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社编委会主任、总编辑李德复先生罹患淋巴瘤,在华中科技大学附属梨园医院治疗长达一年,作为须臾不离左右的助理,我把办公室也搬进了病房,随时记录整理老先生的文件、文稿等,我10岁的女儿只好暂时送到前妻那里。
我拍的梨园医院夏天和冬天美景
日子原本只是稍有变化却并不十分糟糕,坏就坏在我跟几个初中同学透露了自己的近况,于是生活便偏离正常轨道,滑向我无法控制的局面,事发突然,让我一时无措——
时间大概是秋末,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陈述了一个让我惊诧的消息,她说:“孙彦成我跟说,我把咱闺女从你前妻那里接回来了,我在光谷一小旁边的金地太阳城租了个两室一厅,你直接搬过来住,另外,我来武汉之前去看了咱爸咱妈,给他们留了一些钱……对了,还有一个惊喜,我把咱小闺女也带来了……”
“咱闺女”“咱爸咱妈”“咱小闺女”……听上去多么自然。如果说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是陌生人,别人肯定以为我撒谎,事实上我真没撒谎,天地良心。说她是陌生人,因为她只是我初中一年级时的同学,我们已经20多年没有联系。当时我们14岁,如今都30多岁了。经她反复提示,我才把她的名字与记忆中某个女孩的形象联系起来。
为表达顺畅,我在文中管她叫做“磊”。
当年我是学霸,考试没有掉下年级前三名,磊是学渣,成绩稳定在班级后三名。她爸爸是成功的生意人,因此磊是我们班消费水准最高的女生,她可以每天在小卖部买一支5毛钱的冰棍。这还了得,5 毛钱,都够我们这些从周边小山村来的学生买学校食堂两个白面馒头了!人穷志短,男生们为了蹭一支冰棍或几块水果糖,都乐意对磊表达友好 ,我比较另类,从来不搭理她,我觉得为了那点口腹之欲去讨好一个学渣,太丢脸。
磊是见过世面的女生,敢公开表达对男生的爱慕,她的爱慕对象正是我这个对她不理不睬的木讷学生。她找到班主任,说要和我同桌,班主任拒绝了。第二天她爸爸来学校找了班主任,她便如愿以偿。我当时有暗恋对象,和磊同桌绝非我所愿,因此,在后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讲题,我几乎没和她多说一句话。她总是虚心请教,频频点头,似若有所悟,成绩却没有提高半分。她坚持往我书桌里塞各种零食,我高冷地接受,从不表达感谢。坦率地说,我从未被她感动过,哪怕一分一秒。
初二下半年,也就是15岁时,我头脑发热,瞒着所有人报名参军。鬼使神差,一路绿灯,顺利入伍(当时兵役法规定,部队根据需要可以招收未满18岁的公民入伍)。一时间我成了全班、全年级,甚至全校的偶像。入伍后最初一年多时间里,我几乎每周都收到同学的信,其中磊的来信最频繁,内容也最火辣。跟入伍前一样,我无视了她的表白。我对她的不待见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的改变而改变。后来她的信渐渐稀少,以至于全无,她终于消失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她从来就不曾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如今写下这段文字,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很绝情的人。
那年春天,照完这张照片后几天,我便离开家乡去了部队。右一那个穿白上衣蓝裤子的傻乎乎的人是我
没想到20多年后,磊以如此强势的姿态返回我的生活,让我感到了被侵略的压力和恐惧。
通过向远在山东的“咱爸咱妈”求证,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磊其实一直都了解我的情况,我结婚她才结婚,我离婚她也离婚,她女儿比我女儿小3岁。20多年时间里,她学业不成却事业发达,成了比她爸爸更加成功的商人,是为行业翘楚。我的总编辑住院后,她从同学那里知道了我的境况,竟做出一个疯狂决定——关门歇业,“千里寻夫”。动身前,她先打听到我家,跟我父母说她早就和我私订终身。对于一直担心我会打光棍的父母来说,幸福来得好突然,他们从信用社取出1万元给“儿媳妇”作见面礼,“儿媳妇”更大方,只留6百元,其余的全部退给我父母。磊叮嘱我父母不要告诉我她来武汉的事,她要给我“突然惊喜”。
这个女人太自信了,在她的方案中没有B选项——如果我拒绝做她的老公该怎么办。
让我惊愕的还有她的处世能力。到武汉之后,在通知我已经有“媳妇”之前的几天时间里,她就在光谷一小附近租到了房子;联系上我前妻并顺利带走我女儿;又到我单位宣示了主权,让全单位的人都知道孙彦成的老婆从山东过来了;她还把两位跟我关系最好的男性同事请到家里,给她们包了山东风味的水饺;更厉害的是,她找到光谷一小的领导,用她“老公”记者的身份博取同情,把“咱小闺女”挤进了这所武汉市著名的小学……这期间,她仍然能抽出时间多次给“咱爸咱妈”汇报行程以及我有多么心疼她。一个女人,在陌生的地方,用几天时间做完这么多事情,能力实在惊人。
当时湖北经视“桃花朵朵开”栏目特约嘉宾冯娟和我是同事,她到医院看望李老先生时,我把自己的奇遇和困惑告诉了她。冯娟在电视上一本正经,私底下说话挺污的,她嘿嘿地笑着说:“二十多年没有联系?鬼才信你!你肯定把别人怎么着了,渣男,你要负责任喔!”见我几乎哭了,她才相信我所言不虚,劝我:“你离婚也五六年了,该找个女人成家了。再说你闺女也越来越大,单身爸爸带着不方便,既然人家送上门,不如就从了吧……”
不食人间烟火的李德复先生平时一分钟都离不开我,这会儿也突然接地气了,要我每个周末必须回家两天。于是,在磊来到武汉的第八天,我和她见了面。既然终究要成家,既然磊不嫌弃,那就从了吧, 还能省去很长的过程和很多的麻烦。
许是我太矫情,就在我下定决心和磊*家庭之后,几件在外人看来很平常的小事情却快速击溃了我刚刚恢复的对婚姻的信心以及和磊相互了解并建立感情的决心。
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识了磊无以伦比的商人思维。之前我的圈子都是身无分文胸怀天下的穷酸文人。有道是篷生麻中,不扶而直,作为情感生活类杂志的编辑,我的视野明显不够宽广,似乎只会挖掘真善美,对商道却是一窍不通。磊打开了我的视野,让我见识了另一个世界。然而那个让磊浸淫其中乐此不疲的世界,于我却是恐惧的;她传授我提加薪而不被老板反感的话术,她教我用最少的劳动获取最大回报的技巧……她说我很傻,“如果早和我在一起几年,你就不是这样子。”她说得有道理,可我的讨好型人格决定了我做不到。我预感到和这个女人的情感磨合将十分艰难。
睡觉时,她把我女儿和她女儿安排到了一间房里,两个孩子已经相处好几天,睡一个房没有障碍。而我和她是第一天相处,睡一个房间肯定有问题。她的意思很明白,除了和她同处一室,我别无选择。她似乎也相信,把一个年富力强又单身五六年的男人吸引进她的房间,就跟捅破一层窗户纸那么简单。她穿了一件紫底白花的丝质睡袍,花朵很大,整件睡袍上面不超过10朵。之所以详细描述一件衣服,是因为那件睡袍恰恰是我最反感的颜色和款式,我的情绪受到了破坏,酝酿了好久,最终没有勇气走进她的房间 。她表示理解,说她20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时。但是她把女儿抱回她房间时,情绪是烦躁的。
返回医院前,我把先前住处的棉絮运到她租的这所房子里。我告诉她本周三开始大幅降温,要换厚棉被和垫褥。我有些不好意思,作为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人,这种小事是不用提醒的。到下个周末到来时,我回到她租住的地方,发现磊和她女儿的床上已经换了厚厚的棉被和垫褥,而我女儿床上却仍然是秋天的薄被子和薄垫褥。磊看出我的不悦,解释说这几天忙着置办生活用品,把给女儿换床上用品的事给耽误了。我当然相信她是耽误了,以她的智商,决不可能愚蠢到做这种让我不高兴的事情,那她为什么没有忘记她自己和她女儿,却独独把我女儿给忘了呢?
我和女儿
当天晚上我再次没有走进她的房间,事实上我已经打算永远不进她的房间了。
第二天,我把女儿送回前妻那里,自己找借口提前返回医院。我在电话里告诉她,如果她真想把她的公司搬到武汉来经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但我和她确实不适合做夫妻,希望她理解。她表现得非常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之后三个月,我们又见了几次面,一起吃了几顿饭。元旦过后,春节之前的某一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已经退了武汉的房子,带女儿回山东了,她说,“你圆了我一个梦,这个梦伴随我二十多年。如今梦醒了,原来我爱的一直是那个14岁少年,而不是现在的你。”
这话有点文化,不像那个总是倒数前三名的学渣说的。只是,为了圆自己少女时期的一个梦,而强势入侵我的生活,给我带来巨大烦扰,我认为她至少应该说声谢谢,或者说声对不起,毕竟我不曾欠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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