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原文标题《琼瑶剧以及我们的爱情观》
那天远远的，在外白渡桥过桥的那一瞬，就突然想起《情深深雨濛濛》中的依萍来。这是当年她跳桥的地方吗？浅灰色的钢铁桥身，脚下混黄的江水，以及，映着那一角极淡蓝的天，只觉十分相似。当时在电视上看，以为那桥仿佛不十分高、水仿佛不十分深的样子，可是现实中走过去，才嗅出颇有万丈深渊之意。
最近，《还珠格格》重播，收视和口碑又再次受到好评。很多人在重看中收获了和童年不一样的视角，也由此慨叹岁月流失。为什么《还珠》重播，仍能受到欢迎？如果说西方有童话，在中国，或许就是琼瑶剧。不可否认琼瑶影响了一批人的感情观，她用文字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精致幻梦，洗脑了很多人的“爱情”。
西方女权主义者长大，认为童话里“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蛊惑了大家成年后恋爱观的毒药。在中国，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批人，长大后发现：不是所有感情，都是从一段排比的长篇表白开始；不是所有对上眼，都是一见钟情；当你介绍自己、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也不会有一段背景音乐凭空响起。
《还珠格格》20年前的一部神剧，如今重播，居然上了好几个热搜。由此可知回忆之顽强。很多人说从这部剧里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这一点当然是对的。那天晚上为了写这篇文章，我重看这部剧，谁知一看竟然刹不住了。一个让我比较奇异的现象是隔了这么多年，小燕子居然依旧让人捧腹。虽然她的那些梗，我们都是极熟的了。这个其实最不像琼瑶过往女主角的形象，是她的晚期作品。而且当年她创作时，重心全放在另一部作品《苍天有泪》，《还珠格格》不过是她偶尔的兴致之作。或许正因为如此，小燕子这个人物才不那么刻意。
重看时，发现此剧另一让人耳目一新的点，是对女性友谊的刻画。小燕子代紫薇寻父，最终自己成了格格。紫薇对她最大的气，不是她盗用了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而是对她们友情的背叛；两人于小燕子进宫后首次在福伦家的那次见面，镜头特写是两个女生久违、浓烈的互相思念的表情，简直跟过往琼瑶剧中男女主角首次见面时的铺垫差不多了；小燕子在宫中挨板子，被伤得很重，当时五阿哥听见她喃喃的一句话是：幸好打得不是紫薇；微服出巡时紫薇伤重，是最好的跟乾隆请求愿望的机会，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无论今后怎样，请饶恕小燕子不死。这种偏女性主义的改变，私以为是琼瑶作品中价值观上的进步。
和过往琼瑶剧“女人命运完全取决于一个男人的爱情”不同，小燕子和紫薇，是主动选择自己的人生走向。五阿哥尔康而泰，作为她们生命中随后出现的男人，辅助、协助、保护，帮助她们获得各自想要的结局。虽然这免不了还是有些局限性，但相比于类似《梅花烙》中吟霜那么被动地被折磨、被虐待，随后凄惨死去，已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看琼瑶剧久了，会发现她作品中对于父女关系的刻画，往往是偏凉薄的。《情深深雨濛濛》中鞭打女儿的“黑豹子”，《水云间》中为姨太太不惜对女儿恶语相向的船业大亨。唯有《还珠格格》，是刻画父女关系较温情的一部了。特别是剧集前段，你会发现乾隆对小燕子，真是宠到极致。（但就算如此，他也是一抛弃夏雨荷母女，就是整整18年。）
大家可以对比，同样是姐妹情的刻画，早期的《一帘幽梦》，却显然境界还没那么高。
《一帘幽梦》琼瑶在自传中提过，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活在妹妹优秀的阴影中。幼年时全家赴台，她进入了台北最好的学校一女中（这个学校熟悉《康熙来了》的观众应该知道是什么段位）。周围同学都很优秀，只有她考试非常吃力，经常只考20分。相比之下，妹妹自小学起各门功课优异，经常考一百，各种比赛也屡屡获奖。最让她刺心的是，有一天晚间，她回家后发现妹妹在哭，全家人都在安慰。一问方才得知，妹妹只考了98分，一贯考100分的她，对于失去这2分非常不能接受。当时琼瑶书包中正装着一张因为考20分要家长签字的通知单，她看见妹妹如此，心都凉了……
《一帘幽梦》，明显更优秀更美的姐姐，却无端失去了一条腿；看似追求姐姐的男人，追求姐姐居然是为了接近妹妹。剧中还有这种台词：“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呢，她却为你割舍了爱情”。对比琼瑶的个人经历，我突然觉得，当年妹妹的优秀，在她心里，应该始终都是刺心的吧。
《情深深雨濛濛》很多人是从赵薇（依萍）挨打那一段开始入坑。父亲偏心，厚此薄彼，淋了雨的赵薇，声泪俱下又句句在理地控诉了他为一个家的子女买手镯、买玩具、自己养马，而另一个家，自己和母亲文佩的房租早已交不起了。用语直接大胆，透露着新鲜灵魂的叛逆。然后那一声声马鞭，瞬间加剧了戏剧冲突。
琼瑶在自传中写过少年时父母偏心的阴影——父亲偏爱小弟，母亲偏爱小妹。于是剧中这段偏心情节，也确实写得传神。当时无数人在依萍的声泪俱下中自己也哭得泪眼婆娑。
该剧新颖的另一原因，是陆依萍在当年电视剧中是为数不多的女性反抗类角色。她和不受宠的母亲一起长大，一直受尽冷落和欺凌。长大后却很是争气，成功抢了妹妹的未婚夫，气煞雪姨，出尽一口恶气。这个角色也不同于过往琼瑶剧中柔弱、楚楚可怜的女性形象。以前的琼瑶女主角，拯救她们的，总是另一个男人的“爱”。但陆依萍的复仇之路，却是通过自己“找工作”的自强，一步步完成。虽然最后又回归爱与美好的泯恩仇了，但《情深深雨濛濛》前半段，还是有着某种振奋的。
《水云间》看完《水云间》，有没有人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年马景涛在其间饰演一个画家，有一段我印象很深是陈德容饰演的大家闺秀为他买了各种画画的颜料。然后他很生气地抛落一地，说不要她的施舍之类。当时对他的情绪转变我没有多理解，只是羡慕他有那么多画画工具显得很有艺术气质的样子。
前段时间，马景涛在参加某综艺节目后被吐槽“情绪起伏过于出其不意”，不知是不是他早年演了过多跌宕起伏、浓烈重彩角色之故。但是我每次看到他，总很有感慨的样子，因为他真的在电视屏幕上，“为我们”谈了太多次恋爱。在不同的时代、背景、戏服之下，他永远是最万古情痴的那一个，为所爱的人奔波，为所爱的人咆哮。再后来，你才知道这种“爱情比天大”的男人，于现实日子是不存在的。
《庭院深深》刘雪华演女主角，秦汉在里边饰演一个瞎子。讲述了一个大宅子里似乎有鬼的故事，有段时间一度是我的梦魇，总觉得庭院中有个鬼。可是它跟《蝴蝶梦》吸引我的神秘感是一致的，同样鬼戚戚，却有种莫名美感。神秘主义的苍白和烂漫。当然，它情节中被火烧、家庭女教师、男主角眼盲乃至最终女主角强大归来等情节，能很明显看出受《简·爱》的影响。
某种程度上，《庭院深深》叙述的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复仇的故事。但最终方丝莹回归家庭，和前夫及孩子重新生活在一起。虽然这是一个在当时的社会环境，让大部分人都满意的结局，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有局限性。出走的娜拉最终还是回来了，还是和曾经“侮辱与损害”自己的人，共度一生。
《我是一片云》电影版由林青霞主演，但我推荐的反而是它的小说本身。首先它很黑暗，其次，这部小说莫名很有台北风貌，能让人迅速产生当时还没有那么发达的城市小楼、街道、乃至阳明山上随着不断向上而出现的雾气笼罩。琼瑶的小说一贯很有画面感，后期很多小说更是直接奔着剧本去写作，但唯有这一篇，我认为是语言也是很考究的，值得细读。
当时这篇小说，我是在泛黄的父母杂志上翻到。居然来来回回，阅读几遍，直至纸张断裂。这个故事最初让我惋惜是因为段宛露，后来，却反而为友岚痛心。段宛露在没有经历爱情前，她的活力、她的青春、她的自信，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切刚刚开始的感觉”。正因如此，后来她为爱做出的妥协，才那么令人痛心。这部电影由林青霞、秦汉、秦祥林扮演。片中的三角恋，也被认为促使了戏外三角恋的形成。
如今，似乎每一部琼瑶剧看过去，都让人颇多感慨。因为很多人看琼瑶剧的时候，刚好都是年少无知。她的浪漫主义感染了很多人。在一个语言体系还没那么充沛的时代，琼瑶剧用大段情与爱的台词的痴缠，铺陈了人们心中对于美好爱情的最初想象。
（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