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年的单恋结束了。
因为沈沉的白月光,苏月回来了。
半个月前,入秋这天,我炖了梨汤给沈沉送去。
沈沉常抽烟,劝也不听,我就习惯了春秋换季给他做川贝炖梨。
沈沉光着上半身开了门。
门打开,房间的味道暧昧,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是我和他一起买的那款。
我低头就看见一双圆头中跟鞋,可爱又扎眼。
「谁啊?」卧室里是甜腻腻的女声。
沈沉接过我手中的梨汤,看我的眼神愧疚,却瞬间判断了孰轻孰重:
「外卖。」
1
我认识了沈沉七年,喜欢他喜欢了五年。
我,林薇薇,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好朋友小秋评价我:事事满分,唯独喜欢沈沉是我唯一的败笔。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沈沉,是讨厌他的。
北方夏天的傍晚是有些凉爽的,八月的最后一天,沈沉一家搬到了我们家对面。我推开门去上晚自习,就看见沈沉牵着他弟弟沈和光的手,而他身上那副天生痞坏的气质,一眼看去跟我就不是一路人。
我们长大的那个小镇子,什么消息都瞒不住。
半年后,奶奶和我说,他父母在闹离婚。
我晚上熬夜做题时,能听见沈沉的父母在吵兄弟俩的抚养问题,他们把能摔的都摔了,那些破碎的声音和女人压抑的哭声,在深夜里显得如此刺耳。
后来沈沉父母离婚了,沈沉跟了爸爸,沈和光跟了妈妈。
他爸疏于管教只管给钱,沈沉坏得一发不可收拾,打架逃课,他符合所有坏学生的特质,他爸开家长会时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几个耳光,他仍一脸漠然,似乎打的并不是他。
我要离沈沉远一点。
直到五月三十一号,那天沈沉跟马威打架被请家长。
对面马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站成了一个堡垒,护着马威。
沈沉一个人站在那里,揣着裤兜,一言不发,像极了一个油盐不进的顽石。
「老师你也知道这个问题学生,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好酱。」马威的妈妈添油加醋。
他站在办公室挨训,我是课代表正在点作业。
班主任是个刚工作的女老师,说到激动处,恨铁不成钢:「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沈沉你看看人林薇薇!」
我正低头点作业,忽然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一抬头,看见沈沉朝我一笑。
沈沉是天生一副无所谓,若即若离的渣男气质。
也是因为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所以那双眼睛若是肯对你笑一笑,真像浪子回头,叫你有种被偏爱的受宠若惊,只觉得全世界的糖都捧到了你面前。
我并不是想帮沈沉,只是班主任那句话让我觉得不舒服。
「老师,我看见是马威先骂沈沉的。」我没看沈沉,垂下眼睛点作业,「骂得很难听。」
不全是真话,后半句是我说班主任的。
班主任脸色不好看,我抱着作业走了出去。
那天体育课,沈沉买了两支盐水棒冰,递给我一支。
在同学一片嘘声中,他没有道谢也没看我,只说了句:给你。
那袋棒冰在课桌抽屉里,我的手几次忍不住去试探它化成了什么样,包装袋被我摸得从冷到热,我也没想明白:
他父母怎么忍心不要他。
我们奇妙的关系就这么建立了。
学校前三的好学生和吊车尾,一起上下学。
后来高中毕业了,沈沉以倒数成绩加他爹捐的一栋实验楼,跟我上了同一所大学。
上了大学的他如脱缰的野马,在海王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跟校花在操场后面接吻,两句话能叫女老师红了脸。
而我始终是他身边那个学霸,期末救星林薇薇。
他会帮我带食堂的黑椒牛柳饭,因为窗口打饭的小姑娘喜欢他,牛柳每回都要冒尖。
操场上,我坐在看台上吃饭,沈沉靠在护栏上叼着一支棒冰,长腿窄腰,赏心悦目。
他偶尔会凑过来,我就圈在他的影子里,他把手机里新女友的照片给我看:
「薇薇,这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咬着筷子摇摇头,比不上他的初恋苏月,那个出国当交换生的大小姐。
「那好。」他一笑,揉揉我的头发,竟然有点宠溺,「薇薇不喜欢,我们就换。」
2
「要结婚啦?」
眼前蒸腾的火锅雾气,我涮下一片毛肚。
「真是恭喜你们了。」
苏月比从前出落得更加贵气,一头棕色木马卷,miumiu的套装裙,一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我也不想这么早,但是沈沉他怕我跑了,我一回来他就要跟我去领证。」
苏月娇嗔着揽住沈沉的手臂,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她嘴上说着沈沉,却始终观察着我的反应。
嘴里的虾滑太烫,我也只能囫囵吞下。
苏月回国后第一件事是约了我们一起吃饭,说老同学多年没见,怎么也得聚一聚。
「和光,你跟薇薇考了一个大学?真厉害,当年薇薇可是从来没掉出全校前三。」
苏月给对面的沈和光夹了一块虾滑。
沈和光坐在我旁边,他比沈沉小三岁,我和沈沉已经工作两年了,他才大四。
虽然兄弟俩在父母离婚后就分开了,但是大约是一起捱过了那段日子,再加上沈和光很争气,沈沉又是个弟控,经常下班接沈和光一起出去吃饭,所以兄弟感情一直不错。
我对沈和光没什么印象,大约是因为沈沉父母离婚后,沈和光跟他妈妈搬走了,印象里他也不爱说话,总安安静静的。
「我哥也跟薇薇姐一所大学,苏月姐你忘啦?」
苏月翻了个白眼给身旁的沈沉:
「他?他多水我不知道?」
「别在我弟面前拆我台呀!」沈沉刮了一下苏月的鼻子。
没话找话说了一堆后,苏月忽然想起来正事:
「对了薇薇,我还想让你陪我挑婚纱呢!」
我的筷子一顿。
沈沉才想开口说什么,苏月歪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大一那会,你俩关系好得不行,别人还传沈沉喜欢薇薇呢。」
沈沉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不假思索道:
「怎么可能。」
像是怕苏月不放心,又补了一句:
「我又不喜欢她。」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沈沉的想法,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黯然。
苏月满意地笑了,小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薇薇要不要一起去看婚纱?你当我们的伴娘。」
「当然好啊!」我只觉得心里酸涩一点点涌上眼睛,依旧抬起头笑了笑,「那你可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当初高中的时候,沈沉可没少抄我作业!」
见我这么说,苏月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旋即笑靥如花:
「我就知道,薇薇,你还和从前一样!」
我知道苏月在怀疑我,怀疑我和沈沉不明不白。
她低估了沈沉对她的感情,也低估了我的自尊心。
「我去一下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已经红了眼眶,怕花了妆,我用纸巾轻轻压掉眼泪。
「怎么哭了?」
一回头,是沈和光。
刚刚没有仔细看他,我才发现几年不见,他也变了许多。
他和沈沉长得很像,眉眼深邃,长腿窄腰,漫不经心往那一站,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我对沈和光的记忆有些单薄。
只记得他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倒是总粘着他哥,他哥做什么他做什么。
看出了我的尴尬,沈和光试探性问道:
「难吃哭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是啊,又贵又难吃。」
「那更要多吃一点,苏月买单呢。」
沈和光笑了笑,他不笑的时候很像他哥,总有点忧忧郁郁的调调,很能激起母性,一笑就露出虎牙和梨涡,看上去很乖巧温和,跟沈沉又不像了。
3
我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沉是大一的国庆假期,我们都没回家,在图书馆赶高数作业。
好的大学从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就在卷。
他看起书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侧脸好看,那双手握笔也好看。
难怪军训时,这么多学妹学姐有事没事路过男生方阵,只为了偷看沈沉。
起初她们还敌视我,后来发现我和沈沉关系清白,在沈沉这我又拥有他女朋友的一票否决权后,态度便热络起来。
图书馆静悄悄的,沈沉坐在我旁边,忽然凑近问我:
「你干嘛总帮我?」
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耳廓,我写字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沈沉那张好看的脸忽然凑近,眸中三分狡黠,「喜欢我吧?」
此时是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他那双眸子像茶色的猫眼石般熠熠。
他头发柔顺微蓬,像只懒洋洋的猫,诱使你伸出手去摸一摸。
微尘中有梧桐和桂花的香气。
沉默许久,我笔下已经洇出一团湿润的墨点。
我……喜欢他?
「逗你玩的。」见我沉默,他反而揉了揉我的头发,「林薇薇,我知道你可怜我。」
我伸出了手想去摸摸这只猫,它只是伸了个懒腰,悠然自得地走开了。
他像天生的猎手,下套收网时机都太好。
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并不是可怜他。
我喜欢沈沉,并且要命的是,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也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
找不到可代入的X,这题怎么解?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是我生理痛那天?
那节高数课我趴在桌子上疼得冒冷汗,我打开微信,给置顶的沈沉发了一条消息。
不出十分钟,我就看见沈沉一把推开教室的门,他刚刚在打篮球,一身球衣,运动发带还没摘,呼吸还有些急促,脸上泛着红晕。
他跑得很急,大口喘着气,焦急地扫了一下教室后排:
「林薇薇?林薇薇?你在哪林薇薇!」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笨蛋,谁跟他一样上课只往后排钻?
我那个毕生追求哥德巴赫猜想猜到中年谢顶的高数老师,用他的小蜜蜂扩音器一遍遍问:「诶,你谁呀,你……」
他终于看到我在第一排。
明明是生理痛,他却急得去摸我的额头:
「还疼吗?我背你回宿舍。」
还是学期末聚餐回来后,我们并肩走在灯下那天?
我看他花心不难受,看他逗校花开心不难受,我知道他都是一时新鲜。
可是苏月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沈沉是认真了的。
苏月是隔壁大学的,他们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
他进了这所大学,他妈妈很欣慰,沈沉不听他爸的,却很听他妈妈的话,尽量不逃课,也会期末跟我求援。
可是苏月出现的时候,他开始为了她逃课,为了能陪她一起上课。
终于在学期末聚餐回来后,我在路灯下站定,喊他的名字:
「沈沉,能好好学习吗?」
说是好好学习,其实我有私心。
别跟苏月谈恋爱了,好好学习吧。
也许很少看我这般认真的样子,他忽然凑近,像是要细细看我是不是假的林薇薇。
我吓得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扫在我的脸上,在心上扇起飓风。
「不躲?」
他只是弹了下我的额头,戏谑道:
「薇薇是胆小鬼,也学大人说话。」
沈沉说得没错,我是胆小鬼。
喜欢他不敢说,偏偏说好好学习。
我的那点心事根本瞒不过他。
沈沉喜欢苏月我也能理解。
苏月的妈妈知道苏月谈恋爱了,笑眯眯地请沈沉来家里吃饭。
一向话很少的沈沉那天破天荒跟我啰嗦道: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爸爸做饭,妈妈洗碗,真好。」
「他们的全家福就挂在墙上,进门就能看到。」
「薇薇,我也想有那样的家。」
苏月身上原生家庭给她的底气和自信,是我不管考多少次第一名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还是苏月要出国和他分手那天?
那天是九月十七号,沈沉生日。
那天下了小雨,沈沉没去送她,我不知道苏月临时出国,我们原本约好了一起去饭店庆祝,可我一个人提着蛋糕,等了一个小时他们也没来,我急得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我狼狈地冒着雨护着蛋糕来到沈沉和苏月住的地方。
我犹豫着要敲门,可门没关。
房间昏暗,我看沈沉一个人坐在床边,屋内烟味缭绕,熏得人肺疼。
我给他拉开窗帘,开窗户透气,他却从背后抱住了我,他头用力地埋在我的脖颈上,声音很闷很哑:
「薇薇,只有你是不会走的,对吧?」
我抓住窗帘的手一顿:
「嗯,不会走的。」
然后我就再也没能逃出去。
他想要家的温暖,我学来了一手好厨艺,为他煲汤做饭。
大约是我对他太好,走得太近。
所以我们朋友不像朋友,恋人不像恋人。
沈沉也说过:
「薇薇,跟你在一起总让我良心不安。」
「我又不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那会是怎么说的?
我看着他烟雾中的侧脸,故作洒脱地笑笑:
「没事,我也不喜欢你。」
4
那天吃火锅回来,我肿着眼睛把沈沉取消置顶,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可还是会忍不住一次次点开微信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没有。
只有沈和光一条验证消息:
「薇薇姐,我是沈和光。」
细细想想,我和沈和光是好久不见,当初高中帮他开过一次家长会,后来就没有过交集了。
现在他考进了江大,我们也算校友了。
我是在半夜收到了沈沉消息的:
「看婚纱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就推掉吧。」
我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这会苏月应该睡着了吧,所以沈沉才会给我发消息。
我竟然觉得心情复杂:
「没事,祝你们新婚快乐。」
我看沈沉正在输入了好久,最终发出来一句:
「薇薇,我们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吗?」
和从前一样?
你已经有苏月了,我还喜欢你?还对你像从前一样好?
「祝你和苏月幸福。」
沈沉,你怎么能这么贪心?
对面的沈沉沉默半天,最终没有回我消息。
第二天上班,午休的时候,沈沉给我打了个电话:
「薇薇,昨天苏月拿了我的手机,她没对你说什么吧?」
我一愣,心下了然。
「没有,没看到什么消息。」
「她刚回来没有安全感,昨天问了我微信里一圈女性朋友,今天上班办公室的人又问了我一圈,真的很尴尬。」
沈沉在他爸的公司工作,为了证明自己,他从小职员开始做,这两年确实比从前稳重了。
「你上学那会就这样,不能怪她。」我附和着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沈沉沉默了一会,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可是薇薇,你就不会这样。」
我不会这样。
沈沉你不知道,我是吃过醋的。
但是我没有苏月那样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发作,所以你从来不知道。
「那……没什么事的话,挂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沈沉好像还想跟我说点什么。
但是电话我已经挂断了。
5
我没想到挑婚纱这天,沈和光也来了。
他和沈沉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提东西。
兄弟俩都是帅哥,沈沉穿着衬衫成熟痞帅,沈和光运动服阳光朝气,赚足了回头率。
苏月亲切地挽着我的手,她精心化了妆。
这家婚纱店只接定制,我看到橱窗里一件秀禾,上头的凤凰流光溢彩,凤尾每粒小米珠都熠熠生辉,羽毛像是绣进了几十斤金线。
这种地方聚光灯照得贫穷无处遁形,我觉得很局促,价签上的数字我再努力五年也不敢想。
「薇薇,你觉得哪个好看?」苏月俏皮地冲我眨眼。
苏月陷在欧式沙发里,一头长卷发闪耀如猫眼石,茂密蓬松如海藻,衬得她人小小一只,像个洋娃娃。店员热络地为她端来小点心和柠檬水,她刚做的偏光指甲随意地指着几款,店员就小跑过去殷勤地准备。
后来很多次我有意无意地问起沈沉,喜欢苏月什么。
他说苏月的自然卷长发,摸上去像个小绵羊。
我就记住了,沈沉喜欢长卷发,所以长发留到现在。
后来学校给我们拍奖学金得主的照片,放在学校公众号作外宣。
「沈沉你看,照片更新了。」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笑得真傻。」
沈沉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我照片里那点小心思。
我没有卷发棒,所以睡觉前我把头发绑起来,再散下拍照,就有和苏月一样的波浪卷发。
但是他没看出来。
沈沉从来不会留心我的变化。
贫穷和咳嗽都不能隐藏,细细看来,我在出租屋楼下三百块钱烫的头发和她私人沙龙烫的,确实是天壤之别。
「薇薇?」苏月发现我在发呆,试探性喊我一声。
「月月你比较可爱,可以试试甜美风,或者配饰上面下功夫的话,婚纱就简约一点……」
「薇薇,你要不要也试试?虽然现在还没对象,但是感情这回事快慢说不准的。」
我不想试。
店员显然不想放弃这个潜在的商机,富二代的朋友八成也是富二代呢?她也撺掇我试一试。
我下意识看向沈沉,想跟他求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垂下眼。
算了,就试试吧。
「你们看不出她不想试吗?」
沈和光正坐在我旁边的沙发里看杂志,他忽然开了口。
「和光,我没那个意思……」苏月讪讪地打圆场。
我轻轻拉了拉沈和光的衣摆,笑了笑:
「好了和光,我正好也想试试。」
大约是对我这种老好人的性子失望了,沈和光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一点沈沉说得很对,我是胆小鬼。
我总是怕别人不高兴,努力想讨好所有人。
哪怕我并不喜欢,也会强颜欢笑。
婚纱的大裙摆缀着细碎的钻,在灯下熠熠生辉。
我和苏月同时从试衣间出来,回过头看他们兄弟俩。
也许是我看错了,沈沉下意识看向了我。
下一秒苏月笑语盈盈地问沈沉:
「沈沉,你看我跟薇薇哪个好看?」
沈沉忙说了一堆月月好看之类的话,苏月娇嗔道她说的是婚纱,怎么沈沉就借题发挥到了我俩身上。
眼前郎情妾意,我杵在那里很尴尬,只能回过头跟沈和光没话找话:
「哈哈哈……是不是很奇怪?」
我以为沈和光会不想理我,谁知他从书里抬头,仔细将我看了一遍。
这是我第一次和沈和光对视。
此刻阳光从纱帘照进来,映出空气中金色的微尘,安静又平和。
沈和光下半张脸被书挡住,眉眼又像极了高中时的沈沉,竟然让我有点恍惚。
好像时光回溯,我回到了大学那时,我有一次梦到我嫁给沈沉了,但是梦总是无厘头又搞笑的,梦里的我们穿着校服结婚,高数老师要我们做题,做对了几道才肯发结婚证给我们,然后我就在梦里做了一夜高数。
见我愣住,沈和光偏偏把杂志放下,露出一点虎牙和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又奶又乖,又不像他哥了。
他喉结一动,轻轻开了口:
「不,很好看。」
6
这阵子我一直躲着沈沉和苏月,生怕他们又拉着我捆绑什么活动。
直到沈沉和我们公司合作了一个项目,连同最近风头正盛的青年作家搞IP作品开发,三方约了一起吃饭。
我不想看见沈沉,但是沈沉的顶头上司西西姐指名要我谈,说那个青年作家神秘又难约,背调的资料都没弄到手,只说了想跟我们项目组负责人聊聊,因为听说我这个负责人跟他是校友。
害得我买了他的一堆小说狂补,生怕吃饭的时候没话题。
看完了我不得不感慨,这作者真是挺神的,把暗恋的感情写得丝丝入扣,半夜看还是骗了我不少眼泪。
不过大牌作者架子也大,冷菜上完一轮了,人还没到。
我和西西姐没话找话地聊着,知道我和沈沉上高中时就认识,西西姐暧昧地笑了:
「原来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沈沉默认了这个说法。
「不算,只是念一个高中,又考了同一所大学。」我举起酒杯告饶,「西西姐,沈沉要结婚了,你可别打趣我们了,他未婚妻会吃醋的。」
看我这么急于撇清关系,沈沉微微一愣。
「未婚妻?」西西姐眉头微微一皱,好像想起来什么,「上次那个半夜给我发消息的小姑娘?」
「小姑娘伐灵。」西西姐是上海人,摇了摇头,「小沈,女朋友要宠,但是工作和生活要分开……」
沈沉的脸色不好看。
「要说工作和生活处理得好,谁比得上西西姐啊,女儿成绩优秀,项目做得又漂亮。」我举起酒杯,忙转移话题,「这个项目我们领导都说了,要么跟西西姐的团队谈,要么不谈。」
西西姐最骄傲的是她那个成绩优秀的闺女,听我这么一说笑得合不拢嘴。
沈沉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小沈啊,你要是有薇薇这样的女朋友,早就……」
「好啦西西姐,可不许再说了!」
我立马打断。
「抱歉,来晚了。」
门被推开,来人却是沈和光?
「和光?」我和沈沉同时愣住。
那个风头正盛的青年作家是沈和光?
7
酒杯撞在一起,激荡起各异的心思。
我和沈和光真是太久没见了,加了微信也不聊天。
他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也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如今的成绩。
看沈沉的惊讶程度,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现在做出的成就。
不过也是,就他每次考试靠我捞的水平,想破天也想不到自己弟弟会写小说。
沈和光坐在那里,别人恭维他他礼貌回应,谈到发展方向他也条理分明。
「网上关于小说名字的讨论度比较高,小说为什么要取名为《不忠》呢?」我这种社畜只会惦记着自己的工作。
「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沈和光笑得礼貌,像极了一个落落大方的优等生,「主角暗恋的对象心有所属,所以主角不道德地希望她不忠,主角的苦恋没有结果,也希望自己不忠。」
「二人不忠,我可以理解为,不忠于自己的情感,早日移情吗?」
「对。」沈和光冲我一笑,露出一点狡黠的虎牙,「但是做不到。」
「这么看来,主人公是有原型?」
「对,一个老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和沈和光聊天时,沈沉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薇薇,沈沉到底对你有没有意思啊?」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西西姐用手肘戳我,「一直在看你,我都觉得他这人最近有点魔怔。」
「姐你别闹,人都要结婚了。」
「你小丫头不懂,饭要抢着吃才香呢。」
抢?要抢也不会是沈和光抢,我跟沈沉那会还爱屋及乌,帮沈和光开家长会呢。
酒过三巡,场地从酒桌转战KTV。
不谈公事了,开始喝酒,其实是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加加微信,接着放风补妆的由头出去私聊,谈谈资源交换。
西西姐手下带了几个实习生,殷勤地给我敬酒,微信加了一圈。
沈和光帮我挡了一些后,碍于他甲方的身份,无人再上前,我靠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KTV灯光暗下来,接电话的接电话,出去透气的透气,包厢里只剩我强撑着醉意炒热气氛,给唱歌的西西姐叫好,刻意忽略沈沉的目光。
沈沉借着起身拿酒杯的空当坐在我旁边,压低声音:
「薇薇,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房间昏暗,野格兑着橙汁,碎冰撞在玻璃杯沿,在他脸上蒙上一层好看的琥珀光。
酒喝多了,不去看他的眼睛很难。
我极力压下心头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坐。
沈沉还想再说点什么,我已经起身,丢下一句:
「苏月在等你回去。」
沈沉看着我跌跌撞撞的背影愣住了,他逞了三分醉意想去追我,但是电话已经响了。
应该是苏月打来查岗的吧。
才到洗手间,我又开始哭。
我算什么啊?我算哪根葱,为他这样哭这样难过啊?
酒精混着回忆一起涌上来,让我目眩。
我讨厌沈沉这样,可我又不能成为那种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我努力擦干眼泪,可是刚刚喝的酒有点多,走起来竟然有些踉跄。
一抬眼就看见沈沉在拐角等我。
我绝对不能再靠近沈沉,也不能让他看见我哭成这样。
不然他就会知道,在我这里他永远有机可乘。
我下意识要躲。
旁边是安全出口,我想从三楼下去,绕个圈再过去。
却没想到在门后绊了一下,我以为我要摔倒了,却被人一把揽住了腰。
这人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地上还有细碎的火光。
我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去,是沈沉?还是沈和光?
「姐姐小心。」
是沈和光。
……他成绩那么好,看上去那么乖,竟然也会抽烟?
「在学。」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坦然收起烟盒。
安全通道门上的窗户很小,我瞥见沈沉在问服务员,大约是怕我晕倒在洗手间。
我下意识往视野盲区的角落里躲了躲,生怕沈沉看见我。
沈和光竟然也贴近了我几分。
「你躲什么?」
「我不想看见你哥。」
「那你躲什么?」
「我哥看见我抽烟会唠叨。」
真的吗?沈沉这个烟鬼会唠叨他?
角落逼仄,因为出来得急,我没拿外套,只穿了一件吊带短裙,身前是沈和光因为酒精滚烫的身子,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
而沈沉与我们一门之隔。
我察觉到沈沉的目光停在了沈和光的背影上,在他看来,我们也许就像一对偷欢的野鸳鸯。
「沈和光,你的烟盒抵到我了……」
我轻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只哑着嗓子:
「姐姐别动。」
我偏过头看去,借着一点微光,我看见沈和光的眼睛里映着一弯湿润的月亮,他一开口,虎牙也若隐若现:
「……那不是烟盒。」
我一怔,脸忽然烫了起来,连手也不知该往哪放。
沈和光,也早就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小男孩了。
8
沈沉到处找不到我。
我给西西姐发了个消息,说我家里忽然有点事,急着回去一趟。
「大文豪你带走了?」西西姐发我一个偷笑的表情,「姐姐懂得。」
我看着旁边的沈和光,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姐姐,这么晚了,寝室已经关门了。」
回想到十分钟前,沈和光一脸无辜地跟我说。
十分钟后公/交车上,沈和光说酒后劲太大,就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一睡不醒。
不知这醉意几分真假,他也不嫌肩膀硌人?
开始下雨了,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车窗上的雨滴反射着霓虹光斑,沈和光闭着眼,长睫潮黑,宛如停了一只纤细的黑色蝴蝶,呼吸间翅膀微微颤动。
他的脸还是烫的,贴在我的肩膀上,总叫我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的睡颜。
他长得可真好看,若是不笑,还真像高中时的沈沉。
沈和光不像沈沉,他从小就内向寡言,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说是自己摔的。
我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他,是沈沉牵着他的手,他戒备地躲在沈沉身后,也像我一样,是个胆小鬼。
所以我只记得沈沉,对沈和光几乎没有印象。
那年沈沉和我上高三,沈和光因为初中离得远选了住校,后来他父母离婚了,沈沉跟他爸走了,沈和光判给了他妈妈。
再看到他是一个冬夜,他坐在我家对门的台阶前,等他爸爸下班回家。
沈沉跟他爸已经搬走了,这事大约没人告诉他。
我想到了他妈妈哭闹起来歇斯底里的样子,沈和光大约也不敢问吧。
「他们已经搬走了。」我好心提醒。
他置若罔闻,仍然坐在那里。
从我晚自习前回家吃饭,到我上了晚自习回去,发现他还坐在那里等。
穿堂风凛冽,他一身薄棉衣抱着书包在角落里瑟瑟,蜷缩成一个小刺猬。
「他们已经搬走了。」
沈和光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我转身要走,他拉住了我的书包。
「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沈和光才从怀里掏出一张满分的卷子,重复道,「要爸爸妈妈去开家长会。」
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去哪了,沈沉最近也没跟我一起上下学。
我看着沈和光满脸期待,还是没忍心说出这句话。
「家长会妈妈一个人也能去的。」
沈和光大约懂了,一言不发,垂下眼把试卷塞进书包里。
我看入冬了他身上还穿着薄棉衣,手上还有几个冻疮,瞬间明白了他父母吵架时,沈母控诉他父亲的:
「要本事没本事!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这个家你付出过什么!」
「当初要不是因为怀了弟弟,我早就跟你离了!」
他妈妈向来偏爱沈沉,对沉默寡言,不讨喜的沈和光不冷不热,更何况她总认为沈和光的出生耽误了自己。
而沈和光紧紧攥着那张试卷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幼稚地想通过考满分来挽留父母的我。
但是大人的世界不是学生的答卷,写对了就能给个笑脸。
他们争吵间把能撕碎的全都撕碎了,从结婚证到我满含期待递过去的试卷。
「几号开家长会?」我叫住了他,「我……应该有空,或者到时候我看到你哥,我再把情况告诉他。」
沈和光回过头,我看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谢谢姐姐……」
我替沈和光妈妈去开了会。
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先客套了一下沈和光的成绩,又说同学反映沈和光性子孤僻,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异的原因,在班上不合群,甚至有一两回差点跟同学打了起来,成绩也有下滑的趋势。
「虽然说那些学生也调皮,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对吧?」
我看见沈和光站在办公室外,他时不时紧张地往办公室张望。
「老师,我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我礼貌地笑笑,「我也不合群。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对吧?」
那年中考,我考了全市第一,费用全免进入了江城高中,名字高高地挂在母校的光荣榜。
教语文的班主任被我这么一说,面上讪讪。
「姐姐,我们班主任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说你能沉下来心学习,是个好苗子,不要浪费了。」
似乎没想到那个秃头班主任会说他的好话,沈和光微微一愣,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沈和光,要成为很优秀的人。」
「学你哥那样,一点也不酷。」
「只会打架逃课算什么本事,考上好大学才算厉害。」
沈和光似懂非懂地点头。
再想到刚刚酒桌上那么多业内大佬,他不卑不亢的样子,当初那个内向倔强的小男孩,过了这么多年也变了。
他很优秀了。
9
我是在半夜被西西姐的消息吵醒的。
消息没有声音,但是屏幕的光一直亮着,我眯着眼睛从沙发上抓起手机看。
「薇薇,跟姐说说,小狼狗刺激不?你们除了物理交流,灵魂还交流吗?」
「在忙?」加一个偷笑的表情。
过了两个小时,又发来一条。
「还没忙完?可以啊!」
「沈沉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来了个帅哥把你接走了,你明天别说漏嘴了啊。」
「你把帅哥捡回去,和被帅哥接回去,这身段可不一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我眯着眼睛再点开沈沉的消息。
「薇薇,你身体不舒服?」
「薇薇?回我个消息。」
「薇薇,你在生气吗?」
中间夹杂着十几通未接来电。
我困得实在不行,一个字也没打,手机脱手掉到地毯上,再次睡过去之前,我想的是:
沈沉,你不怕苏月跟你吵架吗?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我匆匆从沙发上起来,习惯地去卧室换衣服。
外面还在下雨,我反手去扣胸衣带子时,才听见身后一声:
「姐姐……」
背后是沈和光沙哑的声音。
慌得我从床上弹起,胡乱抓起衣服挡在胸前。
被子里却没了动静,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才发现沈和光依旧迷糊地睡着。
我松了口气,看来刚刚那声姐姐不过是梦呓。
脸颊通红,皱着眉头。
我伸出手去试,他发烧了?
昨天淋的不过是毛毛雨,回来我也让他去洗了热水澡,怎么还能发烧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西西姐说了啥,平常请假都要唧唧歪歪半天的主管今天出奇地好说话。
「多休两天吧,西西跟我说你累着了。」
随她怎么误会吧,能有两天假比啥不强。
我翻了翻药箱,烧了水又煮上了一锅粥。
沈和光烧得迷糊,就着我的手心吃下一片退烧药。
他睫毛拂过我的掌心,有些发痒。
沈和光换下来的衣服被我丢洗衣机了,这会也洗好了。
我试着粥的咸淡,盛出一碗冷着。
才发现沈和光靠着床头,在偷偷看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我回头,沈和光贴着退烧贴,冲我一笑。
我承认,沈和光两个虎牙和梨涡生得恰到好处。
他与沈沉都是那种天生钓系渣男的长相,从前就有搓麻将的邻居感慨,沈家这俩兄弟,以后不知道要祸祸多少女孩子。
但是这一对虎牙和梨涡,平白显得沈和光乖了许多,他若是肯对你笑一笑,那真是心都像舔了一口的棉花糖,塌下去一块。
屋外雨声淅沥,一点点打在玻璃窗上,洗衣机微微的噪音,空气里一点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米香,在暖黄的灯光下竟然有点温馨的味道。
沈和光一口一口吃着粥,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在想生病也挺好。」
生病有什么好的?
为了方便他休息,屋内窗帘拉着,房间昏暗。
沈和光开了口:「姐姐,昨天……」
还没说完,我的手机已经响了。
我们的目光同时落在来电显示上,是沈沉。
「薇薇,我在你家楼下。」
10
雨下大了,我租的房子停车的地方本就少,沈沉的车停得远,跑过来肩膀都是湿的。
「你生病了薇薇?」他忙去探我的额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忘了。
早晨忙着给自己和沈和光请假,又和西西姐解释,我就把沈沉的消息忘了。
我抬头看着沈沉:
「我忘了。」
沈沉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忘了,原本责备我粗心,责备我莫名其妙发脾气的话忽然就卡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
「昨天送你回家的人是谁?」
他睫毛上有水汽,眼中的情绪是……
沈沉他……是在紧张吗?
对我向来稳操胜券,十拿九稳,他会紧张?
我看着沈沉:
「你问这个干嘛?」
「我……」沈沉也愣住了。
我也不愿意对他说太重的话,叹了口气:
「沈沉,你这样苏月会难过。」
我也会难过。
我看着沈沉,他好像纠结了一番,垂下眼。
我转身要走,我匆匆赶来,一身睡衣在外面很不自在。
他却拉住了我:「我不知道你生了什么病,所以买了一些常用的药……」
那一袋药沉甸甸的,大约从止咳药水到抗生素都买了。
就像当初我生理痛趴在桌子上,沈沉问起我,我说头疼肚子疼,还觉得恶心想吐。
他把止疼药,胃药,健胃消食片都买了,哗啦啦地倒在我桌子上。
我们辅导员年轻,她笑道:「她是林薇薇,又不是林妹妹!」
全班哄堂大笑。
我把头埋在手臂里,整个脸红了个透。
后来沈沉跟我说,只听说人家生理痛就是肚子疼,没见过我这种头疼胃疼还犯恶心的。
那会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告诉我他怕,怕我出事。不等我感动呢,他立马又说如果你出事了,我期末考试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气得我含泪捶他。
一想到从前,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
「没什么事的话,药我收下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手心滚烫,固执不肯放。
我觉得生病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毕竟他现在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薇薇。」
「还有什么事?」
「我跟苏月吵架了。」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她搜我手机,翻我通话记录,连我那些同事都被她盘问一遍……那天我们在KTV,她知道你也去了,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催我回去,现在每天要打我办公室电话查岗……」
「我一和她吵架就会想,如果我身边的人是你,会不会好很多……」
我不会跟他吵的。
就像上次我为他炖了梨汤,他怕苏月知道了不高兴,说是外卖。
让我那么难堪,我也没和他闹。
因为我没有和他吵闹的立场,我们是朋友啊。
「你只管自己的情绪,有没有想过我和苏月的处境?」
听我这么说,沈沉愣住了。
「你选了苏月就要对她负责,你这样对谁都不公平,沈沉,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要结婚了。」
「从前我喜欢你,对你好,因为你跟苏月分手了,我这样一厢情愿最多伤害我自己。」
「但是如果我再像从前一样,我会伤害到另一个女孩子,我自己也会看不起我自己,沈沉,你懂吗?」
「我喜欢你,可是我也有尊严。」
「而且你自始至终,都没有道过歉。」
各种情绪涌上来,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让自己不掉眼泪。我情绪上头,胡乱说了一堆,也不知道沈沉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我已经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
「……以后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我大概,再也不会给你送外卖了。」
不知道身后沈沉是什么表情,我上了楼。
11
他不知道那天我站在门外有多难堪。
听苏月抱怨这川贝炖梨吃了发胖,沈沉哄着她吃了两口。
「不吃了。」她娇嗔一声。
隔着门,我听见了重物落入垃圾桶的声音。
那份川贝炖梨我炖了两个小时,又怕冷了所以装在保温袋里,坐地铁来回一个多小时送给他。
从前沈沉总一边吃一边打游戏,还不忘吐槽我:
「林薇薇,你也不嫌麻烦。」
我从来没告诉沈沉。
这是我记忆里,唯一一点幸存的家的味道。
那时候我的父母还没离婚,每次我咳嗽,我妈就做川贝炖梨。
我爸跟我抢,我妈就说他孩子气。
后来就变了。
他们分割财产时计较着每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唯独把我落下。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给我做川贝炖梨了。
沈沉没有追上来,我抱着一堆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嚎啕大哭。
最难过的不是快刀斩乱麻,是沈沉的温柔像钝刀子,在心上来回拉扯。
他只顾着自己温柔四溢,全然不想我沼泽抽身有多难。
这时门却开了,沈和光站在我身后,我那件宽大的玉桂狗睡衣穿在他身上有些捉襟见肘的好笑。
「……你都看到了?」我故作洒脱地擦擦自己的眼睛,「很难看,对吧。」
沈和光摇摇头:
「很勇敢。」
我看见他头上的退烧贴,脸上还没褪的病气,赶紧站起来推他回去躺着。
沈和光一米八四,还真不是我推得动的。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走?回去躺着,还发烧呢。」
他却低下头,用指腹一点点为我擦掉脸上的眼泪,那晚暧昧地盛着碎月的眼睛,此刻却认真地看着我,映着一个满眼是泪的,小小的我:
「可是你在哭啊。」
我的心忽然塌下去一块。
12
沈和光狡猾,每次来我这里,总能找到一点借口。
不是落下了睡衣,就是键盘或者U盘忘带了。
几次回去看见天黑,他坐在台阶,抱着笔记本码字等我回来,灯下他仰起头看我,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
我心一软,鬼使神差地把备用钥匙给了他。
从那以后,我回到家,桌子上是准备好的饭菜,床上是叠好的衣服,若是不在,冰箱上还有他的便签,叮嘱冰箱里有水果。
沈和光像个田螺姑娘,他很懂如何居家过日子,水果永远是洗得干干净净,蔬菜整齐不乱地码在冰箱里,连超市打折的时间他都掐得很精准,周末下班他就拉着我跑出去大抢购。
沈和光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催促我先去洗澡。
等我洗完澡出来,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水果已经整齐地码在果盘里,新买的衣服已经洗好晾上,抓来的玩偶在沙发上一字排开,沈和光系着围裙,弯下腰看着炖猪脚的火候。
眼前的一切,太像我梦想中的家了。
看见站在门口擦头发的我,沈和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冲我一笑:
「姐姐,再等等就可以吃饭了。」
好像有什么轻轻戳了我一下,叫我的心莫名软了。
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他会做饭,直到他端出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
「……真的会做饭啊?」我咬着筷子,偏头看着他。
「不会做可是要饿肚子的。」
我忽然想到了从前听沈沉说,他妈妈又再婚了,那……沈和光应该吃过很多苦。
我们习惯了周末晚上靠在一起看电影,沈和光挑了喜剧片,每到笑点的时候,沈和光都下意识瞥我一眼。
生怕我不笑。
大约是小时候那些经历,他和我一样很会看人脸色。
我们几次笑倒在一起,混乱中踢倒了空酒瓶,伸手乱捶对方。
欢乐的氛围却被一通电话打断。
投影上显示了沈沉的来电。
看到沈沉的名字,我的笑容僵住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沈和光却替我按掉了来电。
投影断了信号,墙上短暂跳了一下白屏,又陷入黑暗。
「他总让你伤心。」沈和光咬了咬下唇,轻轻开了口,「对吧?」
「嗯。」
气氛陷入了沉默。
又是一通来电,他不死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一沈沉出了什么事……万一有什么事呢……
犹豫就是答案,沈和光原本笑着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了。
我不敢去看沈和光的眼睛。
「接吧。」
还是沈和光开了口。
「薇薇,你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沈沉的声音还有风声,看来是在路上。
「我在……」
我忽然语塞,因为眼前沈和光慢慢凑了上来。
房间一片漆黑,沈和光的眼中盛着那捧湿润的月亮,他眼神如暗火,从我睡裙边蔓延燎原。
和光……我用口型喊了他一声,可他置若罔闻。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直到我靠在沙发边退无可退。
「薇薇?」靠在右耳的电话里,沈沉喊了我的名字。
眼前沈和光步步紧逼,将我困在他和沙发之间,少年侵略性的气息将我扑了个满怀,他凑在我左耳哑着嗓子问:
「如果不喜欢我哥了,要不要考虑我?」
「……为什么?」
「薇薇,什么为什么?」电话那头沈沉不知情况,「你在做什么?」
「毕竟我跟我哥,关了灯还挺像的。」
沈和光的声音低沉,在左耳边循循善诱。
他跟小时候真的不像了,眼前的他俨然一个小沈沉,又渣又蛊人。
他到底有几幅面孔?一会乖巧听话的好弟弟,一会又俨然是一只小狼狗,可这个时候,又卑微得让我心里一阵疼。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少年的嘴唇有些干燥,和一点虎牙尖尖磨着我的理智:
「就算你喊他的名字也没关系的。」
我听见理智绷掉了一根弦。
然后电话里沈沉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
我听见我的心跳呼之欲出,可摇摇欲坠的天平那头还在不断加码。
「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他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我的手机。
他挂了电话,一声闷响,手机落在厚厚的地毯中。
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感觉更加敏锐。
「更何况……」他的手轻轻揽住我的腰,炙热的气息打在我耳廓,「我希望姐姐不忠。」
13
我只是答应了沈和光先相处看看,沈和光送花送得更凶了。
沈沉和西西姐来我们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我办公桌上一片姹紫嫣红都愣住了。
「你们这办公室绿化可以啊。」西西姐打趣道。
「西西姐,你不知道,有个小伙子追我们薇薇组长,又奶又帅。」
「小伙子还会送爱心便当,要是我男朋友有他一半帅,天天打游戏我也认了。」
「薇薇,你什么时候答应人家啊。」西西姐凑近仔细瞧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咱们薇薇可真是温婉那一挂的大美人,到底呀是谈恋爱了,开始收拾自己了。」
「开会呢。」我轻咳一声,「别闹。」
「啧啧,组长脸红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却发现沈沉正在看着我,看到我换了发型,他微微一愣。
那天和沈和光逛街,我把这几年的的长卷发剪了,做了Wendy头,利落的西装,豆沙色口红,这种御姐的形象也比较符合现在的职位。
「姐姐五官精致,脸又小,剪这个头发很显气质。」沈和光是这么说的。
「咳咳,开会了啊,谁再说题外话,考核!通通考核!」
散了会,沈沉拦住了我:「薇薇,我想跟你谈谈。」
婚期将近了,来要份子钱了吗?
沈沉要请我去十三楼的咖啡馆喝咖啡,我在茶水间打了两杯,随手递过去一个一次性纸杯:
「就在这里说吧,我一会还有个会。」
他一愣,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毕竟我从没拒绝过他。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联系了。
我靠在阳台上,十二月的风把我的头发撩到耳后,远处霓虹灯火一点点亮了起来,晚风带来冬日冷冽寒意。
今天下午沈和光没课,他会烧什么菜呢?
从前我粘着他,现在我不说话,他似乎没习惯找话题,气氛尴尬地沉默着。
手中咖啡都温了,还是我开了口:「沈沉,你找我聊什么?」
「薇薇,你谈恋爱了?」
我一愣。
应该不算吧,我好像还没正式答应沈和光……
「你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我好像没发现,只是最近心情好多了,好像整天都阳光明媚的。
「还没答应,也没什么变化,就那样。」
寒暄后又是诡异的沉默。
「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没考虑你的感受……」
「都过去了,没事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外卖那件事。
「……薇薇,我给你打电话那天,你……在做什么?」
沈沉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
想到那天晚上,我面上忽然一红。
见我脸红,沈沉像是应证了某种猜测,脸色黯然道:
「我猜到了。」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见过他又渣又苏,见过他漫不经心,连糟蹋别人的真心都能叫受害者甘心原谅,却没见过他这样忐忑地等我一个回答。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吧。」我不自然地笑笑,「没事的话,我上班了。」
「我听他们说,他跟我很像……」沈沉垂下眼,「薇薇,你是在赌气吗?」
他还是不懂我,我不会因为和他赌气就随便找个人敷衍,也不会想去借一段恋情忘记另一段,况且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真心,都不该被这样糟蹋。
我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没完全放下沈沉,所以我暂时没答应沈和光。
不然这对他也不公平。
「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那薇薇,你还……喜欢我吗……」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确认我的表情。
上次在沈沉脸上看到脆弱和不安,是苏月出国,和他分手那天,他从背后死死抱着我,当初那个连父母离婚都表现得漫不经心的小男孩,终于装不下去了。
几年玩世不恭的外壳在一瞬间崩溃,碎裂一地。
他像笼中困兽,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啊……」
「我求过你们的啊,为什么还是要抛下我……」
我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想过沈沉的事情了,过去我出于什么心情一直这样陪在他身边的呢?也许一开始是同病相怜的怜悯,但是在某个节点,一定变成了爱情。
我爱沈沉,这种爱无数次让我抵御他的冷漠,冒着漫天风雪走向他,一次次敲他的门,求他接纳我。
可惜那扇门始终不开。
那份爱意未等到春日萌芽,被他自己掐灭在土壤里。
说起来很可笑,一个万人迷的海王浪子,竟然不相信有人是真爱他。
他笑我是胆小鬼,他又何尝不是?害怕被可怜被同情,害怕撕扯了伤口狼狈地示弱后,换来的依旧不是爱,是像对路边可怜的流浪猫驻足,怜惜地摸了摸头又走开,那种短暂又冷漠的怜悯。
渴望爱,又害怕爱,当爱敲门的时候,又害怕那是以爱为名的同情。
「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可是现在还问这些,太晚了些。
咖啡喝完了,我把空纸杯丢在垃圾桶里。
「我是真心地祝你们新婚快乐。」
我转身要走。
沈沉却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跟苏月分手了。」
我一愣。
沈沉忽然抬起头,满眼的认真和哀求:
「薇薇,这次换我追你。」
「你先别答应他,好不好?」
14
我没想到,苏月会约我吃饭。
我听同事说过这家米其林餐厅,名额限定,只接受会员引荐,还是中餐。
那这样的话,治安应该不错,大概没有性命之忧,不用担心像西餐,她怒从心底起,抓起餐刀给我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服务员带我进了包间,苏月正坐在窗边。
她比之前安静了,也憔悴了一些,我落座时,她冲我笑笑,笑得很勉强。
说真的,她不为了沈沉针对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苏月这个人我其实不讨厌,她强拉着我去试婚纱也好,其实不爱沈沉了以后,我发现她像个骄傲的小孔雀,能想到最坏的心思就是开屏给我看,震慑我。
这么一想,她还怪可爱的。
「你比从前好看多了。」苏月冲我笑笑。
「你也是。」
这种客套的话,还不如白开水,没意思。
「好啦,别寒暄了,跳开沈沉,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苏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在我看,实在不太好看。
「对不起。」苏月看出了我的戒备,抿了抿嘴,「最后要走了,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我大学跟沈沉在一起的时候,就防着你,我觉得你成绩好,又贴着沈沉,就像小说里有心机的那种绿茶女二。」
「没关系。」反正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无非就是总在沈沉过生日的时候,刺激我喊我们一起吃饭,不过我那个时候穷,心里难受归心里难受,饭还是要吃的。
「如果你是就好了,沈沉看穿你的真面目,发觉我才是他的真爱,我们结婚,小说就大结局了……」
她低下头,小鹿般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但是你不是啊,我和他谈恋爱以后,你就不多跟他说话了,我那个时候疑心,总查他手机,其实我很想找点什么蛛丝马迹,然后和他大吵一架,逼你们断绝关系。」
「可是什么都没有,从我们谈恋爱到分手,你一次也没主动找过他。」
「……真是的,你为什么不是一个坏女人啊……讨厌死了……」
我安安静静听她倾诉,伸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擦了擦眼泪,缓了缓情绪:
「其实我知道那份川贝炖梨不是外卖,我也知道你在外面。」
我的手一滞。
「我以为你恬不知耻,我回来了还粘着沈沉。」
「可是后来几番试探才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要存心为难你,只是我害怕……」
「我其实很羡慕你,好像在沈沉那里,你的位子才是无可替代的。」
「从前我们上学那会就是,有几个学姐因为沈沉的事情为难你,你不知道沈沉听说你被人堵在厕所,当时就变了脸色,那会我们在约会,他丢下我就跑去了,我没带钱包,手机又没电,厚着脸皮跟人家借充电器等开机,尴尬得要死。」
我模糊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有感觉,沈沉早晚会喜欢上你。」
「或者说他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回避型依恋人格嘛,我在国外修的心理学,还懂一点。」
和我猜的一样,我哑然失笑。
「还有那次试婚纱,你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沈沉下意识看的是你。」苏月的眼睛又湿了,「我不想变成一个妒妇,那天婚纱照拍了那么多张,他偏偏选了一张有你背影入镜的,做了手机屏保。」
「我洗完澡出来从背后看他,他放大手机屏幕,看着那张照片里面你的背影……」
「他看得那么认真,连我在他身后他都没发现……」
「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抛下国外这么多年来的亲戚朋友,我推了那么好的一份offer,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他……」
「薇薇,我真的很难受啊……爱他真的好难受啊……」
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苏月,别猜我了,」我伸出手握住了苏月的手,强调了一遍,「就我这个旁观者看来,沈沉真的很喜欢你。」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我沉默着不敢接话。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苏月擦了擦眼泪,娇嗔道,「我都说了这么多。」
我忽然能理解沈沉喜欢苏月了,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换我我也喜欢。
「那……感谢招待,下次我请?」
苏月被我逗笑了,可是很快又低落下去:
「要下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因为没有值得回来的人了吧。
吃完饭,我们沿着江边慢慢走,晚风吹在我们脸上,苏月侧过脸看我,试探性地问:
「薇薇,如果他悔悟了,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15
这会已经是深冬了,空气寒冷刺骨,深吸一口气,肺里都像要结了冰。
我走在天桥上,忽然想到了刚刚在地铁上搜的回避型依恋人格。
沈沉几乎每条都符合。
害怕过度依赖,回避亲密关系,不会信赖爱人。
如果说这是家庭原因,那沈和光呢?
正想着,沈和光的电话就打来了:
「姐姐,你在哪?」
「怎么了?」
「苏月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啊,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吧。」
「你等着!我刚下课,我打车过去!」
挂了电话,沈和光又打给我,他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太急了,忘了问你在哪。」
「我快到家了。」
挂了电话,我笑了笑,沈和光怎么可能是回避型依恋人格。
我看他只有依恋人格。
到了楼下,我才发现沈沉站在小区路边等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路灯下的沈沉围着围巾,长腿窄腰,靠着车抱着一束明黄玫瑰,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脑补出一段霸总文。
「沈沉?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你。」沈沉把花递给我。
我接过花才发现,他的手有一块烫伤。
「怎么伤着了?」
沈沉没说话,却从车里提出了一个保温袋。
我回去打开了才知道,他在学着煮粥。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能上去吗?」
我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我搬来这里一年多了,沈沉还没来过我家。
有几次独居女性被害的新闻出来,我邀请沈沉过来串门,制造出我和男友同居的假象,可沈沉总是说没空。
如今却小心翼翼地征求我的意见。
我开了灯,一室暖黄。
「和你从前说的一样,装了投影,种几盆花,门口还要贴着招财进宝。」
听他这么一说,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我好容易才腾了个花瓶出来,把沈沉送的黄玫瑰插瓶,再把保温壶放起来,让沈沉找个地方随便坐。
而话音刚落,我才想起来,卧室沙发上有沈和光买的情侣配色的switch,阳台还晒着一件宽大的男款T恤。
果然沈沉的脸色不好看。
直到他看到床头的方形盒子,微微一愣,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那是……沈和光买的,没用过,只是拆了包装。
我面上一热。
片刻沉默后,沈沉垂下眼,比我先开了口,他哑着嗓子:
「……他对你好吗?」
见我不说话,他了然一笑,有一点苦涩的意味:
「……应该比我好吧。」
16
我送沈沉下了楼。
临走时,他习惯地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却被我躲开了。
他眼中的失落和黯淡显而易见。
「那……早点休息。」
「嗯,早点休息。」
看着沈沉出了门,我转身回去,就被拉入一个怀抱。
不等我尖叫挣扎,就听见耳边沈和光的声音,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鼻尖是凉的,竟然有些委屈:
「姐姐,是我。」
我有点被捉奸的心虚感。
他的鼻尖贴在我的脸上,是冷的,看来等了很久。
「……等了多久。」
「从你们上楼,我就在底下等着。」沈和光闷着声,「我答应过姐姐,不会告诉我哥,所以一直等到他走。」
我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我哥他……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见我不说话,沈和光了然一笑,冲我晃了晃手中的排号小票: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去吃火锅吧,新开的,我拿了号。」
「你哥送来了粥,不吃是不是浪费……」
……话说完,我才发现我也算个聊天鬼才。
沈和光脸色不好看。
长睫下,他眼中情绪难猜,但一定不高兴了。
我赶紧打圆场:
「要不然我们在家吃,我做饭?」
「要不然我们出去吃吧,那家火锅我想吃很久了。」
我谄媚地看着他,期待气氛缓和一点,沉默片刻,他终于肯开了口:
「要不要……」
「好好好,都好。」
我以为他要说想吃什么,忙不迭答应,谁知他漫不经心的下半句会是:
「……要不要接吻?」
「好……」
我满口答应后,才意识到沈和光说了什么。
没等我反悔,他已经低头吻住了我。
他站在这里等了好久,所以嘴唇是凉的,指尖也是,拂过我侧脸和耳垂时,激起一层薄栗。
耳边寒风凛冽,他羽绒服敞开着,将我整个拢住。
他的睫毛扫在我的脸上,像雪松拂落积雪,在心头带起一阵细碎的痒意。
明明只是在四下无人的半夜楼下,却像长白山的风吹过静谧落雪的森林,宝蓝色的夜空悬着一汪盈盈的圆月。
明明主动的是他,可是气息紊乱,哑着嗓子的也是他:
「……姐姐,我喜欢你很久了。」
沈和光红着眼,看我的眼中洇着一团湿漉漉的月色:
「……给我个名份吧。」
「我可以……很像他。」
17
后来我才知道沈沉没走,他一直站在那里。
沈沉站在楼下,仰头看楼上暖色的灯光,几次想摸口袋里的烟,却发现早已经戒了。
外面开始下雪了,他准备回去,却无意间瞥到了我们。
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到了头顶,宛如一盆雪水兜头浇下。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想到了沈和光和他七分相似的脸。
他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和沈和光在一起了。
所以第二天他直接在公司楼下等我下班。我顾忌着别人八卦的目光,上了他的车,公司不好谈私事,我想换个地方说话。
副驾上的玫瑰馥郁,花朵们用黑丝绒精心扎好,烫金的贺卡藏在黑纱下。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好像这方面无师自通。
车停在大学门口的停车场,大约是天气冷,静悄悄的,连行人都少见。
「我知道你和沈和光在一起。」
「嗯。」我承认了,那天晚上我答应了沈和光。
「为什么?」
沈沉侧过身子看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到一丝破绽。
他不会说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话,但是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他。」
沈沉并不理会我这句话,他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是蒂凡尼的钻戒,六爪的戒托,璀璨的火彩映在那束玫瑰花上,好看得叫人目眩。
可惜来得太晚了。
「薇薇,我这几天终于想明白了。」沈沉的手覆上我的手,很卑微地看着我,像一个坏学生急切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我戒了。我学会了做川贝炖梨,我以后每次都做给你喝好不好?」
他真的变了。
凑近时,他身上连烟味都淡得几乎闻不到了,手上多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烫疤,是厨房的油星溅的,我几乎可以想到他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
过去几年,我无数次想过沈沉浪子回头,然后他跟我说,薇薇我们在一起吧。
哪怕没有戒指,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仪式,只要他说,我随时都会答应他。
因为我爱他呀。
可是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见我沉默,沈沉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却还强打着精神,勉强笑道:
「是不是……太快了被我吓到了?没关系,就当我们试着相处的第一件礼物,好不好?」
「我欠你很多,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你知道这个戒指对我来说……」
他这么说着,我却觉得喉咙卡了一枚尖尖的橄榄核,我说不出话,它刺得我连呼吸都痛。
因为真的回不去了啊。
我小指一跳,要抽回手,却被他察觉到了。
「你戴一下呀……很合适的……」
他拉着我的手勉强地笑着,手却抖得连戒指都拿不稳。
窗外的风声呼啸,我听他的声音一点点哑了起来: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你原来那么喜欢我……明明是我们该在一起……薇薇……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那天看婚纱照,我才发现,其实我真的……是想过你会嫁给我的……」
「我也梦见过……梦见过我们结婚了……我们……」
他已经慌得语无伦次,垂下头去找我的无名指,却在我手背滴落两滴眼泪。
烫得吓人。
……他哭了?
「……我怎么这么混帐呢,我怎么……」
「我怎么把薇薇弄丢了啊……」
他红着眼梢,胡乱抓着头发。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他却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我的手:
「薇薇,你哪怕可怜我呢……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不可能了。
「沈沉,我也有心的。」我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了。」
沈沉你说错了,其实我们都是胆小鬼。
我想到了那天的图书馆,沈沉坐在我旁边,忽然凑近问我:
「你干嘛总帮我?」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
「喜欢我吧?」
此时是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他那双眸子像茶色的猫眼石般熠熠。
微尘中有梧桐和桂花的香气。
也许他已经无数次发起了邀请,也许我没读懂他眼中的期待,没看出玩世不恭的人那份小心翼翼的认真,也许我本该在无数个类似的时候点点头,说对呀,沈沉,我是喜欢你呀。
可是我们都没有迈出那一步。
18
到楼下,抬起头,屋子里亮着灯,是沈和光在等我。
「我回来啦!」
推开门,沈和光坐在饭桌前,看我回来了,他似乎一脸不可置信。
「不欢迎我吗?」我冲他笑笑。
「啊……我,我去热饭。」他连忙起来。
我看见沈和光拿锅铲的手都在颤抖,像是很激动的样子。
「……身体不舒服吗?」我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没有。」
沈和光也奇奇怪怪的。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我抱歉地对他笑笑,接了电话。
是个很事儿的甲方,他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合作方,所以总是举棋不定,想要最大的利润,我们谈了一周的合约条款,他们每次都在签约的时候磨磨唧唧。
「回去,好的,回去,可以……」
现在回去签合同,可以。
我起身收拾衣服,对沈和光做了个口型,让他不用热饭了,也不用等我了。
「……怎么可能跟他谈呢?」
是啊,这个合作条件怎么可能跟另外一家公司谈呢?
「虽然像,但是根本不一样啊!」
虽然核心条款很像,但是研发方向根本不一样啊!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踉跄着穿鞋。
可在我要推门出去的时候,瞥见他很落寞的表情。
那一个表情瞬间将我拉回沈和光初中等在家门口的那个夜晚。
他固执地等不会再回来的家人,谁劝也不听。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我应付着说我出门了,然后挂了电话。
「……沈和光?」我试探地喊他名字。
「怎么了?姐姐?」
沈和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扬起一个很刺眼的笑容,刻意露出一点梨涡和虎牙:
「啊,你去吧,我没关系的……」
不对劲,他不对劲。
「怎么了?」
他开始有些慌乱地收拾东西,可他手忙脚乱,连个砂锅也没端稳,一锅生滚粥打翻,溅在他手背,瞬间起了一片燎泡。
「没关系的……」
沈和光只低着头胡乱收拾着地上的粥和碎片,好像烫伤的不是他的手背。
我匆匆翻出医药箱,强拉他到沙发上坐好,帮他处理烫伤。
「姐姐,真的没关系的。」他另一只手轻轻帮我把碎发别到耳后,还是笑得那么生硬,「别让他等太久。」
他?
我拿着碘伏的手一愣,沈和光不会是误会了吧?
我仔细复盘了一下刚刚说的话,好像是有些奇怪。
好像我要去跟沈沉约会似的。
我刚想解释。
「我……都看到了。」沈和光开了口,「你跟他坐在车里。」
看到了,自己脑补了八百字破镜重圆的小作文,还回来贤惠地做了四菜一汤?
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我……」我刚想解释。
「先听我说完行吗……」
沈和光很落寞地对我笑笑。
「他们分开的时候,我跟了妈妈,我努力学着他的样子,因为妈妈更偏爱他,可直到你出现,你告诉我要努力,不要学他,要成为很优秀的人。」
「可是我很努力了,但是喜欢这件事,不是努力就有办法的。」
「就像我妈妈那次生病,她很想哥哥,我照顾她一夜,她只是很温柔地喊哥哥的名字。」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就算被当成替身也没关系,只要被所爱的人需要就好了。」
「那天在公/交车上,我没醉也没睡着,我听着外头下雨的声音,你的呼吸声,只希望这班车永远也开不到站。」
「我晚上冲了冷水澡,希望生病就能多赖在你这里一天,一天也好……」
「如果不能一直幸福,有片刻的甜头也是好的。」
「如果很像他就能留你在我身边,也没关系的。」
「我不会和他说的。」沈和光一笑,很释然的样子,「我不敢让他知道我暗恋你,我喜欢你,我想追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为如果他要和我争,我猜自己大概不会赢。」
沈沉苛求的是爱,而在沈和光看来,就算是同情也没关系。
他是可以为了一点同情,努力学沈沉的样子,放低自尊去拼命讨好我的。
也许本质上,他和沈沉都是一种人。
因为原生家庭,都对爱极度渴求,可一个故作不在乎,一个可以把姿态放到最低。
「学了多少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会抽烟了吗?」
「不会。」他眼中的讨好昭然若揭,一笑又是要人命的小虎牙,「但在学了。」
「不要学。」
「好。」他看了我一眼,很小心翼翼地问,「他应该等了很久……」
我当着沈和光的面回拨了电话,开了免提:「签约的事情,我们这里还要考虑一下,明天公司会上说吧,我已经下班了。」
说话间我看沈和光脸上的表情变化如走马灯一般绚烂。
我电话刚挂断,他试探地问:
「……刚刚是在谈工作?」
沈和光弟弟,你可以更加明知故问一点吗?明明嘴角都要咧到天花板了。
「是……」
听我这么说,他一把把我抱起。
「喂!臭弟弟!放开我!你的手!」
「不放!」他将头用力埋在我的发间。
我忽然想到了上次他和我逛超市,又学他哥装成个人/渣,从柜台花花绿绿的包装里挑了一盒,漫不经心地扔进购物篮。
笑死,好像渣得很熟练似的。
结果被我瞟到躲在床边研究说明书。
不等我思绪飘得更远,他已经吻住了我,发觉我走神:
「……在想什么?」
那个说做替身也没关系,甚至不介意我把他当成沈沉的沈和光,他眼里那弯雾蒙蒙的月亮又蒙上了一层水汽,隐忍着咬住下唇:
「如果后悔,还可以停……」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他的不安和欣喜都透过指尖传给我。
胆小鬼连幸福敲门时都害怕。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回应了他那个忐忑的吻:
「……好好爱我,沈和光。」
索性将这些年苦酿暗恋的时光统统打翻,躺在汹涌的情意中一醉方休。
十指相扣,心事横陈,床榻潦倒狼藉是昭然若揭的心动。
面对指名道姓来势汹汹的幸福,胆小鬼也无法躲避,劝自己不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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