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你还是别叫我师父了吧,我们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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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冒险解谜英雄盟约仙界乱斗更新时间:2024-05-06

承接上文

28.

皎皎赶来时被我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凌乱的被褥,红着脸吐槽,「哥哥也太不注意了。」

我哑着嗓子,「……哥哥?」

皎皎装傻的技术明显不过关,「啊?我说哥哥了吗?」

我叹了口气,「你有本事看着我说话啊。」

「……好吧,我承认,我叫戚皎皎,是魔族的二公主,哥哥不放心别人,专门叫我来照顾你的。」

戚皎皎一脸八卦,「昨晚……」

我沉默。

恰巧此时,大夫和戚玦一起到了,大夫替我把了脉,脸色越来越凝重,「魔尊大人,小人早就说过了,她对魔气不耐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本就受不得刺激,您……唉,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旧伤?」戚皎皎疑惑道,「什么旧伤?」

「是我……」戚玦刚想说话,被老者打断,「看样子有好多个年头了,眼下雨季快到了,若不想心口再痛的话就一定要遵医嘱,特别是右手,本就受过两次伤,若是再不好好调理,今后想用剑,怕也难了。」

「好。」

我恭敬的应了,老者开了药方便回了。

室内一下子沉默下来。

「出去。」

「师父……对不起……」

「我让你出……咳。」

又咳血了。

「哥,谈谈吧。」皎皎替我掖好被子,摸摸我的头,「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去给你煎药。」

我将被子蒙在脸上,不想说话。

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总之皎皎回来后很得意的说,「哼哼,我帮你揍了他一顿,他连手都没有还,脑袋被我砸了个大包。」

「新月……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会让你死的。」

「戚皎皎。」我翻了个白眼,「咳嗽不会死人。」

29.

雨季一来,我咳得愈发厉害,心口也会隐隐作痛。以前时长老还骗我说是因为小时候受了寒,前段时间我才想起,这是取碎星剑那次被剑气伤的。

皎皎没我的同意也不敢放人,戚玦除了公务时间,整日整夜的在门口守着。时间久了,连皎皎也弱弱的说,「要不……新月,你就让他进来看看吧,我哥这人是个混蛋没错,但他确实也挺可怜的……」

我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天,「他要说什么我都能预判,看看又能如何呢?」

能把我看好吗?能放我回泰和门吗?

不能吧。

只是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在院子里杵着,时间久了,我也的确烦闷。

「……你告诉他,取神剑碎星是我的决定,替门人弟子捱他一掌也是我的判断,至于被魔气侵蚀……是我的体质问题。」

「我还没死,少在这儿当木头桩子。」

「对了,伞给他。下雨天不打伞,他以为这是青春疼痛文学吗?」

皎皎眼睛一亮,「好嘞。」

「……还有,昨天小兔子精的故事,再讲一遍。」

我还是心软了。

我不得不承认,那几百年的师徒情谊很难被轻易抹去。不知道方茗鹤的假酒还有没有,我想喝一点。

说起方茗鹤,他上回怪怪的。可惜我的修为被封了,这段日子根本没法联系到他。

30.

雨季未结束,我便陷入了昏睡,有时一天沉睡八个时辰,有时整日整日的醒不过来。

某天我听到皎皎哭着问戚玦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戚玦打翻了药碗,隔了很久很久终于说了一句,「师父,我放你离开。」

等他开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天晚上我睡的极不安稳,马车颠簸,我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将我唇角的鲜血擦去,手指微微发颤。

「对不起……师父……」

「我后悔了……」

「真的……」

我皱了皱眉,睁开眼时是在自己的床上,戚玦已经不见了。

我骤然归来,只有几位长老知道,我咳血的样子把他们吓得不轻,语气把我送到药田待了好一阵子。

听说一直攻势凶猛的魔界突然萎了,修真界抓紧机会反攻,结果魔界萎了一阵子,打法就变了。

我一看便知道,他想逐个攻破五大派,只是原先已经将要打到东边的泰和门了,不知为何又转向北边的昆仑派。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吧哈哈哈。

长老们:「……哈哈哈。」

我:「……」

哦谢特妈惹法克。

我揪住药田长老问,「狗比掌门今日还是没时间见我?」

他脸上的心虚转瞬即逝,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好好养身体,养好了自然会让你见。」

封印的修为又回来了,时长老将我关在药庐里日日调养,搞得我身上都是药味,洗都洗不掉。

可我总觉得不对,于是趁着时长老休息时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可我没想到,再次见到狗比掌门时,他双目通红,浑身是伤,被铁链锁在冰室里,俨然已经入了魔。

31.

狗比师兄显然也看到了我,脸色一白,挣扎得更厉害了,「新月,出去!」

我说呢。

我说他怎么会让我单独涉险,原来如此。

我斜靠在石壁上,笑了,「不要。」

他避无可避,倾尽全力在我与他之间画出一层冰面,「听师兄的话……出去,不然我会伤了你的。」

我站了一会儿,骂了一句,「狗比。」

方茗鹤哽住,「……又骂我。」

这才是我师兄。

至于先前那个,不是。

冰面下有黑影盘踞,我扫了一眼,猛的将剑钉在地上,接着一脚踩开冰面,踩在他身上,「喂,你是什么东西?把我师兄怎么了?」

偷袭我?梦呢。

黑影桀桀笑了,「不愧是新月师妹,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我一脸嫌弃,手上画了一个咒,「新月师妹也是你叫的?」

「怎么跟师兄说话呢?」黑影被我控制住却无所畏惧,「我和方茗鹤本就是一体,你要*便*,我死了,方茗鹤也没法独活。」

「哎呀,那怎么办呢?」我故作为难的歪了歪头,「师兄,它说的是真的吗?」

方茗鹤的双腿跪倒在地上,闻言瞧着我微微笑了,「假的。」

啧,看来是真的。

我戳了戳被控制住的黑影,「喂,大兄弟,你叫什么?」

「挺敏锐啊。」黑影乐了,「我也不喜欢你叫我方茗鹤,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字?我跟你姓也可以。」

方茗鹤暴怒,「不许占我师妹便宜!」

我无视暴怒的方茗鹤,摸摸下巴,「那我想想。」黑影也不在意被剑钉着,反而化作人形翘起了二郎腿,「行,你慢慢想。」

那个轮廓竟然和狗比师兄一模一样。

我还是头一回和智商这么高的心魔打交道,以前也见过心魔,但它们只会简单的控制宿主做一些恶事,比如*人。

这个心魔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滋生出来的。

「谢烬明。」

黑影几不可查的愣了一下,声音愉悦极了。

「我喜欢这个名字。」

32.

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把师兄的心魔消灭掉。他也说了,他与我师兄是一体的,他要是死了,我师兄也没法独活。

「小新月,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若不是方茗鹤动了恶念,恐怕我还没那么容易出来。」

「小新月,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师兄想要偷偷解决你那徒弟,结果反而赶上了对方魔功大成,不光给人跑了,还差点被前来接应的魔族灭门,这个运气也是没谁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狗比师兄,「哦,是吗?」

狗比师兄:「……」

其实,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很容易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那日似有所感,独自前往禁地查探,与同样感应到不对的方茗鹤撞上了。

方茗鹤是随我爹上过战场的,他敏锐的发觉事情并不简单,当日打的应该是先支开我再解决戚玦的主意,才会急匆匆的将我赶出泰和门,只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戚玦的功力在他之上,魔尊醒来的消息也瞒不过魔族的眼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泰和门人根本来不及撤离,才造成了几乎灭门的惨剧。

这才是真相。

那日被血染红的半个山头还历历在目,我在他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拿走了他的掌门印,方茗鹤想要挣扎起身,却被我的威压死死压制住,只能无能狂怒,「谢新月!你要干什么?!」

我说,「方茗鹤,通知你一声,我要篡个位。」

我和谢烬明打商量,「要不你别用这个狗比的躯壳了,天天待在这里有什么好。」

谢烬明伸了个懒腰,「你想带我出去吗?」

「嗯。」

「我可能会夺舍你哦,不怕?」

我掰了掰手指头,「想夺舍的我见多了,有一百多个了吧,前面的都失败了,你可以试试看。」

「你敢!」方茗鹤还在闹,我给他下了个禁言咒,狠狠的将剑插在他面前,「闭嘴,吵死了。」

谢烬明上了我的身,「小新月,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冷漠拒绝,「可我不喜欢你。」

出冰洞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方茗鹤。他狼狈的趴在地上,眼睛通红,拼尽全力想冲破我的压制,却只是徒劳。

我翻了个白眼,丢了一堆药瓶子给他,骂道,「狗比。」

走了好远,他终于冲破了我的禁锢,怒吼惊飞了林中的鸟,「谢新月!给老子滚回来!」

我和谢烬明异口同声,「啧啧啧。」

33.

门人弟子对于掌门换人一事十分懵逼,议论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知道内情的长老们一脸严肃,我斜斜靠在掌门位上,感叹这椅子果真和我的不一样。

「两件事,第一件,我篡位了。第二件,我快突破了。」

长孙老太太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其他长老也没好到哪去。

如今我化神大圆满,只差一个天雷劫便可渡劫飞升。按照我的功德来算,如果飞升成功了,最次也得是个上仙吧。

修真界已经数千年没有人飞升成功了,如果我也成了天雷劫下的炮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过几日联系下其他四派的掌门,我作为新人,理应是要拜会的。」

「方茗鹤被我关在千里寒冰洞里了,他要什么别短了他,除了不放出来,别的都好说。」

……

时长老想给我一个脑瓜崩,估计想到我的身份,又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秃头。

「掌门,算我求你,别乱跑了,好好在药田待着不好吗?」

我一口把药闷了,「前两个字,再说一次。」

「掌门?」

「诶。」

时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端起药碗踹开门走了。

谢烬明附在我的影子上,「人人都道你化神期大圆满,可你这化神期到底是怎么来的,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

我盘腿调息,不屑,「怎么,你要向仙盟举报我?」

「那倒不会,毕竟我还是挺中意你的,你要是被关起来,我就没乐子了。」

他接着说,「只是我知道后方鹤茗自然也就知道了,我与他意识相通……诶你别这样看我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骂他,「叛徒。」

他无奈摊手,接着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我特别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突破,还要抢方茗鹤的掌门印,不会是因为仙魔大战吧,不会吧不会吧,我记得你从小就可反感这些造福苍生的事了……可不是因为这些,还是因为什么呢?」

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认真。

我敷衍道,「啊对对对。」

太阳逐渐偏移,我的影子被拉长,微苦的药香弥漫开来,我问,「那你呢?」

「你当初控制了他,想让我去偷布防图,又是为什么?」

他罕见的没作声,我也没多问。

入定的前一刻,他说,「小新月,我是魔啊,魔惯会做坏事了。」

「那你会害我吗?」

「有可能哦。」

34.

我的身份在修真界是个尴尬的存在,我是魔尊名义上的夫人,是他的师父,是泰和门的掌门,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还是修真第一人的传人。

尴尬到众人对我什么态度的都有,惧怕有之,尊敬有之,厌恶有之,我登上掌门之位以来长期霸占修真界话题讨论榜榜首,有人把我当靶子,有人把我当标杆,聪明的小门派来投诚寻求庇护,我一一允了。

「真是好大的威风。」昆仑派的老头冷嘲热讽,被我一句回怼,「您还是专注自家吧。」

谁不知道魔界大军一路北上,已经快打到昆仑了。

「好了,时间有限,两位有什么矛盾等事情结束后再解决也不迟。」衡阳派的掌门来劝架,我拱手施礼,「晚辈冒犯了。」

「哼。」

「谢新月,你自家门派的事都乱成一锅粥,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才能放心与你合作?」

他们叫我谢新月,而不是新月掌门。

我笑容一凛,「晚辈拿自己的仙途担保,若是背叛盟约,任凭仙盟处置,生死不论。」

青岳山掌门不屑,「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青城掌门,我再怎么不济也是谢题云的女儿。」

众人估计想到我家那档子事,不说话了。

我展开地图,标记出几个点,又画出了一条江,「咱们五大派相距甚远,魔族打的定是逐个攻破的主意,但你们看这条江……」

「虞江连通整个修真界,我要是戚玦,明面上逐一攻破各大门派,暗地里,我定会在这条江上下功夫。」

若是虞江沾染了魔气,从上游到下游,饮用虞江水的人,无论修为如何,都难逃入魔的噩运。

更别提虞江的支流是通向人间的。

「就在昨日,泰和门人注意到一小股魔族精锐正在赶往虞江上游。」

四位掌门想到后果,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呷了一口茶,「如何?现在能好好聊聊了吗?」

35.

我所依仗的不过是对戚玦的了解,真要调度还得看昆仑掌门。

泰和门刚受过灭门之难,元气大伤,来投靠的小门小派鱼龙混杂,短时间内统一绝非易事。泰和门离虞江上游最近,我又是化神期修为,由我去查探是最稳妥的方法。

至于布防也要做适当调整,一派负责一个防线的方法已经成为过去,各大门派共同合作才能长久。

「新月掌门,还有问题吗?」

我掩去嘴角的血迹,「没问题。」

……

仙魔纷争由来已久,双方休养生息了千年,为了争夺稀薄的灵气资源,迟早要再打一次。

我顺着虞江御剑而行,找了两天,终于赶上了魔族精锐的脚程。

「小新月,这一个二个可都是魔功八重境,你一个人,确定打得过?」

我老实承认,「打不过。」

若是以前的我,拼尽全力还有三成可能,现在我浑身都是暗伤,正面硬刚的胜率几乎为零,还是要靠智取。

「谢烬明,你修为虽不及我,但诡计多端,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

谢烬明:「……」

他冷嗤一声,掐住我的脖子,却没用力,「谢新月,我是魔,我为什么要由着你利用我?」

我垂下眼眸,「自然不是没有报酬的。」

「若是我飞升失败,这具身体就由你接手了吧,你不是讨厌与方茗鹤共用一个身体吗,我……」

黑色的影子逐渐化为实体,他和方茗鹤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尾有一颗妖冶的泪痣,他给了我一个耳光,「方茗鹤说的没错,你的脑子果然被酒泡坏了,哪哪都不正常,我看你是疯得彻底。」

我捂着脸不说话。

「谢烬明……不,方烬明。」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既能观察魔族精锐的动向,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你说你很早就知道我,可你大概不知道,我的记性很好的。」

「我也很早就认识你了。」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

方家被魔修灭门那日,我娘带回来一个小男孩,就是狗比师兄,她无意中提起,其实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双生子在方家是不详的象征,所以刚出生就被掐死了。

我咬着指头不解,「他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我娘摸摸我的头,「也差不多吧。」

「那个死掉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她思索片刻,答,「按理说是没有名字的,不如小新月给他起一个吧,过几日,娘带你去给素未谋面的师兄烧点东西,保佑他来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想了很久很久,抬起头,「长夜烬明,就叫他烬明师兄吧。」

烬明烬明,希望他燃尽黑夜,迎来自己的光明。

那个一出生就被掐死的孩子,叫做方烬明。

门外有个小小的影子一闪,我追出去看时已经不见了。

狗比师兄来到泰和门的时候其实胆子很小,他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生病了也是自己扛。

有一年泰和门下雪,他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彼时我已能御剑,是我找到的他。

我跳下剑朝他跑过去,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他的腿断了,却笑着冲我招招手,「小新月,慢点跑。」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

「方茗鹤从来不会叫我小新月,他一般都叫我新月,新月师妹,或者谢新月。」

方烬明捏了一把我的脸,「我知你早慧,可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咳,早就想这么干了,手感不错。」他顿了顿,又轻轻揉了揉,「疼不疼?」

我老实点头,「疼的。」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面前的人影看着月亮,「还是叫谢烬明吧,这个名字比较对我胃口。」

「好。」

他揉揉太阳穴,语气软了不少,「方茗鹤那厮又在骂我,他不许我打你。」

「那事情结束之后,我的身体借给你,你和他打一架吧。我修为高,你可以放心打。」

谢烬明有心结,因为当初被放弃的是他,所以他一直很讨厌狗比师兄。

他入了魔,只能日后慢慢将魔气剔除,才能送入轮回。

「小新月,我不要你的身体。」

「好好好。」

「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好好好。」

「你除了好好好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是是是。」

36.

谢烬明答应帮我了。

他的智商确实不错,有他的加持,我轻松解决了三个精锐。正当我拍拍手准备叫他出来解决魔气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师父。」

我手一顿,转过身去,「戚玦。」

今日截*魔族精锐,证明我的判断没错,可是魔尊不应该在前线坐镇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玩呢?

他朝我走过来,退无可退之时,他把我抵在树上,我被迫与他对视。

「看到师父身体康健,徒儿很是开心。」他心情似乎不错,「师父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虽不懂男女之事,但经过那次,不懂也得懂了。

他的个子比我高出不少,我只得仰着头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欺身下来,「自然是寻着师父来的,师父不在门派里好好养伤,大晚上的跑了出来,徒儿甚是担心,只好亲自来看看。」

我推开他,脸色难看,「你怎么知道的?」

他歪了歪头,无辜的眨眨眼睛,「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又来了,以前的招牌动作。

我几乎靠在树上,避无可避,只能将剑挡在两人中间,「离我远点。」

周边环绕了一圈魔族精锐,有八个……不,远处还有四个。现在还来了个魔尊,我和谢烬明联手恐怕也很难突围。

放置魔气的瓶子歪歪斜斜的靠在树上,里面的魔气叫嚣着想要突破禁锢。

他往后退了半步,「那就请师父从哪来,回哪去。」

不可能。

我祭出本命剑,狂风吹得树叶乱飞,「那就看你能不能请动了。」

这是我爹的擎苍剑,多年未见天日,此时感受到魔尊的气息,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他拔出碎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味,「许久未与师父比试,我很期待。」

这些年来,我自创的刁钻剑法被他一一学去,纵使我目前已是化神,竟不能在他手下讨到一分便宜。

他好整以暇的与我对打,面上含笑。

「师父这一招凤于九天不错,不过出招急躁,小心反噬自身。」

究竟谁是徒弟,谁是师父?!

一直观战的谢无烬在我耳边出声,「小新月,身体借我。」

「?」

戚玦发现「谢新月」的招数变了,变得越来越快,不禁挑了挑眉。

「师父?」

谢无烬的剑招愈发诡异,我在上面竟看到了几分我娘的影子。

我娘肯定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两个弟子吧。

谢新月一双眸子有红光闪过,戚玦敏锐的觉察不对,「你不是谢新月。」

谢烬明不答,两人在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

我觉得自己在谢烬明面前,或许根本不配被称之为天才。他如果能好好长大,或许能比我早好几百年飞升大道。

这场比试以两人同时将剑抵在对方的脖子上而告终。谢烬明用手指轻轻将碎星推开,手指很快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风将长发撩起,他戏谑道,「初次见面,我叫谢烬明。」

「你是心魔……?谢新月呢?!」

「你好凶哦。」谢烬明顶着我的脸嗔道,月光下,无端端的让我觉得他像个妖孽,「我家小新月自然是不想见你咯。」

戚玦差点一剑劈下去,「你、家?」

「嗯呐~你没发现吗,我和她都姓谢,自然就是一家人,这名字还是她给我取的。」

我:「……」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晴朗的夜空顿时阴云密布。

「魔尊可想好了,她现在与我共用一个身体,你这一剑下去,砍到的人可不一定是我。」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戚玦气成这样,「你想如何?」

谢烬明咳了一声,血染红了唇角,他轻轻舔了舔,「东西留下,带着你的人,滚。」

死一般的寂静,谢烬明眨巴了一下眼睛,抬手握住碎星,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染红了衣袖,「我没说明白吗?反正疼的人不是我,在下不懂怜香惜玉,可不敢保证会对这具身体做出什么事情来。」

「魔尊,应该舍不得吧?」

我默默伸出并没有什么痛感的右手,吐槽了一句,「谎话精。」

戚玦望着剑上滴滴答答落下的血,脸色难看,「放手。」

魔族精锐很快散去,装魔气的罐子被谢烬明打破,他很快被黑雾笼罩,周围的草木迅速枯败。

吸收完魔气,谢烬明舔了舔唇角,「味道不错,我很满意。」

我:「……」

——你开心就好。

37.

谢烬明御剑而起,离开前给了戚玦一掌。

「替她还你的,不用谢。」

我隔着老远看到戚玦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吐出一口血,他望着谢无烬的背影,站了好久。

「心疼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

但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

谢烬明笑了笑,「身体再借我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手上的伤恢复如初,他御剑往山的高处飞去,选了一片平整的地方落下,「喏,看吧,我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也是偶然想起以前路过这么一片地方,就作为你给我取名字的回礼好了。」

山上云浪翻涌,无数的兰花开得正艳。

我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些,而且小重山也不长兰花。

「有空香囊不?」

「……有,在芥子袋里。」

他在芥子袋里翻了老半天,翻出来一个香囊,扫了一眼,乐了,「这是什么生物?我还从未见过。」

「是大雁啊混蛋!」

这东西好像是我娘教我绣的,在芥子袋里摆了挺久的了。

谢烬明不置可否,打了一个响指,花瓣好似一条飘带一般在空中飞舞,飞进香囊里,他将线扎紧,「给你了。」

我掌握了身体主动权,握着沉甸甸的香囊有些无语,「你用我绣的香囊给我当礼物?」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现在没钱,将就一下,以后再送你更好的。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也可以。」

「……」

他从我的身体里出来,显露出本来的相貌,站在我面前,「谢新月,方茗鹤已经吵的不能再吵了,我长话短说。」

「如果你以后想离开泰和门,要不要考虑带上我?」

38.

我收到了方茗鹤的传音,「谢新月,你还小!」

然后我一秒掐断。

我这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老把我当小孩养。

于是我说,「好啊,那你别给我添乱。」

不就是结伴出去旅个游嘛,我又不是小孩了,能照顾好自己。

谢烬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接着得意的对着山谷大声喊道,「方茗鹤,听到了没?听到了吱一声!」

回声在山谷里传出老远。

不知道狗比师兄和他说了什么,总之他一路上都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挺开心的样子。回到泰和门,谢烬明说自己打架累着了,要借我的识海调息。

我借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识海是修士的命门,你这么轻易的就借给我了?」

我啃着一个苹果问,「你会害我吗?」

他笑了,「永远不会。」

39.

他进了识海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若不是我看到他在里面闭着眼睛打坐,还以为这人又去哪逍遥了。

三更,我不受控制的睁开眼,周遭白茫茫的一片。更深露重,泰和门静悄悄的,只有蛐蛐在叫。

我走了很久,走到许久未曾踏足的小重山。地上软软的,并没有实感,我脑子混沌,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我看不清楚。他冲我招手,我顺从的走过去。

「扰了师父清梦,是徒儿的不是。」

我坐在凳子上,眼皮不住的打架。

早些年听说魔族有操纵梦的能力,今日倒是有幸见到了。

「师父知道我是谁吗?」

我迷瞪着双眼,想了一会儿,「戚玦……」

「错。」

我有些苦恼,「……徒儿?」

面前的人很满意的笑了,「乖。」

他坐在石凳上,拉过我的右手检查了一番,随后仰起头,问,「身体好了?还咳血吗?」

「唔……」我晃了晃脑袋。

这梦境之术果然厉害,让人觉得像喝醉了酒似的。

桌上像是回应我所想,居然还真有酒。

「我思来想去还是很在意,那日的心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诱哄道,「师父,告诉我,好不好?」

心魔?

什么心魔?

「我不告诉你。」

他嘀咕,「戒心还挺强。」

我起身欲走,嘟囔道,「我要回去了……」

右手被牵住,我看了看相牵的地方,又说了一遍,「我要回去了。」

「再等等。」

蛐蛐的声音渐小,亭子周围的迷雾愈发多。

「师父,你这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半分位置?」

「……」我卡了壳,脑子愈发混沌。

他充满期待的眸子渐渐暗淡,自嘲道,「算了。」

「徒儿出师后,还未来得及给师父敬酒,如今把谢师酒补上,了了心愿,下次与师父见面,可能就是在战场上了。」

他一口将酒饮下,「师父怎么不喝?」

我……不想喝。

「……有的。」

他一怔,「什么?」

「有的。」

我眼前有些模糊。

戚玦蹲在我面前,半透明的手指穿过我的脸,他有些手足无措,「你别哭啊。」

「你……你欺师灭祖,魔族……我不能……」

我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顺应着本能,声音也带了哭腔,「我……难受……」

戚玦愣住了。

他轻轻将我揽到怀里,声音带了几分忐忑,「不哭了,只是个梦……师父,我……」

是梦啊。

他还想说什么,可雾气渐浓,不一会儿,我就看不见他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议事堂,我掀开面上覆盖的书,晃了晃脑袋。

「醒了?」

我后背一凉,「狗……师兄?」

面前的人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整洁干净得过分,让人很难不想到「强迫症」三个字。

我缩了缩脑袋,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又正色道,「大胆,没我的允许,谁把你放出来的?!」

方茗鹤脸色阴沉,揪着我的耳朵,「谢新月,挺有本事啊,掌门印都敢抢,给老子过来!」

「住手!我是掌门!疼疼疼啊……」

40.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成了泰和门的掌门,带领修真界和魔族打架,还把狗比师兄踩在脚下。」

我苦恼的和时长老倾诉,泪眼婆娑,「可是现在梦醒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时长老忙着打算盘并屏蔽了我。

「你在我这儿待了这么久,用的药都是最好的,之前我不好说,现在掌门回来了,要不你把灵石结一下。」

天凉谢破,兔羊兔森破。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怪梦,醒来就看见狗比师兄站在我面前。

他狞笑着问说,「偷掌门印,还关我禁闭,嗯?」

我不服气,「我、我这是借!」

「散漫了这么多年篡个屁的位,泰和门天天鸡飞狗跳,我在寒冰洞里都能听得到!」「大晚上的和别人跑出去,不仅打架,还约好了私奔,谢新月,你胆肥了啊?」

我莫名其妙,「私奔?和谁?」

「少装蒜!」「你吓她干什么?」

谢烬明也醒了,他把我护在身后,语气不善。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急了,「谢烬明,藏好!」

他不紧不慢的揉揉我的头,嘴角上扬,消失了。

方茗鹤更气了。

「掌门!」

我看到方茗鹤被人团团围住,准备遁走。被人提起了后领子,「给老子过来!」

我缩了缩脖子,理不直气也壮,「你大胆!来人啊,把方茗鹤押下去!」

一屋子的长老弟子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视线,假装四处看风景。

「……」

真就没人站在我这边呗。

fine.

41.

方茗鹤骂了我多久,谢烬明就骂了他多久。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对骂,我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能打就不要吵……谢烬明,我把身体借你。」

「你敢!」

回应方茗鹤的是出鞘的擎苍,谢烬明冷笑,「我怎么不敢?」

很多年以后还有人传,泰和门的大小掌门关系不好,为夺掌门印打了三天三夜,兵戎相见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

传言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至少打架是真的。

其实他俩目前的修为不分上下,只是方茗鹤始终顾忌着我的身体,未尽全力,最终被谢烬明一脚踩进了土里。

「谢、烬、明!!!」

谢烬明挑飞澜渊剑笑得张扬,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小新月,哥哥厉不厉害?」

我充当一个专业的捧哏,「牛逼牛逼。」

关于方茗鹤的事,谢烬明和我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谢烬明想要夺舍,他为了摆脱谢烬明的影响,趁着清醒的时候让人将他锁到寒冰洞,两人一直在识海内斗法,直到我的出现。

方茗鹤的旧伤没好,他养伤花了不少时间。与此同时,谢烬明吞噬了大量精纯的魔气并将其炼化,他们长期处于一个躯壳当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烬明的修为涨了,方茗鹤的修为也在上涨,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小新月,咱可不兴学他白嫖啊。」他打赢了就带着我跑了,现在正躺在小重山上望着天空,远处魔雨压境,一黑一白两团云在天上对抗。

我算了算时间,「照这个速度,再过不了一个月,魔雨就下到这边来了。」

「你想到办法了?」

我摇摇头,「没有啊。」

「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在摆烂。」

不同于整个修真界急得跳脚,现在我就是一整个开摆的状态。

这跟作者明明后天就要复试但现在还没打开专业课本是一个心态。

谢烬明:「……」

42.

谢烬明又睡着了,他最近的睡眠时间似乎有些多。

我望着云霞满天的天空沉思。

我的天雷劫怎么还没到,赶上晚高峰了?

43.

掌门不是那么好当的。

掌门要处理很多东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我是个光杆司令,每天逛逛药田调理身子,或者喝点酒入定个一整天,再不然就是和谢烬明斗嘴,每个月还有补贴。

四大掌门对于方茗鹤归来一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神情,我看到方茗鹤有条不紊的部署,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与掌门的座位无缘。

不过那几个掌门对我的评价好像还不错,洋溢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关怀。

「方兄,令妹还是很不错的。」

方茗鹤扫了角落里罚站的我一眼,嘴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接着又冷了脸,「谢新月,再笑就加罚半个时辰。」

「……哦。」我顶着大包和谢烬明吐槽,「我感觉我就像叫嚣着要做爹的未成年,但我爹看我闹够了,总会邦邦给我两拳。」

谢烬明表示赞同,「这个形容很贴切。」

方茗鹤手中的狼毫断了,他面不改色的又换了一支。

「谢新月,你要没什么事就去把药田的粪浇了。」

我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狗比掌门,我有事出去。」

他头也不抬,「干什么?几时回来?」

我说我去渡个劫。

哦豁,笔又断了。

44.

伏魔会匆匆结束,方茗鹤站在山头上,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蓝天,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劫云呢?」

我挠挠头,「……可能是和葵水一样,推迟了?这也没办法嘛。」

方茗鹤:「……」

我又找补,「不过我有感觉,总觉得就在这几天。」

方茗鹤拎起我的后领,把我丢进他为渡劫准备的阵法里。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鼎用完了可以给我不?」我摸摸这又摸摸那,他揉揉太阳穴,长叹一声,「……闭嘴吧。」

我觉得这朵劫云可能姓曹。

方茗鹤望着不断距离的黑云,神情如临大敌。

「海嗨嗐。」我撇撇嘴,觉得他比我还紧张,遂开始赶人,「谢烬明,你和他一起回去吧,我渡完劫再来找你。不然你被雷劈焦了,可就没人陪我聊天了。」

谢烬明罕见的没有打趣我,严肃道,「谢新月,渡劫不是玩闹。」

我打了个哈欠,远处雷声作响,不自觉坐直了几分。

方茗鹤和谢烬明分别坐在我的两侧,要为我护法,他们的修为汇聚在一起,掀起黑色和白色的旋风。

两人异口同声,「新月,一定要挺过去。」

其实我想问问,万一我挺不过去呢?但我转念一想,问了一定会被骂。

于是我说,「好嘞。」

45.

我不过渡个劫,整个世界都知道了。

声势浩大的劫云聚集而来,五感被无限放大,我看到凡间有许多人指着雷劫议论纷纷,交战的修士和魔族纷纷抬头向上看去,许多动物预感到不妙,纷纷向南跑去,掀起厚厚的泥土。

手上的镯子化出一层坚硬的透明罩子,我抬手看了看,镯子里涌动着红色的血线。

这个东西好像是戚玦给的,当时我还以为这只是帮助我适应魔界的法器,但却从没想过它居然还有这么强的防御能力。

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轰鸣的雷电直往我身上劈,我猛的睁开眼睛,一跃而起。

「谢新月!你去哪里?!」

我朝下面挥了挥手。

小时候我闯了祸,方茗鹤总帮我顶包,可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其实他护着的那个人早就长大了,甚至修为比他还高。只是平时懒懒散散的,总想当条咸鱼。

习惯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他总是记着我娘的嘱托,习惯性的将我护在身后。

可我也不能让他一直护着啊。

还有谢烬明。

我觉得他虽然修了魔,但并不坏。若是属于我的雷劫劈错了人,那就尴尬了。

我双手结印,全身灵力喷涌而出,明亮的闪电劈下来,在空中炸出一朵又一朵的火花。

痛,全身都痛。

像是骨头一点一点被劈开一样。

飞升劫应该挺恐怖的,就连远处黑色的魔云都顿了顿,接着往后退了好远。

狂风大作,暴雨倾泻而下。参天巨树被连根拔起,远远的,似乎有人御剑朝我飞来,但奈何风太大,根本无法接近我半分,就连他的声音也隐没在猎猎的狂风暴雨里。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小,我的周身泛起淡淡金光,额头上神纹浮现,维持的最后一丝神智崩塌,我放心的闭上眼睛往下坠去。

「师父!」

「谢新月!」

我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46.

千年过去了,正道第一人的帽子终于易主,鬼知道我有多不喜欢「正道第一人的传人」的称呼。

主要是这个前缀太长了。

仙界的使臣已经来过了,修真界数千年无人成功飞升,他们自然重视。

听说我被封了个上神,伤养好后就立即走马上任。仙界还派了仙医下来给我调理身子,没过两天就被我送回去了。

我还是更喜欢吃时长老给我配的药,之前我不喜欢喝药,有时还偷偷倒一半喝一半,他头疼了好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苦药做到入口回甘的。

时长老感动得热泪盈眶并且表示该给的灵石一分都不能少。

仙魔大战在即,虽收到了不少道贺,但眼下实在不适合大办。其实我觉得办不办无所谓,但方茗鹤不同意。

他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经常把「我师妹」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飞升的是他师妹。

我的腰后垫着软垫,嚼着甜丝丝的蜜饯问谢烬明,「对了,你和他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我是弟弟,但若是你想让我当哥哥也不是不可以。」谢烬明暂时获得了方茗鹤身体的支配权,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方茗鹤把身体借给他的。

「谢新月。」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板起了脸,「我还没原谅你,少扯这些没用的,喝药。」

渡劫的时候我跑了,他气得不轻。

我耐心解释道,「我是怕雷把你们劈焦了……特别是你,连实体都没有,万一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他似乎笑了一下,接着又板起脸,「不想理你。」

「……那怎么办,我哄哄你?」

原本只是调笑的话,可他听了之后却用拳头掩住唇,背过身去,「你哄吧,我看情况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我翻了个白眼,不自觉的放轻声音,「烬明哥哥,理理我嘛。」

「砰!」

谢烬明不知怎么的突然摔倒在地,再起身时已经换了个人,捂着头,「嘶……」

我一脸懵逼,「谢烬明呢?」

方茗鹤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的给了自己头上一个爆栗。

我莫名其妙,「你打自己干嘛?!」

他凉嗖嗖的瞪了我一眼,「不干嘛,头痒。」

47.

仙界不是没告诫过我,成了仙后,就不能再插手修真界的事了。

方茗鹤也很少管我了,魔雨要来了,他要抓紧部署防护结界,囤积粮草,还要和其他人一起实验尝试逼退魔云的方法,忙得脚不沾地。

我驾云还有些不稳当,跌跌撞撞的来到魔云前面,它似乎很忌惮我,不敢再向前。

我伸出手摸了摸,不出所料,手指被灼伤,冒出一股黑烟。

黑云底下,像针一样的密密麻麻的黑雨落进虞江,可虞江却清澈如旧。

我闭上眼直直坠了进去,虞江水迅速吞没了我,我落在虞江底部,将眼睛睁开。

……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黑云过境寸草不生,虞江水为什么没有被影响呢?

一群鱼好奇的打量着我,我一抬手,它们就迅速游到了江底的石头里。

我耐着性子在虞江底部查探了三天,几乎从上游跑到了下游,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在地底下?

我浮出水面,看到不远处有封烟在燃烧。林子被血染红,一路上都是尸体,修士的,还有魔族的……

与此同时,我收到了传音。

「新月,你在哪?」

「狗比掌门……」我的鞋子被血染红,越往前走尸体越多。

「青岳山沦陷了。」

48.

戚玦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昆仑,他在那里屯兵驻扎,不过是为了防止昆仑的人出去而已,他真正的目标是青岳山。

那下一个呢?

「救……救救我……」有人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我不想死……阿妩还在家等我……」

是个重伤的魔族。

我面不改色的抽离了自己脚腕,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心中有个声音在问我。

「谢新月,你觉得人为什么要成仙呢?」

——如果是我爹,他会说「为了苍生」,如果是凡人,他们会说「为了长生」。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好像能做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都做不了。

「如果是个修士,你会救吗?」

——不会,随意干预命格会触犯天条。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成仙呢?」

——……不要重复问问题。

像个闭环一样,无论怎么问,总能回到原点。

那个声音不说话了,却仿佛在嘲笑我的回答。

我转身回去找那个魔族,而当我好不容易从一堆尸体中将他刨了出来时,他却停止了呼吸。

我望着手上还未失了温度的血,有些茫然。

魔族的血也是红的。

腕上的手镯微微发烫,我转身看到戚玦身披黑色大氅,手执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正静静的看着我。

「师父怎么一身都是血?过来我看看。」

我退后几步,无措的将血擦在衣服上,却总是擦不干净。背后是个死去多时的青岳修士,我踩到他的手,猝不及防将要滑倒,被戚玦拉进怀里,「当神仙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

似乎过往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将油纸伞递给我,接着与我稍稍拉开了距离,「虽然现在不会生病了,但还是撑着吧。」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一定要打吗?」

他笑,「不打怎么办呢?魔界灵气资源稀薄,要想让魔族长久的生存下去,只有打。」

「师父,修士可以飞升大道,可是魔族不行。魔族的寿命一般都比较短,为了活下去,只能抬起武器去抢夺。你们修士所说的道义,在活下去的需求面前只是垃圾。当然,这些方茗鹤都不会对你说,你被他保护得很好。」

我茫然的看着他。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变了。

「想听听你父亲的事吗?我与他在战场上聊起过你……不,也许并不能称为「聊」。」

我眼神微动,「什么?」

「决战那日,我说,如果他输了,我就等着他的女儿来找我报仇。可他哈哈大笑,说了一句,不一定,我女儿很有想法,才不会把找你报仇当做人生目标。」

他似乎想到了从前,嘴角微微上扬,「我激他,你女儿不会和你一样是个胆小鬼吧,被他一刀捅穿了左臂,他说,你他娘的才是胆小鬼,老子的女儿天下第一好。」

我喉咙干涩,眼前有些模糊,他拿出一方手帕放进我手里。

「老子希望她长大了不要被仇恨束缚,也不要被老子无比耀眼的光环束缚,老子只希望她能从心所欲,不管是走老爹的路也好,还是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也好,只要她开心,老爹就开心。好了,闲聊结束,魔尊,开打吧。」

我似乎看到了我爹身着战甲,手持红缨枪,指挥着千军万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从小就被人称为「正道第一人的传人」,在旁人口中,我生来筑基,天赋异禀,修炼和吃饭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修成化神,是整个修真界的希望。

可这只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表象,真正的我活在我爹的光环之下,我不想让别人说「谢题云的女儿资质平平」,而是想让他们承认,「谢题云的女儿和她爹一样优秀,她没有给谢题云丢脸」。所以年少时总是在背后拼命努力,人前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孤傲样子。

这样真的很累。

可原来,原来他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我开心就好」。

我咬着牙,泪水决堤。

既然老头子都不在意,那我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仰起头,像是沙漠中卸下了枷锁的旅人一样,「戚玦,谢谢。」

他歪了歪头,「我还是想让你叫我徒弟。」

我挑眉,一字一顿道,「逆、徒。」

「终于肯认我了?」

「一码归一码。」我说,「下次见面估摸着就是在战场了,为师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将伞还给他,御剑而起。

「师父。」他叫住我,隔着雨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拭目以待。」

49.

余下的日子,我一直在凿虞江底部,还真让我凿出一个深深的小洞。

看着洞底的东西,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我从水中探出头,头顶天雷滚滚,似是在不满我自作主张。

「狗天道。」我嘀咕了一句,一道雷劈下来,我躲开了。

「你!过来啊!」我冲天上扮了个鬼脸,天雷劈了下来,我轻松躲过,「诶,没劈着。」

方茗鹤黑着脸把我拎回去,「谢新月,你终于疯了吗?」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这是几年没见了?」

他眼下青黑,像是好久都没睡觉的样子,闻言打了个冷颤,「你被夺舍了?」

「嘿嘿嘿。」

他用灵力烘干我的衣服,又在唠叨,「一天天的没个正形,这样下去,让我怎么放心送你去天上?」

我拉住他的手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师兄说的可太对了!我还想赖在泰和门住很久呢,你还是别放心的好。」

方茗鹤:「……」

他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脑子没坏啊,你在打什么哑谜?」

我鼓起腮帮子,「我说的是真话。」

雨点打下来,我说,「走吧师兄,我们回家。」

……

我特地去墓园转了转,这里埋葬的是不久前死去的泰和门弟子,我抚摸着高高的石碑,轻声说,「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背后有人叫我,「小新月,过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周身的魔气浓了些。

我足尖一点飞了过去,笑嘻嘻的喊,「烬明哥哥,你找我啊?」

谢烬明嘴上不承认,但我知道他喜欢这个称呼,每次听到都脸红。

他将我的头发揉乱,又施法复原了,「小新月,我来跟你道别。」

我神情一僵,故作轻松的问,「你要去哪里?投胎吗?」

他刮刮我的鼻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新月,我喜欢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让你嫁给我当新娘子的那种喜欢。」

他掏出一个盒子放在我手上,里面是一对青绿色的耳坠,「如果我回不来了,你离开泰和门时,别忘了带上它。」

……

我被人发现晕倒在墓园不远处,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我睁开眼晃了晃头,身边是脸色苍白的方茗鹤。

我声音干涩,「他……」

「没死,但……」

天地一片澄明,泰和门上空的魔云消失不见。我抬手挡住眼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了出来。

50.

寒冰洞里封印了一个人,不,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

那个怪物浑身散发出黑色的魔气,被两人粗的锁魔束缚着,已经没了神智,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吼。

「谢烬明……」我想要走上前去,被方茗鹤拉住。

「他是自愿的。」方茗鹤掩住了我的眼睛,语气疲惫,「新月,不要自责。」

「师兄。」我扒拉开他的手,「我想陪陪他,你去休息吧,你应该也到了极限了。」

我们的企业文化是老板比打工人还拼,方茗鹤不知多久都没休息了,再熬下去我怕他秃头。

我拿出他给我的坠子带上。

「谢烬明!」

「谢烬明。」

「谢烬明……」

不知叫了他多少次,里头的黑影逐渐平静下来,畏惧的看着我。

我隔着厚厚的冰冲他笑了笑,「谢烬明,我是谢新月。」

「你说,做神仙有什么好的,想保护的一个都保护不了,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到。」

「谢烬明,我不想做神仙了,被天道束缚这束缚那的,没意思,果然随心摆烂才是王道。」

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复,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估计会说,「不想做就不做,管他那么多,走,哥哥带你赏雪去。」

「如果你能记得我的话,就替我和狗比师兄说一声……我八成是回不来了,以后想我,来荒原看看吧。」我的手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如果有缘再见的话,咱们私个奔也不是不可以。」

封印里的黑影又开始狂躁起来,拼了命的想要将封印撞碎。

没用的。

我是神,神仙的封印哪有这么轻易撞碎的呢?

黑影发出绝望的嘶吼,声音传出老远。

「谢烬明,再见。」

51.

整个泰和门被我下了昏睡咒,我破了结界,驾云前往神魔交界处的荒原。

千年前,无数魔族和修士埋骨于此,这里的土被血染成了黑色,怨气常年盘踞,寸草不生。

虞江清澈如旧,乌云聚集在一起,大雨将至,雷声阵阵。

其实当个英雄也没必要让那么多人晓得,自己去做想做、能做的事,就算无人知晓,也是英雄。

荒原只我一人,我在半空中祭出擎苍,凝聚全身的神力,往虞江中心一劈——

虞江之水被我劈成两半,大地剧烈震动,飞沙走石间,中心的矿脉露了出来,像一条盘踞的巨大的龙。

我又劈了一剑,矿脉四分五裂,浓郁的灵气自地底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像是干旱的沙漠中突然爆发出的喷泉。

终有一日,整个世界会再次被灵气填满。

怨气和天道劈下的雷电朝我席卷而来,我冷嘲一声,「不自量力。」

被雷电和怨气包裹时,我望了一眼荒原,如释重负道,「爹,我终究是走了你的老路。你说实话,看到自己在修真教科书首页挺得意的吧。」

三魂六魄燃烧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的灵力不断膨胀,反客为主裹挟住所有的怨气和天雷,还在不断扩大。

「吾乃谢新月,正道第一人谢题云、明珠仙子姬羡鱼之女,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为护苍生万物,天地清明死战不休。」

巨大的爆炸声席卷了整个荒原,橙黄的灵力如蒲公英一般飞散开来,飘散各方。

至此,世间再无谢新月。

52.(尾声)

最近修真界发生了几件大事。

emmm虽然修真界每天都发生大事,不过加起来都没这几件事大。

第一件事是那些在这场仙魔大战之中死去的人全复活了,但都变成了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族魔族。

第二件事是荒原发生了地震,露出了远古龙族的遗骸,从龙骨中喷涌而出的灵气就像喷泉一样,止都止不住。

第三件事是正道第一人谢新月失踪了,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飞升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第四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修真界和魔界不打了。

也是,在这怨气散尽,灵力充裕的世界,打仗是最愚蠢的做法。

有人见过身似魔尊和泰和门掌门的二人在荒原打架,言之凿凿的说停战与他二人有关。但你要问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两位大佬签署停战协议,纵使是修真界无所不知的百晓生也说不明白。

五十年过去,泰和门掌门还是泰和门掌门,魔尊也还是魔尊。哦对了,说起来还有个八卦,泰和门掌门方茗鹤居然不是方家的独生子,他有一个兄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眼尾有一颗妖冶的小痣。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太好,但泰和门的某关门弟子却否认了这个说法,理由是那个大兄弟每年都会寄信回来,而掌门看到信总是会发很久的呆。

故事就讲到这儿吧,魔尊之妹戚皎皎出嫁了,听说迎亲队伍行进至荒原时,那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花,在下得去见识见识,再讨杯酒喝。

【全文完】

接下来是番外篇:《江湖夜雨十年灯》

53.江湖(谢烬明番外)

穿过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漠,便来到了漠城。

漠城酒肆的夏老板娘有个规矩,在她这里,银子能换客房,换马料,换吃食,但若是你想喝酒,只能拿故事来换。

走南闯北的客人很多,老板娘每天都在听故事,但那坛酿了五十多年的女儿红却一直没人能取走。客人们实在眼馋得慌,可母夜叉的规矩放在那儿,只能摆了赌局,看有缘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好讨一杯酒喝。

大漠驼铃声声,有旅人自漫天黄沙里缓缓走来。

「在下为女儿红而来。」

客人们摇了摇头,似乎可以预见旅人失败的结局。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女儿红哪有那么容易能取走?

旅人取下幕篱,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却像是历经了千年的沧桑,里头是化不开的郁色。

是个有故事的人。老板娘心想。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端详,里面有一对耳坠子,看起来像是老物件了,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鼓鼓的,老板娘眯起眼睛才看清,唔……好丑的香囊。

酒肆依旧嘈杂,众人不以为意,老板娘停下手里的算盘,吩咐小二上了一桌子好菜。

旅人望着对面的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修真界有关。

老板娘在这里开店已经好久了,修士的故事也听过不少,但听修士亲自讲故事还是头一遭。

嘈杂的酒肆归于平静,众人屏气凝神。

故事的主人姓谢,是个喜欢喝酒的姑娘,虽然有些闹腾,却十分招人喜欢。旅人跋涉千里,就是想让她尝尝女儿红。

「那位谢姑娘呢?」

旅人笑了笑,并不答话。

「抱歉。」

有客人咂摸出味道来,震惊道,「您说的这位谢姑娘,是不是百年前明明有机会飞升上神,却以身殉道的新月仙子?」

旅人微微点了点头。

一片哗然。

凡人对修真界知之甚少,却一定知道那位以神格为代价,一剑劈开虞江的谢新月。

浓郁的灵气自地底喷涌而出,为灵气匮乏的世界带来了新的生机,神魔修士得以休战,三界终迎来了百年的和平。

故事的最后,那位谢姑娘化作满天的风雨,消失在荒原,无半点踪迹可寻。

旅人摩挲着白玉酒杯,似是想起了故人,微微勾起了唇角。

「小丫头爱酒,烦请老板娘割爱,在下感激不尽。」

老板娘没说话,只是默默走进了酒窖。

其实他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

他见过如蓝宝石一般的盐湖,看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他在庄严肃穆的雪山上见过神圣的日出,也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与几千里长的鲲一同遨游;他乘竹筏在银河中漂流而下,也曾对着浩瀚星海,唱过不知名的古老歌谣。

「如果你以后想离开泰和门,要不要考虑带上我?」

「好啊,那你别给我添乱。」

「谢烬明!」

「谢烬明。」

「谢烬明……」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如果有缘再见的话,咱们私个奔也不是不可以。」

……

谢烬明带上幕篱,继续向北走。据说在北边的国度有白色的城堡,有神秘的极光,还有一望无际的雪原……他想代她去看看。

他还会代她去很多很多地方。

大漠黄沙漫天,今天的酒肆依旧热闹。

老板娘打开屋子,那位旅人已经不见了,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装女儿红的坛子已经空了,地板上有点点酒渍,散发出诱人的酒香。

54.夜雨(戚玦番外)

魔尊的身体并不好,每到下雨天总是容易心口疼,据说这是因为给夫人炼法器时落下的毛病。可是魔尊却说不用治,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清晰的记得那个人。

「魔尊魔尊,那个人是谁呀?」他收养的孩子趴在他腿上,仰着头问,魔尊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一团纸包,说,「她是我师父。」

「哇,能当魔尊的师父,那她一定很厉害吧。魔尊魔尊,能不能讲给我听?」

魔尊的目光放在墙上的碎星剑上,将孩子抱在膝盖上坐着,「那就从……我拜入她门下那日说起吧。」

魔界的雨季到来,夜晚的宫殿亮着一盏灯,那个孩子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婢女妙妙从魔尊手里接过小魔尊,恭敬的退下。

小魔尊是魔尊五年前带回来的,魔尊说,他当年第一次遇到师父时也是这么大。他被一群年龄大一些的乞丐围在墙边殴打,那个女子就这么走过来,动了两下手指就把那些人打趴下了。

「喏,包子给你吃,这些碎银子也给你,我看到那家店在招店小二,买件体面的衣服去试试吧。」

「别再被人欺负了。」

少年呆呆的望着女子,却忘了问她的名字。回过神来时女子已经不见了,他只看到她随身的剑上刻着「擎苍」二字。

他在酒楼很勤快,也攒下了一点钱,某天来了个说书人,醒木一拍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话说这正道第一人的女儿谢新月手持擎苍剑,就这么轻轻一扫……」

谢新月,擎苍。

少年全神贯注的听着说书,连桌子也忘了擦。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说书人来了三天,第四天便没有再来了,他从城东跑到城西,截下了说书人,「你说的那泰和门……在何处?」

说书人指了指东边,又提醒道,「从魔界到那里,若靠着你这一双腿,怕是得走四五年。」

「多谢您。」

他用攒下的银子换了几双鞋,走过无人的埋骨之地,走过空无一人的荒原,游过湍急的虞江,饿过,渴过,遇过豺狼虎豹,见过强盗*手,可他一直向东走着,一路走,一路问,终于用了两年时间见到了那个人。

魔尊拿出一个纸包,缓缓打开。纸包里是几截断了的镯子,并不完整,却是他独自在荒原找了好多年的。

那个人死后,她腕上的镯子也就碎了。

魔尊掩住嘴咳了几声,咳了一手的血。

其实这一开始只是小病,是他一直拖着不愿治疗才变成这样。

他在想,她每次咳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师父……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可是他的师父三魂六魄散得干干净净,他去黄泉找过,去奈何川找过,去阎罗殿找过,他们都说,「谢新月以身殉道,不入轮回。」

他在三生石上刻下她和他的名字,可她的名字却刻不上去,无论他怎么刻,都刻不上去,只剩一个「姬越」孤零零的在上面,仿佛在嘲笑他。

魔尊不叫戚玦,他叫姬越。

魔界的人们都知道,魔尊在很多年前娶了那位新月上神,整个魔界张灯结彩,热闹了整整十天,魔尊给夫人的聘礼从泰和门外一直排到虞江边,就连天帝成婚都没这么大的阵仗。

可是后来夫人还是不在了。魔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疯了,这么多年来,他不肯立碑,就连牌位也没有,他那时记忆有些混乱,总说夫人是生他的气,才不肯见他。他好不容易才让她重新承认自己是她的徒弟,还和她约了下次见面……她那么厉害,是上神,是正道第一人,怎么可能死了呢?

是二公主戚皎皎一巴掌打醒了他,妙妙记得,魔尊那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总说对不起夫人,所以他很努力的在赎罪,他帮助了很多很多人,就是想让夫人回来看看他。

可是夫人一次都没有回来。

魔尊没有子嗣,谁要给他送女人他就跟谁急。后来他收养了小魔尊,将领们才松了口气。

姬越的咳嗽声在雨夜里还能隐隐听到,婢女妙妙总是听大夫念叨,「魔尊相思成疾,郁结于心又不肯治疗,若是夫人在……」

妙妙没有见过那个女子,却很羡慕有人这么爱她。

百年后,小魔尊姬长月继位,他按照嘱托,将魔尊姬越的骨灰撒在荒原。

曾经的荒原长满了遍地鲜花,有魔族的小孩和人族的小孩在上面嬉戏,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好远。

55.十年灯(方茗鹤番外)

谢新月每年生辰,方茗鹤都会来荒原。不过才过了几年,荒原就换了个样貌,地上冒出了嫩绿的小草,风一吹,掀起绿色的浪。

「大叔,你又来啦?」

身旁的这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叫做皎皎,是个魔族小姑娘,他每年都能遇到她,今年也不例外。

其实方茗鹤长得并不显老,但皎皎的年纪确实比他小很多,也就随她了。

「……所以说,我哥的确是个混蛋对吧,他居然把我嫂子气成那样,于是我就代替我嫂子揍了他一顿,他头上被我揍出一个大包!」

方茗鹤并没有注意听她前面说的什么,只是默默的喝酒,「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嫂子就回娘家啦,我哥每天都在等她回家。」皎皎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知道嫂子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哥不信,他说迟早有一天,嫂子会回来的。」

方茗鹤越听越糊涂,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大叔,你是做什么的?我看你每年都来这儿,你应该也是个修士吧?」

方茗鹤愣了愣,「嗯……不是什么清闲的工作,每年只有这个时候能有自己的时间。」

皎皎一脸怜悯,「打工人啊?那可太惨了,祝你早日当上甲方,打倒上面的黑心资本家。」

资·方茗鹤·本家:「……借你吉言。」

每年的五月,皎皎兴冲冲的跑出魔宫,魔尊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抿起了唇。

她的生辰要到了。

今年她会回来吗?

方茗鹤觉得这个叫皎皎的小姑娘很是闹腾,吵得他头疼,却并不讨厌。

「大叔,好久不见啊!你想放风筝吗?我们一起放风筝好不好?」

「大叔,我猎到一只兔子,诶,其实我以前也养过兔子精,我给你讲故事呗,我嫂子也喜欢听……」

「大叔,你有家室了吗?」

方茗鹤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终于在某一年,小姑娘红着脸问,「大叔,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娶我啊?」

方茗鹤垂下眼睛,「抱歉,我们不合适。」

皎皎眼睛都红了,「为什么?方茗鹤,是因为我是魔族,还是因为魔尊是我哥哥?」

她果然早就知道了。

「都不是。」他耐心的给小姑娘解释,「戚皎皎,你还小,有很多事还……」

皎皎连话都没听完就哭着跑走了,「方茗鹤,你这个混蛋!」

方茗鹤坐在草地上,看着魔族小姑娘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刚刚皎皎争辩的模样让他想到一个小丫头。

他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藏了好多年,尽心扮演好一个「师兄」的角色,他藏得太好了,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的心思。但午夜梦回之时,心脏又会痛得发苦。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耽误人家了。

方茗鹤将带来的酒洒在了荒原,她惯爱偷喝他酿的酒,回想起那段斗智斗勇的日子,他淡淡的笑了,「新月,狗比师兄明年再来看你。」

方茗鹤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魔族小姑娘。

谢新月不在了的第五十年,青岳山掌门之子岳青风娶妻,方茗鹤被邀请做新人的证婚人。

他看见那个叫做皎皎的小姑娘挽着岳青风,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见到他时有些错愕,接着冲他笑了。

「嘿,大叔,好久不见啊。」

他温和的点头致意,像其他人一样,为这对新人送上真挚的祝福,「恭贺新婚,白头偕老。」

他看到了魔尊,遥遥的冲他举起酒杯,魔尊愣了愣,也回敬了他一杯。

谢新月不在了的第一百年,方茗鹤飞升上界。同年,新魔尊继位,第一件事就是与修真界签订了千年的和平条约。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泰和门换了好几代掌门人。年轻的小辈们记着那位前辈的嘱托,每天晚上都将长明灯点亮。

泰和门前山的长明灯,今日也在一直亮着。

它还会亮很久很久,像是在为旅人指路,又像是在等待未归家的故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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