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神社的参拜习俗十分严苛!十天不能吃饭,百天不能用火

日本神社的参拜习俗十分严苛!十天不能吃饭,百天不能用火

首页模拟经营箱庭神社更新时间:2024-04-30

奔马

神风连史话

山尾纲纪 著

其一 宇气比ab

明治六年夏某日,熊本城南二里余的新开村大神宫里,聚集着四位壮士,他们正随着祠官的养子太田黑伴雄拜神。

新开皇大神宫乃伊势大神宫的分祠。此地又称御伊势新开,是一座茅草葺顶的简素的神社,耸峙于碧绿田畴之中的树林里,赢得广大县民的崇敬。

不久,参拜结束,太田黑一人留下拜殿,四人退回太田黑家的客厅。因为太田黑接着要进行秘密祈祷。

四人是:适值壮年、神情刚毅的加屋霁坚,年过六旬的上野坚吾,同为四十多岁的斋藤求三郎和爱敬正元。加屋保留全发,各人腰插佩刀。

他们紧张地静静等候祈祷的结果,四人谁也不擦一下汗水,一言不发地端坐着,互相都不瞧一眼。

蝉鸣嘒嘒,一心一意将灿烂的阳光和空气织进棉布夹袄。客厅前的庭中水池上密密覆盖着卧龙松。廊子上没有一丝风,然而水池边的菖蒲叶子却微微摇晃,或像利剑一般挺然而立,或蜷缩着耷拉下来。百日红绽放着小小花朵,池水的影子映射在细白的枝条上,斑驳闪动。

绿树葱茏,胡枝子也披上一团翠碧。黄蝶翻舞。庭院外边不太高大的杉树林间,露出一片静静的灿烂的青空。

加屋目光激动地盯着社殿一角,他对这次祈祷,怀着与众不同的期望。

——大神宫拜殿中央,挂着细川忠利侯白鞘刀的匾额,左侧是龙的绘马ac,右侧是细川宣纪侯《白鸡雌雄图》的绘马,另有一幅黄檗雪机手书的“万治三年大神宫”的题字。此外,还将“上段之间”辟为贵宾室,专供藩侯们亲临参拜或代理参拜时使用。

太田黑伴雄身着净衣,俯伏于神前。他像个病夫,颈项细弱,面色苍白。每次拜神时,通常要七日、十日辟谷断粮,五十日、百日断火。

窥视神意地祈祷,三年前辞世的这座神社的林樱园先师,对此尤为重视,其著作《宇气比考》,堪称先师训导之精髓。

樱园的国学较之笃胤的“幽显一贯”更加彻底。即云:“神事者,本也。现世者,末也。”又云:“治世政人者,当以神事为本,现世为末,本末合一,治世而政人之时,则天下不足治也。”将秘义之根本置于占卜神义的祈祷之中。

《宇气比考》中写道:

“宇气比乃神道最奇灵之神事,始于天照大御神、须佐之男命于高天原作祈祷,遂遍传国中。”

须佐之男命为证明自己心地清明,因祈祷而生下皇子中有天之忍穗耳命者,即迩迩芸命之父神。自此神起,开始了天壤无穷的皇位之继承。故祈祷乃神事之根本。凭借此种神事祈求神训,或窥知神的心意。然自中古以来断绝已久,樱园于混迷之世欲使其得以复活也。

祈祷就是“至尊至圣的神之道”,皇御国即为幸临言灵护佑之国。进而言之,因灵言之妙用,明显承蒙天神地祇之助,以此“可谓宇气比之神事,乃言灵之道”也。

有人引用熊本藩学——宋学中的治国平天下理论,诬蔑祈祷的是神秘,此时,樱园说道:

“这个世界,治人者是凡人,被人治者亦为凡人。凡人治凡人,犹如于大海之内无舟楫而欲救溺水者。唯有祈祷皆浮宝,亦即救助溺水者之舟楫也。”

樱园是以真渊、宣长之国学为本的硕学家。他亦涉猎汉学之经、子、百家,以及佛典大乘、小乘,进而染指兰学。樱园怀抱内昭皇道、外耀国威之志,当佩理ad来航,当路人等无策,欲转攘夷论为倒幕之具。于是,他对此等人士之谋划深感绝望,此后便以世外之人,沉潜于幽理之中。

他希冀神事之复古,不满足于真渊、宣长等人的古典解释学,决心凭借古典阐明古神道,以正人心,从而回归清明的神世,以待天佑。亦即推行古道,实践复古。他甚至谈到“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赞成这样一种说法:道本无道之国所提倡,皇国无道,反而优于彼方。

神之道就是祭政一致,侍奉现世的显御神天皇。这同侍奉幽之远御神是同一回事。任何祭祀都应该秉承神命,而为了秉承神命,那就只好极尽虔敬之心,依靠宇气比。

这位热心的敬神家的一生,培养了以太田黑伴雄为首的众多纯粹的追随者。这些弟子们哀叹樱园之死,犹如佛祖涅槃时,围绕在他身旁的弟子们。

——今天,太田黑伴雄于先师殁后三年,正心洁身,怀着急不可待的心情,从事宇气比这项神事活动。

下诏实行王政复古时,看见了一线曙光,仿佛先帝...

倘使先师在世看到这些,将会作何想法呢?倘使先帝在世目睹这一切,又会有如何思虑呢?

太田黑等人当然不会知道:明治四年岩仓公为欧美巡查使,作为副使同行的有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等人。当时他们在轮船上,不断地展开了一场变革国体的论战,副使们极力主张,为了同欧美列强相对峙,日本应当实行共和制。

另一方面,明治五年,由于神祇省改为教部省,又进而废止设置社寺局,传统的神社降到和外来的寺院同级,先师所倡导的复古和祭政一致,几乎失去了实现的希望。

……而今,太田黑正在进行两项祈祷,第一,是凭借加屋霁坚之志,“纳死谏于当路,令其厘革秕政”。

加屋在言谈举止上始终模仿明治三年萨摩藩士横山安武壮烈的死谏,兵不血刃降服了敌方,在献上建言书之后猝然拔剑自刃,以举死谏之实。然而,其他同志则对其实效疑惧不安。

第二, 一旦死谏不被采纳,则“暗中挥剑,仆当路之奸臣”。

太田黑认为,倘若此举颇合神意,那也只得铤而走险了。

《宇气比考》鼓励祈祷时使用神武天皇的酒瓮和糖稀,而太田黑根据宇土的住吉神社所传伊势大神宫系统的秘方,首先将选定的桃枝削好,再将美浓纸裁成纸条儿糊在桃枝上,做成神拂子,然后写上祷文,并为神祇留下回复是否承诺的空白。

接着,将写有“纳死谏于当路,令其厘革秕政”的一张和写有“……所求该条,不可也”的三张,分别揉作一团儿之后,再混在一起,使之分不清哪一张是“可”或者“不可”,置于香案之上。然后由拜殿走下阶梯,再由本殿登上阶梯,恭恭敬敬推开门扉,于晦暗中膝行走向本殿白昼的黑暗中。

炎天光下的本殿内部酷热难当,蚊子在晦暗中嚎叫,日光直接照到了正在门口叩头的太田黑洁净的衣裾。白色祭祀服丝绸裙裤,沐浴着背后的阳光,看起来像折叠的芙蓉花。太田黑首先呈献《大祓词》。

神镜在黑暗里闪射着黑幽幽的光芒。太田黑确实意识到,神在如此闷热的黑暗中正看着自己,那感觉犹如自额角流向太阳穴的汗珠儿,又继续向耳畔爬动。他觉得自己胸间跳动的脉搏,已经变成神的脉搏,在四壁间轰鸣。那被暑热弄得困惫不堪的躯体,感受到于眼前衷心憧憬的部分黑暗中,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清凉之物,一种泉水般的爽净之物渐渐涨大开了。

太田黑挥动神拂子时,发出了鸽子扇动羽翼的声音。起初在香案上左、右、左地舞动几下,使其清洁,接着就静下心来,缓缓打香案上轻轻掠过。

四个纸团儿,被神拂子吊起两个,离开了香案。他打开这两个纸团儿一看,纸团被户外的阳光照得透亮,皱巴巴的纸里可以看到“不可”两个字,另一个纸团儿中也是“不可”。

……

献上祝词之后,关系到第二次祈祷,亦即祈求“暗中挥剑,仆当路之奸臣”。

同样,这次四个纸团儿只有一个挂上了神拂子,打开一看,是“不可”。

——太田黑回来,四人一同迎了上去,垂首以聆听神示。唯有加屋霁坚一人不肯低头,他那锐敏的目光,一直窥视着太田黑汗水淋淋的苍白的面孔。三十八岁的加屋,早已下定决心,一旦符合神意,他将代替同志一人死谏,自刃而死。

太田黑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在上野长老的逼问下,才弄明白,两种祈求都不合神意。

尽管神明不允,但将一身献君国的一伙志士,矢志不渝。大家认为,应该愈益竭诚以思,于神前强化祈祷,静待直日神赐福,届时共同奉献身家性命。于是,他们再登拜殿,将奉神的誓言焚烧成灰,浮之神水,囫囵吞下肚里。

神风连的“连”字,在熊本谓之乡党,是指养育坪井连、山崎连、京町连等士风的地方团体。但樱园门下的志士,之所以尤为被称作“神风连”,并非出于这个原因。据闻,明治七年,县町举行神职考试时,这一派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答卷上道:“只要匡扶人心,兴隆皇道,即如弘安原寇,亦会骤起神风,扫除夷狄。”

主考官观此大惊,随之将他们称作“神风连”。志士们中,如年轻的富永喜雄、野口知雄、饭田和平,以及鹿岛瓮雄,将这一派的精神表现于日常行动,忌污秽而憎新制。

因为电线乃西洋舶来之物,野口知雄决不从下面穿行。因之,明治六年制定电信规则,他每天参拜清正公之庙,执意迂回,选择没有架设电线的道路。不得已经过其下时,便以白扇遮于头上,穿行而过。

他常将盐纳入袖中,每逢僧侣或遇见身穿洋服者,或遭遇送葬仪式,便撒盐以净身。由此可以看出,笃胤《玉襷》一书对青年的深刻影响,就连一派中之领袖、最厌恶读书的福冈应彦也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又,富永三郎曾卖掉兄守国的赏典禄,三郎去白川县町领取现钞,因为他从未用指头触及过模仿污秽的西洋制造的纸币,便将纸币用筷子夹住带回家来。

樱园先生珍爱年轻人的武骨,他们大多不谙文雅。站在白川原头赏月时,想到今年明月抑或当世所见最后之明月;赏樱时便想到今年之樱抑或最后看到的樱花。于是,相互吟咏水户志士莲田市五浪的和歌:“每思挥矛望月明,何时照我骸骨上。”据樱园先生之教,幽世无生死,现世之生死均由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二柱神之祈求所得。但因为人是神之子,只要其身心不犯其各色罪秽,履行神之古道,率直、纯正、清澄,摆脱现世死灭之境而升天,就可以变成神。

樱园先生曾作歌云:

眼望天鹅翔碧空,愿随白羽穿云行,
纵令残躯留俗世,徒自不为嗟叹声。

——明治七年二月,佐贺之乱起,征韩党举兵。熊本镇台出兵镇压,城里留守士兵一时只有二百人。太田黑心想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太田黑对于借助军力革除秕政早已成竹在胸。亦即为了清君侧,弘扬皇运,莫如举义兵,首先夺取熊本镇台,据本城而集合同志,与东西各地同志相呼应,挥戈东上。第一步就是夺取镇台。此种空前未有的士气对于同志来说,机不可失。

太田黑举行第二次祈祷,以求神意,也就是这个时候。

同从前一样,太田黑数日间辟谷、断食之后,趋进神前,挥动神拂子,虔敬竭诚,以求神意。

此次,已经没有盛夏酷暑般的黑暗,本殿里充满早春凛冽的空气。尤其是破晓时分,宅邸后面传来鸡鸣,那叫声犹如黎明前的微暗之中,猛然划过一道血红的闪电。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像撕裂夜的幽暗的咽喉,鲜血飞溅而出。

平田笃胤对于“死秽”的论述不厌其烦,但对于“血秽”仅仅称作“失血”。身在神前,脑子里浮泛着清纯的血潮,想到这就是清君侧而抛洒的热血,神也会给予应允吧。太田黑的祈念闪烁着斩奸的刀光和四散的血彩。清澄、率直而纯正,抛洒鲜血的彼方,宛若远海凝结着的一条蓝蓝的水平线。

神前的灯火,为飒然而入的晨风所摇动,太田黑摇动的拂子扇起的风将火焰吹倒,眼看就要熄灭。

诸神睁大眼睛凝望。神不会凭借人的尺度检测人事的尺度。神看过所有结果之后,只能表示可否。

太田黑取下粘在神拂子上的纸团儿,就近烛火阅读,上面写着“不可”。

神风连的志士并非一味冥顽而不知情的人们。每个青年都巴望死得其所,但日常表现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

沼泽春彦膂力超群,长于四天流的扭打。一日在院中舂米,骤雨袭来,他立即收拾杵臼,抱入室内,继续泰然地舂米。

猿渡弘伸钟爱二岁的女儿梅子,某夜,微醺归家,让正在入睡的梅子抱着酒壶,口里喊着梅子爱吃的东西:“西瓜,西瓜。”梅子睡眼惺忪地抚摸着酒壶。妻数子见其情景,笑着说:“平时您说不能对孩子说谎,今天却是为何?”猿渡深感内疚,想尽办法买来早已过了季节的西瓜送给梅子。

鬼丸竞曾与河上彦斋共犯国事,投狱一年。性颇好酒。入狱中差遣家人以冻豆腐浸入酒中作为探监之物。新年元旦,将冻豆腐浸入三升酒中,装进大食盒,带入监房。狱吏问为何酒香扑鼻,鬼丸诡称,此乃酒煮冻豆腐。

田代仪太郎,孝子,医生劝其父吃牛肉,神风连最为忌讳牛肉,视作最污秽之物。他只得每日早晨去上河原屠宰场购买牛肉,献给乃父。然而,举兵那年夏季,父亲劝其娶妻,并未经他本人同意,就为他同女家小姐约为婚姻,仪太郎却含泪回绝了。因为他已经决心赴死。

野口知雄,天性刚健,厌文好武,尤精于骑射。每年春秋,藩公于花田的御殿观看习武时,他总是百发百中,未尝失手过。

又,相约之事他绝不忘记。一次,与人谈话中,听对方说起今年未能弄到萝卜,所以无法腌渍咸萝卜。当天深更半夜,他和弟弟共同抬着一担四斗大桶腌渍的香菜,叩响了对方的大门。

——明治七年夏,白川乡权令安冈良亮,启用神风连诸士充任县下大小神社神职。

新开皇大神宫,太田黑伴雄本来就是祠官,此次又举用野口满雄和饭田和平任祠掌。锦山神社举用加屋为祠官,木庭保久、浦盾记、儿玉忠次为祠掌。于是,同志相继任十五神社之神职,日常敬神一途,又增县下之信任,各地神社宛如神风连之本营或分营。

但是,诸士并未因此丧失本来意志,敬神祇而忧国事。随着岁月的流逝,愈益慨叹政情愈益远离樱园先生所倡导的神世复古之世。

明治九年,一把大铁锤粉碎了最后一缕希望。三月二十八日,颁布废刀令,其后,又由县令下发断发令,安冈对此严格执行。

太田黑为了暂时抑制青年的激昂情绪,教导他们,如果不允许佩刀,亦可袋刀而行。仅此一举,亦不能抑制昂扬情绪的外泄。青年们相携拜访太田黑,逼问他:“何时让我等赴死?”

刀剑被夺,神风连敬护神祇之手段断绝。神风连始终以神之亲兵自任,在敬奉神明上,竭尽虔诚以举神事;在守护神明上,则依仗象征着雄武的大和魂的日本刀。于此,刀剑被夺,受到新政府苛刻束缚的日本诸神,只能依靠无力的众愚之信仰了。

既而,他们感到樱园先生当年谆谆教诲的诸神,在他们心中点燃火种的诸神,经年累月,面临着被贬黜的厄运。诸神被剥夺了地位,遭受疏远,被尽可能缩小。同时又担心被基督教诸国看成蒙昧的异教之国,因而越发淡化祭政一致的理想。这一系列行动,显然是使诸神沦落为无力的小神,犹如生长在边土河风中的芦芽尖上的蜉蝣一般苟延残喘。

刀剑和诸神面临共同命运。国土不再交给那些腰间掖着神州之光的好男儿守卫了。根据山县有朋的倡议组建的军队,并不能使旧氏族各得其所,也不是每个国民凭着自发的意志从事国防事业的军队;而是打破阶级,结合征兵制,脱离传统的西洋式职业化的军队。日本刀为西洋军刀所取代,而今已经失去灵魂,作为美术品和装饰品,遭到了被愚弄的命运。

这时期,加屋霁坚抛弃锦山祠官之职,向县令递交了转呈政府的长达数千言的《关于颁布禁刀令之奏议》。这是颂扬日本刀的千古名文,堪称大手笔,字字句句皆用心血铸成。

关于颁布禁刀令之奏议

草莽微贱臣霁坚,诚惶诚恐,昧死上书元老院诸公阁下:据本年三月太政官之第三十八号令,除大礼服及军人、警察、官吏等着成规服之外,禁遏带刀之令,奏议如左。此乃于我赫赫神武固有之国体,恐多有疏漏。窃出于忧国之至情,不忍只管畏慎沉默,既于四月二十一日就左之条件略作缕陈,并以本官兼补之名火速向解度熊本县令具情抗疏。然而竟以所陈之趣与既成法则相抵牾、地方县厅难以佥议为由,于六月七日将本书退还。嗟乎,鄙野小民不闲郁郁乎文明之礼法,其论述亦多所粗陋。且识得彼等对卑职多有不彻,而后须聊作讲究。而臣犬马之恋、蝼蚁之忠,弥益切迫,不能自已。谨敢论列录上如左。

上述文字充满无可遏抑的愤怒和忧闷,以及欲罢不能的“犬马之恋、蝼蚁之情”。

伏唯我神武之国,带刀剑事,乃绵邈神代固有之风仪,国本赖之以立,皇威赖之以辉、以慰祭神祇、以禳除妖邪、以勘定祸乱。然则大可以镇国家,小可以为护身之具。呜呼,尊神尚武之国体,须臾不可离者,其唯刀剑乎?况当此体现敬神爱国之朝旨、亦使人遵守之责任者,争可轻忽刀剑也?

霁坚博引旁征,证实了由记纪时代ae至现在之日本历史,如何重视刀剑以振作日本精神。并且阐明只有不分士农工商,一律佩带刀剑,才会符合尊崇神道的“先王之法”。

然近闻街谈巷议,禁刀令之下,出自陆军长官某公之奏议,其言曰:军队外有携兵器者,关系军队之权限非浅云云。臣反复熟考,知此言之谬决非长官之献策,而实为万万街巷谈说之虚言矣。陆军之长官乃皇家之爪牙,神国所依赖也,其恩威宽严,孰不使其具胆思服乎?况在兵籍者,皆公之羽翼枝叶也,然则神皇之民者,假令其苛戈提剑,充满天下,其实可强化陆军之兵权,助皇家之谋算,以备缓急实用,争有生妨碍政治之理乎?抑或细戈千足之国威,亦将自辉煌矣。(中略)

由是观之,神武国威之衰替,似未有较之此时更急需也。苟竭以心力欲报国家者,奈何徒尔游逸,而无方略献替之思念,碌碌费光阴耶?此非股肱爪牙之君子,当其焦心苦虑、真鞠躬尽瘁之秋乎?(中略)

此令与废藩置县之诏以昭大义、正名分,内以保安亿兆,外以对峙万国之朝廷谕旨多有乖离。将招来所谓‘国自毁而后人毁之;人自侮而后人侮之’af之祸害,自今当倍骎骎而至也。

正如开头所言,此奏议白白遭县令驳回之后,加屋于是补足文辞,修整建白之体裁,单身上京,将此件呈送元老院,并决意当场割腹。从而,主动参加神风连之举兵的心境更加邈远。

另一方面,那伙血气方刚的青年说道:“武夫被夺去刀剑则无法生存。先生何时让我们赴死?”太田黑控制住他们的这种情绪,一天,他在“新开”召集富永守国、福冈应彦、阿部景器、石原运四郎、绪方小太郎、古田十郎和小林恒太郎等七参谋商量对策:事已至此,远近各地的同志均无勇气首先奋然而起,先自我始,大兴义军,首先屠*当地文武大官,夺取熊本城。大伙儿深深倚重太田黑,于是决定以三度宇气比以窥神意。

明治九年初夏五月深夜,一行人秘密集合于皇大神宫。

太田黑净身后进入神殿。

七参谋屈膝拜殿以待神示。

本殿里传来太田黑响亮的拍手的声音。

他虽然清瘦,但手掌很大,太田黑的拍手格外响亮,他的手掌犹如砍削的带有凹陷的杉木板,握住一团清净的空气,再加以压挤,粉碎,于瞬间里令人感知一种爆炸的神气。

因此,例如富永这样说过:听吧,这斋戒沐浴后满怀虔诚的清新的击掌,使人虽然身居家中,也会联想起深山幽谷之音响。

尤其在今夜,接近入梅的暗夜里,霹雳震响的掌声,散放出强烈的祈念和清澄的信仰,听起来宛若直接叩击天扉的鸣响。

随后开始唱诵大祓词,其声朗朗而出,震荡着夜阑的天空,仿佛感到东方既白。远远看到拜殿上穿着净衣的白色脊背,挺起似一条直线,发出的声音犹如利剑,爽快地向邪恶劈去。

“……据闻,皇御孙之命始创朝廷,天下四方之国,皆无罪愆,如神风吹拂天上之八重云,如晨风夕风吹扫朝雾夕雾,如大津港之大船解舳放舻,驶向大海,如用淬火之镰锋尽削彼方之繁木,故拜请将所有遗留罪孽祓除尽净,予以澄清……”

七参谋屏住呼吸,由拜殿守望着秘密的神事。假如今日不能获得神的应允,他们一伙说不定会永远失去举事的时机。

念完祷文,一阵沉默。太田黑的头冠向黑暗的前方倾斜,他俯伏于地上祈祷。

神社周围夜间绿叶的气息,田里肥料的气息,栎树开花的气息,浓重地混淆在一起,随着微风飘向紧连田园的拜殿。没有灯火,因而也就没有仰慕光明飞来的白羽虫鸣翅的声音。

突然,屋顶上一阵激烈的音响,那是苍鸻鸟飞过这里发出的鸣叫。

七个人面面相觑,各人都明白,心中感到一阵战栗。

不久,神殿内部的灯火,掩映于太田黑站起来的身影里。人们从他走回拜殿的步履中,领会了一种吉兆。

太田黑告诉大伙儿,神应允了他们的祈请。既然有了神明的嘉许,他们神风连也就堂堂正正变成了神兵。

至此,太田黑向各地派遣同志,会同筑后柳川、福冈、南丰竹田、鹤崎、岛原,以及佐贺、长洲的萩等地的同志,秘密缔结前盟;或者使在熊本的同志斋戒、祈祷完成素愿,长达十七日。举事之日期,队伍之人选,悉仰仗神意而定。

神示举事之日期为:

“阴历九月初八日,以月入山端为号。”

队伍人选亦由神阄而物色。

就是说,全军分成三队,再将第一小队细分成五部,其第一部由高津运记率领,袭击熊本镇台司令长官陆军少将种田政明的府邸;其第二部由石原运四郎率领,斩*熊本镇台参谋长陆军炮兵中校高岛茂德之家族;其第三部由中垣景澄统率,攻击步兵第十三联队长陆军步兵中校与仓知实的家宅;其第四部由吉村义节为先锋,进攻已任熊本县令的安冈良亮的住宅;其第五部由浦盾记率领,屠戮熊本县民会议长太田黑惟信之家。以上共三十余人,称为第一队。按照规定,举敌首级,纵火为号,以此报告总队。

下面一队为中军,由太田黑伴雄和加屋霁坚共同率领,以上野坚吾和斋藤求三郎为首,以阿部景器、绪方小太郎、鬼丸竞、吉田十郎、小林恒太郎、田代仪太郎为参谋,还有鹤田伍一郎等诸豪杰给予援助,攻击炮兵六大队。合计七十余人,称之为第二队。

再下一队由富永守国、福冈应彦等参谋任指挥,爱敬正元等长老、植野常备、涩谷源吾、野口雉雄等精锐相辅佐,袭击步兵第十三联队。动员七十人,称之为第三队。

——然而,加屋霁坚一人至今不肯参加举兵。

加屋为人方正、严厉,胆气充于体内,热诚溢满眉宇。于文,则长于诗歌文章;于武,则熟达四天流之剑法。

他是否参加举事,乃大大关系到神风连士气,因而,富永等干部都来说服他,终于,他说一旦拜请神意“可”,即可参加,这时离举事前只有三天了。

加屋已经辞去祠官,因此就由浦盾记向神请问加屋一身的进退。锦山台上的锦山神社,这里西望金峰山、东是云雾缥缈的阿苏山,于是浦就在这座神社,为同志们诚心祈求神意。神示上出现了“进”。以前,他携带奏议书东上向元老院死谏时的神示是“不可”。

加屋难于赞同举兵,只是一己之见,神远远超过他个人的考虑,命令他投身这场盲目的、没有任何把握的战斗。他坚信,神已在激烈动荡的远方,为他们的盛宴铺好了一块巨大的整洁无皱的白布,眼下无须任何逡巡,只有秉承神意而奋起举事。

神风连如何进行战备?

不问昼夜,祈愿天佑,就是他们最大的战备。神风连所住各神社,每日都在忙于应酬同志们的参拜。

敌镇台长有两千人,我方不满二百人。长老上野坚吾提议多多准备火器,但同志们尽皆反对使用肮脏的夷狄之兵器,意见被否决了。武器只限于使用大刀、长矛和砍刀之类。

但是,为了焚烧营房,还是暗暗制造了数百枚燃烧瓶。将两只饭碗扣在一起,填满火药和石子,连接一条导火索。为了同一个目的,爱敬正元偷偷购置了大量的石油。

神风连的军装如何配备?

其中,有人披甲胄,着腹带,戴黑漆帽子,但多数人身穿常服短裤,腰间佩二把刀,全体人员一律白布裹头、棉布背带,肩章的一小片白底上写着“胜”字。

较之武具,较之旌旗,最为重要的是,太田黑伴雄所背负的灵玺。出征的太田黑背负着的这枚藤崎八幡宫御军神的灵玺,才是神风连未曾一见的将帅,冥冥中的指挥者。而且,其中包含着先师的遗志。

青年时代的樱园先生,听到美国军舰进犯浦贺,激昂慷慨地踏上东征之旅。当时,他也背负着与此相同的灵玺。

其二 衔命之战

举事当夜,神风连集合于长老爱敬正元之家。这里位于大樟树林包围着的藤崎八幡宫后面,旧城外郭西段的台地之上,紧连着熊本镇台。他们趁着黄昏时刻,先到各地小会场集合,到了夜间再从四面八方,三三五五由各处小会场向总会场集中,所以将近二百人前来整备武装,竟然没有走漏风声。

阴历九月八日月光之下,从总会场可以望见划破夜空的熊本城,中央高耸着沐浴在月光里的大天守阁,左侧是小天守阁,再向左则呈现一条连接宽广的厅堂和长局ag的平坦的弧线,其后突兀地耸立着望楼的剪影。从天守阁向右,含蕴着两三凹凸的棱线之末尾,出现了挺秀的三层望楼和赏月楼,月影浸润着屋顶的瓦片。第二队准备攻击的炮兵营,沉睡于赏月楼下、隔着备前护城河西边的樱林马场。

月落了。

袭击要人宅邸的第一队先行出发。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星斗满天,荒草离离的藤崎台夜露瀼瀼。紧接着,太田黑、加屋率领第二队向炮兵营进发。同时,第三队目标向步兵营前进。

中军第二队凡七十人,登上庆宅坂后分为两路,分别进攻炮兵营东门和北门。这两座门都固守森严。

在东门,二十二岁的饭田和平、二十六岁的田代仪太郎,都娴于剑道。这两位青年踊跃地越过栅栏,高喊“突破重围”,飞身而入,迅疾砍倒尚未反应过来的哨兵。接着,小林恒太郎、渡边只次郎也越过栅栏,跃入院内。田代立即从东门附近的厨房找来一根棍棒,捣毁门闩,一队人马从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

速水宽吾把营房前站岗的一个炮兵一下子摁倒,捆上了绳索,打算叫他充当营房内的向导。

此时,北门亦破,进入的一队队员同东门的一队队员相汇合,欢呼着*入二栋的炮兵营。

正在沉睡的官兵被汹涌的哄闹声惊醒,黑暗中面对飞舞的白刃张皇失措。遭受追逐四处奔逃的士兵们,都躲藏于兵营的各个角落,瑟瑟颤抖。

这一夜,于营部内担任本周值勤的炮兵少尉坂谷敬一,从二楼的值勤室一跑下来,就用洋刀迎战攻进来的白刃。但立即负伤,从后门逃之夭夭。

他潜入树荫处窥探动静。没有指挥的士卒如妇女儿童一般四处逃散,不知躲向何处。看着看着,及至东边一栋起火,黑烟滚滚,潜入的士兵,落花流水一般纵身跳向窗外,又被异样打扮的叛军追*四散逃离。年轻的士官见了直恨得咬牙切齿。

大火是小林恒太郎和米村胜太郎分别向东西两栋营房投掷燃烧瓶,再浇上煤油燃起来的。点着燃烧瓶的火柴,两人都没有带在身上,于是喊道:“谁有fosforah?谁有 fosfor?”随即从一位同志那里得到了。fosfor就是火柴的意思。

炮兵少尉坂谷,躲过熊熊燃烧的烈火,跑进卫戍病院,他右臂负伤,及时扎了绷带。他返回的路上,呵斥遇到的士兵,欲纳入自己的指挥之下,可是士兵们牙根直打战,根本不听从他的命令。最后有几个士兵平静下来,正要随着少尉而行时,娴于枪术的斋藤求三郎,察知这里的动静,追了过来。

坂谷少尉用受伤的手臂挥动洋刀应战,立即被斋藤一枪刺穿身体,留下一句“遗憾”而倒毙。这是官军士官第一位战死者。

此时,第一队第四部的吉村义节等人,将安冈县令砍成重伤,但于乱战之中未能割下他的首级,便撤出安冈宅邸,而羡慕城内的火焰和喊声,渡过下马桥,飞驰而去。追击敌兵的阿部景器迎接他们,随得知第四部进袭的首尾过程,以及年届十七岁弱冠的爱敬元吉战死的消息。他是神风连第一位牺牲者。

炮兵营内没有配备步枪,没有逃掉的士兵有的被烧死,有的被神风连飞舞的白刃所斩*,尸体相叠。一路尽情斩*而来的鬼丸竞,到这里会合,见到吉村,破颜一笑。包裹着两座营房的火势将周围照得像白昼一样,鬼丸竞高举的血刀辉映着火光,豪爽地嘲讽道:“镇台兵好厉害啊!”火光也映照着他满身的血迹。鬼丸又跑去追*残敌了。

炮兵营溃败了,一个小时光景里,神风连的胜利已经在望。

太田黑和加屋收兵撤退途中,仰望城墙外郭步兵营天空,被烈火炙烤得一片通红。

加屋得知步兵营正处于酣战之中,呐喊一声要去救援,全员一致响应。背后是陷落的炮兵营的大火,以火红的天空为背景、黑黝黝耸峙的熊本城,以及城里山崎町和本山村的大火。四面八方的火光告知他,同志们都在奋战,在这火光之下,他仿佛看到常年一起共守节操的同志,各自挥舞白刃,勇敢战斗的姿影。为了这一天,同志们忍受一切难忍之事,暗自磨砺手中之剑。太田黑胸中,涌起莫名的愉快的念头,他嘀咕道:“看,大家都干起来了,干起来了啊!”

——另一方面,富永守国、爱敬正元、福冈应彦、荒木同等七十人组成的第三联队,和太田黑、加屋所率领的中军,同时自藤崎社头出发。他们所要进攻的步兵第十三联队也在外郭东端,而藤崎宫位于西端。敌兵近两千人。

步兵营西门严严实实关闭着,二十岁的沼泽春彦爬上栅栏,高喊一声“开路先锋”,跃身而入,数名青年紧随其后。一名哨兵看守大门,他跑回营房院内,正要吹响军号报警,号声将响未响之时,就已被砍倒在地。

荒木同准备了软梯,他将软梯挂在栅栏上正要进入,由于好几个人一同登梯,绳子断了,于是借着荒木的忠仆久七的肩膀,一个个跐着他的肩头,越过栅栏,从内部打开大门。一队人马轰然攻了进去。

福冈应彦抡起大锤,接连击破几座营房的大门,后续的人投入燃烧瓶,大火迅速在联队本部、第二大队的第一、第二、第三中队的营房燃烧起来。

根据当时的军规,各兵种平时不配备弹药,这种时候要是遭遇战斗,士官只能用洋刀,而士兵则用上了刺刀的步枪作战。

面对震天动地的厮*声、飞卷的火焰、跳跃而入的白刃,官兵们应战无术。联队本部本周值勤的大尉,没有来得及指挥士兵作战即被斩*,士兵的尸体累累相藉,有的只穿一件衬衫,有的赤裸着身子,纵横卧于火焰和黑烟底下。只有一名挥着洋刀苦战的小野少尉,两名军曹跑过来正要援救他的时候,三人一起被砍死。

这时,袭击联队长与仓中校未能得手的第一队第三部,由外郭奔驰而入,同第三队会合,由此,士气大振。

但是,和炮兵营的战斗不同,步兵营敌人数目众多,用白刃*敌数量毕竟有限。营内受到奇袭的部分尽管陷入混乱,但促成这种混乱的波及还需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理智开始抬头,清醒的眼睛终于能够正确地把握事态了。曾使敌阵感到震惊的燃烧瓶战术,到如今却对神风连反而不利起来。就是说,急剧的火势将营房燃烧得像白昼一般的时候,活跃于火场周围的神风连的人数之稀少,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位士官见此情景,随号令士兵,于营房院内两处地方分别布成密集队形的圆阵,以装在步枪上的刺刀如蓟花型向四方展开,以此迎击神风连。对此,长老爱敬正元挥动得意的长矛,数十位同志也将刀尖摆齐,一起向前刺*。敌军的圆阵立即溃散而败逃。只剩孤身奋战的多罗尾候补少尉一人,最终也被刀枪刺中而身亡。

在这之前,居住于营外的佐竹步兵中尉和沼田候补少尉,看见镇台之火后迅速归队,途中于法华坂碰到溃兵,随之明白事情真相。坂坡北侧护城河映着燃烧的天空,水面一派通红。以步兵营的火焰为背景,三三两两的兵士不断败退下来。没有一人穿着完整的服装,个个犹如惊弓之鸟,话也说不出来了,在两名士官的呵斥下,这才镇静下来。这里虽有一支十六人的队伍,但既没有枪支,也没有*敌的子弹。

这时候,一位专为官府供货的机敏的商人立山吉藏出现了,他将藏在仓库里的一百八十发弹药和一千个雷管提供出来。两位士兵欢欣鼓舞,败退下来的士兵开始振作起精神来。于是,佐竹中尉从后门、沼田候补少尉从南侧旁门,分别携带弹药潜入,同剩下的一队人取得联络,固守着烧毁的兵营进行射击。

——联队长与仓知实中校,于京町台官邸,受到第一队第三部的袭击。

夫人鹤子一听到神风连跃入大门的声音,立即喊醒中校,中校随即知道神风连开始夜袭了。他纵身跃入马丁房间,正要换上一件便服,神风连闯进来,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我是马夫,请刀下留情!”他连忙叩拜,钻入敌阵逃跑了。

他躲进锦山神社后面的酒楼一日亭,请人草草包扎了伤口。他刮去胡子,借一套厨师的工作服,打扮成手艺人,然后混入敌阵,走到步兵营后头的营房栅栏边,然后跳了过去。

这时,他看到一名士官带领两名士兵驰驱而来,中校立即叫了一声“泷川大尉”。

大尉看着栅栏上化了装的联队长,一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当他认出是中校之后,随即走过来报告了战况:目前,第二大队本周值勤的铃木少尉,正指挥一小队苦撑危局,遗憾的是缺乏弹药。自己正带领两名士兵到仓库去,取回用于演习剩下来的弹药。

与仓中校说了句“好的,快去快回吧”,就跑进队伍,指挥残部,派出传令兵,邀集四散的士兵。联队长归队后,士卒们意气风发。

佐竹中尉、沼田候补少尉的子弹,泷川大尉的弹药,再加上从总司令部取回的弹药,联队可以重整旗鼓了。

儿玉源太郎参谋少校(后升任大将)已经到达总司令部。他下令打开弹药库,为与仓联队长派遣的士兵分发弹药,接着,他亲自率领一小队士兵,登上城楼最高处。这时,他清楚地看到步兵营院内一阵乱战的神风连。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命令部下,朝着那些身披闪光的铠甲、套着奇异的武士礼服和扎着白布巾的目标一齐射击。

第三大队花田分营,由于没有遭遇敌人的袭击,随即取出日前配备的左轮步枪用的弹药交付各队,以便支援步兵营。一队由庆宅坂,一队由下马桥,分别进入营地。

一方面,赶来救援的太田黑和加屋等率领的第二队,捣毁南门闯入步兵营的时候,胜败已经发生逆转,自己一方成了瓮中之鳖。即使以墙壁和石垣为据点奋力应战,也无法抵挡枪林弹雨,只有切齿扼腕的份儿。

第二队到来,但只能给神风连带来最后一线希望。一露出身子,即被射*。一味掩藏不出,等于自认失败。因为眼下没有反击步枪和发起进攻的手段。

六十六岁的上野坚吉,躲在掩体里,瞧着身边的士兵说:“我说一定要有步枪,可就是不听。如今只好等着挨打吧。”大家对他的话都抱有同感。

不过,大家都很清楚,不以步枪对付步枪作战,本是他们一伙举事的本义。神助在我,神不喜欢敌方洋式武器,以一剑制强敌,原是举兵的本来意愿。西洋文明发明的武器愈益锋利,皆是为了对付我们。假如一味与之对抗而陷入修罗道中,樱园先生所言之“古道复归”必将旷日持久。明知必败,仍以一剑相对,可以说正是他们意志之所在。这才是“雄伟大和魂”的精髓。

热诚之志在个人心中燃起火焰,同志们冒着炮火,前仆后继,向着烈焰熊熊的营房院落冲锋。

深水荣季手提一把来国光刀,同沼泽春彦一道,闯入弹雨之中。沼泽随即被击中右臂,他躲在物体暗处,用牙齿撕下一片衣服,迅速裹好伤口。接着,深水跑出十五六米远时,胸脯中弹倒地。福冈应彦赶来将他抱起,发现深水已经断气,悲愤地大叫一声,抡起大刀,*向敌阵,身中数弹而倒毙。沼泽及早包扎好伤口,正要站起身子奋勇冲*,谁知一颗子弹从太阳穴斜斜穿过,再也站不起来了。

加屋霁坚乃双刀名将,已奋战数十回合,手提大小两把涂满膏血、砍钝了刀刃的钢刀,怒视着敌阵。他想起跟随长州藩军队讨伐幕府,战败后于天王山切腹自*的弟弟四郎的面影。自己也要和弟弟一样,怀着同一志向,结束四十一岁之生涯。当初自己的志向与神风连相异,但三天前遵从神意,和神风连相合,如今无怨无悔,只能和神风连共命运。

他举刀指挥周围同志,亲自带头奋进。炮火对准他的身子集中射击。加屋被打中要害,随之大喊一声“弓箭八幡”ai,最后倒地而死。

在这前后,已有长老斋藤求三郎、荒木同、猿渡泓伸、野口知雄等十八人战死,爱敬正元、吉村义节、上野坚吾、富永喜雄等二十多人负伤。

太田黑决眦面对同志,不听退却之劝,正欲跃身进入敌阵,这时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胸膛。吉冈军四郎手执刀枪制止攻进来的官兵,他随后将这一任务交给鬼丸等精英,自己背着太田黑走下法华坂,借助跑来的太田黑的表弟大野升雄的援助,两人将太田黑抬入坡下一平民家中。

太田黑伤势严重,意识时而朦胧,时而清醒,反反复复。在他昏迷的间歇里,他问起自己的头部面向何方,吉冈和大野轮流回答:“向西,向西。”太田黑说:“皇上在东方,快使我的头面对东方。”二人照他的吩咐办了。

接着,太田黑命令升雄及早砍下自己的头颅,然后又悄悄请他们俩将军神的灵玺和自己的首级送往新开大神宫。

不知敌兵何时追迫而至,大野不忍砍下表哥的人头,但还是听从吉冈的规劝,终于举起刀来。他仔细揩拭敌人的污血,清洗刀身,高高举起,瞥了一眼对他深深点头的表哥的脸色。吉冈帮忙抱住太田黑的身子,使他面对东方而端坐着。但表哥已经无法使他上半身挺起来,正要倒向前方的一刹那,大野挥动刀锋砍了下去。

其三 升天

金峰山位于熊本城西六公里处,其名仿照大和称为灵山第一峰,山顶供奉着藏王菩萨。

这座小型祠堂来历久远,据说元弘三年,菊池武重公于此地作战时前来参拜,蒙赐神助,从而获胜。为了谢恩,他重新翻修殿堂,亲自一刀三礼,制作这尊神体奉纳于此。

这尊神体,玉立山顶,以手加额,那身姿似乎是在遥望我军的气势。那是胜利的姿影。然而,举兵翌日早晨,也就是阴历九月九日,重阳佳节之朝,殿堂周围一下子拥来一帮子人,他们或坐或站,强忍着凛凛秋风渗入伤口的痛楚,茫然四顾。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溃逃到这里的四十六名败兵残将。

祠堂周围只有几排散散落落的老杉树,澄净的朝阳透过枝叶留下条条阴影。小鸟鸣啭,空气清新。人们身上沾满泥血的衣服,疲敝的脸上依然放射着余烬的目光,由此可以窥探昨夜血腥的战争阴影。

四十六人之间,有石原运四郎,有阿部景器,有鬼丸竞,有古田十郎,有小林恒太郎,有田代仪太郎和仪五郎兄弟,有浦盾记,有野口满雄,有鹿岛瓮雄,有速水宽吾。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只顾眺望着海面、山峦,还有依然冒着残烟的熊本城郭。 

一群人坐在斜坡上,摘下黄色的野菊揉搓着,一面染黄手指,一面凝视着大海对面的岛原半岛。

本来天亮之前,还可以选择海路逃走的,神风连的加加见十郎等人,获得某旧藩主大户人家的帮助,准备了六艘大船,今早不巧碰上罕见的大退潮,船体尽皆陷在淤泥里,推不走,拉不动。这样磨蹭下去,追兵迫近,神风连只好舍船上陆,登上金峰山顶。

向山麓放眼望去,山间的襞褶里点缀着村落,很高处都开辟成田地。从这里可以看到白花灿灿的树木,以及稻谷丰穰的田野。晾晒补丁坐垫般的村落,环绕着绿树茂密的山林,早晨敏感的光亮,于细密的明暗中,层层相叠,在山间悠缓的凹凸中扩展开来。这些都是同神风连过着不同生活的人家,他们的心中从未泛起过战争胜败的感慨吧?看样子,那是一种平稳而没有起伏的生活。

由河内向西,形似海马的绿色的海角伸长着脖子。西侧白川河口的淤泥向海面展开呈扇形。由附近山峡各个村落上空游弋的鹞鹰的翅膀上移开视线,再看看河口的淤泥,犹如一只巨大的鹞鹰,展现着茶褐色斑驳而污秽的羽翼。

眼下的大海,是位于有明海和天草滩之间岛原半岛所包围的海峡。海水一片蔚蓝,海峡中央分布一条巨大的淡墨色的潮流,在志士们的眼里,犹如闪烁不定的神示的文字。

失败的早晨,风景无限美丽。清澄,无垢,静谧。

对岸的岛原半岛,以云仙山为中心向左右展开裙裾,群山的襞褶之间整齐地分布着一排排房屋,清晰可睹。云仙的峰顶雾霭缭绕,西北方佐贺县多良岳烟霞迷蒙,山体隐约可见,那里的天空横斜着一段段光怪陆离的神圣的彩云。

这群人看到这番情景,心中想起樱园先生关于“升天秘说”的训诫。

先生曾说大凡要登天,必须攀登天柱或渡过天桥,两种道路没有什么不同。天柱天桥,自古有之,但身子污秽的俗众既然目不能见,也就不会想到利用天柱天桥升天之类的事。祓除自身的污秽,清心寡欲回到往古,就能和上古神人一样,亲自看到天柱天桥就在眼前,由此即可登上九天云霄。

山上的云影神光离合,令人感到,天桥如今不就浮现在眼前吗?要是这样,那就不再久等时光的流逝,欣然自刃赴死好了。

——另一方面,站在山崖上面对东方的一群人,一直凝视着缕缕细烟袅袅升起的熊本城。

眼皮底下,荒尾山突起的左方,天狗山、本妙寺山、三渊山等,向前方的杉树林方向层层叠起。远方,石神山的山容宛若从背后望着昂起头颅的石狮子,深深突向街衢。熊本是座多森林的城市,从这里望过去,森林比房屋还要浓密,重重叠叠,熊本城的天守阁就屹立在森林的中央。藤泽台一带,尽收眼底。昨夜十一时开始的仅仅三个小时的战斗,以及后来的惨败,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似乎大家眼下仍在挥舞利刃奔驰于军营的庭院;又好像洒满朝阳的营房院内,猛火和魔幻以及虚幻的神兵正在继续厮*。大家似乎都在做梦,仿佛他们不是为躲避追兵而登上金峰山,而是站在山顶,像眺望古战场一般而眺望昨夜的战场。 

城镇遥远的东方,阿苏山的外轮正喷发烟雾,烟呼唤着云,浓浓地涂染了天空的一角。那烟雾看起来静静的,但又确实在一刻一刻移动。喷烟无休止地推涌着喷烟,云一个劲儿膨胀起来,吞没了烟霭。

这群人受到喷烟的鼓舞,心中泛起再度起兵的志向。

这时,到山下村落筹措一桶酒和当日饭食的同志回来了,一伙人大吃大嚼起来,轮番喝着桶里的酒。无论是决心赴死的人,还是梦想再度起兵的人,一致恢复了元气,大多数人的判断都比较接近现实。例如,鬼丸竞主张进攻兵营,小林恒太郎则加以反驳,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派侦察摸清敌情,然后相机行事。

侦察派去了,剩下的人重新商量如何处理几位少年的事情。因为年龄十六七岁上下的少年共有七人,他们是岛田嘉太郎、猿渡唯夫、太田三郎彦、矢野多门太、元永角太郎、森下奖和速水宽吾。

在这之前,少年们只顾打打闹闹,他们私下里议论:“这帮子上了年纪的人,磨磨蹭蹭,都在干什么呀?是切腹还是再次举兵?请赶快决定啊!”当少年们听说已经决定由腿脚浮肿、行走困难的四十八岁的鹤田伍一郎带领下山的时候,都感到很意外,激烈地反抗起来。

但是,由于前辈同志苦口婆心的说服,少年们不得已,便随同鹤田一起悄悄下山了。鹤田的儿子太直刚满二十岁,告别父亲,留在山上。

黑夜来临了。

根据原来计划,要在岛崎村一位同志的家中听取侦察报告。一伙人三三五五下山了。侦察的人回来了,他报告说,熊本市内外都配备了军队和巡警,戒备森严,沿海船只禁止出港,敌人的侦察队,已经逼近这个村庄的入口。

一伙人又悄悄来到近津海岸,托古田十郎的老仆人渔夫设法物色渡船。这位渔夫忍痛把自己的一艘船提供给他们使用,但他们三十多人要一起行动,仅一艘船是无济于事的。

于是,全体解散,各自相机行事。古田、加加见、田代兄弟、森下照义和坂重孝,乘上这条好容易弄来的船,奔郡浦方向去了。举兵的事就此终了。

登上金峰山的同志,比起举兵时人数不足三分之一。

三分之二的人,或战死,或负伤隐遁中遭官兵追捕,壮烈地自刃而死。长老之一的爱敬正元,逃到三国岭,被三名巡警追赶上来,他随即端坐路旁,划开肚子成十字而自*,享年五十四岁。

松本三郎二十四岁,春日末彦二十三岁,皆回家自刃;荒尾盾直二十三岁,归宅后先向母亲告以不孝之罪,然后表明自刃之志,反而获得母亲激赏。荒尾痛哭,继而又喜,遂拜谒亡父之墓,于灵前爽然切腹自尽。

鹤田伍一郎将托付给他的七名少年从金峰山领下来,送到各人家中,回到自宅,即着手准备自刃。

他叫妻子备好酒菜,交杯话别,他对妻子说,自己死后,还有儿子太直活在世上,劝她不要灰心丧气。

已经是举兵的第三个夜晚了。鹤田另外还有十四岁和十岁的两个女儿。妻子打算将睡得正香的女儿们喊醒,叫她们跟父亲告别。“别喊,别喊。”鹤田制止住了妻子,他光着上身,一刀划开肚子,再将刀尖儿刺进咽喉。当他亲手拔下刀刃即将倒地时,女儿们惊醒了,看到这番情景,失声痛哭起来。

黎明时分,又传来了儿子太直切腹自*的快报。夜间,丈夫刚刚将儿子嘱托给她而死去,这天早晨,秀子就听到了儿子的死讯。

在近津解散之后,太直和伊藤健、菅夫一郎一同前往新开大神宫,他在那里告别了朋友,单身去健军村。他早就有奔往长州的愿望。

健军村有舅舅建山氏,他来访问想叫舅舅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知道这天下午父亲伍一郎已经来过这里,临走前托付了后事,表明了决心。看来,父亲这时肯定正在自刃。太直听到这些,遂打消了去长州的梦想。

他借舅舅家前院一块地方,于大树下铺上了崭新的草席,面向东方的皇城,遥遥拜三拜,接着又对附近父母的家拜了拜,然后抽出短刀,划开肚子,刺穿喉咙。

这一消息立即传到鹤田家里。

伊藤健和菅夫一郎告别鹤田太直后,直奔熊本市南郊的宇土而去。 

宇土的三日村有伊藤的哥哥正克的住所。正克看到弟弟,斥责他行为不检,不许他进入家门。

两个人不得已又来到宇土大街上,当夜,他们相向对坐在大街背后一条清流的河岸上,果敢地切腹自*了。

深夜,有人听到河岸上传来再三击掌的响声。细思之,那是切腹者死前祭拜神祇的掌音。附近的人皆为之垂泪。

伊藤享年二十一,菅享年十八。

七位少年由鹤田陪伴回到家里之后,岛田、太田、猿渡三人也都壮烈地自刃而死了。十六岁的猿渡唯夫,临举兵前,自行赋诗一首,录于白布之上,当夜用以裹头。

割土卖戎夷,
一朝王室危,
丹心报国志,
天地神明知。

他回家后,得知众多同志自刃,不顾亲戚木下某的劝止,同父母亲友交杯诀别,独自回到房里,切腹刺喉。因刀刃碰到骨头,刀刃缺损,猿渡呼家人换一把刀拿来,于是得以快速自刃而倒地。

太田三郎彦,十七岁。他一回到家,就立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睁开眼来神清气爽。太田告诉姐姐自己的决定,托姐姐把朋友柴田和前田两位少年找来,向他们表达永诀之意,并将后事托付给两位朋友。

两位少年回去之后,太田独自进入一间房子。叔父柴田房范就在隔壁,中央只有一道隔扇。他准备切腹,只听到他用哀求的声音喊道:“叔叔,叔叔,稍微帮帮忙吧。”柴田拉开隔扇进去一看,太田已经用刀刺穿了喉头,柴田稍微加些力气,少年很利索地毙命了。

岛田嘉太郎,十八岁。回家后,家人打算叫他落发为僧,他不肯,决心自刃。饮罢诀别酒,请来柔道家内柴重藏,学习自刃的方法。少年切腹后,又把刀放在脖子上,“先生,这儿行吗?”他问道。内柴回答:“正是那里。”于是他很出色地刺了进去。

树下一雄、井村波平、织田寿治三人,举兵失败之后,藏匿于柿原村名家大矢野家中,他们前往镫田,见到金峰山下来的一伙人中的楢崎盾雄和椋梨武每两人,于是要他们一起再到大矢野家藏身。五个人躲在当地乐源寺的岩洞里,暗暗受到大矢野家的照料。

举兵后过了七天,其间,听到神风连于各地自刃的消息,他们决心不再逃匿,出了岩穴,到大矢野家里作永别,大矢野全家置办酒宴表示惜别之情。

树下担心,一刀刺进肚子时食物会冒出来,这样太丢面子,所以他不肯多动筷子。然而,性格豪放的楢崎一点也不介意,狼吞虎咽地吃着。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向大矢野家人要来一些红色的颜料,往自己脸颊上薄薄涂了一层,这是为了死后依然面色如生。

等到天刚黑下来,五个人就出发了,他们前往附近的鸣岩。时候是九月十五夜,月色朗朗,草上的露水像宝石一般晶莹闪亮。五个人端坐在草地上,各自唱着辞世歌。年龄最小的二十岁的织田首先切腹,接着一个个倒下了。井村三十五岁,楢崎、椋梨都是二十六岁,树下二十五岁。

小林恒太郎在镫田告别阿部景器和石原运四郎之后,伴随鬼丸竞、野口满雄,于九月十一日深夜回到家中。

小林恒太郎年轻力壮、智勇双全,同豪放的鬼丸竞的过激论时常发生对立,两位性格各异的同志,竟然都在同一时间死在同一处地方。

当深知难以再行举兵,以及神风连悉数溃灭的消息之后,三人于翌日黄昏并排一处,切腹自尽。

自决前,小林先向母亲谢以不孝之罪,继而又将今春刚刚完婚的新妇、十九岁的麻志子领到另一间屋子,提出离婚之意。因为他不忍心让麻志子孤身一人度过终生。麻志子哭着,拒绝了他。

三人进入里间客厅,家人都守在厨房里。小林叫了一声:“谁也不准进来,只要把打来的水放在廊子上就行了!”然后揭开中央一张草席垫子,叠放在一起。

鬼丸竞面向东方坐在上面,脱光上身的衣服。

厨房的人又听到小林的叫声:

“帮助鬼丸君砍头的是野口君!”

过一会儿,里间客厅变得寂然无声了。

进去一看,三人以鬼丸为中心排成一排,面朝东方,端然切腹而死。

鬼丸四十岁,小林二十七岁,野口二十三岁。

阿部以几子,阿部景器的妻子。

以几子乃鸟居喜新太的长女,嘉永四年aj,生于熊本城下。

兄直树从樱园学习皇典,听宫部鼎藏讲兵法,是一位倡导尊王攘夷的国士。以几子在旁倾听长兄及其他同志之言说,深受教育与影响。因为家贫,她帮助母亲,勤勉持家。

十六岁时,一位贵人希望娶以几子为妻,但她心目中的丈夫必须是一位国士,由于决心已定,所以对这桩婚姻颇不热心。母亲和哥哥也同样觉得不满意,但为了照顾做媒的村长的面子,再加上家计上受到对方诸多照顾,不得已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以几子问母亲:“只要出嫁就行了,是吗?”母亲回答:“是的。”举行过婚礼,当夜,以几子端然而坐,不准丈夫靠近。她等天亮之后,逃回娘家,跪在母亲面前说:“我出嫁回来了,这下行了吧?”于是,当天就离婚了。

以几子十八岁了。明治元年ak,兄直树为朝廷所录用。

当时,阿部景器和同志富永守国一起参拜祭祀清正公的本妙寺,走近黑门时,遇见一位妙龄女郎,他知道是同志鸟居直树的妹子,于是对她鞠了一躬。双方交肩而过之后,富永猝然问道:“你想娶那位姑娘吗?”“想娶。”阿部回答。富永作伐,很快举行了婚礼。此时阿部二十九岁。

以几子如愿以偿,成了国士的妻子。但她没有生子。

以几子二十岁了。久留米有一位阿部的同志,名叫镜山纪伊,脱狱来投,阿部将他藏匿起来。镜山走后,阿部被捕,经过严刑审讯,关进监狱。

盛夏,丈夫坐牢期间,以几子早晨绝食,祈求神明为丈夫昭雪;夜晚摒弃蚊帐,和衣睡在木板上,以此与丈夫共患难。

阿部获释后,漫步于街上,看见一家店头摆着一副极好看的护腹铠甲,但由于价钱太贵,遂打消了购买的念头。他把这事告诉了妻子,以几子偷偷卖掉自己的和服腰带,把需要的钱款交给丈夫,阿部甚为感谢,遂买下了那副护腹铠甲。举兵时,他把这副铠甲穿在了身上。

举兵的日子一天天迫近,阿部宅就像司令部。以几子和婆婆一起,尽心尽力招待客人。为了做好出征的准备,十多个人集中在家里开会,婆媳二人一一应酬着,还供应他们酒饭。其中一个人感到很慌张,以几子看在眼里,悄悄劝慰道:“打仗可要沉着冷静啊!”

当天夜里,熊本城头燃起烈火,接着,以几子和婆婆清子远远看到京町、山崎和本山,共有五个地方都着火了。“真痛快,真痛快!”她们欢呼雀跃,一整夜都点着灯,庆贺胜利举兵,向神明祈祷丈夫武运长久。

但是,失败的消息伴随黎明一起到来,战死和自刃的传说满天飞,丈夫不知去向。以几子继续绝食,虔诚地祈祷神明保佑丈夫。

又过了三天,阴历九月十二日拂晓,丈夫回来了。

神风连解散之后,阿部景器和石原运四郎一同离开近津,第二天十日,潜伏于盐屋山里,等待天黑之后,前往镫田的杵筑宫,深夜到达那位神官坂本应气的家中,同别处来的小林恒太郎、鬼丸、野口等人在这里会面。十一日继续滞留一天,商议今后的进退。坂本应气祈求获得神意,似有再度举兵的希望,因而,大家振作起来,阿部和石原告别小林一行,各自回到自己家里。

梦中的以几子,被挡雨窗缝隙里悄悄传来的呼唤惊醒,是丈夫的叫声!她怀着心跳打开挡雨窗。丈夫默默走进房间,面对从床上起来的母亲和以几子,简单述说了战败的经过。以几子给丈夫脱去血衣,埋在屋后的竹林里。

打那之后,阿部白天里携带短刀躲在书房的地板下边,日落之后从书房里出来。他还委派以几子悄悄到石原家里,向石原的妻子安子探听消息。

为了寻找前往岛原的渡船,以几子和安子一起奔走,但是禁航令很严格,从海路逃跑的希望断绝了。

十四日未明,石原一半怀着从陆路突破警戒线的希望;一半怀着赴死的决心,为了和阿部共同采取最后的行动,他告别妻子,离开了自己家门。

黎明,叔父马场某被请到阿部家中,于是,石原、阿部、马场,三人相聚在一起,商议对策。马场讲了一通警戒如何森严、逃走如何困难之后就回去了。

石原安子拜访石原的哥哥木村,请求支援。此时,路上传来侦缉队士兵杂乱的皮靴声,那正是朝石原宅第方向去的。木村判断这种形势已经无法逃走,他吩咐安子赶快回去,尽快将情况传达给家里的人。

安子雇了一辆人力车,乘到阿部住宅附近下来,暗暗叩响后门,将以几子喊出来,简短地告知她侦缉队已经逼近石原的空宅。

以几子做了个刀刺咽喉的手势,安子点头会意。以几子劝安子再见一次丈夫,安子回说,那样反而会妨碍他踏入黄泉路,所以不见面了。说着,逃一般地回家了。

以几子立即将事情经过告诉阿部和石原,自打刚才听到马场一番言论之后,两位参谋已经彻底断绝再举的希望,决心赴死。

二人对着皇大神宫的画幅之前,恭恭敬敬地一拜再拜,默默祈祷。以几子将三套瓷器置于白木三宝之上,为他们个个敬上最后一杯酒,也为自己斟上一杯。阿部和石原脱光上衣,手执短刀,以几子也从腰带中静静拔出怀剑。

阿部自不必说,石原也大为震惊,极力劝止她。可是,以几子不改初衷。她说,自己没有孩子拖累,无论如何,都要相伴相行,决不后退一步。阿部也不再强夺妻子之志。

两人各自切开肚子,同时,以几子也将怀剑刺进自己咽喉。

阴历九月十四日,刚过亭午时分。阿部享年三十七。以几子二十六。石原三十五。

自刃结束不久,阿部住宅响起激烈的叩门声,侦缉队到了。老母高叫:“他们刚刚切腹!”士官带领士兵冲进客厅,遂确认三人刚刚断气身亡。

——神风连于近津和海岸解散时,乘坐同一艘渔船,驶往熊本南郊宇土郡浦的一伙,共计有六人。

二十八岁的古田十郎,和小林恒太郎同是少壮参谋,营房之战中,砍断两把刀,又拿来一把继续作战。他斩*了中校大岛邦彦等人,自己身上也负了重伤。

加加见十郎,三十岁,古乐演奏家。

田代仪太郎,二十六岁,剑道名手。他第一个冲进炮兵营。

其弟仪五郎,二十三岁,在进攻步兵营时,作战英勇。

森下照义,二十四岁,讨伐种田少将,继而转战讨伐镇台将官,功勋卓著。

坂本重孝,二十一岁。

六人所投奔的人是郡浦神社的神官、樱园门下的同志甲斐武雄。他本来也应该参加举兵,但身处远地,没有接到通知。甲斐对他们的到来给以热情招待。

六人在甲斐家里住了一夜,商量再度举兵,加加见就旅费、军费的调度提出了方案。加加见偶然听说自己的旧主三渊永二郎来到植柳,住在松井宅邸,想托甲斐送一封信,请三渊筹集旅费。甲斐带着信匆匆出发了。

大家急切盼望他快点儿回来,第二天九月十二日,等了一天,甲斐没有回来。

甲斐到达松井家的时候,三渊已经不在了,早已潜入其家中的巡警看出他是同党的一员,将他抓起来了。

这天,六人一刻一刻地盼他归来,时间一长,感到危险越来越近。他们明白,到了一定时候,必须有所决断。

田代仪五郎、森下、坂本三人,焦急难耐,登上夕阳辉耀下的大见岳,远眺熊本城。从这里望去,天守阁的样子和昨日没有什么差别。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向山里的樵夫打听情况,据樵夫说,城里每天夜晚都点燃火炬,白天,侦缉队的士兵四处查访,毫不放松。三个人下山后,决心更加坚定了。

只求一死。死地定在大见岳峰顶,时间选在明日黎明。

第一遍鸡叫后,六人登上大见岳。昨晚,田代等人已经找到一块清静、平坦之地,他们用事先准备的稻草绳子围成四角形,吊上纸条儿。晨风吹过,雪白的纸条儿飘飘闪动。山顶晨光熹微,朝云横斜。加加见十郎看到这些,吟咏着辞世歌:

浩浩大和魂显威,
佑我今日升天去。

不用说,这是根据樱园先生关于“升天秘说”而写下的一首和歌。加加见说,自己很想为同伙们临死前演奏一首最得意的古乐,遗憾的是手头没有乐器。

六人进入稻草绳内,饮了诀别酒,大家推举田代仪太郎帮助各人砍头。加加见不忍心田代一人留到最后,自己主动提出要和田代共同留下来。

古田十郎第一个将肌肤展露于秋日的晨风中,他划开肚子,田代为他砍下头颅,随之身首异处。

接着是森下,然后是田代仪五郎和坂本重孝切腹。最后剩下田代仪太郎和加加见,他俩一起切腹,各自刺穿咽喉而死。

——根据秘密消息,警部新美吉孝,率领数名巡警上山来了。他们爬到山腰,遇到一位慌忙跑下山的猎人,报告说,现在山顶上有六名神风连残余正准备切腹。新美制止住极其兴奋的同伙们,劝道:“在这里抽支烟吧。”他说罢便坐在一棵树底下休息,点着了一支烟。他想成全神风连成员,让他们如愿死去。

警部一行到达山顶时,天已大亮。围成四方形的稻草绳内,整整齐齐地俯伏着六位志士的遗骸。草绳吊着白纸条上,溅满了点点鲜血,在朝阳下光辉闪耀。

举兵失败之后,有位名叫绪方小太郎的参谋,遵照祈求神明所获得的神示而自首,受到终身监禁的处罚。他写了一本书,名叫《神焰稗史端书》,书中对为何没有刮起神风,为何祈求都不灵验等疑问,进行了细致的探究。

那种真诚而虔敬的精神,那种纯洁无垢的志向,为何没有获得神明的护佑呢?绪方打算通过监狱中的生活,解开这个谜团,但始终未能如愿。绪方下面所记述的,仅仅是绪方个人的解释,个人的思考。神意冥冥,无人可知。

如此忠勇报国之志士,禀奉神祇圣意奋而举兵,未料竟如狂风骤雨中之鲜花,一宵飘零殆尽,霜消露晞,可悲可叹,无过于此也。

然以愚钝之心度之,终不能解,甚而怀无由之怅恨。故唯有“万事皆由神定”,方可解此中之疑虑。

且不说制止武勇壮士一事,将致昔日谋划为世间所闻,进而引发不测;纵令此举平安无事,亦将迫使彼等愤世嫉俗之余,必然丧身殒命矣。神祇之心对彼等深怜之,一旦使之如愿以偿,遂可尽心尽力于幽冥之神事。此乃神祇之妙策,可谓贤明之至也。

这种求得自我安慰,且借以慰安同志之灵的言语,其内里不用说是充满怨愤之情的。绪方仅以一语尽述神风连欲罢不得之志,措辞简洁,可谓盖能吐露其中之真情也。

“……焉能以弱女之手行举兵之事乎?”

——《神风连史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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