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一个画家分几步

搞定一个画家分几步

首页模拟经营家庭画家更新时间:2024-05-01

台风刚过,外面马路上积了很深的水,每开过一辆车都能卷起一两米高的水花,路边地面上横七竖八都是被风折断的树枝。行人走过时无不小心翼翼,既要防着突然溅起来的水,又要提防脚下被树枝绊倒。

我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置上,一眼就看到我的前男友因为急着朝我赶过来而被树枝刮到脚,他弯腰检查了伤口,起身很不耐烦地骂了句什么,然后带着怒气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早分手了,还见面做什么?”他连坐下来跟我谈的耐性都没有,“我待会儿有个重要客户要见,你有话快说。”

我抬头望着他笑,把手里拿了好久的卡递过去,“你快生日了,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

“分手费?”他脸色铁青,“少他妈侮辱人!”

我还是笑,“没有侮辱你,真的。你不是一直想换车吗?这个就当是一个纪念……”

“纪念什么?谈了大半年就只牵过手,有什么好纪念的?!”

“那你现在还想……”

“不想,谢谢!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说什么到公司找我老板喝茶,我他妈不怕。”

顿了顿,前男友怒气似乎消了点,看我的眼神总算没那么厌恶,反倒有些同情的样子,又说:“姚欣怡,你二十六了,有点主见吧,别一辈子只做你爸妈的乖乖女,那不是爱,是傀儡。”

他态度软化,我却不怎么高兴,问他:“就因为他们不准我跟你上床?”

“你!”他气得发笑,“跟你说不通,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以后跟我没关系,就这样。”

前男友甩手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真被我气到了,都没留意身后一辆小车急速驶过。他被水淋了一身,木鸡一样呆在原地,旁边路过的人都在笑着看他。

我一点也笑不出,不是因为他已经是我前男友,也不是因为他不让我再找他,而是因为我很清楚,我的确不会再找他了。

台风来的前一天,我刚被医生用一纸化验单打回原形。两年前确认痊愈的乳腺癌复发,这次中招的是幸存的另一侧乳房,跟上次一样,手术切除也许能相对延长寿命,但预后难料。

“为什么又是我?”医生办公室里我这样问,居然还能笑,完全没有头一次经历时的那种绝望和恐惧,只是遗憾。

“我还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没有哺乳过,甚至没有……没有跟人做过。”

慈爱的女医生几乎要为我掬一把同情泪,并不介意把说过的话耐心地重复再重复:“诱发病症的原因有很多,外部环境,人际关系,甚至自身体质和心情好坏等等……”

我已经不期待能从医生那里听到什么新鲜答案,我只是在心里偷偷打定主意,我要在我被该死的肿瘤打趴下之前,找个男人谈一场能够好聚好散的恋爱。

2

我最近看上了个人。

的确是“看上”,因为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偶然在我家的阳台上,看到对面一幢低矮楼房的阁楼前,他一个人提着桶顶着大太阳刷墙。

因为距离挺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大致轮廓还是看得到,身材高瘦,白T恤配深色长裤,头发有点长,在头顶扎了个小马尾。虽然还没看出他要做什么,但我猜他大概是个搞艺术的。

我一连观察了几天,那个人似乎就住在那个阁楼里。早上他起得很早,坐在一把塑料靠椅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翻一本大部头的书。白天他还是不停地刷墙,有时干脆提着整桶的水直接泼过去,水漫到脚下,他会把鞋子甩开,赤着脚继续干活直到天黑。而晚上我看不到他,只见阁楼里橘黄的灯光会亮到很晚。

我问闺蜜如果一个年轻男人住在阁楼里,她会想到什么,闺蜜打电话过来笑我说:“不是吧姚欣怡,这大热天的,你思春了?”

我不理她的大惊小怪,闺蜜却一针见血地说:“还是不要吧,会住在阁楼里,要么还是穷学生,年龄跟你不配不用想;要么就是游手好闲自己都养不活的穷光蛋,你难道还打算跟这样的人交往?”

“可我有钱啊。”我半开玩笑道。

闺蜜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道:“你忘了上次你怎么被分手的?有人还真不在乎钱。”

我当然没有忘,所以我吸取教训,这次无论如何先把人弄上床,大不了事后我给他一笔精神损失费。他住阁楼,大概总需要房租吧。

灵光一闪,特意买了个高倍望远镜,这下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五官挺英气,不过不算年轻,至少不会比我小,但他也并非什么游手好闲的人。收入我自然无从知道,可他的确很忙,从早到晚做着重复的事,却好像也乐在其中。

我看着镜头里的身影陷入沉思,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有怎样的过去?未来又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有女朋友吗?对女朋友够不够忠诚?他是否介意跟一个陌生女人发生点什么?

相同的问题,在我这里的答案就明了很多。

我过去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以至于三年前刚生病时,我不得不相信我所有的运气存量在那之前已经耗光。

终于熬到痊愈,原本恩爱的父母突然离婚各自再组家庭,给我的解释是他们为了我已经掩饰太久;一个月前男友提分手也在意料之中,我挽留过,但他说他腻烦跟我之间毫无激情的相处方式。

“那怎样才算有激情?”

彼时我问他,拉着他的手放在我装了义乳的左胸上,但他一瞬间就涨红了脸,飞快甩开我的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他并不知道我在追求他之前经历过什么。

“姚欣怡你发什么神经?!这是大街上,好多人看着……”

我紧紧跟着他,却不敢再拉他,只小声地问:“那你还在大街上跟我说分手?为什么要分手?没有激情我们就去找激情,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他在前头猛地回头,大概是太生气,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很久才压着声音问我:“我说结婚你结吗?”

他是提过几次,我都听到了,但我没敢接招。因为我那阵子发现右胸也长了肿块,恐怕之前的噩梦又缠上我,结婚显然不是时候。

我心虚地低下头,嗫嚅着:“我爸妈希望我们再多处一处,彼此了解深一点,以后结了婚才不会有争吵……”

他暴躁地打断我说:“随便你!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只用望远镜偷偷观察并不能让我的计划有任何进展。我冥思苦想,还是决定厚着脸皮上门,反正我也不是没主动追过人。

3

事情并不难办,我装成租客跟房东大姐套近乎,半个小时下来也知道了个大概。

他叫叶枥,二十八岁,是从外地来的街头涂鸦画家,未婚,性格比较怪,不怎么爱搭理人。

“不过你又不住阁楼,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担心他怪。”房东大姐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他只租两个月,这个月底就换地方了。”

当天我就搬到新租的房子里住,不大的一室一厅,交二押一居然还不便宜。但没关系,我跟我的目标之间如今只隔了一层楼板,他走动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追一个男人需要做的准备不多,况且那时我追前男友已经有了经验,无非是把脸皮揣进兜里,他退我进,磨到他身边的兄弟都默认我时,他也就再没有退路。

但叶枥没有朋友可以供我贿赂,我只能勇往直前,跟他面对面过招,只希望他不要比我前男友还难被打动。

天气不错,我把床上干干净净的被褥用水过了一遍,然后搬去楼顶,果然在楼梯口迎面就撞到那张我已经相当熟悉的脸,很干净,也很冷漠。

他看了一眼,转身准备推门进屋。

“嘿,能帮我一下么?有点重,我搬不动。”我没有骗人,湿被褥的确重,我已经有点气喘吁吁、眼冒金星,却还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没什么表情地朝我走下来时,我心里忍不住雀跃。这是好的开始,这个人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没有同情心,所以我不是没有胜算。

“可以了吗?”叶枥放下洗衣盆问我,声音跟脸一样干净,只是少了点温度。

我试着抓起被子晾到晒衣绳上,奈何心情激动,手上却没有半点力气,被子又掉回盆子里。

我不得不向他求助,虚弱笑道:“感冒刚好,洗被子已经要了我半条命……”

叶枥没说什么,抓起被子三两下就晾好了,转头往我手里看,见我什么也没拿,就问:“没有夹子吗?”

“什么夹子?”我不懂。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这里风大,没有夹子你下午都不用收被子了。”

“啊?可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还需要夹子。”我急中生智,忙问他,“那你这里有吗?借我用一下。”

“我也没有。”他说。

“那怎么办?”我为难道,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我去楼下拿了本书上来,在围墙的阴影里找了块砖头坐下,明里是守着被子,实际上是偷偷看人,谁知没翻几页书就打起了瞌睡。最近吃的药有一定的安定成分,止痛的同时也让人容易犯困。

书从膝盖上掉下去的时候我惊醒了。太阳已经上到头顶,我被晃得眼前一片黑晕,眨了眨眼才看清前面对着墙沉思的男人。他月底要走,画却还没有影子,难怪大中午也不休息。

“你是画家?”我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为了不显得突兀,又说,“我有个朋友也是画画的,不过去年开始不画了。”

叶枥竟然没有因为我的打扰生气,倒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为什么不画了?”

“因为找了女朋友,”我信口胡诌,但语气诚恳,“他说人太快乐就很难有灵感,而他又是个俗人,喜欢快乐多过喜欢画画。”

叶枥没接话,却把手里的东西往颜料桶里一扔,我心里跟着“怦怦”直跳,以为多嘴撞破了他的隐秘,他却转身看着我说:“你朋友放弃是对的,他不适合画画。”

“所以你也觉得谈恋爱会影响一个人的事业吗?不管是画画还是别的?”

叶枥平淡道:“我只是说他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工作,跟谈不谈恋爱没关系。”

4

傍晚我没能上楼收被子,因为疼痛发作,只能靠安眠药催睡,睡着了才不会知道痛。半夜醒来准备去收被子,却发现被子已经被叠好放在门口。

隔天我买了一个冰镇西瓜上楼敲门,叶枥扶着门疑惑地看我,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对他笑道:“谢谢你昨天帮我收被子。”

“不是我收的,”叶枥面无表情,“正好房东上来,她给你收的。”

我没料到是这样,但想想我追前男友还干过在他公司楼下捧着花等人这种事,大热天请叶枥吃西瓜似乎也不算过分。

“早上朋友过来,给我带了几个西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不介意帮帮忙吧?”叶枥不接,我笑了笑,直接放到他脚边,然后夸张地擦头上的冷汗,“还挺重,水分应该不错。”

“你好像有很多朋友?”叶枥突然问,听不出来是不是讽刺。

“还好,有几个玩得不错的姐妹,以前也有哥们,找了女朋友后就不太搭理我了。”我靠着墙笑,“感觉你跟我年纪差不多,听你的口气倒像是比我大了一辈。”

叶枥没说什么,我怕冷场,忙又说:“我叫姚欣怡,父母希望我一辈子欢欣,但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呢你叫什么?”

“叶枥。”

我明知故问道:“‘厉害’的‘厉’吗?你父母对你期望也很高。”

“‘老骥伏枥’的‘枥’。”叶枥平淡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比你大一辈,因为从小就被叫老了。”

因为一个西瓜,我敲开了叶枥阁楼的门,坐在只有几平米的房间里,独自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漫不经心挖着吃,而叶枥的那一半则被他放在木板做成的简易桌子上。

“你不吃吗?”我问他。

叶枥翻着膝盖上的书头也不抬地答:“我不喜欢吃甜的。”

“你有女朋友吗?”虽然我心里挣扎得不行,话说出来却还是云淡风轻,倒像真的只是聊天,“我听房东说你一个人。”

“所以呢?”叶枥抬眼看过来,脸上挂了些戏谑的笑,可惜一闪而逝,转眼又恢复兴趣寥寥的表情,“那你可能听说过,我月底就会离开。”

“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我望着他笑道:“我打算月底去西藏,不知道你到时会去哪儿?”

叶枥看了我好一会儿,像是在研究我说话的可信度,但显然他并不确定,所以他问我:“去西藏干吗?一个人吗?”

“目前是打算一个人。怎么,你有兴趣一起吗?我听说很多画画的摄影的,都热衷于那里的风土人情。我虽然不画画也不摄影,但我一直想去看那里的天葬。”

叶枥很久得出结论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特别。”

5

我并不特别,但叶枥很特别。几天后的下午,我开车路过一处公交站台,一眼就看出几十个人里穿着并不突出的他。

因为下雨,人都挤在站台的雨棚下,大多数人低着头玩手机,也有两两说话聊天的,叶枥既不玩手机,也没有跟人聊天。之所以被我一眼看到,是因为他撑伞的方式与众不同,我很少见人像他那样站得笔直,双手一上一下紧紧抓着伞柄,像怕被谁抢了去似的。

打量间车子已经滑过去,但我一时脑热,又倒回去停在叶枥面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我,我只得按着喇叭叫他,直到他看过来,我又大声催促:“快上车,去哪里我送你。”

叶枥有些不情愿,但因为有公交车过来,加上我锲而不舍的邀请,他只得拉开车门坐上来,我顺手把抽屉里备用的毛巾递给他。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现在去哪儿?”

叶枥却答非所问道:“开这么好的车,你却租房住?”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被他这么一问,着实慌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就坡下驴道:“对啊,不租房就没办法认识你。”

“认识我做什么?”

我瞥了叶枥一眼,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扭着头看窗外。但我看到他的耳朵有点红,在这盛夏里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冷,我于是满心高兴,觉得这场雨真是下得好。

直到到了家楼下,我们都没有再做交谈,本来我想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他,但又一想,我不过是想把他拐上床,不会有后续,还谈什么喜欢。于是三缄其口,权当羞怯也好。

距离月底还有不到十天,叶枥终于开始在墙上作画。我没学过画,不懂他要画什么,但还是每天准时带本书上楼,坐在阴影里一边看他,一边琢磨着如何下手。

没想到机会来得挺快。房东大姐某天上来,闲聊中问叶枥生日会做什么吃的,叶枥说忙得没时间想这些,况且大男人过不过生日都一样。

我听着却不赞同,不过生日是因为没人一起庆祝,但有我在自然不一样。我于是偷偷去买了一堆东西,又回家拿来红酒。

我其实不太会做菜,但照着网上的菜谱还是能倒腾出一顿饭来。等一切就绪,时间也到了晚上,我化了个妆又换了身裙子,然后上楼请人。

“给我过生日?”叶枥很意外,“为什么?”

理由我早琢磨过,所以对答如流道:“楼上楼下,我们这也算是朋友吧,给朋友过生日不是很正常吗?”

叶枥虽然不情愿,但见我诚意十足也不好再拒绝。下了楼看到满桌子的菜和中间的蛋糕,他的耳朵比上次在车里时还红。我看破不说破,只热情地招呼他落座,再把醒好的红酒递给他。

“生日快乐!”我跟他碰杯,真诚道,“祝你以后宏图大展,早日成为大画家。”

叶枥喝了一口酒,脸也跟着红起来,声音却还是有些清冷,“谢谢,但我并没有想成为大画家。”

我很意外,“不想吗?那为什么画画?”

叶枥却已经把一杯红酒喝完,然后拿起筷子尝桌子上的菜。他吃饭很斯文,微微垂着眼细嚼慢咽,看起来倒像在用心品味,虽然我自认手艺一般。

“因为真正喜欢画画的不是我。”叶枥终于开口,但语气低落,“她是我一个朋友,爱画画到了痴迷的程度,就像你说的,全国各地到处跑,边找素材边画……”

叶枥突然停下来,依然垂着眼喝酒,我默默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大概因为他即使语焉不详,我都猜到了他喜欢他那个朋友,只可惜他们之间也因为某些原因无疾而终。

“那你……”

“她一个人去西藏,结果出了车祸。”叶枥几乎跟我同时开口,看向我的眼睛有些泛红,“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些。但你那天说要一个人去西藏看天葬,我确实很惊讶。”

我怔了一怔,讪笑道:“你那时该不会以为我可能是她吧?”

他勾了勾嘴角,“怎么会?”

“那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你思维很特别。”

我并不介意叶枥这么定义我,也许我的确有些特别,至少特别执着。于是我哄着他说话,哄着他跟我分享完了整整两瓶红酒,到最后如愿把他灌倒。

6

叶枥躺在我旁边,睡相安稳。

他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即便昨晚酩酊大醉,被我从桌子上拖到床上,他也全程安静配合,丝毫没有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地方。

我在黑暗里偷偷吻他,小声叫他的名字。他迷糊间大概把我当成了日思夜想的人,抱着我覆身过来的时候,我亲到了他眼角的泪,又咸又苦。

之后的过程没有我想象中的难熬,可要说美妙也绝对是自欺欺人,然而叶枥的温柔却是实实在在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付诸温柔的人是我。

凌晨我醒了,爬起来简单洗漱,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又在床上面对着叶枥躺下来。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生病,我大概会死缠烂打地追下去,无论他心里那个人是谁。

然而没有这样的如果,他过几天就要走,而我也终会踏上我的终途。

我在叶枥醒来之前离开了,所有东西都留在那里,也包括我早计划好给他的一张卡,正是我留给前男友却被他拒绝的那一张。

我回到自己的家,每天依然会在阳台上用望远镜看叶枥,除开我走的那天他没有在阁楼外出现,之后又恢复正常的作息。

阁楼前面一整面墙已经被涂成了浅蓝底色,他就在那层底色上继续作画。从左上角往下慢慢铺展,色彩浓烈夺目,可惜我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月底越来越近,而生命的倒计时到后来也只会越来越快。我不再去看对面墙上的进展,也不愿细想叶枥画画怀念故友的时候,是否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到我。

我最后一次去看医生,之前必要的检查都放弃了,只跟她申请足够多的止痛药。医生也并不劝我,因为给我治疗的这几年,她不但清楚我的身体,也很明白我的性格看似温顺,实则执拗。我最怕像其他病友那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形容枯槁地离开。

我分别约父母吃饭,他们各自的新家都有孩子,说起家常少不得抱怨几句,我只是听,并不评论。因为这些麻烦在他们选择再婚时就该想到了,想到却义无反顾,不过是因为原来的生活更不堪忍受。

“什么时候再谈一个,带给妈妈把把关。”我妈忙里偷闲催我。

我笑着答:“好啊,等我去西藏转完经筒也许就有了。”

闺蜜是我最后要见的人。但我没想到在我约她之前,她先打电话过来,大清早的,劈头盖脸问我搞什么鬼。

我莫名其妙,她又说:“有个男的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你的电话地址,我当然不给,所以来问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男的?”我毫无概念。

“他不肯说。”

我突然觉得那人应该是叶枥,因为我签租房合同时需要提供手机号,我那时想着最后肯定要跑路,就脑抽填了闺蜜的号码。

可惜百密一疏,我的名字是真的,叶枥又有我的银行卡,要找我大概不会太难。

只是他找我做什么?

如果一夜情就要终生负责,我怕我负担不起。

7

我打电话改签机票,最早的航班也要明天,而我有种奇怪又强烈的预感,叶枥很快就会找上门。

果然我还没准备好说辞,门铃就响了。

反正躲不开,我只得笑着把人迎进来。叶枥还是我在楼道里初见他时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他在门边站着,一言不发盯了我一阵,又转开视线四处打量,最后落在阳台一角。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看的是什么。望远镜还架在那里,而且以他的身高,就算不走过去也可以看到对面的阁楼。

所以很快他又看回我,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洗被子不放洗衣粉,做菜把糖当成盐,明明有房却去租房,还有这个望远镜……既然这么喜欢我,想尽办法把我弄上床,为什么要逃走?”

他语气很淡,不是责备,也不是讽刺。但我听了只觉得无地自容,就像小时候偷妈妈的口红被她逮个正着时的感觉,偷就是偷,而不管是什么原因。

“你误会了,我只是……”

我的狡辩被叶枥的皱眉打断,“我是醉了,但没有人事不省,否则你也挪不动我。”

“那你还……”

我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虽然我早就把它揣在兜里。我支吾着道:“那你知道是我?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叶枥没接话,但我确信他听到了,可我那天说的话并不适合被他记得,顿时有些慌乱,苦笑求饶道:“那些都是醉话当不得真,我没有喜欢你,也不恨我前男友……”

“你都是这么打发别人的吗?”叶枥一脸严厉,盯着我问,“喜欢了就拼命追,追到了怕承担后果就赶紧逃,怕自己内疚就用钱打发……姚欣怡,这就是你对待爱情的态度?”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这样。对前男友跟对叶枥,唯一的差别在于我曾经以为我跟前男友会有长久的未来,但很清楚我跟叶枥不过是露水情缘,露逝人散,根本谈不上爱情。

“你想怎么样?”我心虚地问。

叶枥却说:“我把阁楼退了。”

“哦,已经月底了。”

虽然是早知道的事,这一瞬间我还是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转过心思,他走了就不会再纠结我的狗屁爱情观。而我们酒后迷失的一夜,最终只会变成他记忆里不算愉快的遥远记忆。

“我跟房东续租了你住的那套房,一室一厅虽然小了点,但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当作一个家。”

叶枥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宛如炸弹,把我佯装的平静炸得粉碎。

我变了脸色,也不管他还站在原地,自己先去沙发里捂着脸坐下。

事到如今我不想也不可能再跟谁有一个家,我只想去西藏,与秃鹰为伍。

8

叶枥一直在我家沙发上坐着,我不说话,他也不说,我给他倒水,他也只是仰头盯着我看。

我终于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走去拉上窗帘,然后当着他的面,一粒粒解开胸前的扣子。

“看到了吗?这是假的,跟隆胸不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胸轻笑,“我追前男友时以为病已经全好了,他想跟我进一步发展,但我很怕面对他发现真相时的反应,就像现在这样,我同样不希望吓到你。”

叶枥大概真的被吓到了,很久都没有做声,我不忍心再折磨他,便又一粒粒扣好,边扣边跟他坦承罪行。

“上个月确诊复发了,我不想再受同样的苦,就想着好歹活一回,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一下。你再合适不过,因为萍水相逢,只要你离开这里,很快就不会记得我。”

“你怎么知道?”叶枥突然出声,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记得?我记性该死地好!我也跟你说过我朋友的事,那已经是十年前,而我因为没能跟她说一句喜欢,至今还只能追着她的足迹到处走。你把我拐上床,又凭什么以为我很快就会不记得?!”

我再次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值得他跟我说这些话。

叶枥从沙发上走过来,扶着我的膝盖在我脚边蹲下,仰着脸对我说:“姚欣怡,我不想讨论你的过去,但我想告诉你,因为你的‘始乱终弃’,我不可能让你轻易脱身。”

“可你知道不知道……”我知道多说无益,却还是把他的手拉到我右胸口上,“这里埋了颗炸弹,定时器早就启动了,缠着我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叶枥不轻不重地捏了我一把,顺势又握紧我的手说:“那又怎么样?哪怕只有一天,这一天也是我和你的。”

“可是……”

叶枥把脸埋在我腿上,许久才说:“没办法了,你已经进了我心里,只怕余生都没办法忘记。”

我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逃兵,之前逃避前男友,后来逃避叶枥,现在因为叶枥的挽留,我又逃开内心里对西藏的向往,选择跟他躲在小小蜗居里,偷窃一般享受我们的热恋。

某天早上乌云压顶,转眼大雨倾盆而下,叶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雨衣,把我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把我带到楼上。

他让我闭上眼睛,说是有个礼物要送我。

“好了,可以看了。”

随着叶枥促狭十足的指令,我张开眼睛,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叶枥送我的礼物,是他忙碌好久也不见结果的墙绘,如今终于好了。

于是滂沱大雨中,我看到开满格桑花的草原上空,自右上角往下,扑棱着翅膀飞下来一群斗志昂扬的雄鹰。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