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南满铁路|长春:纸壳箱搭起的城堡

探访南满铁路|长春:纸壳箱搭起的城堡

首页模拟经营铁路城堡更新时间:2024-04-27

我原本对于伪满洲国皇宫不是很有兴趣。东北人对于伪满洲国的印象,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模糊。即使是亲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们,如果不是靠近政治的上流社会,也很难把复杂的政治局势解释清楚,大部分的记忆只是小时候老师上课要教日语,要对日本效忠。在解放后,曾经的影响又被愤怒的民族情绪和以苏联文化为主导影响的大工业建设所覆盖掉。伪满洲国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被明确文本记录下的定义和符号。

虽然在互联网上一直有关于伪满洲国的争论,但这种争论更多呈现的是当下东北人对于自身故乡地位跌落的不满。按照伪满洲国名义上的期待,是希望可以通过溥仪皇帝的身份,把“满洲”这样一个民族概念,变成伪满洲国这样一个地域范围的“五族协和”共同体。另一方面,这种民族共同体的建立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日本主导的政治行为,根本目的并不是建立一个真正的独立国家,而是为了达到日本的殖民扩张目的,这与日本对朝鲜的态度是相似的。

伪满洲国的历史被深深打上了屈辱的烙印,日本殖民傀儡与满清皇帝,这两者的结合深深刺痛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即便有城市与工业建设和国际影响力,依然无法洗清日本的殖民掠夺与伪满洲国的傀儡性,在东北各地留下的诸多日本军事设施和军队机关驻地,便是这种曾经伪满洲国存续期间这种屈辱的遗留。

伪满洲国皇宫正式名称的“伪”字,伪并不是假的意思,而是表明其傀儡性质,以及政治上的不承认态度。有个值得注意的点是,在伪满洲国时期,这座“皇宫”被称为帝宫,因为当时“皇宫”是专指日本天皇居住的地方,溥仪皇帝居住的只能叫帝宫,现在名字改成皇宫,也算后人为前人挽回一点面子。

1932年2月25日,在筹建伪满洲国的“建国会议”上,决定将伪满洲国首都设在长春。 3月9日,已经退位的大清国末代皇帝溥仪在吉长道尹公署就任伪满洲国执政,建年号为“大同”。1934年3月1日,溥仪登基,改“满洲国”为“满洲帝国”,改“执政”为“皇帝”,改“大同”年号为“康德”。

在伪满洲国皇宫东南角有一座“建国神庙”遗址,作为皇家内庙,为供奉日本天照大神而建。1945年,溥仪皇帝撤离长春之前,日本人烧毁了这座建筑,现在只有遗址存在,在草地上的一些地基石条,我去的时候周围正在维修中,不允许游客靠近参观,当然除了建筑方位之外,本身也没有多少可看之处。“建国神庙”旁边还有一座防空洞,防空洞的地面大门还存在,在防空洞内有神龛,随时准备在遭遇空袭时把神位搬进防空洞。

伪满洲国皇宫内的“建国神庙”只剩下基座遗址

因为这座“建国神庙”在皇宫内,普通平民不能随意进入皇宫参拜,所以要在市内建立一座“摄庙”,也就是皇宫内“神庙”的代理庙,让平民能在这座“摄庙”里参拜天照大神。在自己的国土上,老百姓要在“本国元首”的带领下被迫祭拜异国的神,这无疑是一种屈辱。

这个屈辱的象征在长飞小区里叫做“建国忠灵庙”,我寻找这座庙的时候是个雨天,由于没有打伞,雨水时而会遮蔽视线。我只知道那座建筑大概的方向,淋着雨在楼群中穿梭,找到了这座已经荒废许久的建筑。

这座“建国忠灵庙”周围被当做菜地使用

迎面的建筑让我恍然间如同进入了香港鬼片一样。在阴雨中,走入一条小街,我的身旁是一个下坡,坡下面屹立着一座四方塔,如同一座城楼一样,有两重屋檐,塔身是灰色的,屋檐是蓝色的。塔底四周被开辟成菜地,我望向远处,还有几道门不知通向哪里。我看到一个女人在塔底下面的菜地里工作,我沿着斜坡走下去,问那个女人这是什么建筑,她说这是伪满洲国的“靖国神社”。我登上塔的基座,绕到塔身后面,在塔的另一面有个封闭的铁制拱券门,看起来那一面才是塔的正面,正对着塔的是三道大铁门,与外面隔离开。

这座建筑是1938年建成的伪满洲国“建国忠灵庙”,建设目的是纪念九一八事变之后为伪满洲国“建国”“殉难”的死者,在此之前的1934年,长春已经建成了一座“新京忠灵塔”,不过那座塔是专门供奉日本阵亡官兵的。

“建国忠灵庙忠灵塔”的正面

老照片上“建国忠灵庙”建筑群包括参道、外庭、内庭三部分,主要建筑都在内庭中,包括最里面的本殿“忠灵塔”、本殿前的拜殿、分列左右的配殿、内廷转角处的角楼、内廷最前端的神门等。我走近的那栋四方塔建筑位于“建国忠灵庙”最内部的本殿,是内庭中最高的建筑,平面是正方形,坐落于内庭的后院中央高台之上,老照片上后方院子有土山环绕,也就是我走下去的下坡位置。

我绕到本殿的正面,能看到一部分拜殿的侧面和一座角楼,拜殿屋顶是蓝色琉璃瓦,侧边是黄色的,上面有细腻精巧的雕花装饰。有一道铁栅栏门阻挡无法进入拜殿区域,从“忠灵塔”方向也被铁门封闭,看起来里面是无法进入的。

“建国忠灵庙”内庭与外庭之间被大铁门隔离开

在长春除了这座“建国忠灵庙”之外,曾经日本人建的“新京神社”也大体保存着。在省委机关幼儿园和市政府机关第二幼儿园院内,其中主殿的旧址在市政府机关第二幼儿园内。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一大早家长送孩子,门口还有辅警维持秩序,不允许我随意进入,加上市政府幼儿园正在维护装修中,我只在门口看到了神社残缺的鸟居,没有看到建筑主体。

这座神社最初是长春的日本平民们发起筹建的,1916年建成,伪满洲国建立后命名为“新京神社”。1935年,又修建了院墙和正门大鸟居,不过我看到的鸟居好像不是这座正门的,记录上正门鸟居有9米高,但我看到的只有三四米。

在长春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日本宗教色彩的建筑,叫“新京神武殿”,这座建筑很容易被当成神社,但其实是个武馆。走到牡丹公园院内,在西北角会找到这座建筑。神武殿采用日本传统仿唐样式,黑瓦白墙,花岗石基座,建筑整体朝向东南的日本方向,大门前设有两个石构的盆式香炉,大殿内曾经有柔道场和剑道场。

这座“新京神武殿”是为纪念日本神武天皇登基2600年(公元1940年)而建,供日本人练习国技和祭祀神武天皇,所以叫神武殿。

日本人为了纪念神武天皇登基修建的“新京神武殿”

这座“新京神武殿”其实是一座武馆

我想在长春找寻更多的宗教建筑遗迹,当地朋友建议我去珠江路,那里都是老房子,曾经有三座宗教建筑,分别是西本愿寺长春别院、金光教派长春会所和高野山教会所。我走到这片街区中,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通向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的楼没有招牌,墙上有一块小牌子是“宽城区未成年人劳动技能基地”,显然建筑已经废弃了,大门上帖着“危房勿靠近”。如果这座房子是宽城区文化宫,那么这一片区域之前可能就是曾经的西本愿寺别院,网上说隔壁的金光教派长春教会所改成了驾校练车场,但我走了几圈也没找到在哪里。

珠江路一带有很多老房子,在一条小巷子里面,我找到了曾经的长春真言宗金刚寺,这也是三座寺庙中仅存的一座遗留建筑。长春金刚寺在1915年建立,当时叫高野山教会所,1916年,日本真言宗高野山教会承认长春高野山教会所,并任命了教会所住持,1917年正殿建成,命名为金刚寺。

这座建筑在一条巷子里,远处就可以看到不同寻常的屋顶,但正门其实不太好找,尤其是雨天那片老街区非常泥泞。建筑与外界仅存的一条通道异常狭窄,路旁是私自搭建在楼房底下的铁皮棚子,我踩着碎石块走进巷子。迎面的门是一道卷帘门,感觉是在建筑侧面后开的门,我走过小巷子绕到建筑左侧,想看到建筑整体样式。

曾经的长春真言宗金刚寺遗址在一条小巷子里,被老居民区包裹着

我走到对面的居民楼上,看到了建筑的全景。在墙面上能看到清晰的人字形痕迹,墙面是后来堵上的,应该曾经是建筑的一部分,已经拆除了,墙面上只有两处小小的窗子开口。建筑有一个外楼梯,但堆满了杂物无法上去,外楼梯在建筑后面通向一个小铁门,看起来曾经是直接走外楼梯通往二楼。整栋建筑周围完全堆满了垃圾,下方也都是居民们搭建的棚子,把建筑整体包裹了起来,屋檐部分基本保存完好,屋顶上不是瓦片而是金属的。

从老照片上看,建筑主体基本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相当一部分墙面、窗子和开门都不对,应该是经过了几次重新修改墙壁,我非常想从北侧正门处进入,但是被挡在平房之中。建筑后面显然拆掉了一部分,老照片上屋顶有一个很大的圆球装饰物也不见了。

从墙面痕迹可以看出一些部分被拆除了

上面提到了已经被拆除的西本愿寺,在长春还有一座遗留的东本愿寺满洲别院,在北安路靠近人民大街的地方,曾经是第二实验中学的图书馆。我去寻找的时候,周围被工地广告板遮挡住,我透过一处小洞拍了照片,但无法进入院内靠近建筑。这座建筑主体保存还算完好,白色墙壁绿色屋顶,可以远远望见正门挂着“阅览室”的牌子,我绕到建筑后面远观,后门有一处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日常有人进入其中。这栋留存的建筑周围已经被拆成一片空地,知情朋友说几年前一个售楼处建在这座寺庙隔壁,脚手架直接从垛殿屋顶*进去,后来这些违建被拆除,寺庙算是保留了下来。

在珠江路北面是长江路,再北面是黄河路,再往北是黑水路,应该指的是黑龙江,可以看出,这些街道名称的安排很有意味。

在黄河路周围有很多老房子,我发现其中一座建筑看起来像曾经有身份的样子,这栋建筑是黑灰色,两边屋顶有漂亮的雕花,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窗。现在这里是博宁大药房,曾经是新京银行,在建筑的上方隐隐约约可见刻字“株式会社长春实业银行”,下方还有非常模糊的英文字母。1917年株式会社长春实业银行创办,1922年搬入这栋建筑中,1932年改称株式会社新京银行。

我从新京银行绕到胜利大街上,找到长春杂技宫,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淡红色建筑,正面有四根高大的石柱,这里是过去的横滨正金银行。1907年,横滨正金银行开始在长春设置分支机构,随着业务量的不断增加,在当时的满铁附属地建设了这栋银行大楼,1919年升格为横滨正金银行长春支店。上世纪六十年代,这栋建筑由长春杂技团使用,在正门可见汉字与英文银行名称的牌子。

在长春杂技宫附近有一家惠万家大药房,也是老建筑,二层小楼屋顶非常别致,中心有一个红色的太阳,老照片上看是红楼墙上有黄白相间的装饰,这曾经是日本人建的派出所。同样的建筑在黑水批发市场里面也有一栋完全相同的,不过屋顶中心的红太阳没有了,现在是服装店。

离开东本愿寺后,我前往护国般若寺,本地人把这里叫做大庙,这也是长春最大的佛教寺庙,属于天台宗临济派。上世纪二十年代,倓虚大师来到长春讲学修建了般若寺,伪满洲国建立后,原来的寺庙土地被城市街区规划征用拆除,在现在的位置修建了新寺。

这座寺庙在当时的伪满洲国地位非常高,被赐予护国寺的名称。1933年,溥仪皇帝27岁寿诞,在护国般若寺大摆经坛,1934年溥仪皇帝为般若寺书写金匾“具觉正足”。1941年,般若寺开始筹建露天观音道场,观音像为铸铁鎏金,“文革”期间护国般若寺被毁坏,后来修复重建,在观音像旁边有一座道场重建碑以记录此事。

东本愿寺满洲别院,近些年因为周围拆迁改造而命运多舛

长春的探访结束了,这座曾经的伪满洲国首都,那些留下的遗迹与历史都在指向一个事实,日本人从未想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满洲人”的自由国家,一切不过是个幌子与骗局,无论曾经和现在的人们是否愿意相信,这段历史都是带着屈辱与苦难的。

尾声

从大连到长春,这条铁路贯穿了南满洲的土地,连接了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中期的历史。这段历史无疑是苦难的,在这片土地上埋葬着几个国家的伤痕,那些最狂热的野心,最屈辱的挣扎。亚洲另一边的年轻人变成一座座墓碑,还有一场闹剧般的短暂建国,纸壳箱搭建的城堡似乎有那么一刻让人恍惚,最终,时间如漫天大雪般覆盖了一切。

这一百年里,满洲这片土地经历了太多的创伤,又总会在创伤之后带来希望,再去迎接下一次创伤,人们在大起大落中,以酒精和癫狂大笑麻醉自己,迷茫地迎接下一次。也许一百年的时间过于短暂,对于一片土地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记忆。这片丰饶的土地在开拓之初便撬动了半个世界,它注定不平凡,会带着土地上的人于苦难中成长,在亚洲的东北方竖起一座灯塔,终究会再次闪耀出让全世界震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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