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包厢全部爆满,连“摘星”、“掬水”、“谪仙”这三个豪华包厢也坐满客人,只有拐角处的“添香”还虚席以待,客人未至。
罗豆巡视一圈,满心喜悦转回吧台,恰好接到八一电影制片厂黄导演电话,说过会儿要来失乐园请客,让他务必安排一间包厢。
黄导演据说是失乐园常客,罗豆等闲怠慢不得,便喊来领班席梦雨商量,意思是要把添香腾出来给电影厂的人。他问:“添香怎么回事?都几点了人还没来。对了,预订添香的人数是多少?”
“就一位。”席梦雨将胸前稍微歪斜的工牌重新捋好,干净利索地说道。
“这不瞎掰吗,一位还给包厢坐?不行,等那客人来了,你想办法叫他去大厅,添香要让给八一的黄导。” 罗豆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谁知平素挺乖巧伶俐的席梦雨,今天却跟罗豆背道而驰了:“不行啊罗经理,添香是振东叶总预订的。八一黄导我们不好得罪,可振东的叶总,我们更得罪不起呀!”
罗豆这时节还不知道什么振东,更不认识什么叶总,只在心底犯嘀咕:“什么狗屁叶总,一个人居然想要一个包厢,简直太霸道了。有钱就可以烧得慌吗?唉,估计暴发户都这德性吧。”
鉴于资源的合理利用,以及对暴发户的鄙视,罗豆硬是坚持己见:“小席,按我说的去做。那个叶总要到了,由我来应付……”
二楼过道里,包厢经理对领班面授机宜;失乐园大门口,四位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也在窃窃私语,巧笑嫣然。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门前广场乌央乌央停满了车,这说明高峰期已然过去,迎宾任务不再马不停蹄,大家可以暂时歇口气儿了。
“铭铭,你觉得二楼经理罗豆咋样?”迎宾小姐谢楠问章铭铭。后者面容姣好,身材高挑,乃失业园重金延聘而来,据说以前曾在模特公司混过一阵子。
“能咋样,就那样呗。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直接从杂工升为经理,这速度都快赶上神六了。”
“真晕,我是说他人长得咋样。那天我看他从你边上经过,嘿嘿,还别说,你俩还挺般配。”
“别胡扯了你。人家现在是袁总眼前的红人,每天吃的是经理餐。哼,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呢。”
“现在大学生有啥稀奇的?新闻上说研究生还抢着去卖猪肉呢。铭铭,那家伙看起来正儿八经的,你要能拿下他,那我……那我就豁出去,做你的玉米。”
“省省吧。懒得理你。”
“我估计,那家伙肯定是失恋了。因为好几次下了班,我都看到他一个人在夜宵摊喝闷酒……”
“不会吧,你对他这么关注呀?谢楠!从实招来,是不是蠢蠢欲动了?嘿,你可真能耐,肯定是想让我先投石问路吧。”
“……”
就在她们东扯西扯的时候, 门外嘻嘻哈哈走过来一群男女。章铭铭眼尖,立即撂下意犹未尽的谢楠,蜂腰轻扭,迎合上去打招呼:“哎哟,老久没见黄导了,又上哪旮旯整大片去了吧。”
来者正是以黄导演为首的一彪人马。八一电影制厂与失乐园毗邻,因此大家来此吃饭,徒步居多。
章铭铭含糖量4个 的问候,似乎并没有过多触动黄导演那饱经沧桑的神经元。只见他一边阔步往里走,一边高声问章铭铭:“嗬,生意还挺火。那谁,罗经理给我留包厢没有?”
“留了,留了,”章铭铭快步抢到黄导演前面,耸胸提臀风情万种给大伙儿引路,并在迈上最后一级楼梯时回眸一笑,撒着娇儿问黄导演,“黄导,人家盼星星盼月亮,哪天才能给我安排个角色呀?你可是答应过人家的。”
“哦,改天再说吧。最近我特忙。”黄导演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句,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似乎想摆脱某种纠缠。
章铭铭嘴唇翕动,欲待再讲两句,却见罗豆和席梦雨闻声赶来,热情地把黄导演一行引往添香。那黄导演拍了拍罗豆肩膀:“小伙子不错呀,人长得帅,还挺机灵。嗯,袁总有福喽。”
章铭铭咬了咬嘴唇,一步一步挪下楼梯。回到门口,谢楠吃惊地问她:“铭铭,咋流泪了?怎么回事啊?谁欺负你了?”
“我……我没事儿!”章铭铭慌忙擦去眼角不小心渗出的泪水,勉强一笑。
谢楠满腹狐疑,正待继续追问,却见一辆黑色帕萨特失控般朝着大门冲来,吓得她立即捂紧嘴巴,瞪圆双眼。
凶猛总裁(1)
那辆帕萨特离门前台阶尚有一步之遥,突然猛打方向盘,右侧车身微微浮起,然后在与台阶平行的方向稳稳停住。
四名迎宾小姐面面相觑。过了片刻,谢楠最先回过神来,瞅了一眼车牌号,拍着心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叶总开车一直挺稳当的,今天好猛呀。”
车门打开,钻出一名风姿绰约的女性,星眸竹腰,身上衣服做工考究,搭配优雅。她那薄薄的嘴唇,隐隐露出一丝*,也微微带着几分*气;架在高高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却为她平添许多知性之美。
几名迎宾小姐都被她的气质慑住,一时均忘了出声招呼。便连平素以漂亮自矜的章铭铭,此时也故意移开视线,脸颊掠过一抹悻悻之色,也不知是因为自卑抑惑嫉妒。
“哎,哎!这里不能停车,”一名负责顾客泊车的保安原本倚在墙角挺安逸地抽着小烟儿,此时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呼小叫。待他认出车主后,脸上立即爬出谦卑笑容,非常客气地说:“哎呀,原来是叶总。不好意思啊叶总,这里不能停车啊,要不……”
这叶总“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车门,微微蹙眉说:“废什么话呀给我,你看别的地儿还能停车吗?我就停这儿了,怎么着吧。”说着半眼也不瞧那搔首弄姿的保安,自顾自迈上台阶。
章铭铭笑靥如花地迎过来,带着浓浓的歉意说:“叶总您可真忙,才来呀。叶总,真不好意思,现在包厢都已经满了,我还是帮您在大厅找个好位置吧。”
叶总不怒反笑,也没搭腔。
章铭铭眨眨眼睛,解释道:“叶总,我知道您订了添香,可我们罗经理说您一个人占一个包厢,有点浪费了,所以就……”
旁边的谢楠似乎感到这样说话并不妥当,就拽了拽章铭铭胳膊,截住她话头说:“叶总,您别误会了。刚才电影厂来了一帮人,非要包厢。罗经理说叶总是咱们失乐园的老顾客,肯定能体谅咱们的难处……”
“莫名其妙!该你们体谅顾客,还是该顾客体谅你们?”叶总绷着脸打断谢楠,“别给我唱双簧了。什么罗经理王经理,新来的吧?去,把他给我叫来。”
罗豆很快被谢楠叫到楼下。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位眉梢衔威的叶总时,他脑子里所思所想,居然并非如何平息她的情绪,而是无名氏《绿色的回声》里面一段话:“美女之美,有时似银色月光,水银泻地,一泻即散,不一定真魅、真有迷力。女子若似峰峦,带点山味,乍看虽非女性美,久则透彻酣畅魅劲。沾山气,而隐含*气,更是翻江倒海的迷人。”
罗豆正自翻江倒海,叶总却先发制人向他发飙:“你就是二楼经理?我预订了包间,你居然让给别人?知道口头协议等于正式合同吗你?知道违约要负责任吗你?会不会做生意啊你?还好意思说我浪费,我浪费你管得着吗?袁总怎么回事啊,找了个什么人来做经理呢……”
叶总这番狂风暴雨,简直雨打巴蕉,四名迎宾小姐和闻讯赶来的大厅经理姜芸均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罗豆勉强打起精神,一迭声地陪不是,最后提出赠送一道大菜赔罪。
叶总仍然不依不饶。这时节,大厅领班白艳端过来一杯自制草霉汁,递到叶总手里:“叶总,你先喝杯饮料,消消气儿。”白艳尽管几次邀约都遭遇罗豆拒绝,可当她看到罗豆碰到麻烦时,还是希望他能顺利化解。
叶总接过草莓汁,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她手腕微抬,将满满一杯果汁全泼到罗豆脸上。
她这个举动过于唐突,众人低声惊呼,目光猬集在罗豆那一塌糊涂的脸上,有不安的,有不平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等着好戏上演的。罗豆面对枪口镇定自若的事迹,早已风传失乐园,谁都知道这家伙柔中带刚,并不好惹。
谁知罗豆丝毫没有动怒,只是接过白艳递过来的纸巾,缓缓揩去身上、脸上果汁。揩到嘴角处,他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纸巾上的果汁,笑呵呵说道:“味道不错。古人说过手变酸,没想到这果汁经过叶总的手,却变得更甜了。”
大庭广众之下,罗经理竟然涉嫌调戏良家妇女,谢楠白艳等人有偷笑的,有红脸的。年轻的叶总脸上也颇不自然,哼了一声说:“脸皮还挺厚。”说着主动往大厅走去,好歹放了罗豆一马。
罗豆为致歉意,从吧台拿了菜单,亲自过去给叶总点菜。他刚小心翼翼走到桌边,那叶总白眼一翻:“看见你就腻味。换人。”
罗豆只管微笑,双脚仿佛被钉子钉住。叶总轻哼一声,居然没再坚持,只是恶狠狠点菜。罗豆见她一口气点了五个菜,忍不住提醒她一个人已经足够。
“你谁呀?要你管?吃不完我给狗吃不行呀?”
此人简直难以理喻,水陆两道七荤八素居然点了满满一桌菜。罗豆阖上菜单,心想她难道受到什么打击不成,否则依她什么公司老总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这样胡来;然而,她对自己似乎极其反感,倒也不便多问。
安置好这个叶总,罗豆怀着圆满解决问题的轻快心情,返回二楼,归根结底,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打理妥当才是正经。一楼由姜芸负责,即使客人做下稀奇古怪的题目,也跟他罗豆无关了。
时间易逝,转眼又到席终人散时分。罗豆忙着陪送离去的客人,却听到吧台有人大声说话,似乎在争执什么。过去一瞅,原来大厅经理姜芸上来拿一瓶轩尼诗百乐廷干邑,席梦雨以二楼仅剩一瓶为由予以拒绝。
“我们二楼还有一个包厢没走呢,如果客人要这个酒,我们上哪找?姜经理,你直接去找库房要吧。”席梦雨语速飞快地说着。所谓各为其主,她对罗豆言听计从,不等于就要服从姜芸。
那姜芸正拿这个固执的领班没辙,眼见罗豆过来,仿佛遇到救星一般:“罗经理,叶总还要再来一瓶百乐廷,你帮个忙,先把这瓶让给我吧。”
罗豆皱起眉宇:“40度的百乐廷,她还想再要一瓶?姜经理,该劝得劝呀,出了事谁都麻烦。”
“劝了,根本劝不住。叶总今天好像有烦心事儿。咱们袁总又没在,要不她能劝住叶总。”姜芸愁眉苦脸地说道。
罗豆心想,叶总今天本该在添香,却被他调剂到大厅,如果真要出了麻烦,尽管跟他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大厅的同事多少要顺藤摸瓜,埋怨到他头上来。那样一来,未免影响以后相处。于是自动请缨,决定下楼劝劝叶总。
外面夜色已阑。偌大的失乐园大厅,客人早已四散,只剩下叶总据案独饮。喝了将近一瓶百乐廷,她依然眸如寒星,见到罗豆过来,立即语气刻薄地说,“看见你就腻味。换人,”随即伸长温润如玉的脖颈嚷,“服务员服务员,酒呢酒呢?”服务员早接到姜芸指令,只管袖手旁观,由着罗豆去周旋,此时听到叶总叫唤,均装聋作哑,并无一人过来。
“看来叶总今天兴致挺高啊,”罗豆笑眯眯坐到叶总对面,“不过,叶总还是不会喝酒。真正喜欢喝酒的人,根本就不喝这种洋酒,多没劲呀;要喝,就喝62度的二锅头,那酒下去,跟刀子似的,把你一条条愁肠都割断了,你人也就舒坦了。”罗豆酒量并非很高,62度的白酒根本就没碰过,但哪啥,吹呗,反正不用缴税。
叶总果然信疑参半,斜他一眼,不无讥讽地说:“就你这小样儿,还62度?那姑奶奶我还喝过工业酒精呢。”
罗豆见她上套,暗暗欢喜,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别不信啊。可惜失乐园没有高度二锅头——这么着吧,六里桥南里那块儿新开了家夜宵摊,专卖羊骨头的,也有62度二锅头,咱俩去那比划比划?说句实话,截至目前为止,喝酒我还真没碰到对手。”
叶总冷冷地盯着罗豆,半天才冷冷地问他:“会开车吗?”
罗豆点点头。要没有金刚钻,咱就不揽这瓷器活了。大三那年暑假,他跟着姨家表兄学会了驾驶,虽然还没拿到驾照,但水平还过得去。
等到叶总结完账,罗豆便陪着她来到门外那辆帕萨特旁。他打开左侧车门,刚要弯腰进去,叶总却阻住他,指了指副驾座:“你怕我在失乐园喝醉了闹事儿,想送我回去,是不是?小屁孩。”
罗豆被她一针见血,只有苦笑。忽而想到,既然她刚才问他会不会开车,那意思很明显,她今晚肯定要不醉不归了。转念至此,他心里都泛起了苦味。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喝醉,那跟一只梅花鹿在你面前自*并无区别,都会让你心碎。当然,前提必须你是个男人。
十月之夜,轻风相送,薄寒交加。六里桥南里那家夜宵摊,纸屑飞扬中,三五食客把塑料吸管插进羊骨,贪婪地吮吸里面的骨髓。叶总将车缓缓停到辅路边上。
两人挑张桌子坐下。工夫不大,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羊骨头端上来了,一大瓶62度的牛栏山二锅头也拍到桌角。叶总一杯接一杯地喝,脸色渐渐酡红。罗豆并未加以劝阻,只是提醒她趁热多吃点羊骨头。
叶总手里套上塑料袋,拿起一段肥大坚固的羊骨,并不着急用吸管来吸骨髓,只是幽幽说道:“多好多健康的骨头,却被人吸了骨髓。你说,人是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
罗豆愕然,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可能吧。”他隐隐觉得她这句话有点古怪,可惜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
“你知道吗,我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白羊,站在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吃草,脚下有河,天上有云。可是吃不到两口,我就被人打死了。然后我看到他在啃我的骨头,嘴角流着鲜血,笑眯眯的……”
罗豆听得毛骨悚然,急忙打断她:“叶总,你喝多了。你别喝了。”
叶总嘴里说着没多没多,人却慢慢萎到桌沿。
罗豆结了账,搀着她进了帕萨特。他本想问她家住哪里,可她浑身软绵绵地,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罗豆让她靠在座椅上,自己从储物盒内找到一盒名片,取出一张来瞧,那上面印着“北京振东集团公司”、“总裁“、“叶紫” 等字样,接下来是手机号、办公室电话、MSN、邮箱地址,却没有他一心想要的“宅电”。
正当他烦乱之际,叶紫歪过头来,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我……我过生……生日……你个小……小屁孩……不让我坐……包厢……”
罗豆心里一阵刺痛,忍不住附到她耳畔低声说道:“生日快乐。”叶紫没再睬他,沉沉睡了过去。“对不起。”罗豆轻轻补了一句。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昏黄路灯下,宽阔的主干道无声却茁壮地伸向远方。他侧过头来,偷偷瞥了眼沉睡中的叶紫,心里很想唤醒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这子夜长街,走进黎明,走向那不可知的远方……
不过,罗豆很快就理智地克制了这个念头。天亮之后,他和她不动声色地分手。不,应该说各奔东西。因为没有牵手,哪来的分手?
两天以后的休息日,罗豆特意赶到鲁鼓74号院,在那幢灰色的招待所外面徘徊良久。这里面,曾经住过一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女孩。
旧地重游,心情难免出现波澜。然而,他只是来祭奠一份感情,为自己。正如那首歌所唱,“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死肉必须剜去,新肉才会再生!
就在他百感交集之际,一辆黑色别克斜刺里拐过来,急刹停下。车里跳下很久不见的孙宏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抓住他胳膊:“小罗,求求你,告诉我苗苗——小苏她去哪儿了?”
罗豆侧身甩开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罗啊,以前我对不起你,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告诉我小苏在哪吧,没有她我活不了啊……”孙宏新说着说着,居然卟通一声,跪倒在罗豆面前:“求求你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家伙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下跪,也算情癫大圣了。罗豆心下微感恻然,叹口气说:“不是我不想帮你。如果她不在你那儿,我实在不知道她会去哪儿。”
孙宏新愣了半天,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她骗了我!这个婊子!为了她,我连一百万的订单都不要,她竟然骗我!我、我、我不会放过她的!”
“顶什么顶?你那玩意儿太小了,我都不感兴趣。”
忍无可忍的苏苗苗回过头来,一脸不屑地嘲笑那个不断用下身摩擦她臀部的粉刺青年,声音清脆。
“车挤不知道啊。你说我能站哪儿去。”粉刺万没料到这位有着魔鬼身材、天使脸蛋的美女,居然会如此露骨地糟践他,一张脸顿时跟猪肝似的,嘴里弱弱地狡辩。在众多鄙夷目光的拷打下,粉刺灰溜溜从上车门位置向车厢后部游移,同时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装啥呀,有种你坐奥迪去。”
苏苗苗懒得继续理睬,只掠了掠头发,微微一笑。一个小时前,燕南在会议室和董事长、万总他们开会,收到她要去方庄跟舜天府公司采购经理面谈的短信,立即来到销售部,要用他那辆奥迪送她去方庄。她温柔地予以拒绝,说没怎么赶时间,坐公交车就可以了。
经过她十余天坚持不懈的电话攻略,舜天府总店采购经理田渔终于不胜其烦,答应今天上午十点钟见面谈谈。他说:“我很忙的,只能给你半个小时。我算是怕你了。”
尽管田渔的语气非常冷淡,甚至不耐烦,但对苏苗苗而言,不啻于天籁之音。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会》,里面那个“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她兴奋地以为,自己就像青年阿里巴巴,已经得到可以进入宝洞的咒语了。
严重超载的300路公交车,缓缓行驶在南三环主路上。苏苗苗脸上逐渐露出焦虑之色,照这个速度,十点钟能赶到舜天府公司吗?她开始后悔没有坐燕南的小车,或者自己打辆面的也行啊。
我是不是太抠门了?她痴痴地反问自己。对燕南,她绝对真心实意。自从和他在一起,她就极力压制自己在物质方面的占有欲。燕南好几次要带她去燕莎、当代这些高档商场买衣物首饰,都被她都婉言谢绝了。张燕南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呢,他之所以深深爱上她,无非被她清丽脱俗的容颜和气质所打动。她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在燕南面前,必须表现出清心寡欲、自立自强的姿态。不过,她也没给燕南买过什么礼物。从孙宏新那里吸来的钱,一部分寄往老家,一部分被她存了定期……
“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挪不了窝儿!我操你大爷的,这多耽误事儿呀!” 车厢内有人高声怒骂。
苏苗苗这才发现300路已经嵌在长长车流中间,给堵住了。一小撮乘客情绪毫不稳定,有人怒骂,有人要求下车。遗憾的是,司机和乘务员对堵车见怪不怪,并没有出来安抚大家的情绪。
苏苗苗看看手机,9点40分,离预约时间只剩下20分钟了。她咬咬牙,不顾旁人惊讶的目光,弯腰脱下高跟鞋,拿鞋跟猛敲车窗玻璃,尖声要求司机打开车门。
她这一招果然十分管用,气歪了嘴的司机终于打开了车门。
下了车的苏苗苗打听到舜天府公司具体位置,开始沿着马路牙子心无旁骛地奔跑。高跟鞋严重妨碍了速度,跑了几步,她索性将鞋脱下拎到手里,赤着脚继续奔跑。
风力扬起苏苗苗的长发,马路上好一副美女裸脚狂奔图,只见路人为之驻足,车辆因此减速!
苏苗苗尽管气喘吁吁,神色却很坦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这些不相*人,给过我一件漂亮衣裳吗,给过我一顿饱饭吃吗,没有吧,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在乎你们的目光?她忽然想起乌桥镇那个侮辱过她姐弟仨的首富张百万,脚下迈得越发迅疾了……
苏苗苗跑到舜天府楼下,还剩下区区5分钟。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她穿好鞋,并在二楼找到洗手间,进去洗了把脸……等她出现在三楼采购部办公区,恰巧10点整。
更加恰巧的是,采购部员工告诉她,他们经理田渔刚刚出门办事去了。
“不会吧!我和田经理约好十点钟的——请问他出去多大会儿了?”
“估计三五分钟吧,”那员工似乎挺乐意为苏苗苗做点什么,走到窗边探了探身,“车还在呢,估计去配送中心了吧——呶,田经理和樊助理出来了……”
苏苗苗冲到窗边,只见斜对面是幢高大宽敞的铁屋,屋顶立着“舜天府配送中心”几个红色铁字,大门口处,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和一名年轻男子边走边谈。
看到这里,她来不及跟那热情的员工道谢,转身飞快往楼下奔去。等她冲到下面,田渔和樊助理已经钻进小车。
初试锋芒(2)
苏苗苗冲过去轻轻拍了拍车窗。年轻男子摇下车窗玻璃,好奇地问她有什么事。苏苗苗脸带微笑,目光却绕过年轻男子,径直抵达右侧那上了年纪的男子:“您好!您是田经理吧?我是远翔销售部的小苏,咱们约好今天十点钟见个面的……”
那人果然便是田渔,只见他挠挠头顶硕果仅存的几绺头发,略带歉意地说:“哦,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小苏,有点事儿得我去处理一下。咱们,改天再聊聊?”
事已至此,苏苗苗已无力改变什么。尽管心里装满失望,她却始终陪着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您先忙您的——对了,田经理准备去哪儿呀?”
她后面这句话显然涉嫌无礼,田渔脸上那丝隐隐约约的笑意不见了,犹豫片刻才说道:“哦,我们去玉泉路那边。”
“呀,这么巧啊,我正好也要去玉泉路。田经理,可以搭个顺风车吗?”
“这个……”田渔手掌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恐怕不大方便。我们要在草桥耽搁一会儿……”
苏苗苗完全豁去了,继续厚着脸皮进攻:“没关系的,我今天也别没的事儿。田经理是贸易业的前辈,我要向您多多请教的。”
田经理抬腕看了看表,不知是被苏苗苗这番话打动,还是着急赶时间,反正他同意她搭车了。
途中无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田渔问苏苗苗老家哪儿的,得知她是江西人后,立即充满感情地说:“江西是个好地方啊,就是穷了点儿。唉,上山下乡那阵子,我在江西一个大铜矿待了六年,啥苦都吃过——对了小苏,你江西哪儿的?”
苏苗苗脑子飞快地转动。江西一个大铜矿,指哪里呢?很快,她想到了“德兴”两个字。这不是她有多么丰富的地理知识,而是她老家玉山县与德兴市同属上饶地区,两者紧邻,便是目不识丁的村妇,也知道德兴产铜。
“田经理,我老家是德兴的。”苏苗苗决定赌一把。
田渔立即睁大眼睛,摸着光秃秃的大脑袋说:“这世界,真他妈太小了!我当年插队就在德兴铜矿!”
“不会吧,有这么巧吗?”苏苗苗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到田渔连连点头后,她才欢天喜地说:“田经理,我们这应该算是缘分吧?”
“缘分,绝对缘分!”田渔摇头晃脑地予以肯定。
车到草桥一家舜天府分店门前,樊助理下车进去办什么事,田渔则坐在车内,继续回忆当年在江西插队的往事。苏苗苗打起精神,扮演一名忠实听众,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才能打开缺口,跟田渔谈点正事。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樊助理拿着一沓红黄相杂的单子,交到田渔手上:“经理,刚才冯库说他们店里厨房三件套断货两天了。我刚给振东打了电话,他们说后天才能到货。”
田渔皱起眉头问:“草桥三件套一天能卖多少?”
樊助理正要回答,田渔却摇摇头说:“刚才我那问题挺愚蠢。不管能卖多少,咱们都不应该出现断货。振东怎么个意思?想着自己一家独大了吧?不行,咱们不能被动,更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听到这里,苏苗苗怦然心动,抬眼望去,却见田渔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就在苏苗苗牛刀初试,与舜天府公司渐入佳境时候,张燕南却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上午开完公司例会,张远方把他单独叫进董事长办公室,委婉地提醒他,出身农村、文化程度不高的苏苗苗并不适合做他张燕南女朋友,希望他们两个尽早分开。
张远方突然发难,令张燕南猝不及防,非常吃惊地说:“叔,这是我的私事儿啊,您……您……”他本想说“您这也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什么你的私事儿!”张远方很是不满,“再过几年我退居二线,远翔就要完全靠你了,知不知道?既然身负重任,就要时时刻刻注意形象。孔夫子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勿友不如己者’,你怎么可以找那样的女孩交往?没文化没素质没本事,就是一个空壳子。燕南啊,你年轻,精力充沛,想玩可以去夜总会嘛,何必找那种‘三没’女孩,还、还好意思把她弄到公司里来,像话吗这?”
张远方攻势如此强大,张燕南却不甘示弱,先抛出恋爱自由、神圣不可侵犯的理论,然后很严肃地表示,他喜欢苏苗苗清新脱俗的气质,温柔善良的性格,已经有娶她为妻的打算。至于把她引进远翔,是因为她本身自立好强的缘故。最后,他诚恳地告诉张远方:“叔,苗苗她很能*。我想,她在生活上和工作上都会给我很大的支持。“
张燕南言之凿凿,张远方被他气得够呛。董事长办公室内,叔侄俩刀光剑影,好一番厮*。
最后,还是张远方做出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他说:“这么着吧,我给出半年时间,她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懂事能干,那么由你看着办;如果她就是我说的空壳子,那么我就要让她走人。”
交通台07时的预报说,空气污染指数大于50且小于等于100,质量良好。现在看来,天气果然好得出奇。远处蓝天白云,三环路上车流滚滚,偶尔能够看清司机身上所衣服的颜色;不远处依次过来的,是八一电影制片厂、莲花小区,在这两者之间,便是失乐园饭店……近处,振东集团副总裁李晓虹指手划脚地和销售部经理宋风交谈,老司机马龙剑手捧保温杯,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哈着腰站在一边。
尽管从11楼俯瞰下去,还是能把宋风的俊秀尽收眼底。叶紫收回散漫视线,皱起眉头从落地窗后面踱到办公桌前面,打开抽屉,拿出一盒都宝,取出一支点燃。室内顿时弥漫着刺鼻的烟草味道。
高二那年,在初恋男友的影响下,叶紫学会了吸烟。记得当时,那个瘦高男友掏出一盒既便宜又流行的都宝,非要让她吸一支。她吸了一小口,便被强烈刺激如同甲醛的烟味呛得涕泪交流。她不喜欢抽烟,还可是学会了抽烟,因为她喜欢那个喜欢她抽烟的男生——当然,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她仍然钟爱这个牌子的香烟,与其说初恋情结挥之不去,不如说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涯……
现在的叶紫,极少沾染烟草,这盒都宝藏在抽屉都两个多月了,却三分之一还没消灭掉。只有十分烦恼之际,她才会点上一支,似乎那浓烈烟味可以刺激思路,帮助她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销售部目前状况让她深感头痛。经理宋风,仗着和李晓虹越来越热乎的关系,似乎已经不把她这个总裁放在眼里,阴奉阳违,甚至还会扯皮。
想到李晓虹,叶紫将大半截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又弹出一支点上。
振东集团随着业务发展,董事长李振东已经把触须延伸到香港、马来西亚等地,最近几个月一直在那边考察,准备选址建厂。公司所有事务,均由叶紫与李晓虹全权负责。一个是得力大将,一个是亲生妹子,因此李振东除了偶尔打个国际长途,基本上不再过多干涉。李振东在北京的时候,李晓虹还是很敬重叶紫的;如今兄长远离,她对叶紫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排斥起来,虽然两人还没有公开反目,但那份隔阂乃至敌意,彼此都已心照不宣。
“跟姑奶奶玩儿,你还嫩着呢。丫头片子。”叶紫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之色,把才抽了两口的香烟掐灭,向门口款款而去。她要到隔壁助理办公室找小陆,看看这一周的销售曲线图。归根结底,她叶紫属于实干派,为振东创造了巨大的利润,只要牢抓这一点,那么她的地位就会像岩石一般屹立不倒。在生意人眼里,无非只有利润,李振东当然也不例外。
小陆是位单眼皮姑娘,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劲儿。她一眼瞥到叶紫进来,立即关掉QQ,点开被最小化了的WORD文档,继续敲打那份会议纲要。
叶紫把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让她调出销售曲线图。大事不能马虎,小事可以糊涂,这是叶紫一以贯之的驭人术。何况,现在李晓虹和宋风他们似乎已经开始暗中捣鬼,人心背向对她来说格外重要。
宽大的电脑屏幕上出现振东销往各大商场、超市的数据曲线图。叶紫非常认真地逐页浏览。等她目光落到“舜天府公司当月销售数据”时,发现曲线高开低走,尤其最近一周,代表销售额的曲线都快匍匐到X轴上了。
“小陆,这怎么回事?”
叶紫摘下眼镜拿在手里,大声问她的助理。舜天府和振东合作多年,业务量一直非常稳定,最近却不可思议地出现下滑,这让她感到意外、吃惊;当然,也有愤怒——下面这帮人干什么吃的啊!
“叶总,这些数据昨天技术部刚整理出来。我……我也不大清楚。”小陆一脸无辜地说道。
叶紫蹭地站起身,瞪圆那双妙目,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啥都不清楚!赶紧把QQ给卸载了,别再让我看见!”没什么事儿可以和风细雨,一旦出了差错,叶紫就会毫不客气。这一点,她对谁都不例外。
小陆挨训,一脸委屈状。叶紫懒得睬她,风风火火返回自己办公室,马上拔通舜天府采购经理田渔的电话。舜天府老板庄克敏是她同学兼好友,可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是大事,对庄克敏来说却是小事,因此,她决定先从田渔那里摸清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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