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娃们放了寒假，很多孩子不是去课外兴趣班，就是在家看电视、拼乐高，我想起小时候放寒假滑冰车的日子。
陕北冬季天寒地冻，河面冰封，对那会儿的孩子而言，在河上溜冰是最开心的假期活动。
01
90年代初我上小学，每年寒假来临，我通常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事是去学校领通知书顺带领个奖状，第二件事是用三天时间把两大本寒假作业做完。作业看着量大，实际上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把平时的作业题重复一遍。
第三件事才是正事，我会钻进家里一孔寒窑（闲置窑洞）里忙碌一番，先给自己做上一辆冰车，然后开启完美假期。
自制冰车所需材料比较简单，几块木板、几根粗铁丝、一把钉子，用到的工具有榔头、手锯，钳子等。制作过程不复杂，先裁出四五块长短相同的木条，拼接成一尺见方的木板，再锯出来两根枕木，俗称“腿腿”，将枕木置于木板两侧钉起来即可。然后在枕木两头分别钻两个孔，将提前截断的一根粗铁丝两头折起来砸进孔里，滑道就算装好了。
冰车车体成型后还不算完，还得制作一对冰锥，我们叫做“扎子”。找来两根擀面杖粗细的圆木头，再找来两截粗钢筋，从一头钉进木头，再把钢筋另一头打磨尖即可。
一套冰车就算大功告成。
陕北冰车比较简陋，座板是平的，只能盘腿坐在上面。有的父母心细，担心娃娃屁股着凉，会给冰车上配一个棉质坐垫。
但是大多数孩子都没有这种待遇，家长允许出去滑冰就不错了，谁还顾上给你弄个垫子。
在陕北，很多孩子患有痔疮，可能和从小坐这种“冷板凳”有莫大关系。
02
但是并不是每个娃都有做冰车的天赋。
我村里的磊子娃比我小两岁，从小动手能力不太行，每次把冰车做成了四不像，造型难看不说，还滑不快，在冰场上遭受了很多小伙伴的笑话。
磊子娃他爸是乡上的干部，以前当过兵，得知自己娃在冰场上不受待见，一下来了脾气，发誓要给娃做一个最“焗劲”的冰车。
他把当年从部队带回来的装过手榴弹的木箱找了出来，拆下盖子直接当做冰车车身，然后又买来四根钢锯条装在了枕木上，一辆“军用”冰车便横空出世了。
磊子娃用“扎子”扛着车子出现在冰场时，惊呆了在场所有的小伙伴。精良规整的拼接制作，墨绿色的涂装以及钢锯条滑道的加持，让这部冰车成为当年冰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比起张扬的外形，该冰车不可一世的速度更是令其他车车望尘莫及。钢锯条边缘狭窄而光滑，在冰面几乎没有摩擦，远非那些钢筋滑道冰车能比。
磊子娃驾驶着冰车一往无前，收割了无数艳羡的目光。为了彰显车子的性能，他甚至敢从半米高的台阶上冲下来，冰车毫发无伤。换作一般的冰车，早就摔散架了。
小伙伴们纷纷感慨：哎，咱们咋就没有一个当过兵的老子？！
不过磊子娃的冰车也不是完美无缺，问题出在了半个月后。
有一次我们举行冰车竞速比赛，约定滑行距离一百米，在前五十米处掉头后返回。比赛开始后，磊子娃一骑绝尘冲在了最前面，但是在掉头时，他的冰车底盘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然后冰车就没有速度了，任凭他再使劲滑也无济于事，本来胜券在握却得了倒数第一。
回到终点一检查，原来是一边枕木上的钢锯条因转弯过猛被扭断了，有半截子脱落下来。
磊子娃有些欲哭无泪，回去让他爸把钢锯条拆下来，换上了皮实耐用的钢筋滑道。
03
我第一次见到自制冰车以外的冰车是在北京的后海冰场，是那种自带座椅的角铁焊制的冰车，还分单人的和双人的。
我忍不住租了一个滑了一会，发现和陕北冰车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这种车子看着结实，造型也洋火，但是重心太高，滑动时稍微拐个弯就侧翻了。
陕北的木质冰车看着简陋土气，但是底盘低，稳定性好，不容易翻车。我们当年驾驶冰车疾驰在空荡荡的河谷里，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用汪峰的话来说，这是飞一样的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飞驰吧少年》早就在陕北的冬天里上演了冰车版。
比这个更刺激的是，我们会在车速冲到顶点时，突然用冰锥扎向身体一侧，让冰车甩尾后在冰面上肆意旋转。大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和呐喊，声音长时间回荡在河谷里。
我甚至和大哥一起划冰车去过距离十公里之外的姑姑家，路上滑不动了就把冰车扛在肩上走陆路。经历了跋山涉水，把鞋子弄成了泥疙瘩，最后终于见到了姑姑。
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姑姑大为惊诧，赶忙给我们做了一顿好吃的，还把鞋子给洗刷了，放在灶膛下烘干。
那会农村没有电话，无法给家里报信，我们担心家人着急，不敢在姑姑家留宿，姑父骑了车子赶天黑将我们送回家里。
在城市里，人们可能无法体会到那种酣畅淋漓自由自在的滑冰体验。在安全法则的约束下，滑冰戏雪之类的户外运动都有专人看护，失去了很多乐趣。
04
小时候滑冰，偶尔能遇到一两个从外地回来的“二洋”人，他们穿着正儿八经的溜冰鞋出现在冰滩上，我们称其为“冰刀鞋”。在众多坐着土味冰车滑冰人的中间，“冰刀鞋”显然是一种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现在看来，很容易让人想起电视剧《血色浪漫》，钟跃民一伙人在什刹海冰场滑冰时臭贫、茬架、拍婆子（陕西话：吊傍）的情节。
和首都地区的冰场一样，陕北的冰面上也会发生打架事件，但这往往是由于冰车之间的碰撞引发，和争风吃醋无关。
有人为了逞能，故意把冰车玩成了碰碰车。那些用硬质木材制作的冰车会将杨木柳木等软木头做的冰车撞坏。看到心爱的玩具遭到破坏，一伙人便扭打了在冰面上。
但是小伙伴们都保持了起码的分寸和克制，出手时没有用到冰锥，以至于冲突都是小打小闹，很少发生流血事件。
但是，滑野冰会遇到其他危急时刻。
有一次，我无意发现了一个特别宽的冰面，上面没有一个人。我独自驾驶冰车去了那个新大陆，滑着滑着发现冰上有一道裂缝，起初我没在意，还骑着裂缝继续滑行，不一会听见身下传来咔咔的怪响，冰面好像出现了裂缝。
原来是河水中间没有完全冻实，受到压迫发生了开裂。我一下慌了，赶忙转弯往岸上划去，赶在冰面塌陷之前靠了边。
那天冰面上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要是真掉进了冰窟窿，估计就没有今天这篇文章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踏入那个地方。
每年滑冰车的日子一般从农历十一月开始，到正月十五前后结束，这时已经是“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的节气，河里的冰从底下开始消融，不再坚固。为了安全，父母就不允许孩子们下河了。
05
去年春节，我带孩子回老家过年。带他去河滩玩时，却发现小时候宽阔的河流如今几近断流，河道变得坑坑洼洼，几乎找不到一处可以滑冰的地方了。
表弟说县里有一个专用滑冰场，美得很。我们驱车前往，原来是一个人工鱼塘，冬季结了冰，老板将其开发成了溜冰场。
彩钢房里租赁着溜冰鞋、冰车、手套等等各种滑冰用具，价格也很亲民。但是由于冰面上的积雪没有清理完，光滑度不够，加之冰车是那种座椅式的，速度起不来，体验感比较差。
我记得小时候那会滑冰，为了第二天冰面保持整洁，会在当天回家前“放洇”，就是用“扎子”在冰面上戳几个窟窿。
到了晚上，河水会从孔里溢出来蔓延到冰面之上重新上冻。被冰锥破坏的冰面会在第二天自愈，也可以覆盖沙尘，积雪等杂物。
“放洇”后的冰面，带有一种凹凸不平的颗粒感，但是滑起来比光洁的冰面还要丝滑顺畅。时过境迁，有机会滑野冰的人少了，会“放洇”的人估计更少了。
06
前几天，我见到了在咸阳上小学四年级的外甥女。问她寒假想去哪里玩？娃想了想说，听说马嵬驿有个冰雪世界想去玩雪。
我说，要不和我回老家吧，在你外婆家滑冰可比那些人造雪有趣多了，二舅可以考虑给你做个冰车。
娃说，不想回，陕北太冷了。
作者 | 徐夕 | 陕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