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非十二子篇

荀子·非十二子篇

首页冒险解谜子非更新时间:2024-06-19

6·1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欺惑愚众,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
这是本篇头一节,只是一句话,一个判断句:“者”字结构指某一类人,“有人矣”是断言这种人是存在的,语气上则还带有“不少”的暗示。——用这样一句颇有点气势的话开头,似乎是向读者宣告:我要把此文写成一篇“讨逆檄文”式的文章。
头一个字,有人注曰:“假:如。假今之世:如今之世”。今天倒是有“假如”这个合词,据此推想“假”、“如”本来同义,像从“假若”、“假使”推想“若”、“使”、“假”三者为同义词一样,很有点道理;但我查不到“假”有“今”义的旁证,就还是不愿相信这说法。所以我只好说:“假”有“到、至”的意思,如《诗·商松·玄鸟》:“四海来假,来假祁祁。”其中“假”字公认是“至也”;因此,“假今之世”等于说“时至今世”;自然,翻译为“如今之世”是可以的。
“以枭乱天下”的“枭乱”,自然容易想到就是“扰乱”的意思,故有注家说此“枭”字通“挠”和“扰”。但他也没有举出旁证,又说不清“怎么通起来的”, 我只好认为这又错了,而改取此说:这个“枭”通“淆”,音同通假,故“枭乱”是“搅乱”的意思,意指把水搅浑,让人分辨不清本来容易区分的东西;我还认为:这里是说有人想通过散布“邪说、奸言”来乱天下,用“淆乱”这个提法,显然比说“扰乱”更为准确。注意:这句话头上的“以”字是管到“欺惑愚众”为止的,因为如果认定“以”的宾语只是“枭乱天下”,“欺惑愚众”就同上下文都脱节了(“欺惑”是个联合结构的合词,“愚众”是名词性偏正结构)。
接下的“矞宇嵬琐”当是“矞谲傀琐”的“古人写法”:古人书写时有“认音不认字,认偏旁不认全字”的习惯,在这里,要想解通文义,就只好说:“矞”同“谲”,欺诈义;“宇”通“谲”,诳骗、乖违的意思(因为许多带“矞”字偏旁的字都和“宇”字同音);“嵬”通“傀”,怪异的意思;“琐”即委琐”。这四个字同前面的话似乎接不上,但意思明白:前三句是是揭露“哪些人”所持学说的坏作用,接着就用这四字交代那些“邪说、奸言”用以欺世惑众的方法,同时也就把它们本身的性质具体揭示出来了。我认为,即使承认这种“同上文接不上茬的词句”在古人的著作中是允许的,即不必判为病句,做解读时也应该指点出来,译文中则必须补上那未予明言,但可以想得到的意思,例如,将这四字翻译为:用种种诡诈、悖理、怪异、委琐的说法,使……。下句中的“天下”自是指谓“天下人”;“混然”的“混”通“浑”,糊涂、胡乱、分辨不清是非的意思; “之所存”相当于“之所由”,即“所存”是“据以产生、存在的原因”,实际上则是指谓是非和治乱的标准。
篇名叫“非十二子”,即是要质疑、非难、批评十二个人的学说,这头一节头一句话显是打招呼:下面我就要点名道姓地作具体批判了。
6·2 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
【翻译】
主张放纵性情,安于放纵自得,好像禽兽一样自由行事,不能够符合文制贯通治理之道。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他们就是它嚣、魏牟。
【解读】
由魏牟的主张来看,一个人想取得天下,是因为人的野心贪欲,但人不肯为了野心贪欲而废除自己的手。由此可见人重视身体,较野心贪欲、取得天下更重要。可见重视身体的人不会因为野心贪欲而取天下。而人就是因为野心贪欲而取天下,导致天下大乱。所以人如果能够重视身体而不取天下,天下就不会大乱。所以魏牟主张贵身而不取天下,停止野心贪欲,也有清高的德性。不取天下,只重视身体,就会要求自由培养自己的生命性情,即是荀子说的纵性情。而不取天下,视天下如无物,只安于自己自得的心,就是荀子说的安恣睢。而禽兽行,就是说自己好像禽兽一样,在世人和人文世界之外,不理会符不符合人文的治理。即是说不会参与取天下的行为,而要求自由自在放纵自己的性情。所以它嚣、魏牟是因为积极地看到身体和生存的重要而藐视天下,成为出世、避世、独行其是的人。所以荀子说他们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他们只知个人,否定人文世界的价值,不符合圣王之道,所以说他们会欺惑愚众。
【注释】
① 恣睢:放纵自得。
② 它嚣:人名,生平不详。
③ 魏牟:战国时魏国的公子牟。《庄子》和《吕氏春秋》也有说到魏公子牟。《汉书•艺文志》在道家书籍中有《公子牟》四篇。公子牟主张贵生贵身,尊崇生存和身体,认为天下最尊贵的是生存和身体。《庄子•让王篇》记载魏牟曾说:现在天下在这里,左手取天下,就左手被废除,右手取天下,就右手被废除,那你会不会取呢?答:不取。由此可见,身体尊贵于天下。
果然,从这第二节、第二句开始,就是一个学派一个学派地“非”人家了。此句是针对以它嚣、魏牟为代表的道家而发。它嚣的生平已经无从知晓,魏牟是战国时魏国的公子,著录有《公子牟》四篇,《汉书·艺文志》将他归入道家。这句话可翻译为:有人主张人应该纵情任性,安于过恣肆放荡的生活,因之行为实际上像禽兽一样,既不可能符合传统的道德礼仪,也不能帮助社会达至安定有序,只是他们立论似乎有根有据,又解说得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许多不明事理的人罢了;它嚣、魏牟就是这种人。——“合文通治”的“文”是指当时的礼乐仪制,即是孔子说的“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的“文”;“治”字也可以用来指政治、法制,故在这里可能是作为“文”的同义词使用的,但我认为,对这里的“文”、“治”作我的译文显示的理解也说得通,还点明了此句是“从道德影响和政治效应两方面作批评”,所以我最后选取了这个理解。注意:“情”与“性”在此是同义词,都是指人的本性常情,与下文的合词“情性”同义。
还要说明:我认为前三个分句不是并列关系,即前两句是概括“那些人”的主张,“禽兽行”句是与后句一起,讲那主张必定导致的结果。所以我在此句前打分号,对全句作如上的翻译。一般都在那三句后打逗号,因此有位注家将前句翻译为:“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行为像禽兽一样,谈不上和礼义合拍、和正确的政治原则相贯通”。又,“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今天已是成语,出处就在这里,但这话并不是用来赞扬一个好理论,而是在批评论敌的坏主张时说出来的,这,你不曾想到吧?这意味着什么呢? 
6·3 忍情性,綦谿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也。
【翻译】
节制自己的性情,好像限制自己只用单脚走小路,离开大路而行,姑且以和别人不同为高人一等,不能符合大众的生活,不能彰显大义,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他们就是陈仲、史䲡 。
【解读】
这也是因为世界太污浊,要求洁身自爱的一种形态。陈仲、史都只求做一个洁身自爱的当世贤者。他们想到以和世俗人不同为高,就是根据想避世、超越世俗的心情,而有成为一种特殊的思想形态。因为在世俗之中,常常会出现一些没有价值或反价值的情况,令世俗世界变成污浊,人如果感到世俗的污浊性,人直接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常常是要求自拔于污浊,保持心灵的高洁、生命的高洁,于是出现各种出世、避世、超世的思想。任何时代,只要人类社会有污浊的地方,就会有这种形态的思想出现。所以这种思想,自然有一种永恒性。现代社会不是常常流行这种出世、离世的思想吗?由此可反映现实的世俗是怎样的情况。
【注释】
①綦溪利跂:綦,只用一条腿走路。溪,通“蹊”,小路。利,通“离”。跂,通“企”,提起脚跟。指和世俗不同而独行。
② 分异人:与别人不同。
③ 陈仲:即陈仲子,又名田仲,战国时齐国人。他兄长在齐国当官,他认为兄长的俸禄不义,不肯接受,宁愿独居山陵之中,几乎饿死,以高洁著称。
④ 史:字子鱼,又叫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孔子弟子,临死时叫儿子不要入殓,以尸谏卫灵公,孔子称赞他正直:“直哉史鱼”。
这是批评陈仲、史,此二人在解说3·14节时介绍过了。全句可翻译为:有人主张人应该抑制自己的本性本能,薄情寡欲,特立独行;因此他们只以与众不同为高尚,很难同民众善处相容,更不能真正彰显人禽之分;只是他们立论似乎有根有据,又解说得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许多不明事理的人罢了;陈仲、史就是这种人。——“綦谿利跂”的“綦”,是指两只脚被绑在一起,不能正常走路(《穀梁传·昭公二十年》:“两足不能相过,齐谓之綦。”);“苟”字相当于“但“、“只”(《法言·君子》:“非苟知之,亦允蹈之。”其中“苟”字就是这用法);“谿”通“蹊”,指小路;故“綦谿”是喻指人不能够也就不应该奢求满足所有天生欲求,理当节欲;“利”是借作“离”,分离义;“跂”是借作“企”,指踮起脚跟,故“利跂”当是比喻背离世俗而特立独行。“分异人”是把“分”、“异”二字当一个合词使用,故是“与常人不同、相异”的意思;“大分”,我以为还是指“人禽之分”,非指名分上的区分。又,我以为此节的第三、四分句,即“苟以”后的两句,同样是讲前二句表达的理论观点必然导致的行为取向。——对本篇文字的理解,我多有和其他注家不同的地方,请读者注意。又,也可以将“分异人”理解为连动式结构,即认为“分”后略去了一个“己”字,从而“分异人”是说将自己从众人中分离出来以示与众不同。
【原文】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①,上功用,大俭约,而僈②差等,曾③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④、宋钘⑤也。
【翻译】
不知道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权衡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简约,而轻视差别等级,竟至于不能容许人有分别和不同,不容许君臣有上下悬殊的分别。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他们就是墨翟、宋钘。
【解读】
墨子重视公正无私,问题也是只知道公而不知道私,要实行是很困难的,因为无私的心和天下人心是相反的,天下人也做不到无私。宋钘则是重视公而不忘私,同时重视别人和我的生活需求,较墨子好一些。墨子、宋钘崇尚公义平等的说法,也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但在建立国家制度方面就有所不足。追求公义平等是一个理想,但只有这个理想并不足够。荀子的理想世界是多元的人文世界的开展,这就不只是空想的平等世界所能包括的。近代不是曾流行一种极平等财富分配的理想世界主张吗?但正因为这个平等理想世界中,没有多元的人文文化内容,结果实践出来就成为一个极不平等的现实世界。
【注释】
① 权称:权衡。
② 僈:轻视。
③ 曾:乃,竟然。
④ 墨翟:墨家的创始人,主张节用、节葬、兼相爱、交相利。
⑤ 宋钘(xínɡ):战国时宋国人,主张禁攻。
【原文】
尚法而无法,下①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反紃②察之,则倜然③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④、田骈⑤也。
【翻译】
崇尚法治而没有真正的法制,轻视修养而喜欢自己造作,对上位的人,就选取听从他的话,对下面的人,就选取跟从世俗,终日在讨论如何做成仪文法典,且常常巡察。这就是不切实际而没有归宿,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他们就是慎到、田骈。
【解读】
田骈、慎到主张人化同于无知的事物,与物宛转,任顺物势,舍弃是非,无所选取,跟随物势而转动,自己就没有责任过失,不受罪责。荀子当然反对。但人其实很多时候会想化同无知之物,要求自己无知。人会用智能知识来辨别是非,分辨对错、利害,人要做决定便一定会疲累。因为决定总是会对会错,人要承担决定的后果,而结果又往往是人承担不起的,长久一定会觉疲累和失去自信。这时人会厌弃做利害是非的分辨,自甘同化为无知的事物,由此而去除了疲累和失去自信的毛病,也可算是大有所获。好像一个人有绝症,已不能痊愈,或痛苦至不能忍受,宁愿死,同化为无知的泥土。能够去除疾病或痛苦,即使没有其他好处,人也愿意去做。这时,人的最大愿望可能就是无知而任顺物势。对一个疲累的人而言,这也是一个最高理想,是不容易达到的一个理想。所以田骈、慎到的主张并非无理,只是未能符合荀子正面积极建立多元人文世界理想的要求而已。
【注释】
① 下:轻视。
② 紃:通“巡”。
③ 倜然:不切实际。
④ 慎到:战国时赵国人,主张顺势而治。
⑤ 田骈:战国时齐国人,主张和慎到接近。
【原文】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①辞,甚察而不惠②,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③、邓析④也。
【翻译】
不效法古代圣王,不肯定礼义,而喜欢研究怪异学说,玩弄奇怪语言文字,非常明察,但没有好处,善辩论而不实用,多工作而少功效,不可以作为治理国家的纲纪。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他们就是惠施、邓析。
【解读】
名家喜欢辩论语言文字,和实际的政治实务、日常生活无关。现在看来,名家的学问,有些类似现代的语言哲学和逻辑等学术范畴,不可以说没有意义,只是意义不直接和人生相关。荀子注重人的生活,人在人文世界中的生活,所以这些学问并不是荀子心目中的圣王之道应重视的。人文世界应肯定语言逻辑的价值,但不是由语言逻辑来治理人文世界。所以荀子说的是和政治相关的学术。
【注释】
① 琦:通“奇”。
② 甚察而不惠:另作“甚察而不急”。
③ 惠施:战国时宋国人,名家代表人物。
④ 邓析:春秋时郑国人,名家人物之一。
6·7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然而犹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瞀儒犹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翻译】
大致效法先圣王,而不知先圣王的纲纪,还以为自己才多志大,见闻博杂。根据以往旧学说而造出新学说,叫作五行,乖僻违背而不合乎伦类,道理幽深隐微而没有解说,义理隐闭简约而没有解释,文饰他们的学说,恭敬地说:这真是先祖先师的说法。子思提倡,孟轲和应,世俗愚昧无知的儒家之徒,喧喧闹闹不知他们的错误。于是接受而传授这学说,以为是孔子、子弓推崇于后世的。这就是子思、孟轲的罪过。
【解读】
同是儒家之徒,为何荀子认为孟子的学说错误,有罪过呢?这就是因为不合乎荀子心目中的圣王之道、建立天下统类的精神。孟子说兴起人心志之道,注重人禽之辨,由人主观心性来说,但并没有就人在自然天地万物之上,由客观意义来说。荀子的礼义之道,就是人文世界形成之道。人在自然世界之上,建立起一个人文世界。荀子认为圣贤之道,不只是说人如何兴起自己的心志,更要说人和各种类自然物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这才是真正尽人伦、尽礼制的圣王之道,才真正是继承孔子开出的多元人文世界之道。因为由荀子来看,孟子除了性善论和他相反外,孟子虽根据孔子而说,但只注重说自己的心,只是幽深隐微简约的义理,不是真正孔子之道,所以说孟子错误。其实一从主观心志说,一从客观人文世界说,正好互相补充,而不是真正互相对立。
【注释】
① 略:大致。
② 犹然而:另作“然而犹”。
③ 五行:即五常,仁义礼智信。
④ 案:语助词。
⑤ 祗(zhī):敬。
⑥ 子思:战国时鲁国人,孔伋,孔子孙。
⑦ 唱:通“倡”。
⑧ 孟轲:即孟子,战国时邹国人,儒家代表人物,被尊为亚圣。
⑨ 沟犹瞀(mào):犹,语助词。沟瞀,愚昧无知。
⑩ 嚾(huān)嚾:喧闹。
⑪ 子弓:即仲弓,孔子弟子。
1、这是批评子思和孟子了。子思是孔子的嫡孙,受教于孔子的高足曾参,孔子的思想学说由曾参传子思,子思的门人再传孟子,所以后来有“思孟学派”这个名称,其代表人物自然是子思和孟子。后来、今天,子思的名气没有孟子大,但他上承曾参,下启孟子,在孔孟“道统”的传承中是具有重要地位的,《四书》之一的《中庸》一书,据说就是他写的。
2、这段话的结构,是先陈述一个应予批判的理论和它的“主人”们的特点(这和“非”其他学者的前几节一样),然后指出这思潮的代表人物就是子思和孟子,同时明确谴责之。前一部分有两层意思,前五句为第一层:第一句概括该理论的根本特点,接着用四句讲奉行者的“豪气”,可翻译为:有人大体上还是效法先王的,只是并未把握到先王思想的要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显得才气横溢、志向高远、见闻丰富广博,并能根据往古旧说来建立自己的新说,称之为“五行”。——这里最要注意的是“然而犹”三字,依我的理解,“然而”是对上句“而不知其统”的转折:“不知其统”是他们的大弱点,按说,有此弱点的人必庸俗猥琐,但竟不是如此,而是相反,故用“然而”引出他们的让人感到意外的品质来;“犹”字相当于“仍然”、“还是”,带有轻微的让步兼辩解的意味(例如“虽然事过多年,但至今音犹在耳”这句话中的“犹”)。所以我作如上的翻译。我以为,这样体认荀子对子思和孟子的评价,是比较合适的,实事求是的。有人把这个“犹”字翻译为“还自以为”,显是为了表明荀子对思、孟二人怀有不屑以至轻蔑的情感,但这未必合乎事实。又,这三个字在有的版本中作“犹然而”,若认为这才是原文,就更要采取我的理解了,因为原文若真是这样,此句就不是对上文的转折,纯粹是又从另一方面对“那些人”作陈述,“自以为”的意思简直无从生发了(这时, “而”字或者解释为同“能”,或者视为语气词,相当于“兮”)。又,《庄子·逍遥游》中有“犹然”的说法,“一直”、“始终不变”义,再考虑到当时没有今天的“然而”意义的合词,所以我认为“然而犹”更可能是“而犹然”之误,故该句是说:然而却总是……;这解释似乎最为可取。——注意:“材”通“才”,“剧”是多的意思,“案”通“按”,“五行”即“五常”,指仁、义、礼、智、信。 
3、第一部分的第二层意思,是评论那个理论的特点,也即指出其错处,用四个“而”字句表达,可翻译为:非常乖僻背理,至于不合礼法;又幽深隐微,至于难以转述;还晦涩不明,至于无从解释,但他们还加以粉饰,郑重其事地说:“这才真正是先师孔子的学说啊。” 末一句明显说对了,子思、孟子无疑是以孔子学说的传人自居自豪的,前几句则只能说是明白地道出了他荀子对于思孟学派的感觉和看法。——这里要注意的是“几个“而”字,我认定都是用来引出程度递进的终点(如“一而十十而百”这种说法中的“而”),故我译作“至于”。“无类”的“类”字还是指“礼法”;“无说”的“说”是“告诉”的意思;“闭”和“约”都有隐藏、隐微义,“闭约”用来形容思想理论,自当是说它晦涩不明 ;“祇敬”的“祇”也是“敬”的意思。
4、后面的话就属于第二部分了,这里不是肯定“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而是指出持上述理论的人,亦即思孟二人的“罪”了(“罪”可以指作恶或犯法行为,即“罪恶”、“罪过”义,也可以只是指谓“过失”、“错误”)。——“唱”通“倡”,“沟瞀”是借作“怐愗”,愚昧义;“嚾嚾然”是形容喧嚣的样子;“其所非”可译作“他们的错误(之所在)”(“所”字插在主谓结构之间时,相当于“之”。《史记·平准书赞》:“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仲尼”是孔子的名字;“子游”是孔子一个学生的名字,本书“仲尼”常与“子弓”连言,所以有人以为这“子游”是“子弓”之误。
6·8 若夫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道,教之以至顺;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则六说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翻译】
能够做到总括国家的方案谋划,使人民言行一致,统一纲纪类别,而聚集天下豪杰,告诉他们什么是康庄大道,教他们什么是最顺畅的。能够在一般的房屋内,竹席上,都聚集齐备圣王的文制礼仪,太平盛世的习俗由此勃然兴起。能够做到这些,前面六种学术流派都不能进入,十二子都不能亲近,就算政治上没有地位,好像没有放置锥子的地方,王公也不能够和他争名声。这样的人虽然只在一个大夫的地位,但一个国君不能独自把他收藏起来,一个国家不能独自收容他。他声名远播地拜访诸侯,没有不愿意用他作为臣子的。这就是不得势的圣人,孔子、子弓。
【解读】
前面十二子都不合乎荀子的要求,那荀子的要求是怎样的人呢?荀子要求的是圣人,但圣人也有得势和不得势的时候。不得势的时候,圣人应像孔子那样,心中要有总方略,不得势也要能够教育人民文制礼仪,太平盛世才可由此而兴起。这是说文化教育的影响,比政治上的影响深远得多。
【注释】
① 奥窔(yào):奥,房屋西南角。窔,房屋东南角。指在房屋内。
② 簟:竹席。
③ 敛:聚集。
④ 佛:通“勃”。
⑤ 平世:太平盛世。
⑥ 畜:收藏。
⑦ 成名:声名远播。
⑧ 况:拜访。
1、这段话是在评述了上述六个学派及其代表人物“十二子”以后,又对他们做个总的评价,同时把孔子、子弓的了不起之处摆出来以相对照。单个“若”字本有“至于”的意思,后加发语词“夫”字(“夫”字兼有指示代词“那”字的含义),是为了同时还起“唤起人注意”的作用。“若夫”二字管到哪里为止?我以为一直管到两个“焉”字句,就是说,可以认为这中间的一大段话相当于一个“者字结构”,即两个“焉”字后都省去了“者”字。事实上,这段文字正应翻译为:至于总揽治国方略,齐一国人言行,统一纲纪法度,从而汇聚天下英雄豪杰,告之以天下大道,教之以万古之理,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把圣王制定的礼义制度集中地呈现出来的人,也即把所有盛世时代的优良民俗一下子全部展示出来的人。因此,后句才可以对之评断说:则是奉行上述六种学说的人不能列入其中的,是那十二位先生所不能比拟的。——“至顺”的“顺”用作名词时,是指合礼的思想、道理;“奥”、“窔”分别指室内西南角和东南角;“簟”是竹席;“敛然”的“敛”有“聚集”义;“佛然”即“勃然”;“平世”当是指太平盛世,那时代因为先王之道得到贯彻,所以民风民俗正是“大道”的体现,二者是二而一的;此“亲”字当是“亲近” 、“亲比”义,故我译作“比拟”。
2、“无置锥之地”以后的话不是承接前文而发,而是另起话头,指出另一类人来同前者相比照,所以前面也可以又加“若夫”二字的,翻译时也该用“至于”这样的词语领起。我就想这样翻译:至于那并未被封以置锥之地,却即使王公贵族也不能与之争名;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却哪一个君主都不能够单独任用他,哪一个诸侯国都不能够单独容纳他;其声誉盛名完全同于诸侯,其他诸侯却无不希望他成为自己臣下的人,则要说是圣人中没有获得权位的人了,仲尼、子弓就是这样的人。“是”字前头的描述明显是针对孔子的情况而发,这个论断自然也就一定正确无误,为什么把子弓扯了进来,就不得而知了。说上这几句的目的,明显不是为了赞美孔子和子弓,而是要暗示、隐射思、孟远未达到这水平。这里又见荀子对于孔子还是十分推崇的,是把孔子当圣人看待的——“则”字用于对比句中时,相当于“却”;“畜”有“养”义,君主是用俸禄养活臣子,所以“畜”有了“任用”义;“成”通“盛”;“况”是“比况”的“况”。
6·9 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
【翻译】
统一天下,裁断万物,养育人民,同时有利于天下,凡是贯通达到的类别,没有不服从的,上面六种学说就会立即停止,令十二子改变,这就是得势的圣人,舜和禹了。
【解读】
圣人得势更加可以得到实时的影响,十二子的学说,不必强制停止而自然变化,这是理想中的圣王统治了。
这一节的字面意思倒不难讲,只要知道“财”是借作“裁”,节制义,就可肯定意思是说:统一天下,管理社会(此“物”字当是指人,但是集合概念,故其实是指社会),养育人民,使所有人都得到利益,因此所有官吏莫不臣服于他,上述六种学说则立刻销声匿迹,十二位代表人物纷纷皈依他的观点,这样的人,就是圣人中获得了权位的人,大舜和夏禹就属于这种圣人。难讲的是:按这字面义,舜和禹应该出现在有了“六说”和“十二子”之后,这就太违背历史实际了,又当然不能设想荀子会不顾这个历史实际。奇怪的是,竟没有哪位注家提出这个问题来,都只顾把这段话照字面翻译出来。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后,得出的结论是:原来,问题出在,若接受上述译文,就其实并没有完全把字面义搞懂,竟然对“六说”和“十二子”后面的“者”字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这个“者”字,按一本辞书上的说法,是“表示比拟,相当于‘……的样子。’”它举出的例证是《左传·定公八年》:“阳虎伪不见冉猛者。”我根据这个说法,认定“六说者”和“十二子者”所在的两句,应该如此翻译:类似上述六种学说那样的思想主张立刻销声匿迹,类似其十二位代表那样的人则纷纷皈依他的观点。这不就没有任何矛盾了?又,“通达之属”的“属”乃指下属官吏,(《书·周官》:“六卿分职,各率其蜀。”孔传:“六卿各率其属官。”),此处当是泛指管辖地区内的人员,非指地方,所以有人把“通达之属”译作“所到之处”,属于误译。其实,舜和禹是禅让即位的,不像汤、武那样,有个征战夺位的过程,所以实际情况也不是所到之处“莫不从服”,而是让位之君的下属官吏都表示拥护先君的让位决定,愿意接受继位新君的领导。
6·10 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
【翻译】
现在仁德的人,应致力做什么呢?在上就效法舜和禹的礼制,在下就效法孔子、子弓的礼义,致力停止十二子学说,这样,天下的祸患就可除去,仁德的人的事完成了,圣王的事迹就显著了。
【解读】
由此可见,荀子《非十二子篇》的主旨,是说关于政治的学说。政治上,圣王之道流行,学说自然会变化,圣王之道不流行,就要做改变学术的工作,希望说明圣王之道才是最好的学说。这才是《非十二子篇》的主旨。荀子的说法,只是在不得势时,在民间以讨论方式,驳斥十二子的学说,致力停止他们的错误。这其实是正常的学术讨论,坚持自己的观点而已。在得势时,不必用政治力量停止,荀子认为十二子学说会自动变化。所以荀子其实没有用政治权力独尊儒术的主张。后来发展出用政治力量阻止其他学说的主张,并不是荀子的意思。
这段话是说:当今的仁人应该追求什么呢?往早点说,应该师法大舜、夏禹制定的政治制度,往近处说,应该师法仲尼、子弓提倡的道义原则,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人学说的影响。做到这样了,天下的祸害就没有了,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圣王之道究竟是怎样的也就清楚明白了。——“将”有“应该”的义项;两个“务”字都是“谋求”的意思,或者稍微区分一下:前一个是“致力于”的意思,后一个相当于“务求”;“上”、“下”在这里是表示时间的先后;两个“则”字句连用,是为了表示对比。注意:荀子这样说,明显是把“十二子之说”看作是对圣王思想的曲解,致使它的真实内容、本然面目不为世人所知了,而仁人的根本任务就是传承、宣扬圣王思想;因此,末句说的“圣王之迹”该是指“圣王之道”,译作“圣王的事迹”,是不恰当的。
6·11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故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所禁也。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坚,饰非而好,玩奸而泽,言辩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无法,勇而无惮,察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奸而与众,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
1、这段话先讲“言”,根据言的情况,区分圣人、君子、小人;次讲“奸事、奸心、奸说”,接着讲“治之大殃”,然后又讲“古之大禁”,最后讲“天下之大弃”。每一“讲”在其自身范围内倒是讲得不错,但相互少有联系,以致理不出论者的思路,说不出这段话到底要说明什么。
2、头一讲可以这样翻译:相信可信的东西是确信,怀疑可疑的东西也是确信;尊重贤能的人是仁爱,轻视不肖之人也是仁爱;言谈恰当是明智,沉默恰当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语,乃等于懂得该如何说话。话说得多而且都合乎礼法,便是圣人;话说得虽然少但是合乎法度,则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且还放纵沉醉其中,那么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了。——荀子这样区分圣人、君子和小人,同这三者在孔子心中的定义,应该说是一致的,吻合的,也显示了,小人和前二者的区别是有德者和缺德者的分野,前二者之间,则只是话多话少实乃事功大小的差异。足见荀子对孔子的思想,在细节上都是领会得很准确的。注意:“齐给便利”句在2·4节也已经见过(“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那里我未作解释,以后会多次见到,特解说一下:“齐”、“给”、“便”、“利”四字都有迅速、敏捷义(“齐”可能是借作“疾”;《庄子·徐无鬼》:“王射之敏给。”此“给”字就是速义;《庄子·应帝王》:“猨狙之便。”此便字就是便捷义;《周礼·考工记·车人》:“短毂则利,长毂则安。”此“利”字就是灵便、利落的意思),所以这四字连用是表示人的勇猛灵便,加之“利”与“戾”同音,可能相通,所以有人译作“勇敢大胆凶猛暴戾”,大致可以达意。
这里必须注意“贱不肖,亦仁也”这个判断,其中的“贱”字理当不含道德评价,即不是通常说的“高低贵贱”的“贱”,因为这里讲“贵”、“贱”完全是着眼于人的才能方面,“贤”和“不肖”对言时,二者本来就是“才高者”和“无才者”的代称,并非从道德上对人做褒贬;所以要求“贵贤”和“贱不肖”,不过是呼唤重视工作效益,并因此同时主张实事求是地使用人才,体现的是“合理分工才能提高工作效率”的思想主张。我这不是为荀子辩解社么,但确实想据此指出,荀子把重不重视工作效率和社会分工合不合理的问题,同作为活动主体的个人仁与不仁这两个最高道德范畴联系起来,颇有见地,是对孔子思想的超越和发展,因为孔子的言论中至少没有明确地表露过这一点;这说明,荀子想到了:仁心、仁德要不停留于主体的心中,不仅仅是他的一种品性,而且实际地给他人、给社会带来了实惠,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因此,真正的仁者,自觉的仁者,怎能不关心不重视工作效益问题,怎能对“贤者”和“不肖者”一视同仁呢?
3、讲“三奸”的几句,可能难于翻译得令人满意,但并没有理解上的障碍:“不当”的“当”是“相当于”、“和……对等”的意思,“民务”指“老百姓的希求”;“律先王”约等于“法先王”;“奸说”句就翻译为:“作辩论,打比方,虽然迅速敏捷,但完全不问是否合乎礼义,称为奸邪的辩说。”这至少基本达意。
4、讲“大殃”、 “大禁”、“大弃”的各句,我以为都是针对当政者而发,所以应该从“政治教诲”方面去体认,否则不会解读得准确。因此,注家们给出的这段话的译文,从内容看也一定很不一样的。老实说,我没有提供准确翻译的把握,就不翻译了,只提醒一下:“为诈而巧”句的“为”是借作“伪”;“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中的两个“辩”字不同义:前者指“巧言”,即仅仅悦耳动听的言谈,后者是“治理”的意思(《管子·五辅》:“大夫任官辩事,官长任事守职。”);“治之大殃也”的“治”是特指政治,即“治国”。下面各句:“辟”通“僻”,邪僻、邪恶义;“饰非”是“文过饰非”这成语中说的“饰非”;“操僻”当是指 6.6节 所说的“治怪说,玩琦辞”;“淫”是过分、放荡的意思;“大”通“太”,也是过分义;“之”字是指代自己;此节表明荀子也有“度”概念,坚持了孔子的中庸思想。
6·16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1、这个长句没有深意,不过是描述士君子的衣冠打扮和面部表情:两组“然字句”是分别对“容良”和“容悫”的内容作具体申述,所以我在前面打破折号(打冒号更好,因前面有个冒号,只好改用破折号了)。前一组讲他们作为父兄亦即长辈、上级时的表现,后句讲作为子弟亦即晚辈、下级时的表现。荀子作这个描述,说明当时人的“名分”观念是多么强烈、沉重,他则是在自觉地维护这个观念,不仅揭示、论证其理论根据,还想细致地规定各种名分的人该用怎样的仪态表情来体现自己的名分。我以为,作为学者的荀子,他可能主要是从道德上立论,但从社会思潮的根源看,这其实更是政治需要使然,质言之,是统治集团的利益追求导致的“社会集体无意识”,因为这样的道德观念深入人心了,自然没有人起来“犯上作乱”了,统治者的统治秩序就有“人心保障了”,他们的江山就真地将“千秋万代永不变色”了(所以中国历代统治者都把忠于他的统治宣传为最高道德,至今尤甚)。这个描述也说明,荀子深深懂得,人的面部表情,更宽泛一点说,人的仪态、风度、气质等等能够让他人观察、感觉得到的东西,其实不纯粹是人的“外在的东西”,而是人的心理情感、思想意识、精神境界这个“内在的东西”的外在表现。这里还需注意:人的道德情操对于他的政治倾向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故同仪表相关,即仪表只反映人的道德状况,同政治立场少有牵连,因此,“反动政客”未必不“道貌岸然”。  
2、作为“父兄”和作为“子弟”,衣冠可以全同,区别仅在表情,这样要求很符合实际:短时间里碰到不同的人,表情是可能立刻作相应的调整的,衣冠却不能跟着改换。于此可见,荀子在制定规矩时非常“实事求是”。“其容良”和“其容悫”该怎样翻译?要想从后面的诸多“Χ然”概括出“良”与“悫”的含义,恐怕是不可能的,注家们只好根据“父兄”和“子弟”的“应然区别”,来“认定”这“良”与“悫”的意思了,例如有人就分别译作“和蔼可亲”和“谨慎诚恳”。我看也只好如此了,因为训诂的目的理当就是更好地阐释义理。
有几个字需要解释一下:“其冠进,其衣逢”的“进”,俞樾认为通“峻”,高貌;这很有道理,因为义理上说得通,而“进”、“竣”发音相近。自然,这解释能被普遍接受,同俞樾的名气大有关系。至于“逢”,一般都训“大”,“其衣逢”多翻译为“衣服宽大”,根据则是另一名人杨倞注此句时说:“逢,大也。”理由呢?杨倞未说,我估计是:此“逢”乃是借作“蓬”,“蓬”即蓬草,给人散乱、轻松的印象,用于状写衣着,就训作“大”了。所以“衣逢”译作“衣服宽松”更好一些。至于诸多“Χ然”,有些可以意会得到,也有些不好讲,翻字典,可以找得到解释,但根据,和上两个字一样,也无非是引名家的注释,我非名家,就不说了,只介绍一下有本书给出的所有“Χ然”的翻译,前八个是:庄重、伟岸、安泰、潇脱、宽宏、开阔、明朗、坦荡,后八个是:谦虚、温顺、亲热、端正、勤勉、恭敬、追随左右、不敢正视。
6·17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缨禁缓,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则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儢儢然,离离然;偷儒而罔,无廉耻而忍謑訽。是学者之嵬也。
头一句是说:我来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摸样吧(“嵬”通“傀”,怪异义)。这“学者”指哪些人?从后文的描述可知,是指荀子心中的缺德的官员,也即前面论及的“今之处士”。接下是描绘他们的“嘴脸”,行文格式和上一节全同,只是作了一般的描述后,又加了三个“特写镜头”,专门讲一下他们在“酒食声色之中”、“礼节之中”和“劳苦事业之中”的表现(“之中”相当于“之时”;“劳苦”是指“事业”即工作本身的属性,故“劳苦事业之中”应翻译为“工作的时候”);最后的“偷儒而罔,无廉耻而忍謑訽”句是作评论,可翻译为:“苟且偷安,无所事事,没有廉耻之心,甘愿忍受耻辱和老百姓的怒骂”(“儒”通“濡”,柔软、缓慢义;“罔”是“没有”的意思;“謑”是耻辱义,“訽”同“诟”,怒骂义)。——所有“Χ然”,有人翻译为:自满自足,时而跳来跳去,时而一言不发,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就神情迷乱,沉溺其中;在行礼节的时候,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劳苦的工作之中,就懒懒散散,躲躲闪闪,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译得并不好,但大概没有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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