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刚过,成都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些寒意。早上七点半,各大地铁站陆续迎来人流高峰。此刻,刘震华也戴上安全帽,走进地铁站。湿热的空气带着泥浆的土腥味和机油味迎面扑来,在盾构机的轰鸣中,热浪持续涌来,有的区域温度达到40摄氏度。
这是位于锦江旁地铁6号线的某项目工地,作为项目负责人,刘震华必须随时检查施工人员作业情况,及时消除交接班的安全隐患。
“目前成都地铁日均客流量达到400多万人次,与此同时,最高峰时有100多台盾构机在地下24小时不停地作业,每台盾构机有劳务人员40多人。”刘震华告诉廉政瞭望记者,“也就是说,每一秒钟,包括凌晨两三点大部分人入睡之后,还有几千人在我们看不到的成都地下赶进度、破难关。”除了睡觉,他们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地下”度过。
地下的时空隧道
早上六点半,盾构管片拼装手,钻到盾构机前部,操起手柄,启动拼装机,利用真空吸盘将重达7吨多的管片吸起来,再将运输下来的管片,一片一片地在开挖好的隧道壁上拼接成环,像是为地铁隧道披上一层“铠甲”,这一系列动作完成需要30分钟。
七点半,瓦斯检查员负责分工区域瓦斯、二氧化碳及其它有毒有害气体的测定和汇报工作。除了瓦斯,其他比如一氧化碳、硫化氢等有毒有害气体也在他的监控范围之内。
同时,钢筋工人进场,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跟钢筋打交道,不停地穿梭在钢筋脚架之间,仔细研究各道工序用料情况,确保每一操作步骤不出错。
这是进场最繁忙的时期,盾构机驾驶员宋明在7点准时出现在工作岗位。两班倒,每班12小时,宋明已经习惯了在两三平方米的空间里保持这一丝不苟的专注。面前的各种按钮、仪表,下面有几百个参数,在推进过程每时每刻都需要全神贯注盾构机的各项进展。
12点整,午饭通过出渣的车带传送进来,宋明在现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有时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坦言,每半个月倒一次班,其实夜班和白班,早已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在工作的时候根本不会有饥饿感,等到12小时后走出工地,看到外面万家灯火,闻到那一股股火辣鲜香的成都火锅味儿,肚子才晓得咕咕叫,仿佛下面的时间是静止的一样。
“除了睡觉那几小时,自己几乎都在掘进现场和办公室。”刘震华说。下午一点,刘震华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了十多分钟,又开始在现场检查,地上掉的螺丝帽、一小节水管都难逃他的“法眼”。他仔细盘查着每一个施工角落,哪怕是小小的铆钉他都要认真地亲自用手去转一转、拧一拧。这个程序每天执行,一直到晚饭前,他都会在地下反复地做着这些枯燥却重要的工作。
对于5号线九兴大道站的站后工程业主代表李文宇来说,时间概念是模糊的。遇到赶工程进度,基本上都要干到凌晨两三点,“眼睛每天红通通的,布满血丝,胡子长得老长,几天都没有刮过,头发也是毫无造型。”
轨行区检查,是一件漫长而寂寞的“旅行”。5号线南段轨行区移交时,他们从锦城湖站出发,沿着轨行区一路步行到回龙停车场,出发的时候是上午9点半,到达的时候接近下午4点,6个小时一群人就在幽深的隧道里,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时空隧道。
晚上12点,刘震华从地下出来,他的手机快没电了,必须马上充上电,合眼之后才能放心,对于他们来说,手机24小时开机是最基本的要求。
见证工匠精神的回归
刘震华(右)接受记者采访。
每天凌晨五点,刘震华准时起床,开始推进一天的工作。
成都的地质构造特殊,砂卵石直径大、含量高,存在着砂卵石“骨架”效应,掘进扰动易引起地面坍塌。2005年,日本专家在成都考察实验后,曾提出此地层不适合采用盾构法施工,成都地层因此被称为盾构机司机的“坟墓”。
“遇见问题,解决问题,总结经验,反复学习不断实践,当时我们团队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刚到成都时,刘震华对成都地质构造的复杂性便早已有认识,他想到的主题词是“创新”。
去年开始施工6号线该项目,当盾构掘进30环后首次开仓时,刘震华发现盾构掘进扭矩大,出土太多,出现了难以掘进的难题。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在盾构机中心位置,采用加水冲刷,并以泡沫、膨润土改良渣土,相当于给盾构机加装一个润滑系统,不仅提高了掘进速度,避免了地面坍塌,还将施工深圳地铁时的盾构掘进刀具消耗成本降低了50%以上。
刘震华指着项目会议室墙上的“姿态异常上报表”“掘进超方上报流程表”介绍,“可以说,我们的成都施工团队代表着中国地铁技术的先进水平。不仅是技术创新和经验积累,还有我们的流程管理起到了很大作用,完全科学化、制度化,真正做到了尊重生命、责任到人。”
宋明的目标,是做一名“企业工匠”。他还记得自己刚入行时,驾驶的盾构机都是德国、日本进口的。
号称“工程机械之王”的盾构机,其技术水平,可以衡量一个国家地下施工装备制造水平以及大型机械制造水平。
盾构机的工作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在隧道中用顶端刀盘将石块、土层切削,再用螺旋机将泥土抽出到皮带上再运出。虽如此,这项技术长期被国外垄断,一旦在施工中盾构机出现故障,只能千里迢迢从国外运零件回来,或者把外国专家请到国内来。人力物力浪费不说,关键时刻可能威胁国家安全。
2009年开始,国产盾构机开始发力,通过在使用中不断总结、改进,如今,国产盾构机已经能媲美进口盾构机了。目前在成都地下掘进的,都是国产盾构机,在全国国产盾构机的使用率已经达到90%左右。
“虽然国产盾构机在细节上与进口盾构机还有一些差距,比如掘进坚硬地层时的稳定性。但我相信,国产盾构机一定会追赶上。”宋明说,“就像国产车一样,以前总被吐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追赶总有一个过程,需要给我们一些时间。”
在看不到阳光的地方做着最阳光的事
2016年11月9日下午6点多,刚刚离开公司,正在开车的王张亚突然口吐鲜血,一口一口地喷在驾驶室。王张亚为成都地铁艰苦奋斗、勤勉奉献十载后,于2017年1月23日病逝,年仅38岁。
来自陕西的王张亚毕业于西南交通大学土木工程学院,2006年9月加入成都地铁,先后担任成都地铁建设分公司土建室业主代表、段长,工程一部副部长、部长,建设分公司副总经理等职务。十年来,他先后承担了成都地铁1、2、4、5、6、10号线建设管理工作。
水电七局安全总监周炜回忆,2015年汛期突发暴雨,地铁4号线2期万盛站遭遇了很大风险,基坑几乎被淹一半。“早上7点,我接到紧急电话赶到现场后,王张亚跟同事已经站在几乎要塌了的围挡旁,衣服湿透,一边忙着抢险,一边指挥排水。整个上午,他都泡在坑里,声嘶力竭,直到中午水排得差不多了,才抽空去换了衣服。”
更让周炜震惊的是,抢险结束后,他走进现场会议室,看到黑板上绘着一张详细的部署图。“而绘出这样的图自然要耗费不少时间。我当时没问,但是心里一直想,那天深夜他来得不知道有多早。”
成都地铁在修建、运营过程中,诞生了很多如王张亚一样可歌可泣的人物。
狭小的洞室中,幽闭、潮湿、单调、憋闷,身心长期受到压抑;随时面对塌方、透水的风险,长时间的高强度噪音使普通人哪怕在井下待上10分钟,就会感觉紧张,诞生出无所适从的恐惧感。
苗勇现在是东部城市某地铁建设项目经理,他面对的不仅是这些。井下施工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是家庭的顶梁柱,要是出现安全事故,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24小时驻守那方寸之地,与外界基本处于隔绝状态,他必须每一刻保持神经绷紧。他告诉记者,有的工人会偷偷哭泣。他们大部分来自农村,有时生了病都忍过去了,更别说看心理医生。
他们无声,亦如外界对他们的印象。一座又一座地铁站拔地而起,一条又一条新开的线路穿城而过。人们热议着地铁楼盘的价格猛涨,享受着地铁带来的便利,却并不知晓那些建设者的辛酸苦闷。
在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上,苗勇借着酒胆,向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吐露了心声。那两年在抑郁症的重压下,他想过很多严重的后果,最后靠着家人朋友的鼓励,还有在项目工地的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走出了最困难的时刻。
“总要有人来干这行。”苗勇想过换岗,但最终都放弃了。有一次,他带几岁的女儿去坐自己参与修建的地铁,他告诉女儿这是爸爸修的,女儿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自豪地告诉旁边的人,这是爸爸修的地铁。看到大家的赞许和敬意,一切都释然了。
“请原谅我不歌唱阳光,因为阳光无法照耀到我们身上。不是我们不爱阳光,因为阳光被厚厚的地层阻隔在工作之外,如果您听到黑沉沉的地心里,有庞大的轰鸣在此起彼伏,那就是我们劳动的节拍,正忘情地拍打着城市轨道交通昂首前行的步点。”这是一名地铁建设者写出的心声。刘震华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在看不到阳光的地方做着最阳光的事。
撰文 / 曾勋
编辑 / 许秀莲
视觉 / 曾丽
审核 / 刘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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