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刺桐到泉州:重新发现遗产之城

从刺桐到泉州:重新发现遗产之城

首页模拟经营爱之城国际巨星养成更新时间:2024-10-13

祖宅快一百岁了,太爷爷留下的,如今许子发也是72岁的老人了。8月初的泉州午后下起雨,许子发站在后屋窗前张望,一桥之隔便是市舶司遗址。“老海关”,他习惯这样叫。

往事越千年,这里曾是中国古代海关。北宋时,泉州晋江沿岸设置了管理海洋贸易事务的行政机构市舶司,泉州官方对外贸易口岸的地位由此确立。

这里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马可·波罗游记里商人如织的刺桐城。30年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考察团来此,古泉州的海洋商贸故事开始向世界揭晓。

3年前,泉州申遗一度“待议”;直至今年7月25日,“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申遗项目在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通过,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待议到列入,泉州系列遗产体系的内涵被更深刻地发掘: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及其关联环境和空间。国家文物局局长李群说,按照国际组织的建议,整个泉州古城都将纳入世界遗产的缓冲区范围。

整座古城的活态保护,无疑触及了世界遗产保护专业课题的“深水区”。这身后,既是一部中国海洋文明史的存续实证,也是整个人类对文化遗产认知的深远攻坚。

泉州天后宫里祭拜的香客。摄影/新京报见习记者 胡闲鹤

烟火之气

宅子门口有道壕沟,浅浅地铺满了河水。许子发说这壕沟大有来头。古代商船远洋而来,小货船就扶晋江而上,循此河道前往市舶司“报关”。

许子发小时候,河道还能行船。翻窗户跳下去,能跳上过往的船只。船主发现了,他就赶快泅进河水躲藏起来。偶尔在河边钓螃蟹,会不小心栽进河里,他便向屋里大声呼救。

泉州地方志记载,市舶司位于泉州市内水门巷竹街南薰门(水门)遗址西北,西到水仙宫,东到三义庙,北到马坂巷洪厝山。

市舶司遗址没有全数保留下来,遗留的部分被称为水仙宫遗址。通过水仙宫东侧一座很短的石桥,就到了许子发祖宅的后门。

二十多年前一场大火,祖宅已弃用了不少年头。许子发和63岁的三弟许子标夫妇一起住在祖宅的后屋里。低矮的一层民居,绿色的藤蔓毫不费力便登上屋顶。已废弃的厕所墙角边,镶嵌着一块市舶司遗址的文物保护标志碑,落款为1959年。

泉州古城里生活着大量的原住民。用泉州市文旅局文保科副科长李庆军的话说,泉州的遗产至今是泉州市民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仍在延续一千年前的功能和作用。

古城南城门“德济门”,是古刺桐城的象征,与它接壤的是天后宫门前的广场。刚从初中毕业的黄汉钦在这里一家小吃店打暑期工。他微信的背景墙是一座关帝庙的照片,庙坐落在他老家、洛江区的龟峰岩。这里儒、道、释三教并存,三庙主祀、配祀的神祗达20多尊,能看出泉州一带民间信仰诸神共祀、各施所求。

“你叫一个泉州人四点去接一个明星,他可能不会起来。你叫他三点去接神明,两点他就到了。”黄汉钦说。

天后宫也是遗产点之一,每天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妈祖信仰祭拜者。主殿右手侧边,供奉着妈祖主神二十四司,二十四司神像两旁,有祭拜者留下的不同祈福语,“金榜题名、学业有成”的字样循环滚动。

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数元宵节前后。泉州天后宫会和澎湖天后宫联手举办乞龟活动。人们争相前来观看平安米垒成的巨型“米龟”,摸一摸沾福气——“摸龟头盖大楼,摸龟嘴大富贵,摸龟身大翻身,摸龟脚吃不干,摸龟尾吃到有头有尾”。

用泉州市委*王永礼的话说,泉州遗产多数是活态的,泉州的文物及其保护,都充满人间的“烟火气”。

许多遗产点本就是泉州百姓日常一景。每个月到了“勤佛日”,数万人涌向古城西北部的开元寺。“勤”在闽南语中的意思是“绕”,众人围绕着寺院、拜庭不停地走,绵延数百米的庙会人流涌动,络绎不绝的朝拜者从四面八方而来。8月底学校要开学了,泉州文庙就会举办拜孔子活动。

“发现”泉州

泉州市民最擅长讲述古城的“门道”。泉州多桥梁,历来有“闽中桥梁甲天下,泉州桥梁甲闽中”的说法,仅宋代就建造桥梁100多座。陈德杉小时候家住洛阳老街,他最喜欢缠着父亲讲洛阳桥的故事。

洛阳桥建成于北宋时期1059年,立于洛阳江上,是泉州通向北方的交通要道。夏日纳凉,村里长者打开话匣子,最爱讲的也是洛阳桥。30年前的1991年,一个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建的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来到泉州,考察团专家迪安博士提出疑问:“为何洛阳桥一面建成筏型桥墩,另一面却没有?”陈德杉笑问:“您觉得是涨潮力量大,还是退潮力量大?”

他解释说,古人为了减少海水退潮对桥身的冲击,在桥的一侧建筏型桥墩,而涨潮时冲击力小,另一侧则不需要这样的桥墩。

从西至东,迪安领队的考察团重走海上丝绸之路,在泉州待了6天。迪安称,在泉州的考察将整个考察活动推向高潮。他说,“我们看到的泉州是一个不同信仰、不同民族相遇、文化交流和共处的城市。中国对外部世界的开放在泉州得到充分体现。”

这是一次对于泉州申遗至关重要的考察,标志着古泉州的海洋商贸故事开始在全世界面前浮现。

早在宋代之前,泉州就逐步确立了外向型的海洋贸易发展体系。泉州市海外交通史博物馆里收藏了一件重要文物——五代时期闽国刺史王继勋的陀罗尼石经幢。博物馆副馆长林瀚介绍,这座石经幢原在开元寺柳三娘塔内,“上世纪80年代,一次台风把塔压倒了,露出了这个经幢。经幢上所刻文字中出现了‘榷利院’和‘海路都指挥使’,说明泉州当时已经设立了专门的海上贸易管理机构和专门的官职。”

宋代《诸藩志》里记载了与泉州进行海洋商贸的58个国家和地区,到了元代的《岛夷志略》,与泉州进行贸易往来的国家和地区增加到了99个。根据元代市舶司的年度海关税务报表,不管是商品税收收入还是往来贸易的国家数量,此时的泉州港口已成为“东方第一大港”。

2001年,作为海上丝绸之路东端港口城市的泉州正式踏上申遗之路。20年后,泉州以系列遗产的方式成功向世界讲述了“宋元时期中国海洋商贸中心”的故事。

一千年前,一艘满载货物的商船从南部外海进入泉州,一路上能看到怎样的景象?

林瀚的脑海中,清晰存在着一条线路——商船进入泉州湾后,首先看到万寿塔,接着在石湖码头对货物进行转运,之后经六胜塔驶向内河港口,沿着晋江而上到江口码头,从顺济桥进入古城。

泉州市舶司遗址。摄影/新京报见习记者 胡闲鹤

申遗背后

2018年,泉州申遗曾被“待议”;7月25日,“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申遗项目在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通过,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这三年间,泉州在申遗项目上几经完善和调整。此过程中,泉州市博物馆馆长、泉州申遗团队专家黄明珍觉得,泉州对“系列遗产”的理解也在不断加深。

首先是申遗项目名称更改为“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遗产点新增6处,分别是安平桥、顺济桥遗址、市舶司遗址、南外宗正司遗址、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屈斗宫德化窑遗址。

这背后,经过申遗团队更深入的研究,遗产点在空间和功能上的关联逐渐明晰。陈德杉曾为考察团讲解的洛阳桥,最初是遗产点中桥梁部分的代表。后来,泉州联通南部沿海地区的陆运节点安平桥加入,桥梁遗址点进而呈现出“一北一南”格局。

对于顺济桥遗址的确定,申遗团队经过了一番斟酌考量。

“顺济桥已经成为遗址了,”黄明珍说,“但考虑到晋江是泉州的母亲河,顺济桥的建立沟通了晋江南岸和北岸,在国内外专家的建议下,我们把顺济桥遗址纳入进来。”

地图上,三处桥梁遗产点分别通向北方、南方,连接着晋江南北两岸,直观呈现了宋元时期道路交通体系的沟通路径。

除2处桥梁之外,新增的4处遗产点均为新考古发掘。

此前,申遗团队已根据文献记载,对分散在泉州各处遗址的大致位置实地做了标注。2019年,联合国世界遗产专家来到泉州考察,对遗产点数量和内容的补充完善给出具体建议,泉州自此开始了新遗产点的考古发掘。

林瀚参与了其中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的调查。

原16个遗产点中,代表海洋贸易体系中商品生产基地的,只列入了位于泉州城西南的磁灶窑址。“目前泉州保留了宋元时期的78个古窑址,但是代表外销商品的话,古窑址还是只代表一个种类,当时我们就想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生产种类。”林瀚说。

然而,泉州宋元时期的丝织品生产基地未能留存至今,能够体现茶叶种植的宋代古茶树也未见踪迹。

通过查阅文献,考古调查人员在《诸藩志》和《岛夷志略》中发现宋元时期的泉州也有铁的对外贸易,此外,在南宋初期的“南海一号”沉船上发现的大量铁制品也可提供佐证,进而在泉州普查找出了十几个冶铁遗址。

泉州请了古代冶金考古专家带领,对遗址进行精选,最后选定了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做考古发掘。林瀚说,“青阳遗址被选中,是因为我们在周围找到了铁的原料矿坑,也找了运输货物的古道和古渡口,这意味着这处遗址展现了从原料到冶炼再到运输的整个流程。”

目前,北京大学在安溪建立了工作站,接下来将持续研究和发掘。今年暑假,北大学生在工作站学习冶铁工艺,结合现代审美创作艺术品,将此工艺延续传承。

航拍泉州开元寺。图/IC photo

“系列遗产”

循宋元时期的航海贸易路线,由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及其关联环境和空间构成的系列遗产,自海港经江口平原,一直延伸到腹地山区——这就是此次泉州申遗团队成功讲给世界的故事。

“它们所构成的整体,完整体现了宋元时期泉州高度整合的‘产—运—销’一体化海外贸易体系,以及支撑其运行的制度、社群、文化因素所构成的多元社会系统。”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历史研究所副所长、泉州申遗文本负责人傅晶说。

在对系列遗产整体价值的支撑上,被泉州整合“打包”的22处遗产点,凸显出各不相同的价值特征。

官方设立管理海洋贸易事务的市舶司遗址,以及官员和皇室成员为海外贸易商舶举行祈风仪式的九日山祈风石刻,体现着保障贸易运行的官方制度;佛教寺院开元寺和伊斯兰教寺院清净寺等体现着贸易带来的多元社群;洛阳桥、顺济桥遗址、石湖码头等则体现着海外贸易的强大运输网络。

“系列遗产”这一名词,十余年来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世界遗产提名项目中。

2015—2018年列入的66项世界文化遗产中,可视为系列遗产的有21项,占比约31.8%;2019年列入的24项世界文化遗产中,可视为系列遗产的有14项,占比升至58%。系列遗产的认知与保护方法,逐渐成为世界遗产专业领域的重要议题。

傅晶带领的申遗文本团队学习研究了《实施世界遗产公约的操作指南》等一系列指导文件,最终确立了泉州系列遗产整体及其组成部分间,关于价值线索与构成体系的建构方法。

泉州项目的系列遗产组成部分,包括行政管理机构遗址,由城门、城墙、路网等构成的城市格局关键设施遗迹,多元社群宗教建筑和造像,文化纪念地史迹,城市干道与水系,陶瓷和冶铁生产基地,以及由桥梁、码头、航标塔组成的水陆交通网络。

从分布区域看,泉州市下辖12个县、市、区,其中9个分布有遗产点,每个遗产点又都有自己的遗产区、缓冲区、景观风貌控制区,全部区域加在一起大约200平方公里,占泉州总面积的2%以上。

世界遗产委员会通过的决议认为,泉州一系列遗产组成部分,突出地展现了高度整合的区域结构和关键性的行政、交通、生产、交易和社会文化因素——“正是这些使得泉州在10-14世纪亚洲海洋贸易高度繁荣的时期,发展成为世界级的贸易中心和重要商业枢纽,表明了泉州在东亚和东南亚经济和文化发展方面的伟大贡献”。

“泉州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目的,就是想做好保护和传承。”黄明珍介绍,由于泉州古城范围内就有8个遗产点,因此整个古城都划为了缓冲区,把古城传统风貌更好地保留下来。

李庆军觉得,只要有原住民在,古城就会一直保存着最初的历史风貌。

如今,泉州古城里活跃着一批批古城讲解员,他们大多和许子发一样,成长生活在古城街巷里。经过培训,他们为游客讲解古城遗产点和古街巷的历史文化。

目前古城讲解员已经培训到了第九期,名额始终供不应求,“大家就是抱着一种朴素的观念:这是我家,我要把它传承好、保护好。”黄明珍说。

无人机拍摄的泉州石湖港集装箱码头、荒料石码头和在建的临港保税区。图/IC photo

继往开来

“系列遗产”的一个特性,是具有价值联结性,因而对保护的要求也更高。

天后宫的维保人员杜振概此前负责遗产区界桩的日常巡视。每天工作时,他会拿着对讲机对接申遗办,汇报巡查结果。

2017年,泉州陆续为各遗产点划定了遗产区、缓冲区的保护范围,并安装界桩用以区分遗产区与周边环境的边界。

界桩安装前,相关工作人员先进行现场勘点、设计,对每个界桩安装位置划定,并通过GPS定位每个点位的准确经纬度,同步开展数据录入。在野外环境及城区偏僻处,多采用三角柱界桩,而在一些人口稠密的民居点或者商业区步行街,则更多采取不影响出行的嵌入式界碑形式。各界桩之上均设有二维码,通过手机的扫码功能,可了解相应遗产点的中英文介绍等内容。

现在,杜振慨更主要的工作是天后宫的维修保护。“稍微有一点破损都需要反复巡查。”他解释,问题必须要巡查查出来,等严重了就修不了了。

李庆军介绍,泉州已经设立了22个遗产点监测的终端平台。在六胜塔等多个遗产点周边放置了小型气象站,每天实时监测温度、湿度、降雨量、风速、风向等气象变化对遗产带来的影响。另外终端平台同时对遗产点的游客承载量进行监控,未来还将根据游客量管控数据,对22个点位设置游客预约系统。

单一遗产点的建筑特色存在差异,保护方式也量身定做。李庆军介绍,泉州将遗址类遗产点建成遗址公园进行保护,对木质结构建筑类遗产点定期灭*白蚁、定时检修,对九日山祈风石刻做尝试性的保护和加固。活态的文庙内,会举办教育类展览,让民众了解遗产的功能价值。

石湖码头岸边,一座文物保护管理站于2017年建起,负责石湖码头和六胜塔两处遗产点的保护与管理。站点有3个工作人员和4名安保人员,负责文物的保护,也负责景区的环境卫生以及游客接待工作。管理站的办公室墙上,3块屏幕24小时实时显示2个遗产点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28岁的郭增沛是站点的负责人,每天骑着电动车穿行在村子两端的遗产点巡查。

石湖码头位于泉州城区南郊石狮市石湖村的半岛上,当地人习惯称其为林銮渡。村里的老人说,码头是由唐代航海家林銮建造的。

连接村头和石湖码头的,是一条由花岗岩垒起来的走道,非常规整。这条与码头一样年代久远的石道,大致与海岸平行。

文物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卢华文说,每当有台风或者涨大水时,这条石道会被海水淹没。但更多时候,特别是上午退潮后,海岸的大片淤泥会暴露出来,通往码头的石道便横亘在这些淤泥之中。由于在海水中浸泡的时间不一,石道横截面的颜色也由浅至深渐变着。

站在石湖码头遗迹上放眼望去,海岸常年淤积的泥沙几乎快与码头齐平。这座千年码头,已不再具备泊船的功能。

视线更远处,有零星的几艘货船,更显眼的是横架在海上的泉州湾跨海大桥,以及与跨海大桥平行的一条在建高架建筑,跨海高铁正在动工。石湖村半岛的另一侧,是万吨级的多用途码头石湖港,开阔而繁忙。上世纪20年代蚶江内港航运衰落后,石湖港逐渐成为外海轮船往来泉州的主要寄泊锚地,目前已经成为泉州港内贸集装箱枢纽港和东南亚地区最大的石材交易市场。

六胜塔是古代商船由泉州湾主航道驶向内河港口的地标。现代航海早已不需要石塔作为航标,但古塔依然屹立在泉州湾海边。站在六胜塔公园的山头上,可以远眺石湖港区。这正在崛起的现代港口,如今已取代了千年古渡石湖码头的功能吗?

“是继承了石湖码头的功能。”郭增沛纠正。

新京报记者 冯雅君 见习记者 胡闲鹤

编辑 张畅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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