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大家所知,人类文明发展史并非田园牧歌式的悠然旅途,伟大征服和辉煌荣耀也从来只存在于胜利者笔下。
说来这历程更像一场不容重来的竞技赛跑。中国和罗马曾经遥遥领先,阿拉伯世界也表现不俗,接着欧洲各国大步赶上,稍后美利坚的异军突起让人侧目。
慢上一步,可以奋力追赶;慢上十步,便受制于人;若是慢上百步......
我们要讲述的,便是一位,或者说一群落后者的真实故事。
1911年,热腾腾的蒸汽和灰黑浓烟笼罩着北美大陆,美国正经历着第二次工业革命。大城市里工人们摆弄着崭新纺纱机,田地中农夫们胯下的柴油拖拉机隆隆作响。科技飞跃带来的电灯、电话、汽车、蒸汽机车从本质上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自内战疮痍中恢复过来之后,美利坚得以甩开膀子毫无阻碍的发展,很快跻身于世界新列强之林,更迫不及待要寻求阳光下的利益。正是这般巨变之时,一段不合拍的插曲却泛起了早被普通美国人遗忘的陈年往事。
(1910年美国辛辛那提市街景)
(美国国土扩张过程。红色为原英国殖民地,黄色为法国路易斯安那,深黄色为墨西哥所属)
8月29日上午,不久前发生的森林大火搞得美国西海岸四处余烟弥漫,炎炎夏日炙烤更让人们略显烦躁。这时,距离旧金山东北方不远的奥罗维尔镇(Oroville)传来一则爆炸性消息。
“一个野人!”
“一个原始人被发现了!”
在当地一处屠宰场畜栏里,人们发现了一个虚弱无比接近半死的“野人”。他衣衫褴褛,赤着脚,仿佛来自石器时代一般。深陷的眼窝表明肠胃已经被饥饿折磨了许久,其他能看出的,只有消瘦、疲惫和对“文明世界”的无尽恐惧。治安官闻讯很快赶来,将“野人”轻易控制住以后,关进了警局的牢房。随着消息传开,一群群周围镇民争先恐后前往警局围观。人们层层叠叠拥挤着,伸长脖子想要看到最新奇的八卦发现。
(“野人”被投入警局后留下的照片,已多穿了衣物)
“哟哟,连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听说还背着弓箭,是原始人么?”
“哈哈看啊,他在吃香蕉皮!”
“真可怜,他从哪里来的?”
“不就是个红皮吗?不在该呆的地方在这里作甚?”
“不过红皮还知道穿衣穿鞋,这家伙连裤子也没有,啧啧。”
“真该多拍点照片,做成明信片保准受欢迎。”
人们起着哄,警长还别出心裁扔给“野人”一把空仓的左轮手枪,看看他是否会试着射击。好奇者越来越多,几乎要把警局变成一座充满了狂欢气氛的马戏团。直到不久后加利福尼亚大学两位人类学教授到来。克罗伯(Alfred L. Kroeber)和沃特曼(TT Waterman)两位算得上人类族群研究专家,他们对“野人”的发现非常感兴趣,因为这正好印证了三年前一群电力公司测绘员在奥罗维尔镇以北目击“野人”的报告。
很明显,“野人”属于印第安人种,还拥有语言的能力,但即便是专家也无法听懂他口中的陌生话语。出于人类学研究需要,克罗伯和沃特曼即刻成为“野人”的监护人。他们先让“野人”吃饱了饭,再带回到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身为博物馆馆长的克罗伯设法对“野人”好一些。他将其安顿在博物馆里管吃管住。
可怜的“野人”身体状况慢慢恢复,克罗伯很是兴奋,已经迫不及待试着和对方沟通起来。由于连其他开化些的印第安人也很难听懂“野人”的方言,克罗伯不得不运用一切可能方式来推测揣摩。他说单词、画图像、两手并用摆姿势,过程艰难而枯燥。但教授的耐心让“野人”放松了先前紧绷的神经,逐步配合起他的研究。
(左起:印第安翻译,克罗伯教授,穿上西装的“野人”)
艰难尝试之后,克罗伯大致了解了“野人”的表达。原来“野人”来自一个叫做亚希族(Yahi)的印第安小部落,是亚纳人(Yana)最南端的分支。他们曾世世代代居住在此,既狩猎也采集,以鹿、鲑鱼、水果、橡子和植物块茎为食。生活在十数个家庭组成的小型部落里,这种社会结构仿佛石器时代的原始部落,他们没有身怀巨大权力的世袭首领,只有人人平等的简单关系。
克罗伯教授非常惊叹于如此发现,他感到自己正在复原一个失落的文明。克罗伯于是认真询问“野人”的姓名。对方慢慢回答:
“我没有,因为无人替我说出名字。”
教授有些吃惊,但他看到“野人”眼里充满平静。他稍后明白了在亚希族里,传统文化要求他们不能直接言说自己之名,而只能由另一个族人来提起(类似其他印第安部落)。于是,克罗伯教授替“野人”取了一个新名字——伊希(Ishi)。在亚纳语里,含义是“人”。
如同发现新物种那般的欣喜让克罗伯教授难以自禁,但他感到伊希有时会陷于低沉情绪。在伊希开始述说自己的经历时,教授竟无言以对。
被发现之前,伊希已经孤身一人很久了。整整三年的时光在旷野里度过,太阳和月亮没有陪伴他,山丘河谷也越发陌生。任凭自己捕鱼技术再熟练,也难以从被淘金破坏的河流中抓到鲑鱼。尽管自己射术精熟,也无法时时找到被新来白人定居者吓走的鹿群。
模糊记忆中伊希记得自己有过父亲,只是消失在白皮肤入侵者发动的“三丘大屠*”里(1865年,Three Knolls Massacre)。乒乒砰砰枪响声炸裂四周,安睡的部落民猛然惊醒,手持弓箭长矛的战士们一个个接连倒下。和其他惶恐族人一样,母亲带着年幼伊希纵身跃入河中,溪流涌动的猩红水波紧紧拥抱着母子,将他们夹杂在亲朋好友上下翻沉的尸身里送往下游。
这一天,原本就仅有400人口的亚希印第安部落被*死了超过十分之一,导火索是他们之前因为寻找食物和前来淘金的白人矿工起了冲突。一方为了糊口求生一方为了逐梦发财,手工弓箭和.56斯宾塞连珠步枪的较量毫无悬念。伊希和母亲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因淘金热蜂拥而来的新定居者们标价悬赏,一张头皮50美分,一颗头颅5美元(约合如今人民币1050元左右)。
(印第安战争末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伤膝谷大屠*存世照片。遇害者包括90名印第安男性,200名印第安女性和儿童,另有7人伤重不治)
伊希和母亲又是幸运的,他们没有遭遇当时另几次由专业猎头者带着猛犬的屠*,100多名亚希族人因而殒命,其中33人隐居在密尔溪(Mill Creek)北边的山洞里也没能逃过一劫。白人定居者手持步枪左轮的扫荡如入无人之境。后来1871年时,仅仅4个全副武装的定居者就在哈马县(Thamama County)连*30名亚希族人,还包括襁褓中哇哇哭喊的婴儿。没有遇害的部落民惊魂未定,就发现许多前所未见的凶恶疾病四处横行,天花、麻疹夺取着更多生命。
日后根据估计,亚希人屡遭劫难以后仅仅只剩不到20人。伊希和母亲便处在这样几个零零散散的幸存小群体里。由于部落已经几乎不复存在,他们四处躲藏,有时和周边一些同病相怜的其他印第安族人共同抱团取暖。
(印第安各部落类似的襁褓)
城市,那是绝不能靠近的,公路也非常危险。母亲、伊希和几位族人异常警觉的躲进鹿溪峡谷(Deer Creek)。他们找到一处过去灰熊曾居住过的偏远藏身处,抹掉足迹,依靠对家乡的熟悉潜伏隐蔽下来。尽管寻找食物是个长期难题,但族人们依旧设法活过每一天。
他们甚至还保留着制作草药、朝拜自然神明和火葬逝者的种种传统。年轻机敏的叔叔时常外出狩猎,其他几位族人设法悄悄收集橡树子和各种果实。不仅靠着母亲手把手传授,10来岁的伊希还努力学习每一种接触到的生活技能。他很快就能试着把橡子一点点碾磨成面粉,再熬煮祛除苦味,带着原始芳香的橡子糊被端到大人们面前时,总少不了赞许目光。流经乱石中的弯曲溪流偶尔能让伊希抓到鲑鱼,矛尖上闪光的银色活蹦乱跳,突然迸发出的幸福就像回到了过去时光,好似篝火旁家人围成一圈载歌载舞,好似寒冷冬日里和父母一同钻进兔毛毯子里那样。隐秘山谷里,伊希慢慢成长。他有时也会困惑疑问也会焦躁烦恼,但当母亲用鹿皮和野猫皮缝制成的简单斗篷批在他肩头,那种浅浅温暖又让这个年轻人重新抬起面庞。
(为人们展示捉鱼技巧的中年伊希)
山中一日,世上十年。淘金者们或者夸耀着刚装进袋里的黄澄澄颗粒,或者埋头在浑浊河床里苦苦倒腾,又或者盘算着如何趁夜黑风高*人越货。河旁马达轰鸣的喧嚣让人震耳欲聋,加利福尼亚几乎变作一个巨大矿场。一夜暴富的神话在几乎每个人心里熊熊燃烧,点燃*,埋葬理想。
转瞬间,时光竟已流逝40年。北美大陆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持续了长达300多年的美国——印第安战争步入尾声。各地反抗或不反抗、暴力或乖顺的印第安部落统统被强制迁入政府划定的保留区,美利坚似乎只剩天空下文明人的地盘。机器轰鸣,商业繁盛,一个工业国拔地而起。
此时,深深鹿溪峡谷里那个仅存4人的小乌托邦就要走到尽头。
1908年11月10日,欧罗照明电力公司(Oro Light and Power Company)派出一组测量员由向导阿帕森(Merle Apperson)带领穿过鹿溪,他们需要限期完成老板交代的大坝建设勘察任务,并不在乎这里是何地。当天两名测量员完工后返回营地,忽然发现小河边有人在钓鱼。那人衣着破烂,既像乞丐又更像来自石器时代的原始野人。“野人”警觉的发现了外来者,转身飞快遁入山中。工程师们大为吃惊,他们想起周围坊间流传的“野生印第安人”传说。
虽然大多数组员并不相信野人存在,也不认为还有印第安人胆敢住在保留区外,但向导阿帕森依然建议前去调查一番。翌日,向导大起胆子沿鹿溪向前探索。他非常小心,仍然差点被暗处飞来的一支箭矢给击中。很快,重新返回的阿帕森集合起一群工程师抵达山谷深处,他们眼前出现一个简陋破旧的营地。谁都看得出,这里刚刚被遗弃。
早已不再年轻的伊希紧紧握着弓躲在高处岩石阴影背后,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白人终于还是来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在入侵者踏足隐蔽处之前,年迈的叔叔和年轻的妹妹还来得及逃走,但母亲......
向导和工程师们起先惊喜于自己的发现,各处翻找一番后他们却大失所望,这里除了破烂窝棚、粗制篮子就是晒*草药,根本没有值钱之物。有不甘心之人试图拨动一床裹着的兔皮毯子时,其中居然露出些散乱头发,那里面藏着一个浑身哆嗦的虚弱老妇人。白人们好奇打量印第安老妇,就像观察一种世所罕有的动物。她的害怕显而易见,头发还似乎被火烧短了,按印第安习俗也许在为谁服丧。随手掀开毛皮和毯子,白人们发觉老妇没有逃走的原因——她的腿缠着鹿皮绷带还肿得老高,连挪动半分恐怕也属奢望。阿帕森试图问她些什么,却无法听懂那颤抖祈求声的含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连向导都无法相信,电力公司测量员们不慌不忙洗劫了整个小营地。他们将炊具、碗盘、陶罐、篮子、弓箭、长矛、袍子全都作为纪念品拿走,甚至寻找食物的必要工具也搜罗一空。震惊中的阿帕森大声抗议,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盗窃、抢劫,况且还有生病的老妇人在旁。他恳请同行者们一起将印第安老妇带回营地治疗,但回应他的只有几双白眼。入侵者们冷冷离去,亚希族的命运已经冥冥注定。第二天,被良心折磨一整夜的阿帕森找了回来,希望能帮到那位又病又弱的可怜老人。但他只看到空空如也的营地。(此说法为日后阿帕森自述。另一个版本记载称伊希曾有过孩子,男孩死于枪口之下,女孩被强行拐走。)
某处岩石间,伊希怀中的母亲慢慢冷却。陪他渡过了数十个炎夏寒冬的瘦弱老人蜷缩着,仿佛一尊木雕。山风烈烈,这个最后的亚希汉子唱起部落里送别逝者的歌,并不高亢的音调颤动苍凉。既唱给消失的灰熊鹿群,营地篝火,也重绘着鹿溪旁和母亲的一幕幕过往。再无人与他和声了,只剩拉森山顶裸露的风化巨石无言见证此番风霜。
亚希印第安人仅剩的4人里仅仅剩下伊希一个了。母亲去世,叔叔和妹妹在逃出后再没回来。伊希努力试过去寻找,但他明白,湍急波涛和逡巡野兽之腹也许已经成为他们的归宿。
(后来重回藏身处的伊希,当年和今日的叠加照片)
现在,伊希就是整个族群的唯一代表。他就是亚希,亚希也只剩下他。这个孤独的灵魂没有住所,没有武器、没有工具、没有食物、也没有朋友。人,总是要求活的,但很多时候生存的艰难早已远远超过了万丈悬崖上的一步踏前。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或许是其他不可知晓的理由,伊希在荒野里继续挣扎。他像母亲那样烧短了自己的头发,一面祭奠亲人一面重新制作出弓和箭。只是一切不再如前,被文明社会波及的山川河流养不活试图自食其力的亚希人。形单影只的伊希饥一顿饱一顿,游荡在生死边缘。
坚持了长达3年之后,年过50的伊希还未完全放弃。当他见到奥罗维尔镇附近的森林燃起大火时,希望再次浮现。余烬中或许能找到宝贵食物吧,他跌跌撞撞赶了过去。结局依然让人失望,几近昏迷的伊希到了最后关头。他内心可能斗争了许久,在饿死和踏足白人世界之间,灼烧的肠胃让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1911年8月29日,伊希硬撑着一步一步摸到奥罗维尔镇屠宰场边,他很快被白人的看门狗发现......这便回到我们故事的开头。
这一次,伊希个人的命运迎来了另一个方向。人类学家克罗伯教授不太相信白人至上观念,虽然也考虑学科研究和信息获取,但他至少将伊希看作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尽管这个人是如此特殊,时时让白人们想起狂野的西进运动和残酷的印第安战争。
(由美国网友制作的印第安原住民分布图)
收留伊希以后,克罗伯教授时常和他沟通。结结巴巴的语言没法跟上他俩的思路,两人便用各种各样的手势表情来交流。教授原本以为这印第安遗民大概只会简单模仿,结果却出人意料。伊希很快在指导下学会了好几百个英文单词,他对数字也有着充分概念,还掌握了如何使用手推车和一些简单机械,让很多打心眼里蔑视原住民的文明人汗颜不已。他被安排住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人类学博物馆的一个房间里,不久就开始穿起衬衫和长裤,但过了好几个月才开始穿鞋,毕竟赤脚的习惯在野地里伴随了他太多年。学院还让伊希在学校的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就像普通职员和学生那样。对于许多从未见过的食物伊希都不排斥,他很喜欢其中的绝大部分。难得的饱餐机会甚至让他有了点超重问题。
(身着西装的伊希)
在伊希状况日渐好转以后,克罗伯教授推荐他看守大门,并做一些清扫工作,也像对待普通白人那样付给他报酬。自食其力的伊希很节俭,他还有着不同于白人住民的存钱习惯。出于悠久的部落传统,伊希总是避免和白人女性们走得太近。一段时间后,无论是和研究员还是教授,他们都承认这位“野生原住民”身上有着一种“绅士风度”,似乎是他“内在精神的体现”。
相互尊重的友好氛围下,学院从伊希身上获取了很多原住民的风俗、习惯和历史。伊希也积极向研究员们展示亚希族人如何手工制作箭头、弓、矛、乃至于窝棚。各大报纸很快嗅到商机,“最后一个野生原住民”的报道造成新闻界不小轰动。媒体上不久就充斥着各式各样关于伊希的热门报道,有漫画将他描绘成一个粗陋穴居人,也有文章称他是“美国唯一一个不知道圣诞节之人”,还说他算得上“未受污染的原住民”,一些报刊干脆大肆宣扬他对白人女性子虚乌有的痴迷。
(伊希的罗曼史,当时报纸)
每到周末,多达千人的游客就会前来观看伊希如何巧妙生火,怎么用黑曜石作箭头,怎样把柳条枝造小屋。表演射箭是人们喜闻乐见的,长年狩猎技能使得伊希在中距离对小目标颇为准确,就像他在家乡射击干草扎成的小兔和鹌鹑靶子一般。
(伊希在演示如何制造工具、射箭,以及野外生火)
接下来几年虽然衣食无忧,但伊希时常患病。和其他印第安原住民同样,他也无法抵御欧美人常见的病毒。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胃痛、背疼,一桩桩病症让伊希十分难受。但他倒无意中和主治医师蒲柏教授(Saxton T. Pope)成为好朋友。两人对狩猎的共同爱好让他们相见恨晚。蒲柏主动向伊希学习亚希族方言,当伊希讲起部落里古老的传说时,医生眼里都放出了光。两人不仅一同讨论弓矢的优劣,制作起亚希族传统的弓箭,后来还干脆一起外出打猎。
缺乏免疫力明显缩短了伊希难得的快乐轻松时光。住院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几天,一个月,两个月,他渐渐步了北美大陆上众多印第安原住民的后尘。
1916年3月25日,伊希彻底被肺结核击倒。(1861-1916年,55岁)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屠*,却最终没能逃脱西方人带来的病毒之手。
病床前,蒲柏医生听清了伊希最后的遗言:
“你们留下,我走了......”
You stay, I go......
遵循亚希族传统,伊希被火葬,或许那样才能使他躯壳中的灵魂回归族人中间,重温母亲怀抱。只是他的大脑被教授们保留下用作研究,让伊希的离去更添上一分遗憾。这位原住民在文明社会度过的5年没有积欠什么,反而还存下了369美元又52美分(折合现代人民币7万多元),足以用文明人的方式支付一切后事费用。
坟墓里静静摆放着他所有的遗产:包括最喜爱的猎弓、五片象牙贝、满满一包贝壳钱币、一袋烟叶、三枚戒指以及一些没来得及做成箭头的黑曜石片。
深埋进这片陌生土地的,不仅有整个亚希族群的希望,还有伊希真实的姓名。也许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记得先人们的教诲——绝不向敌人透露自己的名字。
这只是一个人的消失?当然不,这是自17世纪开始直至20世纪初长达300年无情印第安战争的结果。
欧洲殖民者踏足北美大陆前,这里至少生活着数百万乃至1千多万印第安人(现代西方研究结论,估计最少210万,最多1800万人)。到19世纪末,原住民飞速减少到不足25万,可谓十不存一,直到现代才慢慢恢复。原因何在?或许我们可以从伊希的坎坷经历中寻找到些许因由片段。
2019年6月,加利福尼亚州州长加文·纽瑟姆(Gavin Newsom)站在台上,当着美国印第安原住民代表们的面送上了迟来道歉:
“这就是种族灭绝,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描述。这就是史书上需要记载的一切。”
“That’s what it was, a genocide. No other way to describe it. And that’s the way it needs to be described in the history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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