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亲当晚,云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在喜床上空坐了一夜。
天光明了。
云华音才自己掀开盖头,嗓音滞涩的问:“岁岁,驸马去哪儿了?”
婢女岁岁咬牙切齿回:“在……软玉楼。”
尽管早知强扭的瓜不会甜,云华音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抽疼。
“替我更衣,去软玉楼。”
软玉楼。
戴着帷帽的云华音走进雅室,便见她的驸马楚陵怀中抱着妩媚女子,好梦正酣。
云华音脚步猛然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岁岁已经上前将那女子从楚陵怀中拖出!
女子慌乱无比,惊惧交加:“长、长公主殿下饶命!”
榻上的楚陵不悦的睁开眼,见此情景,却是动也未动。
甚至不屑的嗤笑一声:“长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手段卑劣,逼着男人强娶的便宜货色。”
如刀子般的话扎得云华音一颗心又酸又痛。
她摆摆手,岁岁随即面色铁青的将那瑟瑟发抖的女子拽了出去。
楚陵见此,勾唇一笑:“怎么,嫉妒了?”
云华音心口一颤,强装镇定的开口:“楚陵,跟我回去。”
见她一副要对此事视若无睹的模样,楚陵眼沉了下来。
他起身凑近云华音,欺身在她耳边道:“跟你回去?想让我侍奉你吗?”
云华音鼻尖一下充斥着他身上残留的女子脂粉味,呼吸霎时一滞。
她攥紧手,可还没开口,便听他语气轻慢道。
“可我光是想想,跟你躺在一张榻上就觉得恶心怎么办?公主殿下。”
云华音脸色一下苍白。
楚陵见此,满意的一字一句说着:“因为,欢场女子都比你干净。”
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云华音几乎有些站不住。
她知道,楚陵是故意如此。
他对自己,只怕已经厌入骨髓。
云华音闭了闭眼,用尽所有力气,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干瘪的话。
“至少在人前你需礼数云全,否则传到父皇那儿,我也保不住你。”
楚家大罪,若非为了保住楚陵的性命,她也不会执意要嫁他……
见她提起皇帝,楚陵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冷哼一声,而后嫌恶的推开她大步离去。
云华音还站在原地,半响,才苦笑的吩咐岁岁:“封锁消息,此事万不可让父皇和太子哥哥知道。”
成婚第三日,云华音回宫向父皇谢恩。
到达正阳殿之时,却见云徽帝正与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说着什么。
见到云华音,云徽帝肃厉的面上满是慈爱:“驸马待你可好?在公主府住的可还习惯?”
云华音心头颤了颤,对最疼爱她的父皇说了谎:“父皇放心,他待我很好,虽然离宫后总是惦念父皇与皇兄,但华音如今很幸福。”
“如此便好,朕就担心楚陵不识相,让你受委屈。”
云徽帝冷哼一声:“楚家通敌叛国,若非你对楚陵一往情深执意要嫁,朕定诛他九族,又岂是流放这么慈悲!”
云华音被这话中的*意惊得一呆。
云徽帝见此,无奈摆手:“罢了,只要父皇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天黑时,云华音才回到公主府。
岁岁迎上,眼神飘忽:“公主累着了吧,赶紧沐浴歇息吧。”
云华音毫无察觉,谁知才踏入寝殿,便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
楚陵炙热的呼吸扑在云华音的脖颈,揽着她便朝床榻压去。
云华音瞬时心跳如擂鼓。
“楚陵?”云华音羞怯慌乱望去,却见楚陵近在咫尺的面庞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楚陵已经蛮横的欺身而上!
温热的触感贴在云华音耳边,只听得他轻声唤了句:“皎儿。”
这声皎儿,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浇了云华音一个透心凉。
第二章
云华音说不出心里是屈辱还是难过,用尽全力将楚陵推开,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来人,传太医!”
太医很快到来,在里头诊治。
这时,岁岁猛地跪在云华音跟前,抹着泪开口:“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驸马不知好歹,奴婢只是觉得……您若能有个孩子,驸马便不会再给您难堪了……”
云华音一愣。
她明白,岁岁是为她好。
只是岁岁不懂,楚陵是个男人,父皇下旨强迫他娶了她,如今不能再逼他了,否则楚陵只会恨毒了她。
“去领十杖,自作主张之事,我不希望有下回。”
云华音罚她,不过是想给岁岁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好心办坏事。
云华音守到子时,楚陵才浑身是汗的醒来。
她有些心虚,偷偷觑了眼他铁青的脸色,轻声说了句抱歉。
楚陵怒极而笑。
“长公主,你还真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
他眼神凌冽,似是淬了万万年的寒冰:“披着公主的皮囊,骨子里比风尘女子还下贱!”
云华音脸色一白,连呼吸都感到压抑沉重。
楚陵用两根手指死死钳住她的下颌:“也是,若非用这种腌臜法子,我才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如同数万根银针入心,自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痛,云华音张了张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半响,她自喉间挤出一句:“我保证不会有下回了。”
似是打量个什么物件儿般,楚陵看着她冷笑连连,而后大力一挥手,茶盏应声而碎,他薄唇轻启:“滚。”
云华音仿佛被人照着脸抽了一巴掌,身形晃了晃,踉跄着仓皇离去。
听着外头议论岁岁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公主杖责一事,楚陵眸光瞬时深不见底。
……
离开寝宫,云华音对下人道:“备马车,去东宫。”
每当难过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哥哥。
东宫。
见云华音来了,云华玺本来沉重神色变得温润:“华音怎么来了?”
但云华音还是看见了。
她轻唤了声“哥哥”后,便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转而关心的问:“哥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华玺一怔,半响,却是说:“华音,近来遇事先来找哥哥,不要去招惹父皇。”
云华音心中一咯噔。
她想起近来听说的事——父皇追求长生之术,极信任太虚老道,沉迷于修炼,已经几月不早朝了。
许是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云华玺又问起云华音婚后与楚陵相处的如何。
云华音故作轻松道:“婚后的日子不都那样,那哥哥嫂嫂呢?何时生个小侄儿给我玩呀?”
提起子嗣,云华玺莫名恍惚,良久才看着她道:“华音,你要好好过日子。”
“万一,哥哥是说万一,往后不能再护着你了……”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云华音看着云华玺认真的眼神,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她浑浑噩噩回到公主府。
才走到府门前,一个婢女便急急上前禀报:“公主,岁岁她……暴毙了!”
第三章
花厅。
岁岁的尸身就停在正中央,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黑红。
“怎么会……”
云华音一走近,险些站立不稳。
她不懂,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
岁岁是侍女,亦是暗卫,十杖决计伤不了她什么,更何况要了她的命。
突然,一声冷笑自右侧传来。
云华音抬眸望去,正对上楚陵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坠深渊。
见楚陵举步离去,她急急跟了上去拉住他。
云华音语气难以置信:“是不是你?”
只要他说不是,她便信。
楚陵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许她给我下药,还不许我下回去?”
刺骨的寒意自脊背蔓延至全身,云华音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陪伴她十几年,情同姐妹的岁岁啊!
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刻竟是如此陌生……
心中悲痛酸涩拧成一团,云华音呐呐道:“她没有想害你……”
见她为了一个婢女这般悲切的模样,楚陵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冷酷模样:“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你明知道,她不仅仅是婢女!”云华音又悲又气,“她与我一同长大,与姐妹无异……”
“这样啊……”
楚陵眸光幽深,白玉精琢的面上满是玩味:“那你想要我给她偿命吗?”
云华音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将她的心与情踩在脚下践踏。
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云华音惨笑一声转头离开。
回到花厅时,云华音止步不前,她哪儿还有颜面去看岁岁。
管事太监正等着她发话,却见她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的道了句:“厚葬。”
岁岁这一去,云华音便病倒了。
整日昏睡着怎么也醒不来,一会儿梦见楚陵站在碧云湖旁,修长的身姿风光霁月宛如谪仙。
见她来了,他缓缓回过头,手里握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转头又梦见七窍流血的岁岁,她悲怆的望着云华音,嗓音尖利刺耳:“逃,快逃啊!”
盖着数床棉被,云华音还是发了一身冷汗。
云徽帝派的御医前脚刚走,太子带着民间的神医又来了。
“公主这是大悲大惊,为心病魇着了。”
稍一打探,云华玺便知道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
他叫来楚陵,眸中满是憎恶与*意,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善:“再让本宫知道你作践她,纵使她恨本宫一辈子,本宫也绝不留你。”
“微臣领命。”楚陵拱手垂眸,眼中晦暗不明。
待云华玺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楚陵笑得意味深长:“下回……你又能如何?”
整整三日,云华音都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待她挣扎着惊醒之时,才换的寝衣又被汗湿了个透。
瞥见守在床边笑望着她的楚陵,云华音心底莫名忽然生出恐惧与不安。
还没等她开口,楚陵好整以暇的开口。
“要不要进宫帮帮你的太子哥哥?”
云华音心中一紧:“发生何事了?”
楚陵凤眸黑沉如深渊:“太子今晨强闯正阳殿,与皇上大吵一架,摔了炼药的丹炉。”
云华音只觉一股彻骨寒意直冲头顶,复又听得楚陵道:“圣上龙颜大怒,说是……要废太子!”
第四章
云华音刚坐起的身子又摇摇欲坠,楚陵意味深长的笑着走了。
“来人,为本宫更衣,快!”
云华音强撑着起身,片刻不敢停歇的进了宫。
正阳殿外。
云华音凝着紧闭的殿门,脚下虚浮的紧,身形也开始摇晃。
去通禀的太监迟迟没有出来,云华音猛地跪下,嗓音喑哑:“父皇,求您见见华音,父皇!”
殿门紧闭,如同山岳压在云华音心头。
沉默的压抑中,云华音脑海中走马观花般。
她想起幼时父皇将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
奴才们战战兢兢说使不得,父皇却说:“朕的小公主是耀世明珠,当得起世间所有的宠爱。”
她想起幼时指着贵妃头上的凤冠说想要。
贵妃斥责她没规矩,父皇却冷眼斜着贵妃:“脱下来给华音!朕唯有皇位要传给儿子,其余世间万物,朕没什么不能给华音取来的。”
而此时此刻,对着正阳殿无可撼动的大门,云华音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右侧的宫道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公主,太子殿下请您回公主府,莫要再参与此事。”
云华音愣了一会,才在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
可她不愿出宫,亦不听劝阻:“去东宫,去看哥哥。”
此时的东宫亦是大门紧闭。
隔着一扇门,云华音透过烛光看见太子靠坐在门后的身影。
那样寂寥而孤独。
云华音眼睛突的红了:“哥哥,父皇是头一回……连华音也不见。”
门那头的云华玺深亦眼角深红。
他声音暗哑而坚定:“华音,你回府去,无论父皇下定什么样的命令,你都不可再进宫来。”
“他求长生千万年,何须太子来继位,你不能再为我求情,否则连你也要被疑心,届时他心中……彻底不会再有亲情了。”
“华音,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出了东宫,凝着漫长的宫道,云华音打量这座四方城,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这时,一个太监奉着圣旨朝东宫而来。
云华音顿住脚步。
耳边传来那太监冰冷的宣读声:“太子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
无时限的禁足,与囚禁有何异。
秋风仍带暖,云华音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翌日,一个消息自俱州传来。
流放三千里的楚相一家于途中暴毙,眼下尸首正停在俱州义庄,请示云徽帝该如何处置。
云徽帝批复:扔去乱葬岗喂狗!乱臣贼子妄想荣归故里风光大葬不成!
哥哥被囚禁,公婆一家的尸首喂狗,父皇当越来越暴戾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云华音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心有不忍,来到偏院看望楚陵。
内室门边。
楚陵不知喝了多少酒,见着她,眼底猩红一片:“你们皇室中人,皆是背信弃义之辈。”
“我早有非卿不娶的心上人,若非皇帝拿楚家满门的性命作为威胁,我宁愿跟随家人流放三千里,也不可能娶你!”
云华音苍白了脸,任由他指着自己骂。
楚陵把酒壶往地下一砸:“好一个扔去乱葬岗喂狗……你们当真以为,作恶多端之人,没有天收吗?!”
他说着便是一踉跄。
云华音蹲下身想要扶住他。
可在碰触到楚陵的一瞬,却被他一把拉住。
视线相对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云华音,同我一起下炼狱吧!”
一瞬天旋地转,云华音被死死抵在窗边。
衣裳猛地被撕开!
第五章
黄昏,逢魔时刻。
光照在云华音身上,她却好似坠入永劫黑夜之中。
云华音惊慌失措道:“楚陵,你疯了吗?!”
楚陵却恍若未闻,云华音几欲昏厥。
只隐约听得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就算我真的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的。”
撕裂的痛楚与羞耻感交织下,恍惚间,云华音又想起当年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
无尽绝望中。
少年翩翩的模样在她脑海中片片碎裂……
院子外下人路过,云华音强忍住咽喉里的呜咽,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浩劫终于结束。
楚陵将她扔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瞬间寒意刺骨,云华音却似破布娃娃般,两眼空洞的凝着上方。
楚陵转身便拂袖而去。
云华音抱膝缩在床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滴晶莹的热泪自眼角滑落,而随着这滴泪落下,她最后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冷?连骨头都冻疼了。
凝着楚陵离去的方向,她心中死灰一片。
又过了三日。
云华音的生辰要到了,云徽帝召她入宫。
马车驶过锦悦楼时,楚陵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与之携手同行的,是一道浩渺绝美的白色身影。
云华音立即叫停了马车,举步跟了上去。
站在锦悦楼门口,她遥遥望着那头的二人,却无法再举步上前。
只见楚陵笑望着那白衣女子,神情温柔的不像话。
云华音心中一窒,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皎儿吗?
二人相处的画面刺得云华音的眼与心生疼,竟令一向金尊玉贵的云华音恍惚有种错觉。
她不过是区区萤火之微,怎敢奢望与光月齐驱。
云华音心中苦涩不堪,神色黯然的上了马车:“走吧。”
直到出宫又回到公主府。
雅间里那一幕仍在云华音脑海中挥之不去。
初见楚陵,是她想进太学去找哥哥,与他相识后,更是日日穿着学子装往太学跑。
那年夏至,楚父外调,楚家举家搬迁。
楚陵在太学外那颗树下对她许诺:“等我成人了就来娶你。”
而今,他早已成人了,却唯独忘了来娶她。
忆起曾经美好的往事,云华音嘴角挂起苦涩与眷恋的笑意,却在听到楚陵回府的消息后尽数敛去。
楚陵走进正堂。
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云华音一眼,视若无物般转身就走。
云华音双手绞紧了裙摆,终于鼓起勇气将他唤停。
对着楚陵那张在梦中百转千回的脸,她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开口道:“我明白,你与我在一起并不幸福,若有放不下的人,就带回来吧。”
他不爱她了,她明白。
可她想,纵不能重新开始,他们也不必做一对怨偶。
见云华音提起明皎儿,楚陵看向她的眼霎时满是嫌恶与防备:“将皎儿带回来?带回来让你磋磨吗?”
早听惯了他的冷言恶语,心中也该麻木,可见他这般维护明皎儿时,云华音的心还是被刺得生疼。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云华音在笑,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楚陵目光微顿,转瞬却如寒刀:“不然呢?你给我记住,皎儿但凡少一根头发,我绝不与你罢休!”
第六章
三日后,宫中办起了云华音的生辰宴。
她主张一切从简,就办个寻常家宴。
只为让云徽帝心有所感,他并非只是帝王,亦是父亲。
云徽帝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云华音凝着太子的空位不语。
云徽帝转瞬面色阴沉:“若是替那逆子求情,那就别说了!”
想起太子哥哥叮嘱她的话,云华音勉强挤出一抹笑:“父皇,楚陵文武双全,儿臣不忍埋没了栋梁之材。”
“可楚家……”云徽帝游移不定。
楚陵之父通敌一事,为了保住楚陵,不仅满朝堂无人知晓,连楚陵本人都不知道。
想了想,云徽帝不忍再次驳了云华音:“那便许个御前侍卫吧。”
二人齐齐谢恩过后,楚陵破天荒勾了勾唇,对云华音道了声多谢。
果然,男人的志向都是在朝堂的。
云华音的心绪也此好转一些。
只盼自此以后,楚陵与她的关系能有所转圜。
云华音并未察觉,在她与云徽帝交谈之际,楚陵眸中阴冷森寒。
酒杯在他掌中碎裂,鲜红一片。
宫宴进行到一半。
云华音才蓦然发觉,楚陵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
见她寻觅,内侍连忙上前:“驸马爷醉酒后不慎手掌划破,如今应是在太医院包扎醒酒。”
听闻楚陵受伤,云华音瞬时紧张起来,起身离席去太医院寻他。
太医院。
四云静悄悄的,云华音忽听得内间传来楚陵的声音:“……劳烦仙师了。”
那人回道:“驸马爷客气,这是贫道的本职所在。”
听出是太虚道人的声音,云华音蹙起眉。
在她看来,云徽帝性格大变与这太虚道人可脱不了干系!
云华音脚下一顿,刚想再听听他们说什么,门突然从内开了!
她正对上楚陵深沉的眸子。
云华音尴尬的愣在原地:“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太虚道人也走出内间,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贫道先行告退。”
楚陵凝着她久久不语,云华音心中狂跳,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太虚怎会在此,可是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楚家十余口人死无葬身之处,难道为他们做场法事,求个魂魄安宁也有错吗?”
云华音心头一窒:“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当尽心竭力。”
闻言,楚陵的面色稍缓:“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凝着他掌中沁出血色的白布,云华音心疼的蹙起眉,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你的伤势如何?很疼吗?”
楚陵避开云华音的察看与触碰,云淡风轻道:“无妨,已经处理过了。”
二人再回到席间,宫宴已接近尾声。
回到公主府后,楚陵破天荒的与她打了招呼后才回的房。
见他主动示好,云华音的心中再次升起雀跃与希冀。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一夜,蝉声却古怪鸣叫不休。
过了几日,宫中总管内侍急急来寻她。
“公主,大事不好了!”
云华音心中一跳,急急道:“出什么事了?”
总管脸色惨白:“皇上被太子气得呕血,昏迷不醒了!”
第七章
云华音又惊又急:“怎会?哥哥不是在禁足吗?!”
总管内侍也是满面愁容:“皇上想给太子一个悔改的机会,才将殿下召进正阳殿。”
云华音脚下一个踉跄,扶着柱子才堪堪站稳:“去准备,我要进宫!”
可让云华音没想到的是,哥哥失势,父皇昏迷,如今是贵妃掌控着宫里的事务。
是以她进宫侍疾时,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
侍卫持贵妃手谕,将正阳殿围成铁桶。
还有谁能帮她?
绝望之际,云华音蓦的想到楚绫。
他如今是御前侍卫,纵使不能放她去见父皇一面,探听消息总是可以的吧。
得知云华音的来意,楚绫神色自如道:“应是无事,此事急不得,你且耐心等等。”
听见他那句无事,云华音一颗心稍定了定。
煎熬的日子又过去两日,楚陵才来寻云华音:“皇上醒了,去见见他吧。”
他的表情分明是收敛了戾气,好似还有几分温柔?
云华音却莫名感到有些诡异,楚陵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瞬间噤若寒蝉。
楚绫带着她进入正阳殿内。
见到龙床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云华音忐忑中还有些心酸。
离得近了,云华音才发觉躺在床上的父皇怒目圆睁,已经憋红了一张脸。
云徽帝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父皇?!”
云华音浑身一震,大脑立时一片空白:“您怎么了父皇?!”
楚陵负手立在一旁,语气轻慢而痛快:“你父皇他,瞧着像是中风了呢。”
“中风?怎么会?”
望着嘴角留涎的云徽帝,云华音脑中灵光一闪:“是那个太虚道士!他一直在误导父皇修行服药……”
“是吗?丹药不是他自己甘愿服用的吗?”楚陵笑着开口。
云华音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复又听得他冷冷道:“我父亲直言上谏丹药误国,却被这皇帝安了通敌的罪名举家流放,如今他自食其果,该庆贺他得偿所愿。”
回想那日他在太医院与妖道密会,云华音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咬牙颤声开口:“原来你早与太虚勾结。”
楚陵居高临下:“你父皇他欺人太甚,如今是罪有应得。”
云华音自嘲的笑笑,一时心如死水:“答应娶我之时,你便已经在筹谋了吧?”
楚陵好整以暇道:“知道为什么带你进宫吗?只是想让你再看他一眼。”
闻言,云华音起身挡在龙床前,心中的恨与痛早已盖过了恐惧:“你还想做什么?!”
楚陵轻蔑的笑了笑,似是对云华音愚蠢的感慨:“太子将皇上气的中风,不堪储君之位,我只有送皇上一程,方能拥立新帝。”
似是被一只手掌紧紧捏住心脏,云华音疼得喘不上气。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楚绫猛地将她拽到了身边:“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欢好?那就给你父皇好好看看!”
云华音全身的血液像是瞬时冰冻凝固,止不住的战栗。
那样的场景……绝不能在父皇面前重现!
她拼了命的挣扎,却逃不出他的手掌。
楚陵凑到她耳边,*人先诛心:“你父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方才知道你进来了,还是醒了呢,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父亲。”
闻言,云华音抬眸去看父皇。
只见他用力瞪大的眸子血红,像是要溢出血来,喉间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云徽帝缓缓吐出三个字:“放,过,她……”
云华音喉头一阵呜咽:“父皇!”
“皇上别急,有什么话好好交代。”楚陵勾唇一笑,“毕竟从今日起……”
“她不再是尊贵的公主,而是宫里最卑贱的奴婢,宫中的狗都比她高贵。”
第八ɯd章
“她,无,辜……”
听着父皇近乎哀求的语气,云华音悲痛欲绝。
她死死盯着楚绫,曾经爱意有多深,如今的恨意便有多浓。
却见楚绫俯视着云徽帝,语气森寒可怖:“你这昏君!我楚家十几口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就不无辜吗?!”
对上云徽帝绝望的神色,楚陵觉得格外痛快。
云华音几乎是被他连拖带拽的扔回了自小居住的云华宫。
“好生看管公主。”
楚陵一声令下,侍卫们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云华音从这场错付痴心的梦中完完全全清醒过来,心也一寸寸完全冰冻。
若非她执意要嫁楚陵,若是让他随楚家人一起流放三千里,便不会有今日。
“是我爱错了人,我后悔了。”
她的嗓音很轻,但楚陵听见了。
他脚步一滞,面色陡然变得阴沉难看,口中却发出轻蔑的笑与讽刺:“蠢货,现在才想明白,为时已晚。”
这日晌午,云华音又梦回儿时,她在御花园里玩耍,哥哥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背书。
父皇蹲下身子,向她伸出双手:“来,小公主,父皇带你骑大马。”
“骑大马喽!”父皇酣畅的笑着,正与她银铃般的笑声相呼应。
蓦的,云徽帝突然停下,轻轻将云华音放在地上。
笑容褪去后,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悲怆:“华音,父皇要走了,以后没法再保护朕的小公主了,答应父皇,好好活着。”
小小的云华音不解的望向云徽帝:“父皇,您要去哪儿?”
云徽帝并不言语,转身向着刺眼的光亮走去,云华音抬脚便追,可父皇的步子好大。
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父皇!您去哪儿啊父皇!”小小的云华音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只换来云徽帝的一回眸。
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丧钟在耳边响起,云华音猛地睁开眼,眸中满是茫然与空洞。
外头响起一片哭丧声:“皇上驾崩!”
一声又一声“皇上驾崩!”传入她的耳中。
云华音蓦然清醒,脸色寸寸惨白。
她有意识时,人已经冲到了殿外,侍卫们面无表情的将她拦住。
入目是一双踏山河锦靴,来人身着玉色蟒袍。
脸还是楚陵那张脸,只气场与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侍卫们恭敬的向他行礼:“参见摄政王。”
云华音红着眼:“你真的*了我父皇……”
听见她的话,楚绫笑了,不置可否。
许是因为赢了的缘故,他笑得比以往好看,至少多几分真情实意在里头。
云华音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恭喜你了。”
没哭喊,没哀求,没愤怒,没恨意……
她表现的太过寻常,楚陵危险的眯起眼,心中蔓上一股烦闷与沉重。
不待他开口,云华音又兀自问道:“何时送我下去与父皇团聚?”
楚陵闻言却是笑了:“想死?想解脱?”
云华音望着他,那眼中满是冷与恨,再没有一丝情意。
楚陵蓦的恼了,一把钳住云华音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你知道是谁登基了吗?”楚陵笑得“是贵妃的二皇子云措。”
听见这话,云华音心中蓦然一紧:“你们将我哥哥如何了?”
凝着楚陵嘴角诡异的弧度,她的心一寸寸冰冷下去。
“太子弑父夺位,毒*徽帝,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今晨已经行刑,如今吊在城门上,以正国法。”
第九章
云华音的四肢百骸都似乎凝固成冰。
东宫隔门一见,竟是最后一面。
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口里满是腥甜。
见云华音悲痛欲绝的样子,楚陵笑了。
她越是痛不欲生,楚陵就越是痛快。
猝不及防的,云华音猛地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他的脖颈。
楚陵抬臂挡过一击,重重捏住云华音的手腕。
看着手臂渗血的伤处,楚陵的眸中也染上了血色:“你是想让我将太子……剁碎了喂狗吗?”
簪子应声落地,发出一阵脆响。
云华音如遭雷击,瞬时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她红着眼,语气颤抖的不成样子:“你不能这么做,他是太子……”
楚陵眉目间似是浸染了千万年寒霜:“我当然可以。”
丰神ʟʟʟ高澈的太子,绝不能落得个葬身狗腹的下场。
云华音猛地跪在冰凉的玉砖上。
这是她第一次向人下跪,语气卑微至极:“算我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云华音从云端跌落的卑贱模样。
楚陵钳住她的肩,满脸嫌恶的开口:“你不是缺男人吗?帮我伺候一个人,伺候好了,我留你哥哥全尸。”
云华音整个人僵住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撕开一道偌大的口子,热油加上冷风一起往里头灌,痛得令人作呕。
良久,她轻轻应了声好。
见她应了,楚陵的面上反而覆了层薄怒:“真是下贱!”
云华音唇一颤,又闭上了。
她心中死灰一片,若她以苟延残喘之身,能换得哥哥入土为难,那也值得。
晚间,楚陵将她带去了驿馆。
两名宫女依着楚陵的意思,替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哀莫大于心死,云华音如同个玩意儿似的,乖顺的任由她们摆弄,送到一间满布红纱的房中。
楚陵推门进来,凝着打扮好的云华音,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纱织的红色外袍下,肚兜与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云华音长相端庄华贵,纵使着风尘打扮,依旧如明珠般莹莹生辉。
“这样风尘的打扮,倒是很适合你。”他说着夸奖的话,实则将她贬到了泥里。
云华音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心头莫名有股子扫不开的烦闷,楚陵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待房中只剩下云华音一人,她抬眸望向镜中风情万种的女子,死寂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羞耻与恐惧笼罩在心头。
又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华音心头一震,惊恐的侧眸望去。
却见来人兰芝玉树,高洁清贵,美得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君。
他薄唇轻启,睁大的双眸纯净如水:“姐姐,你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仙女吗?”
云华音才意识到,这人似乎神志有些问题。
在云华音呆愣的注视下,男子又从大袖中掏出两个彩色的玩意儿:“仙女姐姐,陪我玩皮影戏好不好?”
烛光摇曳下,从门外可以看见两道身影交叠,男子焦急的低呼一声:“仙女姐姐……你慢些。”
直至第二日傍晚,云华音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云华宫。
她一推门,脊背瞬时一凉。
只见楚陵负手而立,背影似乎都阴恻恻的冒着寒气。
第十章
楚陵转过身望向云华音,语气阴冷:“你伺候人的本事见长,一个傻子都对你赞不绝口,竟还满意到要向皇上求娶你。”
伺候他玩了一天的皮影戏,确实……也算伺候的好。
云华音紧抿着唇静默不语。
“你知道那是谁吗?”楚陵见她不答,又是冷冷一笑。
“他是邺国端亲王伯臣,生来就是个傻子,而皇上已经同意将你送去和亲。”
“料想你是欢喜的,毕竟你缺男人道连个傻子都甘之如饴。”
面对楚陵的刻骨嘲讽,云华音一言未发。
如今她对自己是生是死已经毫不在意,一心只想让哥哥早日入土为安。
云华音面色苍白:“我嫁,只是请你兑现诺言,放过我哥哥。”
楚陵面上瞧不清喜怒,“后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届时你便能看他最后一眼。”
待她走后,云措从阴影中现出身形:“让她离开云国,往后便无法掌控了。”
楚陵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该留活口。
他皱眉回道:“无权无势的孤女嫁给一个傻子,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死了太痛快,我就是想看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与嘲笑中。”
两日后,城门。
云华音头顶凤冠,身着嫁衣,一步步向着那道在空中摇晃的身影走去。
那身影囚服上满是血迹,蓬头垢面的被吊在城门上。
曾经风光霁月的太子,死后落得个千古骂名,尸身被吊在城门上受辱。
这一切,都是拜楚陵所赐,亦是拜她所赐。
脑海闪过哥哥身着太子服朝她微笑的模样,云华音这一瞬连呼吸都在痛。
耳边蓦然响起哥哥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华音,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是啊,她是父皇与哥哥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亦是云国皇室尊贵的长公主。
一个公主,可以卑贱的死,不能没有尊严的活。
她走出城门,已经红了眼。
为她送嫁的是楚陵,他负手立于城楼上,黝黑的瞳孔清冷冷将她望着。
云华音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登上城楼:“出嫁之际,特来叩谢摄政王。”
“谢我?”
在楚陵复杂的目光中,云华音两手在额上交叠行礼。
“一谢摄政王言而无信,幼时在太学老树下许诺娶我,如今亲手将我送上花轿。”
楚陵瞳孔蓦的紧缩,这是他与皎儿幼时的故事,云华音是如何知道的?!
“二谢摄政王恩将仇报,楚家通敌叛国乃是死罪,为了保你性命,我才强嫁于你,可你却亲手*了我的父皇与哥哥。”
云华音再对他一拜,楚陵的脚步不自主向后挪了挪。
“三谢摄政王替我物色了一桩好婚事,此去山高路远,只望今生来世,我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楚陵心中混乱无比,两眼怔怔的云华音自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玉佩。
触及上面的陵字,楚陵的双眸瞬时猩红骇人,这是他当年送给皎儿的玉佩,为何又会在她手里?!
下一刻,却见云华音猛地将玉佩掷在地上!
‘啪’一声!
楚陵眼看着玉佩碎成两半,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上前要捡,就见云华音猝然后退一步。
风吹起她的红嫁衣。
楚陵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他感到恐惧。
他不顾一切的飞身上前,想要抓住云华音。
但是迟了。
云华音已纵身跃下城墙。
楚陵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柔软的红绫自掌中划过,恍惚还有她的余温。
‘嘭’一声巨响传来。
云华音身下血红一片,分不清是血还是嫁衣。
第十一章
楚陵自城楼狂奔而下,一步步向云华音走去。
她嘴角那抹血渍在苍白的面上格外惹眼,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席卷楚陵全身。
探上她脉搏的那刻,楚陵的血色一寸寸褪去,仿佛瞬时被人抽走了魂魄。
“仙女姐姐!”伯允之似是受了惊吓,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拉着旁边的使臣问,“你快去看看,我娘子怎么了?”
邺国派来迎亲的使臣总算回过神来,这位长公主……性子也太烈了!
见楚陵抱起云华音就要回城,使臣赶忙上前阻拦:“王爷,两国婚书已立,公主是我们邺国的瑞王妃。”
楚陵置若未闻,语气森冷可怖:“滚开!”
使臣自觉受辱,铁青着脸喝道:“摄政王当真是放肆!婚书乃契约,今日公主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将她带回邺国!”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云措迈着沉稳的步子悠悠来了:“摄政王这是做什么?长公主既许给了邺国,自然生死都是邺国的人。”
“你不让来使将人带走,他们如何向邺帝交差啊?”
云措轻飘飘的两句话,却令楚陵感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见楚陵双唇紧抿,还在倔强地挣扎,云措走近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有多恨她,就让她被带去异乡,魂魄永生永世不能归故里吧。”
“皎儿还在你府上等着,别让朕与使臣难堪,嗯?”云措的语气越来越松快,却令楚陵感到背脊阵阵发寒。
终于,楚陵抱着云华音转身向轿撵而去,轻柔的将她放下后,指尖颤巍巍拂过她冰冷的的眉眼。
看着和亲队伍一行浩浩荡荡启程离去,楚陵破碎的眸中总算有了波动。
拳头紧了松,又松了紧。
楚陵默然转身去摄政王府寻明皎儿,特地将她带到太学门口。
他一如往常那般笑着,只是温柔不达眼底:“皎儿,带你来我们的定情之处,是有件珍贵的礼物想送给你。”
接过楚陵递来的白玉陵字玉佩,明皎儿视若珍宝的捧在怀中:“这块玉真美,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是代表你的传家之物吗?”
这块玉她竟不认识!楚陵的面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明皎儿还沉浸在喜悦中浑然不觉。
一月后,瑞王府。
在秋蝉的悲戚声中,床上沉睡的女子眼角蓦然划过一滴泪珠。
云华音又梦到了父皇与哥哥。
他们在朝她笑着,却离她越来越远。
“华音,一次死不成,就不能再寻死了,回去吧,你答应过父皇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父皇冲她摆摆手,面上满是慈爱之色。
哥哥笑还是那般温柔和煦:“华音,你永远是云国的公主,要努力活下去。”
云华音泪中带笑,我答应你们。
睁眼的瞬间,云华音眼底一片清明。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仿佛经过大梦三生。
抬眸扫了眼浸在夕阳中的陌生屋子,云华音记不起那日跳下城楼后都发生了什么。
婢女惊喜的声音将云华音吓了一跳:“呀!王妃终于醒了!”
第十二章
询问过婢女玉衿,云华音才知晓她已经在瑞王府躺了一月有余。
她跳下城楼后气息全无,使臣是将她视作尸体带回来向恒帝交差的。
没想到云华音竟是个命大的,路途中轻喘了口气,被瑞王伯允之瞧见了。
傻子执拗起来谁也拦不住,伯允之不知从哪儿抓回来一名老医者,硬是将云华音救活了。
不久,有人轻轻叩响了云华音的房门。
对上伯允之纯粹的眸子,云华音示意他进来坐。
想起那日的事,伯允之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仙女姐姐,你从城墙飞下来是不是为了寻死?”
“倘若姐姐不想嫁我……”他眸中湿润一片,“我送姐姐走好了。”
云华音心中有处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别多想,我那日是失足落下来的,你救了我的命,又迎我过了门,我还能去哪儿?”
听罢,伯允之的眸子瞬时亮了,犹如星子坠海,璀璨无比。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云华音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怜惜之情与保护欲。
瑞王是惠贵妃所出,亦是恒帝登基后的第一子,在皇子中最受宠爱,单从名讳中便可看出,允之允之,言外之意,要什么都给你。
奈何伯允之生来痴傻,恒帝早早封他为瑞王,既为了保护他,又昭示他无缘皇位。
云华音抬头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月,既然选了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只要活着,便有机会养精蓄锐,羽翼丰满再归故里。
总有一日,她要替父皇哥哥手刃楚陵与云措,将他们挫骨扬灰!
云国摄政王府。
月满冰轮。
楚陵眸光涣散,脚下是东倒西歪的十几个酒坛。
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光晕中浮现出云华音的模样。
从学子服到少女装,从嫁衣到嫁衣。
他那时不明白云华玺最后一句话是何意。
“楚陵,有朝一日,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悔恨终生。”
也看不懂云华玺死时那抹笑容背后的深意。
原来云华玺一直都知道,与他在太学定情的少女,就是云华音。
邺国瑞王府。
夜色深沉,许是睡了月余的缘故,云华音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了衣裳起身在瑞王府走动走动。
这座府邸不算极具奢华,却胜在大气雅致,处处透着精巧的心思。
西子院的温汤中,水雾氤氲,潋光月色。
恍惚能看见一道莹润如玉的身影。
“咕噜咕噜……”
在汤池中的男子忽的奋力“扑腾”起来。
能享用王府汤池,能在里头溺水的,除伯允之不做第二人想。
云华音将人捞起来时,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伯允之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可怜兮兮的将她望着。
余光扫过他结实白皙的胸膛,云华音耳根通红一片。
“咳咳……”呛了水的伯允之面色苍白,止不住咳嗽起来。
面对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美男,云华音莫名有些心疼,故作凶狠的将他望着:“小傻子,沐个浴都能淹着,下回能不能找个人在旁边守着啊。”
他眉目间满քʍ是委屈,伸手指了指汤池:“小白掉进去了。”
池底有一圈莹白的亮光,瞧着像是颗珠子,云华音搂起袖子:“等着。”
伯允之手舞足蹈的指挥着:“左,左,过了过了!”
许是伯允之太过激动,误推了把半截身子悬空的云华音。
只听得云华音惊叫一声,以倒栽葱的姿势落入汤池中。
第十三章
待云华音举着珠子狼狈的浮出水面,伯允之有些嫌弃的将她望着:“小傻子,捡个珠子都能淹着。”
“我???”云华音心中百味杂陈,这小傻子报复心还挺重。
夜凉如水,一阵风吹过,云华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回到齐云阁,云华音迫不及待的叫了热水。
泡在浴桶中时,身体渐渐回温,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云华音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傻子,是真记仇啊。
翌日。
听闻云华音醒了,皇后娘娘特意差遣了宫人来看她。
秦嬷嬷瞧着十分温和:“王妃身子可好些了?”
云华音连连点头:“已经好多了,如今吃喝走动都不成问题,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也劳烦嬷嬷走这趟了。”
见她如此体贴知礼数,秦嬷嬷面色又柔和了几分:“如此,王妃明日便进宫向皇上皇后及贵妃娘娘请安吧。”
“应当的。”云华音深谙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道理,“嬷嬷,我是昏着被抬回来的,与王爷未行成婚大礼,到了宫中贵人面前如何称呼为好?”
说是称呼,实则是想知道在他们面前该以何种身份自居,未过门的媳妇儿与过了门的媳妇儿礼数总是不同的。
秦嬷嬷了然于心的开口道:“您是王爷自己选中的王妃,婚书已定,自是以皇室儿媳的身份进宫。”
送走了秦嬷嬷,云华音举步去寻伯允之。
来到鸟语花香的后院中,却见伯允之正指挥着侍卫爬树掏鸟蛋。
“风行,你不是轻功第一吗,快些呀!我要的鸟蛋呢?!”
伯允之孩子气的耍着无赖,风行面上满是无奈:“主子,王府树上的鸟蛋早就掏干净了。”
见云华音来了,伯允之笑靥如花的来迎她:“娘子!!!”
“哎,你想不想父皇母妃呀?”云华音语气中颇有些诱哄的意味,“我们明日进宫去向他们请安好不好?”
伯允之瘪了瘪嘴:“宫里一点儿也不好玩,娘子想去吗?”
云华音温柔的笑望着伯允之:“当然啦,没去过的地方,自然想去看看的,且新媳妇儿进宫请安是礼数呀。”
“那好!”伯允之骄傲的挺起胸膛,“我陪娘子进宫,谁也不敢欺负你。”
不知何故,云华音刹那间心脏狂跳了几声:“那你明日早些起床,穿的喜庆些,对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凶不凶,好相处吗?”
伯允之满脸认真的望着云华音:“老头很温柔啊,老太太也算好相处。”
皇上是老头,皇后是老太太……云华音无语凝噎,算了,问他也是白问。
翌日清晨,云华音早早的将自己收拾妥帖准备进宫。
王府大门处立着道红色身影,分明是张扬妖冶的颜色,却将他衬托的格外出尘脱俗。
天光明净,映得他眉目清浅疏朗,好似天地间的第一朵莲花,清濯不染纤尘。
眼前惊现天人之姿,云华音一时看得出神。
伯允之向她走近,薄唇不悦的抿成直线:“娘子!昨儿个是你说的,要穿喜庆些!”
看了眼身上浅紫色的衣裳,云华音只得尴尬的出声哄他:“这个,我是头一回进宫,不好穿得太张扬了,以免皇上娘娘他们不喜。”
“去、换!”伯允之使起性子来尤其固执,“要穿与我一样的颜色!说话要算话!”
第十四章
云华音怎么哄都拗不过他,又怕耽搁了请安的时辰,只得回房迅速换了身红衣。
伯允之眸中满是惊艳:“仙女娘子,走,我们去宫里拜堂。”
闻言,与他前后脚上马车的云华音脚下一个趔趄,哭笑不得的钻进了马车里。
邺国皇宫,凤仪宫。
主位上坐着邺国明黄与正红两道身影。
恒帝面容肃立威严,虽已至中年,瞧着仍然俊美。
而国色天香的云皇后亦是华美逼人。
向帝后请安过后,云华音刚要起身,却被伯允之一把抓住手腕。
云华音不解的望着他,只见他仰头粲然一笑,口中高呼道:“一拜天地!”
在恒帝与云皇后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伯允之拉着云华音转身面向殿外,挤眉弄眼的向她示意,无奈之下,云华音只得弯腰行了一礼。
待二人转身面向帝后时,云皇后张口欲说些什么,恒帝轻拍了拍她的手。
见帝后都没说什么,云华音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难得见他这般高兴,由他去吧。
是以,在伯允之的主持下,云华音就这般与他在帝后面前拜完堂。
伯允之乐颠颠的跑到恒帝跟前:“父皇,今日有您和母后作证,往后再没人敢说娘子与我未曾拜堂,不算是我媳妇儿了。”
恒帝故作吹胡子瞪眼:“允之莫听旁人胡说八道,有两国婚书为证,足以载入皇室玉牒,未行大礼补上不就是了。”
云皇后点头附和道:“正是,母后本就要替你们补办一场大婚的,只是不确定王妃的身子是否好透彻了,还要等钦天监那边重新定下良辰吉日。”
看得出帝后都是真心实意的疼伯允之,云华音鼻头一酸,眼眶热得发红。
从前父皇与哥哥,也是这般宠着她护着她的。
回望来时路,早已物是人非。
去惠贵妃宫中请安时,云华音忍不住开口问伯允之:“不就是拜堂么?你为何这么在意?”
伯允之忿忿道:“你明明是我带回来的娘子,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拜堂,他们就都说你不是,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拜堂很重要。”
云华音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在意的东西不一样。
紫宸宫。
得知小夫妻要来请安,惠贵妃只匆匆露了一面,便打发宫女带他们四处走走逛逛,敷衍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云华音攒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贵妃这是没瞧上她这个二嫁的儿媳,还是从前就不待见自己的傻儿子。
回到瑞王府后,云华音旁敲侧击一番,才从伯允之身边的内侍口中套出话来。
原来伯允之自小便是惠贵妃的贴身宫女带大,哪怕他十七岁出宫开府,贵妃也从没来看过他一眼。
育有皇子的后妃才有资格参与皇权斗争,到了惠贵妃这般处境,或许很难接受这样一个儿子吧。
是夜,云华音在榻上枕着月色辗转难眠。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了,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探出头去。
却见伯允之身着白色寝衣,正光脚抱着被褥站在门口。
不待她出声询问,伯允之半是撒娇半是蛮横道:“娘子,拜过堂该洞房啦!”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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