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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晨三点。
叶城。市郊。天伦乐疗养院。
走廊里阒静无人,拐角处的窗户半开着,风呼啦啦地涌进来
护工赵大姐只觉得身上一冷,打了个哆嗦,往值班台后面又缩了缩,裹紧身上的衣服。
小电视里正在重播着白天的新闻,娱乐八卦,世情怪谈,千奇百态。
赵大姐迷瞪着眼,心不在焉地听着,渐渐抵挡不住困意,小鸡啄米似地打起了瞌睡。
这座坐落于偏远郊区的疗养院,籍籍无名,设施老旧,人员配置也捉襟见肘。三层的小楼里,零零散散只住了几十位患者。大多是鳏寡老人,被子女远远安置,有心的还偶尔来看看,至于无人问津直至离世,也是常有。这“天伦乐”的名字,叫起来不免有些讽刺。
赵大姐在这帮工五年了,对这楼里上上下下都知根知底。在这个被热闹的人间所遗弃的角落里,除了生命的流逝,再无更新鲜的事。
赵大姐满足地发出一声梦呓。值班台前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堪堪照亮她前方巴掌大的一片区域。
而在被光亮隔绝的阴影里,一条狭长的影子从方才被风撞开的一扇门后闪现出来,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里,像是一滴汇入砚台的墨,转眼便没了痕迹。
过了十二点,闹钟滴滴轻响,赵大姐揉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起身,开始例行查房。说是查房,也不过就是楼上楼下溜达一圈,看看点滴,掖掖被子。
推开206号房间,赵大姐没有开灯,借着透窗的月光,视线直接投向了床边的心电监控仪。看了看上面平稳的数字,又熟练地拈了拈点滴管的流速。一切正常。
她正要离开,视线余光自床上一掠而过,猛地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
她没看错。206号房间一切如旧,除了那个在床上沉睡了半年的男人,此刻却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人,醒了?
2
赵大姐瞪大了双眼,本能地发出一声低呼。
然而下一秒,未出口的声音便被扼于喉咙深处。她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那人是如何移动的,只知道转眼间,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便逼近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无声且快速地关上门,反扭锁住。
男人将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大姐根本不及反应,脑子懵懵的,下意识地点头。男人松了松手指。赵大姐这才将先前那口提起的气堪堪吐出。
“你是谁?”
这是男人问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线压得极低,仿佛是用气音发声,很轻,却异常地清晰。带着一种脱水的嘶哑。
“我叫赵雅莉,是这的护工。”赵大姐给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小伙子你别怕,你虽然没见过我,但我可是照看你半年啦。你刚醒来,可不能乱动的,回去躺好,我去给你叫医生过来。”
赵大姐自顾自说了一通。她是个大大咧咧的直肠子,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奇怪。这个睡了半年的病人,应该虚弱得很,怎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听罢,男人沉默了一会,问了第二句话:
“我是谁?”
赵大姐愣住了。
她盯着男人看了看,心里直犯嘀咕:这孩子怕不是病久了,脑壳还糊涂着吧。
“你快回床躺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来啊。”赵大姐连忙开门出去。男人没有再拦她,只是垂着手站在门边,视线低落,若有所思。
赵大姐小跑着向医务室奔去。脑海里后知后觉地回想着男人方才那句话。
“我是谁?”
赵大姐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206号房间的那天。疗养院的院长亲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这个病人。
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模样,和她的大儿子差不多年纪,生得也好,眉眼清爽利落。赵大姐当时就在想,这么好好一个孩子,咋就成植物人了,真是可怜见的。
疗养院里大多是孤独的老人,赵大姐也奇怪,这样一个年轻病患,怎么会被送到这里?可她性子直,心里不装事,只管干自己的活,也不去细想那些蹊跷。
直到此刻,被男人如此一问,赵大姐猛然反应过来。半年了,她还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他没有医疗档案,也没有入院记录,更从未有人来探望。疗养院上下都像是被打点好了一般,谁也不去问那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是谁?
赵大姐放缓脚步,走廊尽头的窗叶咿咿呀呀地摇晃着,寒风过体,她感到身上忽地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
怎么回事?窗户怎么开着……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向楼梯拐角走去。
后颈突然被大力击中,一股钝痛感传来,赵大姐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彻底失去了知觉。
3
206号房的男人坐回了床上。
一个小时前,他在黑暗中醒来。大脑空白,不知道身处何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记忆如同一片被雪覆盖的荒原,无迹可寻。
他一寸一寸地按过自己的皮肤,最终在右手手腕的内侧发现了一点线索。
那是一串数字,用刺青纹在皮肤上,映衬着浅蓝色的静脉。
071934。
男人慢慢地把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指尖摩挲过那串数字,感觉得到下面的静脉正在无声地搏动。连同他左胸腔内的心跳一起,在告诉他——
你活着。
突然,男人眼眸一敛,思绪瞬间回收,视线定格在一点微光上。
那是房间里的空调面板。上面有什么东西不断闪动。
215。
这显然不可能是正常显示出来的空调温度。什么意思?
男人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了房间门口,略思索了片刻,突然撑起身子。他的脚步极轻,像是一尾游弋在水中的鱼,无声地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二楼,停在了一间屋子门口。
走廊里没有开灯,值班台处也笼着漆黑。好在男人的目力极佳,在黑夜中也可正常视物,他看了看房门上的铭牌:
215。
他把一只手掌按在门锁处,猛地发力,锁扣“哒”的一声脱落,门悄然滑开。
4
屋内比走廊里要明亮几分。清凌凌的月光从窗外漏进,斜斜铺了一条银缎,映出床上老妪的苍白睡颜,也映出了站在床头的那个黑影。
男人微怔。
看来这个215房间的不速之客,不止自己一位。
似乎没有料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其他人进来,黑影猛然回头,突然撂下手中的什么东西,一个手刀破空劈来,想要将男人立刻放倒。
男人一偏头,黑影的手掌击在了空处,还不及回手,男人便沉肘横出,精准地撞在了对方肋下。
黑影趔趄地后退一步,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趁着两人错身的这一空当,男人也辨认出了黑影的轮廓。是个三十许的男子,戴着口罩和医用橡胶手套,眼神狠厉。
是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疗养院这种地方的人。
男人蹙起眉,脊背不由自主地微微弓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周身迅速笼上了一层森冷的意味。
黑影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露出几分迷惑与犹豫。只僵持了几秒,黑影断然转身,扑向洞开的窗户,只是交睫的功夫,人已经翻出了窗口,眼见便要逃之夭夭。
男人一个箭步奔过去,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想要紧跟其后,可眼前却猝然一花,一口气没提上来,动作便慢了一拍。暗夜下,那一团黑影如同灵活的走兽,顺着外墙攀援而下,几个起落便已着了地,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男人冷冷地望着黑影逃走的方向,将一只手按在心口,缓慢沉下呼吸。
这具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身体,还很虚弱。方才的头晕无力,是营养不良和低血糖的症状。肌肉也有不同程度的萎缩。
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因为,很显然,这个自称为疗养院的地方,并不如表面上呈现的那般平静。
男人调整好了气息,转身走近床榻,开始仔细观察躺在床上的那个老妇人。
她已迟暮,满头霜华,皱纹遍布,但五官仍是周正,舒展的眉目间含着一抹温柔,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她睡得极熟,发出浅浅的鼾声,对咫尺之处的这场凶险全然无知无觉。
她的床头立着吊架,点滴液却已经被人拿了下来,放在床侧,旁边还横躺着一只针管。管头已经拔掉,针尖淬着冷光,反射出一点寒意。
因为点滴的低置,老妇的输液管里已经有一小截血液回流。男人抬手将点滴袋挂回原处,又拿起那根针管,推了极少许液体落在指尖上,凑近鼻前闻了闻,又拿舌尖轻轻一触。
是氯化钾。
这样的剂量,如果加到点滴中,再由静脉摄入,病人会由于血钾过高导致心脏停跳。这个老妇人将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亡,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
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冷,更复杂。
这是专业*手的做法。死者全身无一处伤口,对于老年病人来说,因心脏骤停死于睡梦中,是常见的情况,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可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衰老妇人,到底是谁,会不辞辛苦地费这般周折,去置她于死地呢?
又是谁,将自己引到这个房间,撞破这一场蓄意的谋*?
这一切,又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何关联?
深夜。疗养院。沉睡的老人。不明来历的*手。还未露面的幕后操线者。
男人缓缓收紧了手指。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凉而亮,泛着刀刃一般的冷光。
5
206房亮着灯。年轻的女人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苹果,另一手正在摆弄着散落的塔罗牌。
她很漂亮。蓬松的长发,发尾带着点自然卷。没有化妆,皮肤微微苍白。穿修身的半高领黑色毛衣,紧身牛仔裤,黑色的帆布鞋有些旧,脏兮兮的。周身素简,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在右手腕戴了一款价值不菲的机械表。
察觉到男人推门进来,她抬头,“嘎嘣”咬了一口苹果,冲他扬了扬下颌。
“你回来了?”
熟络且自然。仿佛是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男人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的女人,显然不会是走错了门那么简单。她衔接着今晚发生的每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这个谜题的一部分。所以男人不说话,也不出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等待她的下文。
女人的腮帮子叽叽咕咕地动了一会,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苹果,一扬手,将果核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她探身扯了两张抽纸,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男人耐心地等待着。他注意到,女人的手指很好看,纤细修长,白皙的皮肤下,脉络清晰可见。她没有涂甲油,指甲修剪地整齐而干净,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像是小颗的贝壳。
终于等她擦净了双手,这才施施然开口道,“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沈念。念念不忘的念”。她歪了歪头,嫣然一笑,“你是?”
男人依旧沉默。沈念却自顾自接过话,“对,你也不知道。没有名字的人啊,在黑夜中寻找自我的来处……”她低声自语着,翻开面前一张牌,那我暂时就称呼你——”
“隐者”。
男人的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下一分。
他苏醒过来,不足一个小时。这个女人,却已经知晓他失忆的事情。
她还知道些什么?
沈念泰然自若地收起牌,似乎并不打算多说,反倒问了另外一件事。
“215房的主人怎么样?”
男人眉毛一挑,终于动容,低声问,“是你?”
“时间紧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何况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沈念颇为无奈地耸耸肩,“我只好黑进了这里的中央空调控制系统,给你一点提示,不多不少,刚好够吸引你过去。”
“为什么?”
“第一,你有阻止的能力。”沈念竖起一根手指,又竖起第二根,“第二,一个无辜的老人身陷危险,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吗?”
男人的下颌绷紧,线条轮廓因消瘦而格外锐利,他直视着女人的眼睛,“是谁要*她?你又为何要阻止?”
沈念已经收好了散落的塔罗牌,懒洋洋地下床,掩嘴打了个呵欠,“你的问题可真多。不过都这么晚了,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经过他身边,抬眸,目光不躲不避,终于敛了敛神情,露出几分正色,“今天晚上被你阻止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会再来的。所以,你最好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可别落了下风。”
沈念再不等男人说什么,擦肩而过,径直走了出去。一缕长发在他手背上倏忽掠过,留下稍纵即逝的痒意。
6
第二日。阳光明媚。是个晴天。
病人们被带到楼下的小院中自由活动。或下棋,或散步,或聊天,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景象。仿佛昨夜的那场惊险谋*,只是梦境交错的幻觉。
男人坐在长椅上,太阳将周身照得金光灿灿。他眯着眼,仿佛在假寐,视线却始终跟随着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就是215房的病人。她坐在轮椅上,正同身边的人聊着家常。神色温柔和善,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个寻常的老人。
“她叫温佩瑶,今年72岁,是个退休的小学教师。叶城石青镇人,中年守寡,独自将三个孩子带大。前年被诊断为周围神经病,导致半身松弛性瘫痪。子女倒还算孝顺,是她自己为了减轻孩子的负担,主动要求来这个疗养院居住。”
沈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男人身边坐下,大大咧咧地跷起一只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望着同样的方向。
男人没有转头,对她突然的现身并不意外,只是淡淡接了句,“*她人的是谁?”
“喏。”沈念伸出白白净净一只手指,朝另一个方向戳了戳。
男人循着望去。那里只有几个凑在一起看棋的老头。其中一个老头执着黑子,心思却不在对弈上,而是频频看向温佩瑶。
“他?”男人皱了皱眉。实在不像。
沈念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华大集团前董事长,身家百亿,全球富豪榜常客,孟淳夫,就是他了。意不意外?”
男人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依旧是没什么表情。
沈笑暗暗对着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孟淳夫两年前辞去了华大集团董事长的职位,他的独子孟昭然继任。不过孟淳夫仍持有公司超过30%的股份,是华大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百亿富豪,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她。”沈念看向温佩瑶,“温佩瑶生于书香门第,虽不富贵,但家风清白。五十年前,她爱上了同村富家的小儿子,两情相悦。但可惜,父母坚决反对,棒打鸳鸯。后来,男孩子的家里*潦倒,他也逃离了家乡,孤身来到叶城,从扫地工做起,白手起家,建立了现在显赫繁荣的华大帝国。”
“温佩瑶的初恋情人,就是孟淳夫。”男人听明白了。
“没错。孟淳夫功成名就之后,曾经回过石青镇,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温佩瑶遵从了家里的安排,嫁给了邻镇的一位教师,生活清贫,但也算和美。她是善良本分的女人,再不提年少那段遗憾的初恋。后来,丈夫早逝,她也未曾再嫁,只是一心一意抚养子女,教书育人。孟淳夫没有再去打扰她,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扩展着华大帝国的版图,荣誉加身,相忘江湖。”
男人默默听着,不说话,面上的冷漠却淡了几分,神情渐渐专注。
“三年前,孟淳夫得了阿兹海默症,日益恶化,于是他辞去了华大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归隐休养,逐渐从大众的视野中淡去。谁也不知道,他最终选择的归宿,是这个又小又破、防火墙比豆腐渣还脆弱的疗养院。”句末,沈念不忘吐槽。
“故事很好。”男人终于转头看她,半张脸被日光映得极亮,语调却是冰冷,“可我对故事没兴趣。你如果想要我的干预,最好从现在开始,说重点。”
两人的脸顿时离得很近。男人的眼神并不友好。沈念却不以为意,勾唇一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新闻页面,翻转屏幕,举到对方眼前。
“华大集团前董事长孟淳夫遗嘱公开:巨额财富继承者竟然是数年前的初恋情人?”
真是噱头十足的标题。
男人微一转念,就反应过来,视线越过手机,落在沈念眼中。沈念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还略带浮夸嫌疑地叹了一口气,颇有感慨的模样。
“明明是孟淳夫唯一的儿子,盼来盼去,好不容易盼到老头子快要歇菜。没想到半路*出程咬金,百亿身家不得不拱手他人,换作你,你甘心么?”
这老头立下遗嘱住进养老院,他儿子一看百亿遗产的归宿直接气炸了,所以才有前面这一出。
老头立下遗嘱住进养老院,儿子一看百亿遗产归宿气炸了。
男人眼睫低垂,不置可否。
沈念的讲述,逻辑自洽,没有漏洞,不似作伪。但这个女人太不简单,看似和盘托出,毫不设防,却巧妙地避开了消息的来源,对她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更是讳莫如深。
所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男人抬眸,目光似锥,钉在沈念脸上。
沈念却已站起了身,逆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腰细腿长,剪影的线条还挺动人。
“你是失忆了,但不至于能耐也丢了吧。我所言真假,你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不是吗?”她说,用食指敲了敲腕表的表面,叩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时间可不等人啊,我的隐者先生。”
7
“一个残废的老东西都料理不好,真是废物!”
“点子扎手。有人在帮她。”
“谁?”
“查不出来身份。但我肯定,是夜场里的人。身上有那个味道。”
“这些我不管。我只关心,那个人什么时候死?”
“今晚行动。”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她是‘自然’死亡的。”
“放心,警方绝不会追查到您的身上。”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冷哼,挂断了。
黑衣*手暗暗骂了一句,删除了通话记录后,将手机扔在地上,抬脚用力踩成了几块碎片。接着,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座复又沉睡的三层小楼,戴上口罩,又压了压帽檐,从蛰伏的树影下闪出,无声无息地向前逼近。
这个疗养院的防护设施形容虚设,他轻而易举地从昨天破坏掉的窗户那里翻身进楼。
值班台没有人。很好,又省去一桩麻烦。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摸不准来路的男人。不过——
*手摸了摸别在后腰的军刀。
客人只要求让那个老女人“自然”死亡。可不包括其他挡路的人。
他在黑暗中桀笑,脚步丝毫不停,像是一缕烟,悄然漫进了215号房间。
房间里没有异样,黑而静,床榻上的人在睡梦中发出轻浅又规律的鼾声。
*手抄起一旁沙发上的靠枕,摸近床边。
“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那个痴心的老情人吧。”他举起靠枕,用力按下,唇边泛起恶毒的笑意。
枕头的去势却滞了一滞。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抵住了。另一只手摁亮了电灯。屋内登时通明。
咦?
*手惊讶地看见,几缕黑色的微卷长发落在床边。一张年轻女人的脸从枕头下面探出来,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在这个当口,居然张嘴吐槽起来,“喂,你是哪家的?动手之前还要叨叨,啧,真不专业。”
哈?这女的又是谁?
*手被突如其来的这场反转彻底弄晕,愣了片刻,突然眼中狠意一现。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当即扔了枕头,反手便去拔腰后的军刀。
“我要是你,可不会这么轻举妄动。”沈念施施然坐起身来,丝毫不见惧意,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朝对方身后努了努嘴。
*手惊诧回头。骤然充盈的光线下,男人立于窗前,瘦削挺拔,像是一条凭空出现的影子。
“又是你……”*手狠狠咬了咬牙。目光在床上的女人和窗前的男人之间打了个转,脸色愈发铁青。明摆着,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任务失败了,还可以再找机会。但自己可不能交代在这。
顿时有了决定。*手后错一步,闪电般拔刀、掷出。刀刃绷得笔直,像是一条银线,纹丝不颤,朝男人的心口疾驰而去。*手则头也不回地转身,扑向门口,意欲夺门而逃。
男人看准军刀的来势,一偏头,同时右手在耳边一抬一抓,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转眼间,便已将军刀扣在了手里。而*手借着这一瞬息的时间,也已逃到了门口。
男人却好整以暇地站着,并不着急去追。
“砰!”
只听门口传来一声闷响。
刚刚来得及迈出一只脚的*手此刻已经晕在了地上,额头迅速鼓起一个大包。而他的面前,站着神采飞扬的赵大姐,雄赳赳气昂昂地举着一条椅子腿。
随后,早已灯火通明的小楼里传来一阵喝彩掌声。
旁边房间的老人和护工们全都出来了,站着的,坐着轮椅的,热热闹闹挤了一走廊。
赵大姐小心翼翼地踢了踢瘫软的*手。
毫无反应。像条被拍晕在刀板上的鱼。
摸了摸自己犹自酸痛的后脖子,赵大姐长出一口气,露出了“老娘报仇一天不晚”的愉悦表情。
8
*手随后被警察带走。虽然他拒绝供出雇主的身份,不过警方很快便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附有一份从手机sd卡中恢复出来的备份文件,包含通话录音和转账凭证。据此,华大集团现任CEO孟昭然买凶*人的事实水落石出,舆论顿时哗然如沸。
记者们蜂拥而至,围堵在天伦乐疗养院门口,无数话筒和镜头从护工们拦挡的手臂下钻进去。
“孟先生,请问您对令郎雇凶*人一事有何感想?”
“孟先生,华大集团接下来会有什么重大的人事调整?”
“孟先生,网传的那份遗嘱是真的吗,您真的要把名下遗产赠送给您的初恋情人?”
“当初您和温女士为何分开,能否说一说你们的爱情故事,我们想做一期专访……”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叱咤商场的商业大亨,现在却只是一个虚弱的老人,他迷茫地望着喋喋不休的记者,手足无措地摇头后退。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自己的名字,入耳都已陌生。
疾病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记忆,荣誉也好,阴谋也罢,都湮灭在了虚无的尘埃中。
楼外小院,长椅上坐着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遥望着门口的喧闹。
沈念慢悠悠地摘下墨镜,别在领口上,开口道:“三年前,孟淳夫先生被诊断为阿兹海默症后,找到了我,告诉我说,他的时日无多,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弥补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在所爱的人身边,走完余生。
但是他又有所顾虑,担心自己和温女士的往事被揭开后,自己的儿子会将温女士看成遗产的可能受益者,对她不利。所以,他委托了我两件事。第一,保护温女士;第二,如果孟昭然果真动手加害,就将他的遗产全部捐赠慈善机构。”
“知子莫若父。”
“是啊。所以说,千万别想要去考验人性。”沈念看着记者人群,目光里却有些飘散不定的意味,“因为,它一定会输。”
男人却听出来一些不对劲,“既然孟淳夫已经失去记忆和认知能力,那份遗嘱,是谁发布出来的?”
沈念转过脸看他,眉梢上扬,却不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眼波流转,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男人心里一亮,突然反应过来,“是你?”
“唉。”沈念居然还很无辜,两手一摊,“我也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做啊,哪有时间和精力天天看着这对苦命夕阳红呢?只能引蛇出洞,一次性解决问题了。这可不怪我,百亿财产本就安安稳稳在他孟昭然口袋里,要是他自己没有恶念,一条未经证实的假新闻,怎么就会让他坐不住了呢?”
男人斜觑她一眼。没问她所谓的那些其他“工作”是什么。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这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沈念拿出手机,朝他摇了摇,然后低头按了几下,“好了。”
像块狗皮大膏药一样扒在疗养院门口誓要刨根究底的记者群一阵*动。他们纷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突然作鸟兽散,一个个的脸上都是震惊又激动的表情,匆匆忙忙地招呼着自己的摄影师,像一群闻到了血的鲨鱼,争先恐后地钻回车上,不一会,就走了个精光,留下护工们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多脸懵逼。
“恩,看来我对发布新闻这种事情,越发熟练了。”沈念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这下,终于能清静了。我也该走了。”
她拍拍膝盖站起来,面对着男人,伸出一只手,“谢谢你的帮助,隐者先生。”
男人抬眼,人却不动,“你到底是谁?”
沈念笑起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她转过头,指给男人看。在她所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孟淳夫缓缓走向轮椅上的温佩瑶。方才的记者令他有些糊涂,脸上的迷惑与害怕还未褪尽,但当他走向她时,眼神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亮。他甚至感到害羞,走近了,反倒不敢看她的眼睛,像个陷入初恋的腼腆少年。
“你看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记得最爱的人。”沈念的目光重又回到男人脸上,“所以,有些事情是不会被忘记的,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了。但他们一定还在那里。”她虚点了一下,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说完这些,沈念从领口取下墨镜,戴上,冲他摇了摇手指,再不停留,转身离开。只余下最后一句话,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轻飘飘落在男人耳畔。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尾声
三日后,男人离开了疗养院。他的身体经检查后,并无大碍。奇怪的是,医生也无法说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陷入了六个月的沉睡,又是什么,令他在那个夜晚毫无预兆地突然苏醒。
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他从院长那里得到的唯一有用信息是,六个月前,一笔大额的匿名汇款转到了疗养院的账户上,备注只有一行字,“照顾那个躺在门口的男人”。第二天清晨,陷入昏迷的他便被发现躺在疗养院的门口,全身上下,除了所穿的衣服之外,没有一件私人物品。
男人记下了那个账户的号码。
他没有自己的东西需要带走,只是拿回了院长保管的衣服,穿上。站在206房间里,他缓缓环顾。
他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沉睡。
刺在手腕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他必须要找到答案。
男人的目光忽地一定,看向了床角。那里,在床板的缝隙中,夹着一张塔罗牌。他取出来,拿到眼前。
一袭白袍的隐士,提着灯,拄着拐杖,在黑夜中摸索前进。
隐者。
男人翻过牌面,看见背面的最下角,有一行隐秘的地址。下面印着四个字:
“命运之轮”。
男人将那张牌揣进了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作品名:《我是谁》,作者:南蓂。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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