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燎
在香港，有这么一个人，他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很多人一无所知。但他写的字，你一定看过。
他一辈子全凭手艺吃饭，曾在街头卖字为生，周星驰、王家卫、洪金宝、王晶等一干香港导演，全是他粉丝。
所以，远至八九十年代的《倩女幽魂》《古惑仔》，近至《一代宗师》《美人鱼》...你看过的、知道的香港经典电影，几乎都是他题的字。
以前香港街头上随处可见的招牌，有一大半也都是他亲自站在五六米高空，手提油漆桶，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书法招牌被霓虹灯取代，挥毫不断的他则成了香港的招牌。一支笔，还在书写文化。
他就是冯兆华，笔名华戈。
1
别无所长，只能拼了命写字
华戈今年69岁，原籍广东顺德，1979年移居香港。
他家境一般，但哥哥姐姐、父亲叔伯，无不热衷书法。耳濡目染下，他从跟风变成了爱好。
小时候，家里只有一根钢笔，由父亲保管。华戈小学毕业时，因为成绩优异，父亲才把钢笔奖励给他，把他乐坏了。
再大些，他对书法的兴趣愈浓。每逢父亲和叔伯讨论书法时，他全神贯注地听，生怕漏了一个字；有人写字时，他便凑到跟前，仔细看一笔一划；到了周末，便去新华书店看字帖，印证心中所想。
因为没笔没纸没墨，他只能吃饭时想，走路时想，睡觉时想，想那一横一竖。他还喜欢看雨后的晚霞，那时天边还有乌云，乌云背后是太阳，阳光从乌云的边隙散发，不断变换，就像书法一样，灵动又和谐。
后来他开班授徒，对学生们说：“不要老是写，要会思考。古人早就教过，要读帖。”
来到香港后，他去了亲戚的一家电器行工作。没多久，香港举办“香港青年学艺比赛”，工友见他平日没事就写大字，就怂恿他去参加，结果他拿下了公开组的优异奖。
这次经历，被他描述为“机缘巧合下就决定了一生。”
在这之后，便开始有人找他写字。有一次，一家新开的饭馆请他去写招牌、菜牌，他半天写完，赚了100港币，是他工作日薪的三倍不止。80年代的香港，繁荣昌盛，几乎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找他写字的人越来越多。他索性辞去工作，专职写字。
他盘下一个档口，位置在砵兰街，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很多明星会来此体验生活，这也为他日后给电影题字，埋下了伏笔。
每次写招牌，华戈都得拿命去拼。高二三十层的大厦外墙需要写大字，他就脚踩竹棚架，一手扶着，另一手写字，一路从上写到下。每写一字，楼下围观人群就拍手叫好。
更危险的是写街上的招牌。他要在路中间架人字梯，不够高的话，再架个直梯。梯子底下没人扶着，梯子还可能被车撞倒，但那双手从没抖过，写的字向来一遍过。
久而久之，他也有了自己的心得：酒楼要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学校的要敦厚些，武馆的主要看气势.....
除了写招牌，他还为利是（红包）封面上题字，顾客包括李嘉诚、杨受成等知名人士。他说：“这些字不是随便写写那么简单，要结合委托人所在的行业特征，再将好意头填充在字里面，极具艺术感。”
以“一本萬利”为例。“一”又短又粗，象征着厚厚一沓钱；“利”右半部像一把镰刀，象征着收割；繁体萬字上的草字头，象征着欣欣向荣。要把文字通过形象思维，将良好的祝愿表现出来。
因为他的档口在酒店旁，常有明星出入，有的路过时看到，觉得字不错，便邀请他去写道具。据说，最早介绍他进电影圈的，是洪金宝。
2
专治挑刺的王家卫，把导演变迷弟
刚开始，华戈只是为电影里的道具写字。这里的道具，指的是电影里的招牌、画报、书信等等。
王家卫拍《2046》时，整整一条街，从门牌信箱到招牌大字，全是他写的，足足写了一星期。王家卫做事认真，甚至是神经质，一会儿觉得招牌放这好，一会儿觉得那好。华戈刚写完，又得重写，十分不爽，觉得这是对他的不尊重，打定主意再不和王家卫合作。
所以当王家卫拍《一代宗师》又请他题字时，他一口回绝。剧组不得已请了其他书法家，但都不能使王家卫满意，最后还是华戈在纸上写了“一代宗师”四个大字，送给了剧组。顺便还把道具的活承包了，这次王家卫什么也没说。
写道具，因为涉及多个行业，对书法家的知识要求很高。写这些字，华戈得先研究那时代的字体偏好。再者，有的商家喜欢颜体，有的喜欢柳体，不同行业喜好的字体、大小也有不同。这些都是要下功夫的。
“要多涉猎不同文化，字体风格多变，才能写满一条街还不让观众看出来是一个人写的。”
写道具写得久了，终于有人请他为电影名题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香港导演的御用题字人。
华戈为电影题字前，有个规矩：得知道电影剧情。观众看他的字，觉得变化多端，不像一个人写的，其实是他为了贴合剧情特意为之。
所以他的电影题字，有他自己的理解和意趣。《倩女幽魂》，“要写得幽幽怨怨、断断续续，藕断丝连的感觉。”《食神》，“要有炒饭、有锅气的感觉。”《叶问》，“就得像宗师一样，劲道、干脆利落。”《志明与春娇》，“要女性化一些，柔软一些。”
其他人题字，要花费数天，先写出不同版本，最后择优挑选。华戈没那么麻烦，理解完剧情后，即兴挥毫，当场交货，10分钟搞定！
通常情况下，华戈都来者不拒，所以业内有句话叫“有华戈，冇奔波”。不论多难、多复杂的字，找他就行，他都能写出灵性。
就这样，华戈的一支笔，收割了一干铁粉。王家卫、周星驰、杜琪峰、刘伟强，几乎所有电影都找他题字。《古惑仔》从第一部到最后一部上的四字成语，都是他的作品。
三十多年来，华戈为70余部电影写过字。最近的作品，是今年香港的口碑之作，《一念无明》。
3
书法的事，没得商量
华戈脾气好，几乎没棱角，从不与人争论，朋友说他软弱，建议他把名字改得硬气些。“用那个戈啊，武器的戈。”这就是华戈的由来，是戈不是哥。
但关于书法的事，他从不妥协。很多片商因为电影要送到大陆发行，让他写简体字，他从不答应。
“书法，还得是繁体字。繁体字原汁原味，象形意形集合一起。简体字就是文字讯息传递。如果书法都用简体字，我就会封笔。”
相比片商简体字的要求，对华戈影响最大的，其实是电脑喷字。现在走上香港街头，华戈题字的招牌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电脑字体。
有人问他，会不会担心书法被电脑取代？他说：“没灵性的东西，谁都能学，但书法很难被偷去，电脑学的只是表面。”
也有人担心中国书法难以传承，华戈叫他放宽心。他开班授徒多年，徒弟中不乏名人政要，但最多的是90后、00后这样的年轻人。近几年，连外国人也多了起来。他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