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月
去年林棹说起下一部作品的主角会是一只清朝的青蛙时,我因觉得意外和可爱而笑出来。待今年真的读到《潮汐图》,才悔恨此前笑得浅薄,这是一部令人心潮澎湃却难于评述的小说,里面有一只无与伦比的巨蛙。
这只从灵蟾千里万里化作标本的蛙,这只识人悲苦、感人凄怆的蛙,既像是珠江流域从清末十三行流传到现下的一则神秘传说,又仿佛潜行于殖民的、博物的全球史中的一只怪物幽灵,也可能是只是一个广州女人的奇梦,梦里她生养和庇佑一只巨蛙从中流沙渔船到帝国自然博物馆的流浪与探险,一出命运串起历史的西游记,且行路且离别。
与格林童话中的青蛙不同,《潮汐图》中的蛙不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仅仅是一只被虚构出的大蛙,它承认自己的虚构属性,屡屡提醒我们它并不存在,读者似乎还未触到主角,整个故事便已散去无痕。
它巨大,世上从未有过如此大的蛙,壮似一头种猪;它失尾,尾巴被挂在高处代替灵蟾大仙庇佑船民;它广博,吃了怀表认数,跟从画师识字,在澳门还学了穿衣服和外国话;它思考,山与海,人与兽,悲与欣,相逢与告别,自由与牢笼;它孤独,没有同类,世所罕见,没有后代,把卵作果实吞;更重要的,它有怕,而怕的中间是爱:
“——我怕大棒,头尾粗细两节红,握在差人手,即兴挥起,即兴落下,骨碎在肉中,血溅在街头。我怕绞架,还记得猴年马月海皮广场公演绞刑,船艇密密麻麻挤在江面看。我怕讲官话的人,他讲什么我听不懂,他像要煎我皮、拆我骨、吃我血肉,又像要把我高高架起、叩我拜我。我怕风飓向水上行,年年*人,*好人,*我亲爱的人。我怕契家姐,又怕又爱,我怕她病怕她死,怕她流离浪荡无人送终,我怕她不死,年年月月苦海无边,做牛做马挣扎。我怕茫茫珠江,又爱又怕,我怕它太长缥缈不知所往,我怕它不够长,所去天地不够远、不够新。我怕这人间。我怕此处彼处、近处远处其实一样。”
巨蛙一生
蛙嘴大,像笑着,大概应是喜剧角色,然而通篇苦涩涩的,在艰难日子和锦衣玉食里皆见人生万难。因是只畜生,不带多少分别心,它的所见所想就显得公正,画师画它,它也用巨大的蛙眼画自己所见的世界。
在中流沙渔船上时,它所见皆是苦,穷苦与悲苦相杂,自己被追*式供养的苦也不能溶解半分海风吹不开的苦的凝胶。被风飓咬走独女的细妹婆苦,死在海里无资安葬的阿金苦,一身麻风如烂去水蜜桃的烂瘫荣苦,连船头那食不能咽囚徒一般被套环固住魂灵的鸬鹚也苦。更别提契家姐,于巨蛙如姊如母,横刀守舱保住它不被人拿去挂拜,手起刀落劈断蛙尾保其性命,中流沙最刚烈义气的芫女,也逃不过时间的大脷。蛙随番鬼H迁往澳门之前,回家与契家姐告别。“对水上人来说,道别就似发噏疯。”契家姐即将去做海盗的续弦,因做人无得捡,落生便知苦海无边。她们最终没有开口道别,蛙顶着契家姐贴好的红纸昂高头游水时,让人相信这怪物亦会落泪。
蛙被捕获交给H,是它第一次进笼。从那时起,它便开始思考笼子和自由:
“我固然明白什么是牢笼,但如果笼中物个个快活、其乐融融,我就不免怀疑:牢笼,有没有好的?难道世间就绝无一种好的牢笼吗?”
“笼子是无处不在的。有人就有笼。笼子可以是笼子、屋子、船、广场、一座城、一句话。人执著地把东西关进笼子,像是一种癖好,一种强迫症。如果笼子足够大,人还要关太阳、关月亮,然后指导它们抱对哩。依我之见,万事万物都应尽快精进笼中生活的本领。”
在澳门,在好景花园,这座现代世界的诺厄方舟,两栖巨蛙不仅进了笼中,甚至进了镶有名贵宝石的锁链,进了量身定制的沙丽和晨衣之中,直立行走,学习番语,从中流沙的灵蟾大仙变成“好景女王”的宠物。一群贫苦人的孩子也在这好景花园,向圣母般的女主人明娜学习三种番话。他们从贫民区来,作为花园之丰腴和善心的装饰,就像寰球航道源源不断送抵此处的鸟。好景花园的好景是偷盗来的,不仅有鸟,还有世界各地的土著小民,一并运来作为鸟倌,是背井离乡的孤儿,故乡之鸟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故乡。鸟生时,有博物画师来画写生;鸟死后,有标本师傅来制标本。
在空间上,番人番语构筑的殖民主义体系是牢笼,笼住十三行、澳门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够发达地区的人、兽、语言、资源和土地,将盗取与霸占作为美德。在时间上,近代西方的分类法和博物学也构起一个精巧的笼子,万物分门别类各得其所,充盈着猎奇、新知、审美、收藏的巨大愉悦,与帝国之蒸蒸日上相称相彰。
蛙在澳门,英国东印度公司好景花园,殖民者东航巨船的船头,看见的是“远去和逼近的世纪精神在这儿交换激素和体液”,见证的是“旧时代的暮色以最大柔情拥吻海水味的、模模糊的明日朝阳”。它作为壮观的野兽,与壮观的博物和天文巨著并列,是新世界的发现和成果,是人类探索未知领域的光芒刻度。一如蛙被看着,它也看人,它参加过一场婚宴、一场生日宴,遭遇过一场精神危机,为自己是什么、从哪来、到哪去困惑不已。
蛙枯竭时,画师冯喜带来友情和故事的水源浸润它。他们一生共有四次夜游,住惯了牢笼的蛙与冯喜相约出行,看到多桅船、城的私处、妈阁庙、三八堂、商馆与海面月光,看澳门夜间的风景,听冯喜学画的故事。故事讲到结尾,便是冯喜与蛙的别离。冯喜总是要走的,我们从一开始便知。他认识世界的方式是远行,正如蛙认识世界的方式是生吞。这是蛙的第二次分别、第一次饮酒,冯喜哭,它则看见自己的大忧郁在星河间折返跑。
“冯喜说: ‘大地既是植物的生基,也是植物的监牢,有人是植物性的,终生受困于大地,还有人似鱼,似水流柴,脱离大地,顺水而行,发往各处,和受困的植物相逢。’”
一场大火烧毁三八堂,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锚点,从蛙的生命河流里短暂抬头,看一眼历史上的日历牌——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1月26日,保禄大教堂被大火焚毁,仅余下大三巴牌坊。这场既作事实也是虚构的大火是一个象征,东印度公司的风云变幻在小说里仅体现为苏格兰博物研究者、蛙的主人H的死亡以及它和饲养员迭亚哥的“流亡”。昔日好景花园化作植物园,和蛙一起被搬上世界号,驶向大英帝国。
“帝国人对待人,倒更像对待货,那些茶、丝、生棉花。帝国人把人捆起来像捆木料,推入底舱塞满。帝国人让园丁精心服侍一花一木,免得它们在海上染病、死掉;帝国人让园丁给植物交税、驱鼠、防风,领植物去呼吸、晒太阳。可是,在帝国人眼里,人倒是不必呼吸、不必动换、不必见光的货哩。帝国人怪不怪?”
一个又一个日夜,他们是这艘船的囚徒。世界号是一艘三桅帆船,靠风航行,途中蛙与所有人类一起见证了蒸汽船涅墨西斯号的力量,海上巨铁,喷涂黑烟,逆风疾行。蛙终身难忘的怪声巨物,仅仅只是这个世界天翻地覆的开始,只是工业革命造物的端倪。
在帝国动物园里,巨蛙被赐名“太极”,迭亚哥被叫做“满大人”,成为来自古老中国的符号。他们的狱友先是马来貘和大羊驼,而后大羊驼换成了丹顶鹤和一个叫“长崎”的饲养员。在这一年的冬天,丹顶鹤彻底发狂,长崎不知所踪,迭亚哥冻死在牢笼之中。来自热带的蛙在英国见识到真正的雪,开天辟地一般的雪,自责起对雪的感受如帝国殖民者未说出口的忏悔:
“我们无视眼前受苦受难的生命,投入自我感动的欢愉。那欢愉无关苦难或福祉、生或死,只关乎审美、新知,和别的审美说不上来的东西……我是否有罪,假如此刻我被他人的大雪感动、在异域新知中尝出欢愉,我是否有罪假如我以囚徒之身尝过并承认这确是人间欢愉之一种?”
蛙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在湾镇一位老教授的澡盆中度过的,教授研究的是地球的一生,老蛙想要的是与冯喜再见,他们在死前一同观看了东方画家手笔的珠江画片,好像一次真正的重逢。
《潮汐图》分三章,每章八个小节,不是每个小节都有蛙的身影,例如“海皮自然史”是讲海皮的景观、住客、语言、奇遇,“阿布-阿拔斯”是讲人与象的跋涉与盟约,“赤膊阿炮稳坐船头”是讲阿炮芫女的故事和一只金鸡的死。不见蛙处,漪漪潮汐。水波里有珠江的旧梦,亦有动物的传说。无论是象还是金鸡,都与书的另一处情节呼应,构成两种命运的前提或对照。是一个机关,被布置成一种偶遇。
写如生养
蛙是乸。一开始这并不重要,毕竟只是一个未定型的虚构之物。而既是生命,性别就要被好奇、被检查、被侵入、被盖一个章赋予某种性质。蛙鲜鲜出水刚上船,就被水上仔女争吵公母,还是小孩子的人类寻来一切尖尖物件,试图塞蛙的窟窿,那是蛙第一次尝到恐惧。
蛙交往的人有男有女,它不知自己是雄是雌,直到见到一只成年田鸡被制成标本的全过程。她被钉住,被剪开,被撕裂,仿佛成为一间永恒敞开可供参观的屋。密密麻麻的卵,从她撕开的腹腔涌出。
“真是奇,我们总能超越物种,瞬息间识出所有形式的母亲:卵生母亲,胎生母亲,风的水的母亲,所有母亲的母亲。”
蛙在那一刻识出了自己——一只乸蛙,也可能成为母亲,可能与田鸡命运相同。它“伤心愤怒又夹杂一丝欢喜”,感到这一性别的显露和母性的萌发“既催鼓我要快脆,又警告我要谨慎”。它第一次排卵,面向龙眼树如发射礼炮,崩!崩!崩!巨蛙羞耻,生吞自己的卵,悲伤而心定,肚中苦海滔天。
其后,H把产钳伸入巨蛙,科学地判定了它的性别。器械一路向北,散发着极寒的恐怖,让它腹中的冰原显形,人再下定薄薄判词——不仅是乸的,因卵未排入水中而产在叶上,因而是属树的,而非属水属泥的。如果你还记得前文冯喜的话,便能理解蛙的受困于大地,便能理解它与属水冯喜的终有一别。
蛙从此理解了什么是乸,是女,是母。它与契家姐分别前说:“当我终于认清自己,再同你倾谈,又有别样感受,仿佛比旧时更明白你的处境,你说奇不奇?”终于像是一双姐妹、一对母女,却错过了唯一一次照亮雌的命运判词、理解彼此“悲伤而心定”的机会。
在好景花园的优渥之中,作为母亲的危机也曾流经巨蛙。世间遍寻不到一只雄性同类,它依然为自己与自己的卵困惑不已:“它们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难道只是为了穿过小孔离开我,再穿过大口返回我?”它感到胸膛被咬出一个大洞,酸的风吹来吹去。
另一对潜藏于文本深层的女性关系,是蛙与母亲。母亲造物,母亲拯救,母亲是蛙存在的理由和天空的巨眼。蛙生在清末,而书中种种迹象都表明,蛙的母亲是一位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广州的女性(“一九八一年生在省城建设四马路某工人新村”),桌子上放着亚马逊纸壳箱。
女人不可能生一只蛙,今天才四十岁的女人不可能生一只清朝的蛙。物种上的割裂和时间里的悖论就这样警钟长鸣,几乎是吼啸着告诉我们:一切皆为虚构。澳门教堂里的助祭仔第二次吻蛙爪时险些参透了这造物的真相——青橄榄气味里透出墨香,是因为此物只存在于笔下、纸上、书中啊。穿过历史迷雾的是一个幽灵,是一只蛙的显影。所以它只能是孤独的,从虚空中来,到虚无中去。既是整个虚构世界的主角和视角人物,又似乎这一番日月变幻新旧流变皆生自蛙背无穷丘壑,或是被它的大脷射中吞下的虚虚实实。
“我一下一下舔玻璃缸壁,舔这幅尤为特殊玻璃画,用我冷的脷,用我从未真实存在过的脷。这个从未真实存在过的我,正无能为力地舔着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和他真实存在的痛苦映落玻璃的虚影。”
如果可以以狭义的真假来一概而论,历来小说以“真”主人公写“假”故事,《潮汐图》则反其道行之,把“假”主人公放进真的历史洋流中冲刷。可是,如果说蛙并不存在,它与人的三次别离(契家姐、冯喜、迭亚哥)又为什么那样催人泪下?这一番蛙的虚构,既不是现实主义或魔幻现实主义,亦非先锋主义或科幻奇幻,如蛙在珠江和泰晤士河之间穿行,小说本身也在题材分类之间穿行,怪奇的,自由的,无惧的,从未收入笼中。
“故事有长短、分长幼,向地上行过十万八千年。一切故事终要脱离大地、落入大海去。那时刻,风将故事一丝丝牵起,热故事向上面,冻故事向下面,就算望上去茫茫无边,仍然有其秩序。终年向大海上过生辰的人,你见他寂寞吗?似乎寂寞,不过,若然真的寂寞,你又如何解释一班又一班人,世世代代地,不间断地,仍要向大海去?——实情他是知道,一切故事终要脱离大地、落出去变做大海的。所以他不顾一切舂入大海,与故事会和;他是要活作一个故事,要做万千故事一份子、永恒流传。”
写作与造物的关系在文本中被凸显,犹如露出珠江水面的一片沙洲。读书如凫水,而读者既无法回避蛙的造物之母与我们同在,随时显形发挥法力,提示蛙的本质是虚构,另一方面也永远无法将自我代入这一非人的主角,想象自己在泥塘在水盆在笼中的生活,共情契家姐、冯喜、迭亚哥与一只蛙的关联。读者被悬置,在双重曝光中迷失,读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又有关的故事,连有关也是无形的、虚像的有关,似乎我们今天这个世界是由那唯一一颗未被吞下的蛙卵孵化而来。
珠江音韵
林棹的第一部小说《流溪》讲一个广东女孩的故事,茂密的亚热带气息藏在茂密的植物叶片里,她轻轻拨动植物的名字、外形、气味和声响,就写出风物长诗人情世故。《潮汐图》的起点也在省城广州,从中流沙、十三行到澳门风顺堂、十六柱,这一次,除了风物描写,语言的劲风吹鼓叙事之帆。我从未读到过这样的语言。
“我既能夜视,又要有日夜之观念,如何做到?契家姐说:望灯。太阳下行,月亮上行,世间男女纷纷举灯。行路人提灯。行船人挂盏风灯上船头。望入船舱:灯盏爬上矮脚台。有灯时候,人声下行,自然之声上行:鱼虫,风云,水浪。无灯的晚归人撞在一起。夜合花开了,似白线的香味蛇形。”
作为完全不通粤语的北方人,要承认,读前几页仿佛搁浅在了一块陌生滩涂之中。向前淌行,又逢水流,可被推行着,进而被浸润着,再被淹没,浮浮沉沉,尾随一只蛙,进入一次语言的大历险与大发现。我想听通晓粤语的人读这个故事,我相信他们读到的故事一定比我更美。在前文多次使用直接引语,也正是希望这无法复现的珠玑字句受你珍惜。
林棹在后记中说,2018年底读到粤英词典《通商字汇》(1824年)犹如打开“一口方言生态缸,一个幽灵魔盒”,“其中最生猛强劲的词破壳而出,啸叫着,胁迫我开辟一段时空供它们称霸。”对读者而言,林棹的写法亦是一股啸叫着的力量,胁迫我们细细读品粤方言、竹枝词与旧译法的独特与绵密——读出声有语言的韵律,看文字有择字的惊喜——也胁迫我们意识到存在于纯粹白话和纯粹文言之间的广阔空间。
随着蛙从广东前往澳门的旅程,粤语的味道在悄然改变;再抵英国,方言更轻,几乎已是白话文了。从语言流转的维度,我们也看到时间的计量方式之一。
“借助H的蓝眼和母亲的金红巨眼,我看见截然不同珠江风景——不是北岸;北岸被画过太多,总是浅缥的大气,佛青的水体,十三夷馆连广场闪烁珠贝光泽,船阵被编排得干净、典雅,云堡高耸,或来了一阵鼠灰色风,向天膛吹一抹薄的明亮——那就是画中江北,宁静,虚假。不是那些。而是此刻。是向珠江之南望着。我望见葱蓉河南岛、燃烧的珠江水和变乱交错船迹,榕官的雄奇大宅半隐于绿林,琉璃瓦顶、九层宝塔冲林而出——人家讲,琉璃瓦顶下,屋室像玻璃大盒那样层层堆叠,堆作两幢,一幢收藏寰球书帖卷册,另一幢收藏本地妙龄女子——在这一切之间奔流的,浸润南北、通融东西是,是熔化万物又晶化万物的时间。”
蛙的故事最终汇入无数故事的大洋,起点却是珠江。林棹在旧的地名里看到新的故事,追逐珠江也追逐画里书里语言里的历史。但《潮汐图》不是为水系作传,成就一篇地理志,它一瞥珠江人兽生灵的纠缠,真正如一双金红巨眼,在无数生命内部识别出珠江的流淌。即便是帝国的大河,也让蛙忆起珠江之水与时间如河流:“我的老友都是珠江上面水流柴,而珠江是时间上面水流柴。”
虽然巨蛙从未真实存在过,我们却真实想念它,早已过了看动画的年纪,却魂牵梦系这样一只难以想象实体外形的动物。既为巨蛙沉甸甸心灼痛,也为它深深祝愿,好像它已从寄给博物馆的冻尸冰块中逃逸,在大千世界中开始了新的旅途。蛙既是虚构,便可比血肉之躯我们走出更远,在无限的空间和时间中赞美想象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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