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上百里的牧民们,骑着马、赶着勒勒车来到育婴院。在得到孩子们的允许后,他们一一牵起这些南方孩子的手。尽管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但牧民们知道这是“国家的孩子”,记得殷殷嘱托——“接一个,活一个,壮一个”。
这是历史上“三千孤儿入内蒙”的真实场景,也是电影《海的尽头是草原》里让我印象深刻的画面。一个孩子有了两个妈妈的爱,“三千孤儿”意味着成百上千个民族融合的家庭。自上世纪8、90年代至今,这段历史被文学和影视反复书写,仅电影和电视剧就有7、8部之多。正在热映的电影《海的尽头是草原》,让这段往事与今天的观众重逢。
《海的尽头是草原》为何以这样的视角再现?对今天的观众有何种诉说?这段历史如何“常写常新”?我带着疑问走进导演尔冬升的工作室。
一次回望历史的机会
最初听说尔冬升执导这部电影,是意外的。即使对于今天的年轻观众来说,“三千孤儿入内蒙”也是有些陌生的历史。香港距离呼和浩特将近2500公里,不论地理环境还是人文风貌,两地之间都有着巨大的差异。作为导演的尔冬升如何走近和理解这段历史?
“在于冬找到我之前,对这段历史,我几乎一无所知,”尔冬升说,在接触了一些资料之后,萌生了创作动力。
爬梳资料是尔冬升擅长的。他曾讲,如果不做电影,更愿意做一名记者,很享受做社会调查、搜集资料、研究问题的过程。他曾花费3年时间,访问300多位漂在浙江横店的群众演员,积累100万字的素材,拍出了电影《我是路人甲》。这一次,为了解“三千孤儿入内蒙”的历史,他和团队几乎穷尽了包括文学、论文、历史资料在内的文字材料,又找来同类题材的纪录片、电视剧、电影观摩,还面对面访问了多位亲历者。
马苏饰演草原母亲萨仁娜
时空的变幻、记忆的流失、庞大的群体,真实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浮出水面,电影创作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我发现,真实历史可能远远多于‘三千孤儿’,其实,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尔冬升坦言,有些事情,我们今天看似传奇、难以置信,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电影不是纪录片,也不是电视剧,拍的是艺术化的历史,凝练了的生活,真实与虚构完美融合,才能成为让观众认同的故事。
“我们最终决定从一个家庭的视角切入。”
《海的尽头是草原》被结构为一个带有悬念的寻亲故事。昨天与今天,两条时间线穿插推进,随着片尾悬念的破解,人们通过这一对母女、两对兄妹、多个草原家庭的故事,体味到回望这段历史的深意。
陈宝国饰演去草原寻亲的哥哥杜思瀚
拍摄《海的尽头是草原》,也有尔冬升自己的一份情怀。“我的姥姥是蒙古族,姥爷是满族。我最遗憾的是,姥姥曾讲过,她在草原住在哪里,蒙语名字叫什么,但那时我太小,完全记不得。”对于尔冬升而言,讲述这段历史,如同一趟寻根之旅。
辽阔的草原 辽阔的爱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的美,被《海的尽头是草原》用诗意浪漫的镜头描绘。
在这部电影里,来自大海的雨水、一望无际的草原、冷酷的沙尘流沙,野性的狼、灵性的马,与呼麦倾诉、马头琴悲鸣、牧民的礼仪习俗、草原孕育的文化性格,自然美与人文美,融为一炉。
尔冬升说,电影镜头无法百分百呈现草原的美。在画面里,我看到了一种深情,一种勃发的生命力。
导演勘景
实际上,这是尔冬升第一次拍摄草原,也是第一次踏上草原。他在一段Vlog里讲:“这可能是从影以来,制作过程最困难最复杂的一部戏”。
拍摄草原会比驾驭这个题材更具挑战吗?
“去到内蒙,在那样一个壮阔的自然环境里面,你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他翻出手机里一个专门用来“看云”的APP,熟练地指给我看:“你看,现在这团气流已经到了乌兰巴托,大概还有多久到达乌拉盖……”喜欢潜水的尔冬升,自感比许多人对风雨的到来、温度的变化更为敏感,但在草原上拍戏,天气的多变还是超出预期。“一会儿风,一会儿雨,这会儿是晴天烈日,一片云来,就会下起雨,甚至是冰雹。”
长途跋涉也是一关。内蒙古横跨我国东北、华北、西北地区,假设我们将一张地图铺展开来,用笔尖任意一点,实际中,这个点可能已横跨上百公里。为了减少穿帮,为了不破坏草原,剧组将后勤设施设置地尽量远。在另一段Vlog里,尔冬升用手指向一边黑黑的一点说:“这是我们的厕所,2公里远”,又指向另一边一个遥远的小黑点:“那是我们吃饭的地方。”日行2万步是家常便饭,日积月累,皮肤沉淀了草原的日光,膝盖的半月板也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程度。
杜思珩和“爸爸”伊德尔(阿云嘎饰)
如果说,辽阔的草原构成了这部电影独特的地理景观,辽阔的爱,则是影片更具内涵的心理空间。
在那样一个物质条件极为艰苦的年代,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不同,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视如己出?这大概是今天的人们最想了解的。
尔冬升在访问亲历者时发现,所到之处,收养家庭从不称呼这些孩子为“孤儿”,而只是唤作“孩子”。一个称呼,尽显呵护。
“我在草原所接触的人们,不论是演员,还是牧民,他们的淳朴善良,对草原的爱护,对马、牛、羊一切生灵的呵护,让我觉得,他们的选择是出于大爱,是人性本身的善。”
希望作品在观众心中留得更久些
尔冬升的讲述中,反复提到两个字——“特别”。在他接近半个世纪的从影经历中,《海的尽头是草原》是很特别的创作经历。
除了题材内容,现场的意外收获也是一项。影片最后,一位百岁额吉的出场,戳中很多观众的心。
当额吉听说杜思珩的母亲去世时,她的眼中满是泪水,低声念道:“好可怜哦,我们虽然从未蒙面,但一同养育了女儿”。那份岁月沉淀的力量直抵人心。
左一为90多岁的额吉
这位额吉并不是演员,她就是居住在附近的一位90多岁的老奶奶。这场重头戏,事先没有彩排,所有的泪水、念白都是老奶奶的真情流露。拍摄当天,当这位老奶奶出现在拍摄现场时,在场的蒙古族大人、孩子,尤其是那些话剧团的台柱子们、大咖们,所有人都走向她,包括原来坐着聊天的,也站了起来,向她走去。有人误以为,这是族群里的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但其实,他们素不相识。这就是他们对于母亲的崇拜。从这份崇拜里,我们也可以读出母爱之于“三千孤儿”的分量。
杜思珩在草原找到了家人
在另一场戏中,杜思珩随“爸爸”伊德尔、“妈妈”萨仁娜和“哥哥”那木汗看望敖其尔爷爷。在湖边,伊德尔讲述了敖其尔爷爷的故事,并像父亲呵护女儿一样,将草原的智慧传授给她,教她勇敢面对大自然的残酷。
拍摄现场,小姑娘长久沉浸在人物的情绪中,长达半小时,无法克制住哭泣。“她那么小,能体会到‘孤儿’的心情吗?也许是那一句,‘我们都是一家人’触动了她。”尔冬升说。
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就是这个故事、这段历史的情感内核么?
为什么能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
将《海的尽头是草原》的主创凝聚在一起的,也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
来自香港的导演尔冬升,来自香港的作曲家金培达,来自内地的演员陈宝国、马苏,蒙古族演员阿云嘎,青年演员王锵、丁程鑫,还有许许多多的汉族演员、少数民族演员、生活在草原上的普通人们、许许多多的幕后工作人员,他们跨越山海汇聚在一起,用静水流深的真情演绎,表达着对这段历史的敬意。
“今天的电影,就是未来的历史。”尔冬升说,“我希望作品能在观众心中留得更久一些。”任姗姗
来源: 人民日报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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