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汤河川“胭脂营”述略

图文/王海

怀柔区北部山地关于“鹰手”、“杨木”、“胭脂”三营的传说由来已久。

有关“三营”的文化研究以满族文化学者赵书先生为开端。但赵老师研究的重点是“鹰手营”，对其他两营关注不太多。以致长哨营的“杨木营”、汤河口的“胭脂营”之说，一直停留在“传说”或“素有”层面。

近年笔者两次去滦平县寻找根据，结果发现杨木营确有实据，胭脂营略显模糊。清康乾时期，今长哨营村被称为“滦平县大水峪之北长哨子”，虽无“营”之称，但其部分山场，曾是工部设在金台子、虎什哈一带杨木营的管地。

至于汤河口附近的“胭脂营”，在官方文字资料中没有明确记载。仅能在间接史料中，依稀看到些“胭脂营”的影子。

总体而言，汤河口一带盛传以及各种传媒引用的“皇封胭脂地”，或“皇宫胭脂营”，基本属实，但性质有误。

据滦平县志等史料简约记载，清代，宝山寺、汤河口一带，确实有皇亲的封地，但没有细节信息。这就难怪近年的一些宣传文稿，只能依照口碑传说，一而括了。新京报等媒体概括为：清初，朝廷为保证后宫嫔妃生活费用，圈占汤河下游、白河两岸山地，设置胭脂营，以获取粮果收益银两。

其实，如果根据历史背景和清史档案来看，这个推论与史实有差距。据可靠史料，清初，汤河口、宝山寺的部分山地虽然是“皇封”地。但土地的经营收入并不是用于后宫嫔妃的日常生活。分析如下：

据史料，清代皇家六宫以及嫔妃用于日常消费的银两，来源于“内务府”。内务府首脑为“总管”。其下有会计司、广储司、庄头处等。 现查得康熙二年至四十三年。内务府总管有：胡密色、巴咯、米思罕、噶鲁、吐巴、鄂勒多、海拉孙、班第、费杨古、玛思咯、赫奕、允禄、凌普、海章、温泰、桑额、黄海、马锡、南孙、佛伦、佟保、福善、尹斯、瓦塞、科岱、董殿邦等，曹雪芹祖父曹寅曾为会计司郎中。

这些官员，在康熙朝前期四十几年中，向皇帝呈阅的《报庄头粮题本》、《银庄题本》、《销算一年用过鹅鸡猪羊数目题本》、《粮庄报粮数目题本》、《豆草数目题本》、《海拉孙派出郎中曹寅查勘定南王田产并酌情设庄请旨题本》等百余件文书中。涉及汤河口所在地滦平县共有25个皇粮庄和几个菜蔬庄、“打牲庄”、“豆秸庄”。其中并没有“胭脂营”。

《题本》主要是“年度经济报告”。包括交粮额度、亏欠、庄丁生活、庄头违法、庄丁逃跑、新地开垦、洪水灾害等内容。

另外，在雍正、乾隆以及到清末的内务府总管《题本》中，都详细记载了，各宫历年的详细开支项。其中有各宫支出的胭脂银两数、使用的核桃、板栗、水果、野菜、禽蛋、猪羊肉、粳米、蜂蜜等物品的数量。尤其以四时蔬果、四季衣裳、珠宝饰物、精粮细米、蜂蜜牛乳、禽蛋肉食等实物记载为细。

那些千百种物品全部由内务府设在各处的粮庄、菜蔬瓜果、海户鹰户猎户渔户等供应。收支项目，细到连包装水果的筐篓以及铺垫的蒲叶都要计入。由此可见，后宫的“胭粉银”，属内务府专管专用，其银两收支管理非常严格。

如果真有一个所谓的汤河口“胭脂营”，也必然会在 “会计司”详尽的财务帐上有所反映。可是，连同滦平县东部伊逊河一带，郑亲王等七个王庄的土地经营收支情况，在各个题本中没有丝毫记载。这是因为，此类庄田属于私有，私有庄田的收益，按“旗租税额”纳税后，全归己有，不在内务府管辖范围之内。所谓的“汤河口胭脂营”生产经营收入与皇室后宫的供应没有直接关系。因此，一些文章中的“胭脂地经营生产粮食是为皇宫提供胭脂费”的说法不太准确。

上世纪九十年代，滦平县在编纂县志时曾搜集到一些零散的清代原始资料，其中有汤河口，宝山寺传说中的“胭脂地”、“胭脂营”内容，只不过记的是“胭粉山场”。而山场地与滦平东部裕亲王、郑亲王的私属庄田，同属勋戚私有土地。 虽然这种私属的土地、山场、河流也是皇帝赐封的，也可以立庄经营，但这类“庄”，在现代史学家的著作中被称之为“王庄”。王庄与内务府的皇庄有很大区别。如果将两者混同记述，就会出现“汤河口一带素有胭脂营之称”的误会。

那么，获赐于宝山寺、汤河口一带土地的主人是谁呢。笔者2012年调查得知，以宝山寺、汤河口为中心，南至大水峪；北至河北丰宁县城西部；西至渣汰河谷、天河川，再往北至丰宁坝下地区中的部分地段，属于有着佟半朝之称的“佟府地”。这块南北一百多里、东西数十里的山地一直由，清朝贵戚，国舅佟国维之孙舜安颜后代“管业”。

按理，尊贵的皇室贵戚佟氏家族，在关内的三河、丰润、良乡、怀柔、顺义等处已有大量的封赏土地，毫无理由再向皇帝“奏讨”关外山地，实事上佟家也确实没有恃宠讨赐。而可这一带部分山地实属佟家无疑，实际的经营者也是佟家。

退一而言，这些土地，即便是皇帝直接赐予，也不会直接以“胭脂地”或“胭脂营为称”。看来土地最初的所有者，或说这些土地在名义上最初并不能称佟府地。

我们可根据佟家闺女嫁入皇家成了皇后、贵妃，或是皇家公主下嫁佟家公子形成的贵戚关系。判定，胭脂地之称应与皇家公主有关。

据清史稿，康熙三十九年，康熙帝玄烨第九女温宪公主下嫁佟国维之孙舜安颜，皇女出嫁时必须按照公主的等级备办金银珠宝、生息店铺、山场土地等陪嫁物品。清代档案明确记载，陪嫁给公主的盐店、当铺、货栈等商业设施，就是为了生息获利，陪嫁土地山场的经营也是为了获得租息。店铺、土地所得都属于公主的财富，这部分财富在礼部、户部官方文书中，被称为“胭脂银”。很显然，发生这种“胭脂银”财富的土地，就是被当地百姓俗称的“胭脂地”。

其根据是：那些未被记入滦平县志的旧档案，曾将这类土地记为“胭粉山场”；丰宁县文物局称为“温宪公主马厂”；丰宁三道河村称为“佟家地”；宝山寺村称之为“镶黄旗佟府地”、“佟府庄”、“佟府庄头地”；汤河口附近村庄被称为“胭脂营”、“胭脂地”；清末民初，东帽湾村称其为“佟大爷地”（琉璃庙、大水峪是否有佟家地名，未及调查）。

由以上所列属于和硕温宪公主（雍正朝升格为固伦温宪公主）在怀柔北部山区土地的名称有很多，内涵也比较一致，符合文献“胭脂银”、“胭粉山场”的记载。只是汤河口地区的“胭脂营”之称，似乎缺少合理性。

清代设在偏僻地带非军事组织的“营”，近似皇庄、工、户部所属的采撷、猎捕、匠作等组织。由于生产内容与粮庄不同，且兼有部分地方社会管理任务，所以朝廷派遣的管理者，都是有品级和俸禄的千总，与单纯管理庄户生产的庄头有一定区别。在军旅序列里，千总对应的军事单位是营。而山地设置的”营”却不是纯军事单位。有的属于内务府，有的属于工部、户部。主要负责采供、制造。如鹰手营、杨木营、鞍匠营等。而属于内务府或王公勋戚府的生产组织多称为“皇庄”、“王庄”、“官庄”、“府庄”，仅个别生产管理组织称“营”。

属于公主府或说佟府的汤河口、宝山寺一带的府庄山场土地，被称为“营”，是因其近邻汤河上游“鹰手”、“杨木”两营，且同在滦平县“西河”地区。人们在生产生活中，必然会按照汤河一川归类表达的习惯，将公主府庄称之“胭脂营”。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宝山寺村曾设立过较大规模的公主府庄（公主薨逝后，渐渐被称佟府庄）2019年9月，汤河口镇东帽湾村92岁老人刘志勤介绍说：早先，宝山寺的“发兴堂”就是佟大爷祖上的庄头府。上世纪四十年代，被当地人戏称为佟大爷的没落贵族佟自珍，经常落脚于发兴堂。

公主陪嫁地选在白河川与汤河交汇之地，并以宝山寺、汤河口为中心，有三个原因。

一是，必须保证公主陪嫁地，符合“宝山福地”的讲究。宝山寺地名，在辽金时就已出现。明代很多文献中涉及宝山寺、汤河口一带的地名，今天仍在使用。尤其是宝山寺、汤河、天克力、磕磕汰、庙儿岭、鞍子岭、渣汰沟、卯镇沟、汤河沟（今庄户沟）、荆条沟、黄石崖（大小黄塘）、琉璃庙、栢查儿、石门山等地名，在蒙、满、汉语中都是比较吉祥、吉利的名字，很符合“宝山福地”的要求。

二是，清代汤河以西地带，被咯喇河屯理事厅或后来改设的滦平县称为“滦平县西河地区”，山多地少人稀。而滦平东部伊逊河、滦河两岸土地多而平坦，地近古北口，紧邻往返关内外的古北口大道，交通便利，皇帝北去热河的御道穿县东部。所以，伊逊河一带设有25个内务府皇庄（清晚期裁撤一个），以及睿亲王多尔衮等七个亲王的王庄。除此，还有八旗佐领所属大量的旗军地，后又增拨看管行宫的兵丁地等。由于人口的不断增加致使滦平东部土地紧缺。而属于滦平县西河地区（今怀柔北部山区），的山场面积广阔，水源丰富，山道虽坡陡弯多，但沿河谷而行，可北上草原，南下京师，恩赏给公主，也是不错的安排。

三是，清康熙后期，八旗马场已渐荒废。将曾经属于禁山，又没来得及开禁的马场地，仍以马场之名义，在国家“礼制”范围内，作为陪嫁土地赏给公主，朝廷上下都没啥说的。

四是，雍正皇帝刚一继位，立即颁旨，要求彻查各处废弃的八旗马场地，招民开垦或租佃生利。几乎同时，他又将薨逝多年的亲妹妹和硕温宪公主赐封为“固伦公主”。因此，原来的和硕额驸（驸马）的舜安颜，也升格为固伦额驸。原公主陪嫁地得以保留。

按满语释义，和硕属于“地方级别”而固伦则属于“国家级”。和硕多赐封庶出公主，嫡出公主赐封固伦。当时，庶出的郡王胤禛能在九子夺嫡中胜出，实在不易，他的舅舅隆科多也出了大力。隆科多的侄子舜安颜，又是自己的亲妹夫，所以，刚上台的胤禛为稳定地位，就有心提拔舜安颜。何况升格追封亲妹为郡王级别，也能冲淡自己庶出，非嫡出的不利影响。

至此，佟氏舜安颜一支就站稳了脚。虽然关外的山场土地在名义上仍属公主的胭粉山场，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佟氏舜安颜一支的佟府地了，这一点完全与宝山寺一带传说的“佟家地”相吻合。

因此可说，清代在宝山寺，汤河口一带的“胭粉地”、“胭脂营”地，应该是佟氏舜安颜家族的私有土地，并不是为皇宫后妃提供生活费的生息土地。还有个疑问，既然公主府庄在宝山寺，为何汤河口附近却有胭脂营之称。其实，如前所说，公主府设庄宝山寺，是因“宝山福地”的讲究。并不是因为宝山寺一带土地多。

所以，公主府或说佟府所属的易垦可耕的土地，并不是集中在一处。地处汤河与白河交汇地带的东西帽湾、庄户沟、以及东黄梁、大小黄塘等河滩都在公主封地范围，而且交通畅达，可开垦土地多且肥沃，水源丰富，庄户人口多，经营收益大。“胭脂地”名称的使用就会相对频繁。

例如，山西人刘喜高一家，于清初自山西来到了宝山寺，租种佟府山地。数年后刘姓第二辈，刘朝臣被补任佟府庄头，因主家地多、路远，老大刘朝臣，让胞弟刘朝文携家口去管理东、西帽湾附近的旗地山场。从此刘姓家族一枝开始在东帽湾落脚。刘朝文有刘景、刘明、刘显三子，之后各有代传。刘景之子刘德荣；德荣之子刘稳亦有海堂、贵堂、凤堂三子。

两代之后的刘明、刘显两枝，又分别去了今天的庄户沟门，汤河口等村。今天的“庄户沟”之名，即可反映出，这一带的最初定居者，多是佟府庄的雇工，或租种“胭脂地”的庄户人。

刘贵堂之子刘文元，就是今天健在的九十多岁老人刘志勤之父。民国时期，少年的刘志勤，经常见到来东帽湾佃户家居住或收租账的没落贵族佟自珍。

据上所述，汤河口一带在清初的山地开发过程中，的确有皇亲所属的“胭粉山场地”，但目前还没有专家给这部分山地定性。上月初曾再次请教过滦平县的计俊录老师。计老来电话说：查了，应该属于“爵地”。

爵地就是王公伯子男爵的封地。细想，舜安颜享有固伦额附待遇，固伦即是王爵级别，我认为计老先生说的是。

2019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