就想找个便宜保姆,照顾林东他们父女呗!”小舅爷在一边贱嗖嗖地笑:“林东这傻小子,就该找傻姑娘,柳艳艳那样的他就吃不住。”
旁边还有她这个小孩,一群大人完全无视她,说着为这个家的自私阴暗的小盘算。
林栖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起身,甩了一筷子:“你们说什么呢?葛姐姐才不是那种人,她就算有宝宝了,也会对我很好的。”
说完,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拎起书包就往外跑,急得她奶在后面大喊:“西西,你去哪儿……”
回去的路上,她觉得委屈,打电话给葛槐。
葛槐问她怎么了,她抽抽搭搭的不肯说,黏糊了半天,直到回家才挂电话。
林东回来,父女两人各据沙发的一角,尤为冷清。末了还是她忍不住问:“爸爸,你和葛姐姐什么时候结婚?”
她爸踟躇,挠头道:“这个,得你葛姐姐说了算……”
次年,葛槐得了一机会,去别的公司学习,回来后有很大可能升值加薪。
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一家人商定之下,决定让林栖先回她奶奶那里。
谁知刚住上没两天,她奶奶肠梗阻闭塞,到医院检查病情还不轻,有癌细胞。
医生说手术能保个十年八年。
林东是独子,请假守在医院,而林栖那边又无人照顾了。
这事父女两人商量了下,没打算和葛槐说。林栖的食宿请了个亲戚过来帮衬,算是安排齐了。
谁知奶奶不放心她,硬是在手术前打了个电话给葛槐,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葛槐觉得不对劲,老太太哭哭啼啼留遗言似的,说请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孙女云云。
一通哭诉卖惨后,葛槐当天便请假回来了。先是去医院看了老太太,于走廊上碰到林东,两人没通过气,林东愕住了。
葛槐责怪他:“这么大的事你咋不跟我说呢?”
林东眼眶刷的红了,碍于在医院恁是把眼泪逼了回去,只悄悄说了句:“媳妇,谢谢你。”
病房里徜徉着老太太的哭声,葛槐一过去更甚,不懂的人频频侧目,以为她遭了儿媳妇的大罪。
回到家后,一切倒妥帖,只是没有半点声响,像是无人居住般冷冷落落。
那亲戚是表嫂,葛槐推开门,笑着唤了人,又问:“西西呢?在家听不听话?”
表嫂一个劲地夸:“小姑娘真懂事,自己回家写完作业,还帮忙做家务,吃晚饭的碗还抢着洗哩!”
葛槐心生欣慰的同时,鼻子又隐隐一酸。
她记得有段时间,林栖也讨好她,那是怕她离开。
第二天早,她开车去公司时,顺带载林栖去学校。
在车上,林栖坐后座看窗外,不知想什么,又突然说:“葛姐姐,你工作是不是要忙了?爸爸说你忙起来就没时间照顾我了,没关系我可以学着做饭做家务,照顾你的。”
那一刻,葛槐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心底暖意横生,漫遍经络。
7
葛槐和林东在一起快两年了,从未吵过架。
这个破碎的家,被两人一手一手地糅合在一起,也有了温馨的模样。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好到林栖以为,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她可以放松警惕,可以肆意享受,再也不会有人抛弃她了。
然而,在她十岁那年,她爸和葛槐吵了一回架。
原因是她爸借钱给别人,对方不是很熟,说是急用,然后她爸烂好人一个,动了存款。
最后那哥们离职了,溜得影儿都没一个。
葛槐知道这事后,又气又心痛,这些钱虽不是她的,但架不住林东被骗的气愤,又没个撒气地儿,只得拿他开刷。
林东被说烦了,怒回一句:“这是我的钱,不用你管!”
两人在一起,他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哪里这么吼过她?葛槐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脾气一上来,收拾了行李便要走。
林东拉都拉不住,见此又坐回沙发上,生闷气。
林栖从房间出来,刚好看到葛槐消失在电梯口,她想都没想地跟了去。
外边的天全黑,寒风四灌,混着行李箱的摩擦声,呼啦啦地响在一起。
葛槐哒哒地走前面,林栖边跑边追,哭着喊着:“葛姐姐……”
快出小区门的时候,葛槐到底不忍,回过头来。她满眼是泪地上去:“葛姐姐,你要去哪里?”
葛槐气消了一大半,但还是硬邦邦地说:“我要和你爸分开了。”
没想到林栖怯怯地上前说:“那我能不能跟你?”
她说话的模样极为认真,双目被泪水蒙住,又泛着期冀的亮。仿佛只要葛槐一点头,她便能立刻跟她走。
葛槐没走了,头顶一轮孤月,落下溶溶冷辉。
她叹了口气,摸摸眼前的小孩:“你呀!等我老了时候,我也会这样赖着你的……”
此事以林东的多次认错翻篇。
原本计划的两年时间即将过,他也开始问葛槐结婚的事。
葛槐想了想,看看他,又看看林栖,说,行吧!
两人去拍了婚纱照,又挑了日子,在一切筹备妥当时,柳艳艳突然*了上来。
柳艳艳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而今三十好几,混得一日不如一日。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家,有个孩子,觉得是时候该回了。
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找上门,之前家里的钥匙林东本来收了。谁知她留了个心眼,自己偷偷配了一把,现在正坐在他家的沙发上。
和二婚丈夫同居两年快办婚礼时,他前妻却找上门闹着要复婚
等林栖和葛槐有说有笑地开门时,看到她,都傻眼了。
“你谁呢?拉着我女儿,住着我的房子,你好不要脸!”柳艳艳先发制人。
见林栖杵门口不动,起身便喝:“林栖,你连妈都不叫了?”
眼见得她要过来抓林栖,葛槐一把将林栖护身后:“你还要不要脸啊?这么多年,你看过她几回?给过她母爱?还是养她了?”
“再怎么样,孩子也是我生的。”
“你生的也跟你没关系了!”葛槐寸步不让。
柳艳艳见拿不住她,便撒泼:“这房子是我跟林东的婚内共同财产,理应有我一半,你可以滚了!”
葛槐欲待理论,谁知林栖钻了出来:“房子和家,还有我,都是你不要的。现在这些全是葛姐姐的,要出去的人该你才是。”
柳艳艳哪里晓得自己的崽子胳膊往外拐,气哼哼地就要过来呼她,被葛槐截住。
葛槐冷笑着看她:“你不走的话我可请保安上来了,离婚协议上写得清楚明白,你要闹我还不乐意奉陪。”
柳艳艳见势不好,闹大了对自己也没好处,骂两句便悻悻走了。葛槐把门关上,脸色还是铁青:“没见过这么当妈的……”
林栖拉住她衣角:“葛姐姐,你别生气,她早已不是我妈了……”
8
柳艳艳没地方去,在外面也玩不动了,想回归家庭。
她脑袋开光,明白硬的不行,来软的。
这下好了,隔两天就以看女儿的名义上门,林东赶也赶不走。她又没做太过,只是买些水果零食之类的,送给林栖。
林栖起始时都是冷脸拒绝,但时间长了,加之又不能真的拿柳艳艳怎样,也就没当回事了。
当时离婚协议上说,她每周可以看孩子一次,逮着这个借口要带林栖出去玩,末了一天不送回来,又说要给孩子母爱。
反正是怎么膈应人怎么来。
林栖不跟她去,她就在学校门口逮她。林栖自小便自尊心强,不愿被人指三道四,便跟她去了。
这样一整,家庭氛围骤然变冷,眼见得婚期越来越近,葛槐突然对林东说:“算了,我们不结婚了!”
林东急,也知道症结所在,但却无奈。
“我这人其实挺自私,占有欲也很强。跟西西在一起的这两年,我已经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我的。若不是柳艳艳上门,我这场梦不会醒。”
林栖没回来,葛槐觉得家有点空,心也空。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如果觉得西西靠不住,我们就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林东想去拉她,却被她挣开了。
葛槐怔怔地说:“我说过家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地方,而不是让我心累。以后那么多年,我要忍受柳艳艳无止休的纠缠吗?我爱你,也爱西西,可我更爱自己。我知道自己没那个度,做不到,那好过一开始便不去做。”
“所以,我们的婚还是不要结了。”
林东慌了,知道她所言非虚。
一个大老爷们,不知所措,居然捂住脸,开始无助地哭起来。
葛槐也跟着无声流泪,伸手在他背上覆了覆,但没有像以往那般软下心。她叹口气,起身回了房。
自此事后,她闷堵着心绪,整个人都变了。只要林栖不回家,便是一个人发呆,计划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同她说。
林东也不爱回家了,借口说公司加班,总要到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带一身酒气,抱住葛槐不住地说:“别离开我。”
可葛槐是铁了心要走。
在林栖又一次被柳艳艳送回来后,手里头还提着柳艳艳给买的水果。
林栖一进门,见葛槐独自一人在家,默默地洗了一筐水果,端到茶几上,小心地说:“葛姐姐……吃……吃点东西……”
“我不吃。”葛槐深深看她,良久才说:“我要和你爸分开了。”
林栖一愣,眼泪克制不住:“是不是因为柳艳艳?”
“没有,你别多想。”葛槐说:“你也长大了,和你爸好好过日子。葛姐姐就算走了,也会回来看你的,我们可以通电话,能像以前一样聊天,做好朋友。”
林栖脱口而出,“可我不想和你做好朋友,我想你做我妈!”
葛槐偏过头去,不看她的泪眼,怕自己再一次回头,终是无声叹息,“对不起,我可能做不了了……”
9
林栖跑了出去。
葛槐想去追,但犹豫了一下,又止住了步子。
她打林栖的电话手表,对方没接。时间一点点地漏,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林东还没回来。
打电话过去,竟然是关机。
她坐不住了,抓着外套跑出去。
一路上,她又打林东他妈的电话,问林栖在不在,对方说不在。又问东问西,指桑骂槐地说了一通,她也没理会。
柳艳艳在城中村租了个房子,葛槐听她说起过,根据记忆一路找过去时,已是十二点了。
城中村的房屋密集,小道里车子还开不进去,路灯七零八落,蔫答答的,总有些探不到的地方。葛槐摸错了两栋楼,才找到柳艳艳住的地方,敲了好几次门,柳艳艳才出来。
出门一见是她,立马拉下一张脸,讽刺:“哟,稀客呀……”
葛槐懒得扯,直问:“西西在不在你这里?我打她电话她为什么不接?”
柳艳艳瞬间像受了惊,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你把我女儿弄丢了?我今天不是送她回去了吗?如果找不到人,我跟你拼命。”
她骂了一通,葛槐也不好推门闯进去,也没说什么,便转身下了楼。
但此时她反而安心了,柳艳艳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明显有问题。
一到楼下,又接到了林东妈的电话,老太太在里面哭天抢地,问孙女找到没。
她虽然心里有数,但也不敢肯定,只得说没有。
老太太说造孽,又骂骂咧咧。由于巷子太黑,房子又多,她精力分散,转了两下,竟然岔道了。
老太太的电话挂了之后,林东打电话来,问她去了哪里。她问林东手机怎么关机,林东说没电了。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跟林东说了,林东问要不要来接她。
夜深人静,周围野猫窜动,不是掉下两声婴孩般的啼鸣。
林东知道她怕黑,便使劲说话逗她,还说想通了,自己条件不怎样,如果她想走便走吧!
不过只要她愿意回头,他便永远在她身后。
葛槐听着这话,惝恍间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离开了再找又要磨合,说不准还不如现在。
万般念头如闪电,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和他们父女二人在一起时,其实开心的时间要多得多。
他们都很宠她,哪怕柳艳艳出现了,林栖依然很照顾她的情绪。每次从柳艳艳那里回来时,都会像做错事的猫儿般,睁着清澈的眼,无辜又满怀期待地看她,给她端茶倒水,给她说同学间的趣事,哪怕一点小的进步也要跟她分享。
一阵长风迎面扑来,葛槐心底被回忆塞满,暖不可言。
林东还在说着,她从之前的小路口转了回去,在快要靠近停车位时,突然察觉到前头有两点幽亮,一张瘦如枯骨的脸在黑暗中隐现,对她笑着……
尾声
林栖得了自闭症。
葛槐死后,她便如此了。她不愿意与人交谈,总是一个人,独处时哭哭笑笑,深陷过往泥淖。
葛槐被一个油腻男人尾随*害,抛尸荒野,那人很快落网。
林栖时常在想,如果那天不是自己去柳艳艳那里,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想只要葛姐姐能醒过来,哪怕不能成为她的妈妈,做一辈子陌生人都好。
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葛槐。虽然她跟柳艳艳约法三章,说只要她乖乖听柳艳艳的话,柳艳艳便不去她家闹。
最后一次跑柳艳艳那里时,她跟柳艳艳大吵了一架,质问柳艳艳为什么要来影响她家。
最后筋疲力尽的睡去,梦中满是葛槐的笑脸。
有了葛槐后,她噩梦少了,两年来睡眠质量好不少。是以葛槐找上门来,她都没听到。
而她的手表,放在书包里,上面还有好多个葛槐的未接来电。她一直没敢动,仿佛就真的有一个人在电话那端等着她的回音。
林东一夕变老,父女两时常相顾无言。柳艳艳也不敢再上门了,可与此同时,该回来的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很多年后,林栖也长大了,历经了更多的世事。虽然依旧厌与人语,厌喧嚣,厌交集,但她始终没忘记一个人给她心里注入了一束光。
那束光长长照耀,开始有了形状,是为爱。
柳艳艳最后来找她的时候,劝她:“西西啊!那个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忘了吧,我毕竟是*……”
柳艳艳再婚了,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而今也不会*扰她了,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感觉到对这个女儿的亏欠。
她面容冷漠,轻轻地笑,轻轻地说:“你不是我妈,我妈已经死了……”(原标题:《小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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