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周怀宗)住在北京五环内的“村庄”,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随着这几年的整治与环境提升,这种“体验”的供给正在快速减少,但并未完全消失。
在网上,这种体验的问题可以得到千百种回答,伤感的、温暖的、悲凉的、怀念的……这些答案,大多来自同一类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大都市打拼的人,他们白天穿梭在写字楼里,晚上坐一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到租金低廉的居所,吃一顿便宜好吃且量大的路边摊,在斗室里睡一觉……一段时间后,工作逐渐稳定,他们开始搬离,搬进公寓、居民楼里,自己住,或者和人合租……
这是他们的起点,但不是他们的终点。
刚来打拼的人通常会选择住在这里。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一个奇妙的地方 不想回来但会怀念
离开数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陈霖路过北京,特意回到当年曾经住过的地方,朝阳区十八里店乡横街子村。
很多东西都变了,房子、人、街道、街道边的小店……都有些陌生了。
朝阳区十八里店乡横街子村。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但也有许多东西没变,摩托车穿过巷子时不绝的喇叭、路边摊的叫卖声,都让他感到熟悉,还有卖廉价“文玩”的摊位上,播放的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摊主一点儿也没有紧跟时代的意思……
2013年,陈霖刚刚到北京,就住在这里。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凳子,一个塑料的简易衣橱,全都是旧的,满是灰尘和污迹。那个景象陈霖一直都没忘,“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北京”。
但住下来之后,陈霖却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晚上下班后,在路边的小店里点一碗盖浇饭,有时候是刀削面,便宜,管饱,他可以在小店里坐一个小时,看各种各样的人来了又走,年轻的白领、带着孩子的妈妈、做小生意的摊贩,有人匆匆忙忙,扒拉几口饭就走,有人和他一样,慢慢悠悠地享受下班后的时光,时常还会碰到几个北京大爷,两瓶二锅头,几盘小菜,在那里山南海北地侃,看他一个人坐着,他们还会主动跟他聊天,问他在哪儿上班,老家是哪儿的,然后总有人会说“哦,我去过那里,不错”。
不太晚的时候,他还会到街上走走,巷子很窄,人很多,却别有一番市井的气息。如果不想和人打交道,回家关上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每个月交房租时,绝对没人来敲门。
当然也有不如意,卫生条件差,单间里没有什么生活设施,上厕所、洗澡都要去外面,早晨不用上闹钟,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天还没亮,窗外鼎沸的人声自然会叫醒窗里的人们。
“这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搬走之后,你不会想搬回来,但却会怀念这里的经历”,陈霖说。
人们天然地会觉得城中村是脏乱差的地方,这样的印象,不能说错,但如果真的去了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和生活。
三年前,林琳一家三口从丰台的大红门,搬到了朝阳的横街子村,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十四五平方米的单间里,好在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隔断,隔出了卫生间和厨房,可以做饭、洗澡。丈夫在附近上班,林琳的主要任务是照顾上小学的孩子,上班的事情“随缘”,有时间合适的,就去干一阵儿,没有就算了。
这是一间二楼的房间,推开门是一道窄窄的过道,脚下是同样狭窄的巷子,狭窄到站在过道上,几乎能摸到对面的墙。
这里的巷子很窄。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入夜之后,村里的大路上还能看得清人,但小巷子里,路灯仅有的亮光甚至照不到地上,只能照到头顶纵横交错的供热管道和密密麻麻的电线,远远看去,有点儿蒸汽朋克的味道。尽管是夜晚,但每条巷子里都有人来往,一直到夜深人静。
收租的房东们,也有自己的算盘
白天的横街子村,安静而空旷,除了村里街道两边的小店里,传出过时的流行歌曲外,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几个人在路边摆一张小桌子,围坐起来打扑克,大多是这里原住的村民,有时候也会有熟悉的租客加入进来。
白天有村民围坐打牌。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横街子村是一个行政村,由多个自然村组成,很多年前,这些自然村还是各自分开的状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民们新盖的房子如雨后春笋。原本的院子拆了,平房消失了,只剩下紧紧挨在一起的楼房,同一家的两栋楼往往连在一起,中间只留一条过道,阴暗、潮湿,白天也开着灯,过道的两边是一间间的出租房。
慢慢地,自然村之间的空地消失了,几个村子连在了一起,村子里原本的道路也变得更窄了,有人盖房子的时候,向外扩展,占了一部分道路,村里那些不到1米的小巷子,大多是这么形成的。
下午两点多,冯大妈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人望着街上出神,她在想“今天的晚餐吃什么?”还是“下个月的房子能不能租完?”街对面打牌的人们,不关心她想什么,路过的人们,更不会停下来和她聊聊天。
在外人看来,每个月什么也不干,就有不菲的收入,还有什么比房东更舒服的工作呢?但冯大妈的账不是这么算的。没工作、没收入,没保险,连地也没了,不盖房子,吃什么呢?她会用简单却并不恰当的话自嘲,“光见贼吃肉了,没见贼挨打”。
冯大妈家里盖了两层,有时候这会引起她的烦恼,村里只允许盖两层,她不满那些敢盖三层的。但她会炫耀自家房子盖得更好,她家的房子是混凝土浇筑,有的人家则用的是楼板,她觉得不结实,村里有用楼板盖的,结果楼板质量不好,折了,这印证了她的判断。
对于横街子村的许多村民来说,出租房是他们生活中的焦点,也最容易引发纠纷。有的房东不耐烦每个月挨门收房租,干脆整栋租给别人,由别人负责出租。住在出租屋里的人们,把房子主人称为“大房东”,那些租了整栋楼再租出去的人,则称为“二房东”。
不过,找了二房东,大房东也不一定意味着省心。林琳住的那栋楼,就因为大房东和二房东之间的矛盾,去年整个冬天都没有暖气。
“赶集”的小贩,每天按点儿摆摊
下午5点,冯大妈回家做饭了,路边打牌的人也收摊了。
安静了一个白天的横街子村,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晚市开始了。
晚市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市场就是一条马路,不长,白天空空荡荡,一到傍晚,两边就会摆满各种摊位,卖水果的、卖菜的、卖熟食的、卖日用品的,还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市场只在下午5点到7点开,这段时间也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老许开着一个电三轮,车厢里是半车鸡蛋。他来得有点儿晚了,街边的摊位都被占了,只能找一个路口的拐角处停下。
人们很快就围上来了,15元一盘,一盘30个。鸡蛋有点儿小,有人觉得不太划算,看了看就走了,有人算了算账,觉得也还行。
横街子村里,住着数量庞大的外来人口,再加上常驻的本地人,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自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场。
不过,不论是摆摊的,还是路边开店的,很少有本村人。“本村人谁干这个?”一个买鸡蛋的顾客说。
老许就住在横街子村,一间河边的平房,1000块一个月,不算便宜,但他看重那里有个院子,可以停放他的三轮车。
最近他很少来这个市场了,而是开着他的三轮车到处去赶集,哪里有集,就去哪里。偶尔赶集时卖的不好,才会来村里的市场看看。
市场旁边就是一个停车场,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停满了车。
停车场上停满了车。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从海南到黑龙江、从江浙到新疆,天南海北的牌照,都能在这里找到,车的主人,大多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很多车落满尘土,看得出很久没开了。
仅仅半个多小时,老许的半车鸡蛋就卖完了,后来的人没买到,问他明天来不来,他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因为他也不知道明天去哪里。
横街子是一个微缩的社会,学校、市场、医院……来到这里的人们,可以不出村,在这里打工、做生意、送孩子上学……
去上学的学生。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初中毕业后,张成从老家来到北京,住进横街子,几年中,除了过年回老家,几乎没出过这个村子。父母早年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店,他来以后,看店的事情大多交给了他。二孩放开后,父母又给他添了一个弟弟,他的工作也就多了一项。父母总是很忙,很多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看店,也看护弟弟。偶尔也会遇到尴尬的场面,就是别人会把他弟弟当成他儿子。
秋天的夜,来得越来越早。6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每一个小摊上都亮起了灯,灯都是自备的,接上电动车的电瓶就成,不怎么费电,但足够照亮不大的摊位,也照亮来买东西的人。
几百米外,村口的公交车也多了起来,一批一批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从明亮的大路上,走进昏暗的村里,或者进入路边的小店,或者转入更加昏暗的巷子……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影 王颖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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