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之于我,或许是一种宿命,我的出生地就叫“白水坑”,是粤北瑶区的一个小山村;而“坑”又通常与“山”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山坑”一词;都说“南岭无山不有瑶”,这“坑”又与山居的瑶族有了密切的关联。不用翻阅辞典,我们就能感受这“坑”的深度和温度。可我如今要说的这条“坑”,名叫“菜坑”,置身于当下网络语境中,是不是很有想象的空间和外延的魅力呢?
菜坑也是粤北瑶区的一个小村庄,与我的出生地毗邻。在我们这地,居住有八排瑶人和过山瑶人二个瑶族分支;我的出生地和“菜坑”的人,均属过山瑶人。可“菜坑”在我们过山瑶人的社会活动中,曾经名噪一时,家喻户晓;但时下已是“人去村空”,这条“坑”也就消失和荒芜了,且成了老一辈人的忆念;偏是这种忆念,又与瑶族文化纠缠在一起,让人感觉有一种特别的意韵在流动。
菜坑的荒芜,骨子里都缘于过山瑶人的历史和习俗,除了“山居”之外,还有种“耕尽一山过一山”的酸痛。在古老的历1 里,过山瑶人的伤痛太多,我们翻过去就是了;而眼下菜坑的荒芜,却是在奔赴幸福的过程中造就的。据说,菜坑鼎盛时期,是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末,全村共有老莫寨、老盘寨、老祝寨、岩下寨和坑尾五个自然村,人口达400多人;后来,为方便生产和生活管理,又划分为一、二、三、四个小队。可菜坑人以耕山为主,仅有的水田都“插花”到别个的村子里去了。由此,为了更好地生活,“搬迁”就成了首选的手段和措施。
据查,菜坑这个村子的过山瑶人经历了三次大搬迁:第一次是1958年冬,在人民公社时期,因菜坑村没有设“大饭堂”,为响应“政社合一”和“三化四集中”,菜坑人和其他村的过山瑶人被统一集中搬迁到“板洞村”里进行生产和生活;有资料显示,当年搬到“板洞村”的过山瑶人共有210户1250多人,其中菜坑人就有400多人。于是,菜坑村史上第一次成为了无人村。可三年后,因无法再吃“大锅饭”,在1961年冬,搬迁的全体人员各自“下放”,菜坑人又搬回了原住地进行生产和生活,这条坑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第二次搬迁是1977冬,因当时板洞村通了公路,生产生活条件极大改善,于是“人随田地走”(村子里的水田大都在邻近的板洞村),绝大部分人都自发地搬到了板洞村进行生产和生活,小部分人家也随田地搬到邻近的塘凼村去了;菜坑村再一次成为了无人村,且在当年,县里下文撤销了“菜坑大队”,由此,菜坑人成为了新的板洞人,这条坑也从建制上消失了。
本以为二次搬迁后,生活就可以稳定了,但菜坑人第三次搬迁的命运还是来到了。这一次是新老板洞人“舍小家顾大家”的异地搬迁。搬迁的起因是,县里为了解决三排、南岗和大麦山镇石灰岩地区3万多瑶族群众食水难的问题,决定在板洞村地面上建“板洞水库”。板洞水库项目一经提出,就成了广东省重点扶贫项目;它于1988年立项,1990年获批,理由是在解决3万多人食用水困难的同时,进而改善2.7万亩农田的灌溉,还可以兴建装机6400千瓦的水电站,加快自治县经济发展。但前提是,板洞村的过山瑶人需要移民搬迁。随后的几年,经多方面调查研究和深入细致的宣传发动,过山瑶人发扬深明大义、感恩顾念的传统精神,欣然听从党和政府的号召,大家一致同意异地搬迁。在1993年冬,板洞全村127户642人,由农村户口转为居民户口,全部搬迁到板洞居委会(现在的板洞林场)进行生产和生活;菜坑人的身份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唯有那如泉的坑水还在日夜流淌。
菜坑与我还是蛮有缘分的,打从儿童年代起,就一直在听着它的名字和故事;但直到2019年冬,临近退休了,与采风的文友一起,我才踏上了那一块土地,感受那里风的舞动和流水的欢畅。坐落在观音庙前休息的那一刻,我脑海里迅速飘过:过山瑶民歌独特悠扬的“呐华”调子;师公们施展的“上刀山,摸油锅”的景象;还有那些让人意乱情迷的过山瑶姑娘的身影......
村子的男人们都说,找老婆就得找菜坑的,她们有白里透红的肌肤和水嫩水嫩的脸庞,除了勤劳,还有满肚子的歌......所以,刚上学不久,在年节的时候,我就紧跟长辈们,看他们读唱瑶族歌书。
我们过山瑶的瑶歌歌词是用汉字记录的,且大都是“七绝体”,每首歌都是四句,每一句七个字(也有首句为三个字的),但每一首歌都得充分表达某一种意思。如赞美对方烟草味香的歌词是这样的:仙烟香/吃落苗单肚里香/口喷青烟云遮月/盖过青天万里凉。再如试探对方的歌,歌词可以是这样:未曾开田先瞄水/瞄过水源深不深/水源有水开田圳/田中无水枉纠心。这样的歌词,会让族外的同胞云里雾里,因为在歌唱时,是用瑶语来表情达义的。当然了,真正演唱方式会更复杂,有读唱式、歌唱式,以及短调、长调和师公调等等,没有十头八年的跟班,估计是学不全的。我也就学了些皮毛。只是,现在想学就更难了,我们村没人懂唱了;要学就得到有菜坑人居住的村子里去,他们还有人在传唱《盘王大歌》。
或许,做男人也得像菜坑的男人,得有点血性。据党史资料记录,在临近解放的前几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江游击队就在菜坑一带的瑶区活动,许多的瑶族群众冒着生命风险,参加了农会和民兵组织。在1948年冬的某一天,在菜坑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和民兵与国民党的反动武装展开了枪战。那天,国民党反动派从邻近的黎埠镇抽调700多人,进剿驻扎在菜坑的游击队和民兵;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经白芒的龙塘耕古坳爬上菜坑山顶,企图居高临下向菜坑攻击;另一路则到邻近的中心岗村后,安排正面进攻和从东翼袭击。下午三时许,游击队在摸清敌人的战术和兵力部署后,根据敌我双方力量悬殊的实际,决定不与敌人正面硬拼,只留下少数队员和民兵,在观音庙阻击正面来敌,以掩护主力部队往老莫寨和板洞方向转移。
那一场战斗,游击队员和民兵没有人员伤亡,而敌方被打伤和自已跌下悬崖摔伤20多人;游击队员和民兵转移后,国民党反动武装进入寨子,将瑶胞家中的五头猪、四头牛和几十只鸡全部宰*吃掉,并将群众的一百多担粮食作为战利品搬走。虽然那一场战斗并不是十分激烈,但从此以后,我们的民族文化,在坚守“斩魔与向善,敬畏与遵循”传统理念的同时,还渲染有革命的红色基因!
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大报告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我深信不疑,且是感同身受,文化确实是民族的归依,民族认同的根源。在这不得不提及一件事:2019年11月10日,在连南县委县政府的关心支持下,板洞林场成功举办了过山瑶原生态“众人堂”活动。活动当天,连南县五个过山瑶村,分别从几十公里,甚至近百公里外安排人员参加演出;上级和县内有关领导、受邀嘉宾以及云南昆明和广东乳源等地的瑶族文化爱好者,与附近3000多名群众分享了这一文化盛宴。
“众人堂”是过山瑶人祭祀始祖盘王的宗教活动,是过山瑶民族文化集大成。这项活动,我连续跟踪了好多年!它的流传集中地就在菜坑,但在文革时期已被禁止,直至改革开放后的1989年11月,因美国瑶人协会到访,县政府将其列为接待嘉宾表演项目,才得以恢复;可恢复之后,它又一度消失在民族文化舞台上;直到2013年,由广东瑶族博物馆与中南民族大学联手,共同抢救和研究瑶族宗教文化,它才再次亮相;2019年,连南县将其列入第十一届“瑶族文化艺术节”的表演项目,这是它在连南民族文化舞台上第三次高调展示。这项活动的“复活”和成功展演,真要感谢过山瑶各村寨群众的积极参与,特别是要感谢主要由菜坑后裔组成的师公团队,没有他们执着的坚守,我们连祭祖的活动都没有了。
在观音庙前休息过后,我们在塘凼村委主任邵土明的陪同下,继续往山里去,试图近距离地触摸到菜坑村的一处肌体,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满山的翠绿,以及风过竹林的声响。我将双脚深入微凉坑水里,希望能感受一种新的意象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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