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花园丨记者过年

爷爷的花园丨记者过年

首页模拟经营爷爷的花园更新时间:2024-08-01

冬日某天,爷爷搀扶着奶奶走路(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图)

爷爷有一座花园,我从来没见过。他说自己会在每个晴天的午后,一个人到那里转转,抽支烟,再一个人走回去。

花园属于老家当地医院,爷爷今年89岁,患有高血压,最近几年平均下来,每年他都要在那里住两次院,每次大概10天。

他可不愿意仅仅为了干巴巴地多活几天而牺牲掉一根烟赠予的好心情,加之没有肺部相关的紧迫问题,这点自由他便一直收着。

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和爷爷正在去医院看望奶奶的路上。奶奶和爷爷同岁,那是她2022年第三次住院、第二次手术,胃穿孔。看望奶奶的前一天,她刚从ICU出来。这几次手术,爷爷都会去看她。以前每次去看奶奶,她都嘱咐,“早点回家,一会儿天黑了。”

那次不一样,她罕见地拽着爷爷的手,“再坐会儿吧,别走那么急。”相伴几十年,话早说干了,良久沉默后,奶奶问,“你俩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我和爷爷都以为那次会发生什么,但谁也没开口,半个月之后,奶奶出院了,这被大家庭视为2022年的最后一次胜利。奶奶住院的日子里,爷爷心里记挂,但他总怕麻烦别人。

有次爷爷住院的时候,一天吃完早饭,他觉得身体好些了,一个人从医院走回了家,那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时间。奶奶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的爷爷,吓了一跳。

现在调了个儿,爷爷在家、奶奶在医院,我就每天打车带爷爷去看奶奶。相处的日子长了,自然知道何种发问是真诚的,“我要去医院,一起吗?”

爷爷听完,起初试探性抬起眼睛,他的眼睛早已不再黑白分明,有种年岁过老的浑浊,“会不会麻烦你?”

我再次肯定,“我肯定是要去的,一起吧。”

他一口应允。问的次数多了,几乎每次都是下午4点左右,后来再问的时候,他总是早早穿好整齐的外套和鞋子,在家等着我,但从来不主动开口。

那次看完奶奶,回去的路上我和爷爷聊天,说能成为爷孙俩是缘分一场,和意外相比,年岁也算不得什么,谁先走都不要紧的,都不怕,我们都不会忘记对方的。

这听起来有些过于流畅和不可思议,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们真的这样聊天。和爷爷聊过很多话,也听他说过很多话,从我很小的时候、还听不懂太多话的年纪开始。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中,爷爷总是能找到花园。我出生在1993年,计划生育政策在上,作为“超生”的娃,出生前的艰难自不必说,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整个大家庭的秘密。

叔叔家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堂姐,怕她年纪小出去乱说,起初几乎不让她知道这个“秘密”。父母上班的时候,奶奶多带堂姐,而我则是从婴儿时开始,就由爷爷负责白天守着照看,后来自然变成爷爷照顾我的时间多。

我能想到的最早的记忆,就是和爷爷一起的日子。只要晴天,他就会在睡醒午觉后带我出门走一走,那便是记忆中最初的爷爷的花园。

小路边、沟渠旁,春夏秋一年三季有花,我每次都要采几支。互联网的出现是十年后的事情了,当时不知道很多花的名字,就自己给它们取。欣喜因这命名而加倍,参与感更强了嘛,物外之趣大概如此。

小孩子能模糊感受到“秘密”的存在。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有次恰好我在家接到爸爸单位同事打来的电话,问我是谁,我给自己编了名字,说住在姨妈家。后来这件事被妈妈在很多场合讲过,以示自家孩子的聪明,但我不记得之前有没有人这样教过我。

还有一件事,也是很小的时候。那次是爷爷单位的人来家,听说后,我赶忙在人家进门前偷偷离开。后来妈妈听邻居说那时看见我一直在跑,再后来就是过了很久,客人走光,家人找不到我,叫着名字才在一个储藏室的后面发现我。那里很黑,小时候我最怕黑,不知道是大的恐惧掩盖了小的,还是从此开始懂得真正的恐惧。细节我早记不清,只模糊记得跑了很久,屋子很黑。

大概也是这个“秘密”,让我总觉得一切可贵却又不可把握,总想留住什么。小时候看到喜欢的物件,恨不得一个包装外再套一个包装,一张内容旁再写一个简介,想着丢失了a还有b,只要有痕迹就不算真的丢了。

很久之后,那些东西在一次次的搬家中早都不见。准确来说,不知道被放在哪里,或者说,我没有再去翻开过。在时间的无尽流驶中,痕迹会被一遍遍剪除,留下的是本质。于我,童年就是那一簇簇起给它们名字的花。

那时候,走到有树荫的地方,爷爷会抽支烟,最早是他自己做的卷烟,后来是一种叫“哈德门”的很便宜的烟,大概两块多一包,后面又是别的,细节随时间流转,包括爷爷几十年经历的岁月变迁。

相册里爷爷旧日的黑白照片(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图)

青年时,他去当兵,起初想做飞行员。招考环节有一项是把人放到一个机器上旋转,测会不会晕,他眩晕、呕吐,飞行梦碎了。不过,爷爷至今留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他在飞机舷梯上拍的。爷爷在80岁之后,又搬了一次家——为了方便家人照顾,爷爷奶奶住到叔叔家的一处房子里,从前的照片都留在老屋。

爷爷念旧,跟家里人提过一两次,说老照片可惜了。但这显然不被视为一个老人最必要的问题,长久的照顾是成倍消耗耐心的,甚至到了最后,爷爷自己都觉得没必要拿了。翻开这几年的照片,都是彩色的,背景各有名胜。整齐的相册里,有爷爷小心收藏的三五张黑白小照片,也许是哪次回老屋拿来的,如今放在尺寸并不合适的相册里,晃晃悠悠。

往事像花朵一样存在于他的岁月,后来被记载为宏大的事件,当时无人知晓其姓名、其是非。每每聊到过去,我想他一定在心里点了根烟,不然怎么吐得出那般遥远?

上个月,爷爷因肺部感染再次住院,住的是他熟悉的老年科室,没几天他就憋不住了,想抽烟。但通往原先花园的路没了,他指给我看,一根铁链锁在两扇玻璃门中间。爷爷只好戴着口罩在室内走廊散步,聊作锻炼。

他在衰老的路上走了太久,久到不得不承认衰老已经降临。意识到这一点,我仿佛看见他又坐在了花园,回望时间的流逝,也回望其间自己的身影。看见是有限的,回望是无限的。在混乱与安宁的交错往复中,在越来越少的痕迹与细节中,命运的本色尽显。

半个月后,爷爷出院,春节近在眼前。家人带了厚厚的外衣,直接在就诊大厅门口接他,上车、回家,没有经过任何花园。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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