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于魔都,上海情节的小说我只选这一本。
是王安忆笔下的上海。是王安忆笔下的《长恨歌》
老上海的弄堂,三四十年代繁花似锦的底色,在洋楼钟塔勾勒出的摩登背后,脉络纵横的老弄堂为时代皴了一个底,这皴法轻重浓淡正相宜,在鸽哨声里,无数弄堂口走出了无数生于那时那境死于彼时无常的王琦瑶们。
四十年代,还是中学生的王琦瑶被选为"上海小姐",从此开始命运多舛的一生。做了某大员的"金丝雀"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上海解放,大员遇难,王琦瑶成了普通百姓。表面的日子平淡似水,内心的情感潮水却从未平息。
与几个男人的复杂关系,想来都是命里注定。八十年代,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王琦瑶难逃劫数,与女儿的男同学发生畸形恋,最终被失手*死,命丧黄泉。
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被一枝细腻而绚烂的笔写得哀婉动人,其中交织着上海这所大都市从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的变迁。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沉垒了无数理想、幻灭、躁动和怨望,她们对情与爱的追求,她们的成败,在我们眼前依次展开。
王安忆的笔触带有女性独有的细腻,大段地描述铺陈开来,字字走心,句句有情,《长恨歌》中的景,弄堂,白鸽,夹竹桃,有轨电车,黄浦江……如同绘画,轮廓清晰,皴法细腻,一幅生动的民国市景。
《长恨歌》中的人,王琦瑶、李主任、郑佩珍、蒋丽莉、康明逊、程先生、严家师母、长脚、老克腊、张永红、薇薇,好似不同的音符,或强或弱,有高有低,最终汇成了一部生命与时代的悲歌。
王安忆看似平淡却幽默冷峻的笔调,在对细小琐碎的生活细节的津津乐道中,展现时代变迁中的人和城市,被誉为"现代上海史诗"。
本书荣获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并于2000年获得我国文坛上最具荣誉的大奖--茅盾文学奖。郑秀文与黄奕分别扮演电影和电视剧《长恨歌》中的王琦瑶。
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上海这座城市四十年的常与变。一部《长恨歌》就足够了。
长恨歌
文:王安忆
流言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有时是东西厢房的薰衣草气味,有时是樟脑丸气味,还有时是肉砧板上的气味。它不是那种板烟和雪茄的气味,也不是六六粉和敌敌畏的气味。
它不是那种阳刚凛冽的气味,而是带有些阴柔委婉的,是女人家的气味。是闺阁和厨房的混淆的气味,有点脂粉香,有点油烟味,还有点汗气的。
流言还都有些云遮雾罩,影影绰绰,是哈了气的窗玻璃,也是蒙了灰尘的窗玻璃。这城市的弄堂有多少,流言就有多少,是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完的。这些流言有一种蔓延的洇染的作用,它们会把一些正传也变成流言一般暧昧的东西,于是,什么是正传,什么是流言,便有些分不清。流言是真假难辨的,它们假中有真,真中有假,也是一个分不清。它们难免有着荒诞不经的面目,这荒诞也是女人家短见识的荒诞,带着些少见多怪,还有些幻觉的。
它们在弄堂这种地方,从一扇后门传进另一扇后门,转眼间便全世界皆知了。
它们就好像一种无声的电波,在城市的上空交叉穿行;它们还好像是无形的浮云,笼罩着城市,渐渐酿成一场是非的雨。这雨也不是什么倾盆的雨,而是那黄梅天里的雨,虽然不暴烈,却是连空气都湿透的。因此,这流言是不能小视的,它有着细密绵软的形态,很是纠缠的。
上海每一条弄堂里,都有着这样是非的空气。西区高尚的公寓弄堂里,这空气也是高朗的,比较爽身,比较明澈,就像秋日的天,天高云淡的;再下来些的新式弄堂里,这空气便要混浊一些,也要波动一些,就像风一样,吹来吹去;更低一筹的石窟门老式弄堂里的是非空气,就又不是风了,而是回潮天里的水汽,四处可见污迹的;到了棚户的老弄,就是大雾天里的雾,不是雾开日出的雾,而是浓雾作雨的雾,弥弥漫漫,五步开外就不见人的。
但无论哪一种弄堂,这空气都是渗透的,无处不在。它们可说是上海弄堂的精神性质的东西。上海的弄堂如果能够说话,说出来的就一定是流言。它们是上海弄堂的思想,昼里夜里都在传播。上海弄堂如果有梦的话,那梦,也就是流言。
流言总是鄙陋的。它有着粗俗的内心,它难免是自甘下贱的。
它是阴沟里的水,被人使用过,污染过的。它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嘁嘁喳喳的那种。它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的,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经不起推敲,也没人有心去推敲的。它有些像言语的垃圾,不过,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的。它们是那些正经话的作了废的边角料,老黄叶片,米里边的稗子。
它们往往有着不怎么正经的面目,坏事多,好事少,不干净,是个腌臜货。它们其实是用最下等的材料制造出来的,这种下等材料,连上海西区公寓里的小姐都免不了堆积了一些的。但也惟独这些下等的见不得人的材料里,会有一些真东西。这些真东西是体面后头的东西,它们是说给自己也不敢听的,于是就拿来,制作流言了。
要说流言的好,便也就在这真里面了。这真却有着假的面目,是在假里作真的,虚里作实,总有些改头换面,声东击西似的。这真里是有点做人的胆子的,是不怕丢脸的胆子,放着人不做却去做鬼的胆子,唱反调的胆子。这胆子里头则有着一些哀意了。
这哀意是不遂心不称愿的哀,有些气在里面的,哀是哀,心却是好高骛远的,惟因这好高骛远,才带来了失落的哀意。
因此,这哀意也是粗鄙的哀意,不是唐诗宋词式的,而是街头切口的一种。这哀意便可见出了重量,它是沉底的,是哀意的积淀物,不是水面上的风花雪月。流言其实都是沉底的东西,不是千淘万洗,百炼千锤的,而是本来就有,后来也有,洗不净,炼不精的,是做人的一点韧,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碎牙齿咽下肚,死皮赖脸的那点韧。
流言难免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魑魅魍魉一起来,它们闻风而动,随风而去,摸不到头,抓不到尾。然而,这城市里的真心,却惟有到流言里去找的。无论这城市的外表有多华美,心却是一颗粗鄙的心,那心是寄在流言里的,流言是寄在上海的弄堂里的。这东方巴黎遍布远东的神奇传说,剥开壳看,其实就是流言的芯子。
就好像珍珠的芯子,其实是粗糙的沙粒,流言就是这颗沙粒一样的东西。
文章插图均来自电影《长恨歌》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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