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夜色渐浓,远外参差错落高楼的窗口,一个个正渐次点亮,好像定格的俄罗斯方块,在帘帏的掩映下,红、黄、蓝、绿各显明艳。每一扇窗都像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主人,正在苍茫的夜色中沉醉出神。
难得晚饭后的清闲,我正手持一把喷壶,绕有兴趣的打量着水培的滴水观音。滴水观音叶茎翠绿,亭亭玉立在水晶球样浑圆玻璃器皿上,根须洁白随意而又飘逸的在水中舒展着。
滴水观音一共两盆,是我前天的杰作,把它们从泥土中取出,洗静根须,分植在两处。一盆茁壮,膀大腰圆,得意洋洋的在茶几上无声的炫耀着。另一株瘦弱,用力的从根茎中拨出嫩叶,不甘心的呼叫着主人的注意。
我向其中一盆喷了点水,用手指轻触着叶面边缘聚集起来的水珠。
她甩着洗碗后手上残余的水,从厨房出来。看见我盯着滴水观音的样子,姗姗的走过来,“这一盆好,长的霸气!”她用手指着茁壮的那一株点评。
我回过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她顶着一头油腻的头发,褪色发灰的衣服隐约着油渍和汗渍。我没有说什么,但她的话却如同苍茫夜空,出其不意的闪烁出一束烟花,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霸气”不是什么文雅的词,还过在又一次我打量这两盆植物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词很合适,一下子就将人所有的观感,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她用这个词并非随口而出,而是环境的某种隐秘气息,能够传达到她的心里,被她捕捉到。
......
但是,原本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2、
她是一个农村人。
她出生在偏远的山村,土地贫瘠又都在丘陵山坡,稍微旱一点的天气,土壤就如同进了灶膛烧烤过一样,庄稼旱的能点着火。
这样的环境,贫穷肯定是家常便饭,青黄不接的季节出门讨饭,是村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唯一的生存技能。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大队干部好说歹说,她父亲才同意她上了一年级。第二年,无论如何不让她去学校了。工作队没有办法,把她父亲抓到队部关了一个晚上,“不管你们怎样,我家里没人放牛,你们就是再把我再关一个月,我也不能让她上学了!”
工作队也是按程序办事,招数使尽也就听其任其了,她再没登过学校的门。
于是本该如春花般灿烂的年龄,喂猪、放牛、照顾三个弟弟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肩上。不知道当她放牛归来,途经朗朗书声的学校门口时;当她赶牛上山,在阳光下擦拭额头的汗滴,大山远处辽阔的世界映入眼帘时,她的内心对于生命和未来可曾有过憧憬和想像吗?
所幸成年后结婚,丈夫在部队提了干,她也成为了众人羡慕的城里人。
但生活真有那么光鲜吗?
她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强势,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所以婆媳、姑嫂、妯娌间,受排挤的总是她。
城市生活中,没有根基,养育三个孩子,经济上捉肘见襟。不善于同人打交道,城市新鲜精彩的东西,对她永远是一个谜。
城市,永远是横亘在她面前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即使在其中生活了五十年,她也还是一个懵懂的农村人。
3、
我也不是一个有内涵的人。
从小唯一吸引我的就是热闹,哪个地方人多,有一帮孩子在那里大声的吵闹着,我就忍不住走近,呆呆的看着,希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一个人呆着,读读书、画画,那是无法想像和再无聊不行的事。
但这个因为A改变了。
我从小就知道这个人,印象中他总是一幅风风火火的样子,说起话却婆婆妈妈的。我们小学中学都是同校,有共同的朋友,但从来没有一个班过,因此甚至没有讲过话。
那是我生活至暗的日子,我从远方归来回到小城,我们是邻班。
每天都很压抑,下课的时候我习惯站在楼道栏杆旁,一个人望着远方发呆。
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他站在栏杆旁向这个阴郁的人走近,然后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话,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A是很安静的人,从来不会刻意凑什么热闹。
周日的下午,我们一起到市场上买回来一袋苹果,把其中烂了的捡出来,洗净削去腐烂的部分,装了一小盆,拿到楼顶,一边吃着,一边听他聊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按说这是很无聊的话题,可是我听得入神,觉得其中有一股迷人的味道。
晚上下学,走在路上,他指着月亮说:“你看月亮好像放长时间的月饼,长了一圈的毛。”我抬头一看,还真是的。
暑假里,晚上快十一点了,我们到楼下小卖部,买回两桶旭日升冰茶,坐在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我发现时间竟如此绵长而有滋味。
二十多年了,虽然相隔千里,我们还是彼此很重要的朋友。
更重要的是,在遇到他之后我的某个部分被打开了。
我还是我,但我发现生活还有另外一个样子,而这个样子原本就在我生命里,而我过去却没有发现。
我深深喜欢这个部分。
4、
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夜晚凝视天空,繁星若珠,散落玉盘。想到这些星星都已经数亿岁了,亿万年来在天空悠游,当它们俯视地球,看到星光下,这些或快乐或忧愁的人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感想。
人和人本质是相同的,但表现出来的部分却有很大的差异。
很多人喜欢远足旅行,到那些听说过却没有去过的地方。但对于眼前发生的却不那么有兴趣。
我家门前过了马路就是湛河公园,那里也是我经常散步,观赏风景的地方。春天小草的萌芽,筑巢的燕子;夏天疯长的野草,在树枝间跳跃的戴冠鸟;秋天叹息的落叶,成群觅食草籽的麻雀;冬天银光素裹的世界,艳阳天下呱呱叫唤的乌鸦。
很多人不认为这是什么美景,但它都牵动着我的心。
有时,走在街道旁,向上仰望,行道树向天空伸展的枝丫,把人的思绪引向深遂悠远的宇宙,因此我会站在那里发呆。这样的行为对很多人来说,可能难于理解。
多数的人更喜欢有很多的朋友,大家热热闹闹的,去唱歌去狂欢,这样的生活才更有意思。
每一个人都有与生命、自然、时间、宇宙边接的瞬间,但对这些总是具有敏感的气质的个体并不多。我曾经也是不敏感的,但当我变化,我发现它在我的生命里本就存在,也从未远离过我。
这使我疑惑,如果有天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出现,我的这个气质又从何处来呢?
5、
她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面对人群,她的内心有无法掩饰的恐惧,这恐惧造成了她的卑微。但并不因卑微她就是善良的,她有势利的一面。
琐碎的日常,她像门轴一样被推着转来转去,她是一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种花不如种菜,养鸟不如养鸡。她没有享受过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是享受生活。更不用说品味和审美。
她总是面无表情的,很少表现出喜欢和快乐,生活的煎熬早已使她成了一个麻木的人,你无法把她,同对世界的敏感和热爱,联系起来过。
然而,内在的真实永远如同一颗明珠,不论命运的泥沙如何堆积,明珠总在那里。
在我的疑惑中,我总在不留意见发现,她身上无意中透漏出来的,同自然混然一体的气质,她发自内心,对自然的喜爱,同生命本质的连接。
但,这些她不会知道,她也不会懂!
6、
她是我的母亲!
我做了个梦,梦里她是一个诗人,穿着精致,举止优雅,谈吐间显露出超凡的品味。
她有做过这个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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