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芭比，一段粉红色的美国中产梦
芭比娃娃的真人版电影上映了。片方宣称，为了营造真实的梦幻玩具屋，他们用光了全世界所有的荧光粉油漆。
在进电影院前，我们梳理了芭比被创造出来的历史。这位64岁的女士，曾经超越时代，创造了全新的玩具流行文化；如今却被后辈们反超，一度被当作刻板印象的代名词。
走过半个多世纪，换了无数种职业、身材、服装，芭比还能成为众人的焦点，背后的秘密是什么？
一 第一个有胸的娃娃
1959年3月9日，纽约国际玩具博览会的展厅里，聚光灯打在了一小节玩具大小的白色楼梯上。台阶上站着的是一个11.5英寸的小娃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妆容精致，眼睛骄傲地瞥向一边，有着细长的胳膊和小腿。头戴太阳镜和大金耳环，身穿斑马条纹泳装，脚踩露趾高跟鞋。美丽、性感、成熟。
她是世界上第一款芭比。
世界上第一款芭比 / BBC
今天，她被我们赋予了无数文化意义，但芭比的故事，最初先是一个大胆的商业故事。
在芭比问世之前，女孩们的玩具大多只有一种婴儿娃娃，可以哄睡、喂奶、换尿布，扮演“过家家”里的母亲角色，和男孩的们的手枪、卡车、火箭相比，一点都不“好玩”。
上世纪五十年代，电视里放的都是婴儿娃娃的广告，广告说道，“有了贝琪娃娃，你现在就能体验做妈妈的感觉” / Captain Bijou/Pinterest
玩具公司美泰的创始人之一，露丝·汉德勒女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一个午后，她看见自己的女儿芭芭拉正在摆弄漫画书附赠的纸片娃娃。那是一个成年女性的形象，芭芭拉给它换上不同的纸片衣服，还会模仿成年人的口吻，和纸片对话。
既然女孩们如此青睐成年女性的形象，为什么不把她做成立体的呢？露丝预感这将是一次成功的创新，立刻同丈夫及其他美泰高层分享了这个想法。没想到，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男经理们纷纷摆手，“妈妈们会被吓到的，她们不可能给自己的女儿买一个有胸的娃娃”。
男人们反对的，恰是露丝坚持的：必须要有胸。露丝坚信，女孩们会想要认识自己的身体，会渴望了解长大后的生活，她要发明这样一种形象，供女孩们幻想成年后的自我，“我的哲学是，通过这个娃娃，女孩们可以成为她们想成为的任何人。”
露丝·汉德勒和她创造的芭比娃娃。戏剧性的是，露丝晚年罹患乳腺癌，离开美泰后，她致力于科普和推广义乳的使用 / Harvard Radcliffe Institute
1956年，她和家人前往欧洲旅游，偶然看到烟酒店橱窗里摆放的，作为情趣用品的莉莉娃娃，当即买了许多只带回美国，“这就是我想要的娃娃！”
露丝争取了近十年，终于说服美泰其他人，让芭比有了一个亮相的机会。但在博览会上，芭比又成了没人要的娃娃。
那是个除了露丝，都是男人的商业世界。销售员是男的，零售商是男的，代理商是男的……一个有胸的娃娃在他们眼里简直惊世骇俗，“如果是女性设计师，当然会很喜欢这个创意，但男人不懂这个游戏规则”，曾任美泰CEO的吉尔·巴拉德笑着描述男人们的抗拒。
转机发生在第一支电视广告播出后。电视里，芭比没有被当成一个玩具，而是一位真正的时装模特，甚至还有专门的妆发师为她打理造型。女孩们被迷倒了，订购电话打爆了各家玩具零售商。
1965年，德国，百万芭比娃娃抵德。芭比热销全球 / 视觉中国
后来市场的反馈更加证明了露丝的远见。在巅峰时期，3岁-11岁的美国小女孩人均拥有10个芭比。芭比为女孩们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玩耍方式，在美泰的档案室里，有一本1963年的剪贴簿，记录了许多女孩的来信，“我是独生子女，许多时候都是芭比陪着我，一起想象未来的世界”。
芭比的出现是革命性的。她是市场上第一个成年女性娃娃，也是第一个不再服务于家庭，而有职业的娃娃。
露丝·汉德勒（一排左三）谈起自己的事业，形容自己是在“一片男人的海洋里”工作 / Hulu
很难说这是不是露丝自我的投射。她是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职业女性：白手起家，创办美泰，逐渐在玩具行业站稳脚跟。每一张董事会的合照中，这位“芭比之母”都是男人堆里唯一的女性。
在一则采访里，露丝说自己当然很爱孩子们，但她更痛恨无止境的家务劳动、厌倦一成不变的家庭生活，“不知道是什么驱动着我，但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必须要证明自己”。这或是那个时代极稀有的女性宣言。
二 曾经的时代先锋
芭比诞生的年代，正值美国二战后繁荣时期，“婴儿潮”爆发，经济持续发展。打字机的发明为一些女性开辟了就业途径，一个新的“白领阶层”开始出现。芭比迎合了女孩们对独立、美好人生的幻想。
那是个“女性只有五种工作：护士、教师、秘书、文员、母亲和妻子”的年代，但芭比每天都在打破职业的透明天花板：
1963年，她就已经是企业家了，而那时仅有37.7%的美国妇女进入职场；
1965年，她作为宇航员登上月球，比阿姆斯特朗还早了4年；
1973年，她当上了外科医生，当时只有7.6%的医生是女性；
1992年，她第一次参选美国总统，并在这之后五次参选；
1998年，她加入了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这个领域至今仍然被男人垄断。
在今天的电影里，出现了第一位成功胜选的总统芭比，她还拥有一座粉色的白宫 / Mattle
不仅如此，在单身女性几乎不能申请抵押贷款的时代，芭比已经买房了。
她在1962年拥有了自己的房间，明黄色的墙面配白色地砖，衣橱、梳妆镜、单人沙发一应俱全，还有供她娱乐的电视和唱片机。
厨房和洗衣房是两个绝对不会在“梦幻之屋” 里存在的房间，因为芭比是一位独立自由的职业女性，不做家务。
哪怕是在半世纪后的今天，芭比的小屋也能完美满足单身女孩对都市出租屋的幻想：它是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而非家庭责任的载体。
初代“梦之屋”，柜子上摆放的书籍和墙上的三角旗，标志着芭比是一位受过大学教育的女性 / Mattle
芭比在“梦之屋”住了十二年，又买下了一整栋三层六间的联排别墅。此后她不断搬进更大、更精致的房子，甚至配上了电梯和用来停敞篷车的车库。
此时的美国社会，奉行“通过个人努力实现物质富裕”的生活信条。芭比光鲜亮丽的生活，俨然成为了中产阶级美国梦的一种缩影，“她不仅是个玩具娃娃，更是美国社会的象征。”尽管后来不做模特了，芭比始终是时尚圈的宠儿。
她和朋友们穿过的衣服加起来超过十亿件，衣橱里还放着一堆没来得及穿的。光是固定的专属服装设计师就有三位，迪奥、范思哲、巴宝莉，凡是你叫得出的大牌，也都专门为她量身定做过。
2001年，巴宝莉为芭比订做的套装，优雅动人 / TIME
婚纱也早就挂进了芭比的衣橱里，但不是为了和男人结婚，她穿婚纱纯粹是为了自己开心。就像电影里芭比的饰演者罗比说的，“芭比可以穿短裙，那只是因为她觉得有趣，不会是因为她想让别人看见她的屁股。”
故事讲到这里，不难发现芭比本人、影响芭比和被芭比影响的人，都是女性。
那么，男人呢？有学者在纪录片里戏称：“（芭比世界的）男人是蚊子、苍蝇、不足为奇的挂件。”
1961年，芭比的“男朋友”肯出现了。和我们时尚先锋的女主角不相称的是，第一次出场的肯只穿了一条红色沙滩短裤。
2006年7月27日，美国加利福利亚，最早的芭比和肯。芭比诞生2年后，男性玩偶肯作为芭比的男朋友出现，他的名字来自于露丝·汉德勒的儿子 / 视觉中国
实际上，肯的设定也很“工具人”。芭比推出两年后，换新衣服、新跑车已经无法为女孩们提供更多新鲜感，她们开始关心芭比的情感生活，纷纷写信给美泰询问。肯的使命就是填补这段情感经验的空白，使芭比的成长变得丰满。
在《芭比》提前放出的预告片里，肯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崩溃地对芭比发问，“没有你，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芭比和肯’，没有‘肯’”。
可见，在芭比的世界，男性才是第二性。“芭比无所不能，他仅仅是肯”。
三 面临中年危机
芭比如此光鲜亮丽，但围绕着她的争议从未消失过。
魔鬼身材是芭比遇到的第一个质疑。她的三围分别是 12 厘米、7.5 厘米和 12 厘米，腰和大腿一般粗，头到腰之间有三个头长。放到现实中，如果想要和芭比拥有同样的身材，很有可能会失去月经，因为缺少足够的脂肪保护。
在1970年的一次纽约市妇女争取平等罢工上，有游行者喊出了“我不是芭比娃娃！”的口号，以此反抗某种苛刻的美丽标准 / Hulu
而当时间来到世纪之交，芭比再一次迎来了中年危机。在这个鼓励多元的时代，人们像六十年前厌倦婴儿娃娃一样，厌倦了芭比单一刻板的身材、肤色和美貌。
最直接的反馈来自市场。2014年下半年，芭比玩具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销量下滑，高达16%。取而代之的，是《冰雪奇缘》中的艾莎，迪士尼推出的第一个正派女王。
而此时的芭比在许多人眼里，还是那个沉浸在换装世界里的花瓶女孩。
其实，芭比也有勇敢智慧的一面。在2009年的电影《芭比公主三剑客》里，芭比和她的朋友们都开始营救王子了。
直到今天，芭比已经出演了41部电影，并且坚持在电影末尾送给女孩的寄语，例如“能改变世界的力量一直在你身上”。
这两年，芭比还走上了网红录像，注册了自己的ins和YouTube账号。她不仅在社交媒体上记录自己做手工、外出拍摄的日常，还会录制谈话vlog，和网友们讨论“为什么我们女孩如此习惯于道歉”，更像我们身边一个活生生、有个性的普通女孩。
YouTube上的芭比，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的vlog博主了
与此同时，美泰也回应了一直以来对于芭比身材的批评。于是，在2016年，维持一种身材超过50年后，芭比第一次拥有了另外三种身材：高挑的、瘦小的、丰满的。也不再只是金发碧眼，而有了4种身材、7种肤色、18种瞳孔的颜色和24款发型。
因为这次破天荒的改变，芭比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剪影一旁的配文是，“现在，可以不要再讨论我的身材了吗？”
美泰决心与时俱进，让芭比更贴近普通人，“我们必须记得，芭比刚刚诞生时，它绝对是进步的” / TIME
直到今天，芭比还在顺应时代潮流，做出更多样化、更包容的改变，比如：戴假肢的芭比、坐轮椅的芭比、白癜风的芭比……
芭比总是在变。从瘦变胖，从高变矮，从一个简单的玩具变为如今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映照着时代的变化。
繁荣过去了，女性主义崛起了，事物流行又消失了，而芭比一直在。
参考资料 -----------------------------
[1]Eliana Dockterman.(2016).Barbie Has a New Body Cover Story.TIME
[2]Natasha Piñon.(2019).She's a Barbie girl,in a new world.Mashable
[3]Napikoski,Linda.(2021).The Women's Movement and Feminist Activism in the 1960s.ThoughtCo, Jul. 31, 2021, thoughtco.com/1960s-feminist-activities-3529000.
[4]Anna Kodé.(2023).Barbie, Her House and the American Dream,The New York Times
[5]Hulu.Tiny Shoulders, Rethinking Barbie
[6]Netflix.The Toys That Made Us
[7]CBS.Eye to Eye with Connie Chung
[8]Mattel Reports Fourth Quarter and Full Year 2014 Financial Results
[9]石庆环.(2015).战后美国女性中产阶级地位变化解析(1960-1980).史学集刊
[10]罗宾·格博.(2019).芭比——一个娃娃风靡世界的秘密.中译出版社
作者 铃铛 | 内容编辑 百忧解 | 微信编辑 李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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