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宝上人道:“阿弥陀佛。”推开屋门,长身而出。他双目虽被王素问药物所伤,耳力极灵,一径走到那黑袍人跟前,合掌一礼道:“千岁要见贫僧,贫僧这化外野人,怎敢避而不见?”那黑袍人道:“大师此言差矣,你遁入空门,青灯礼佛、体悟世间诸般无常,却并非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何称化外野人?该说化外空空才是。”陈青桐心道:“他这说话倒也不差。”却见华宝上人摇头道:“王爷当真是颇具慧根之人,领悟修行,便是贫僧也自愧弗如,惭愧,惭愧。”
黑袍人道:“既如此,小王有一事奉劝,不知大师意下如何?你当初受戒剃度,投身佛门,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国事也好,兵火也罢,其实都与大师都不相干。既如此,大师何苦携密册南下,要为赵家老儿卖命?想那赵构偏居江南,至如今也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日夜艳舞笙歌、自享荣华富贵,何曾念过当年‘靖康之耻’、父兄被虏之恨、王国百姓哀哀之鸣?如此鲜廉寡耻、不忠不孝、无德无义的小人,你替他打算什么?”咳嗽一声,又道:“大师便顺利将此册送到临安朝廷,只怕那帮昏君佞臣也是将它束之高阁,终年岁月,也不会去瞅上一眼。”
华宝上人道:“贫僧既是化外空空,此身既不属金,也不归宋,孰去孰来,皆凭一点灵犀。王爷要此宝册何用?莫不是有问鼎中原之心,欲引军东进,再与宋金两国一争天下?”黑袍人哈哈大笑,道:“不瞒大师,小王正有此意。我辽皇英明神武,胸怀大志,每日每夜,莫不思*回幽州,光复国土,却不似他南蛮子皇帝怯弱无能,只在江南苟全。”柳庭花见陈青桐眉头进蹙,低声问道:“杨兄弟,你怎么了?”陈青桐摇摇头,默然无语,心中却是疑窦丛生:“华宝上人分明是完颜雍幕僚,与他谋策效力,如何又会挟带‘密册’投奔南朝?那是什么密册,却叫这位西辽秦王爷与银月教众人念念不忘,追围堵截,穷追不舍,誓必夺之而后快?”
只听华宝上人道:“这密册干系极大,恕贫僧不识时务,不敢奉出。”黑袍客身体一震,沉声道:“如此大师是不肯答应我这小小的请求了?”语气之中,颇有肃*之意。华宝上人摇头道:“恕难从命。”话音才落,前面风声呼呼,却是黑袍客双掌齐出,喝道:“如此得罪了!”华宝上人不敢怠慢,双掌一错,也是平推而出,四掌相撞,登时生出大力。那黑袍客岿然不动,稳若泰山,华宝上人却觉得似有无数狂涛骇浪疾扑而来,拍石击岸,有天崩地裂之势,不能抵挡,急忙双掌一收,借着反弹之力飘身而出。他已算准步数,倒纵飘身之下,不偏不倚,正好飘入屋门。
辛芙急忙过去把门关上。众人胆战心惊,暗道这黑袍客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莫说这一扇木门,便是十扇、一百扇,只怕也拦他不住。那黑袍客却不追击,咳嗽一声,负手而立。吴攀大声道:“这停战牌只对我银月圣教有用,王爷并非两教中人,不用遵守这个规矩!”黑袍人看看窗上的铜牌,淡淡道:“我对红日教教主素来佩服得很,不能不给他面子,这规矩还是遵守得好,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时辰。”屋内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心中愁闷:“时刻一过,那可如何是好?”
众人正在担忧,忽听远处一道火光直冲云霄,一朵烟花随着一声巨响,向周围四面八方散开,化作无数璀璨。柳庭花笑道:“他们果真来了!”陈青桐道:“谁来了?”话音才落,就听远处有人大声道:“村民皆已离去,屋舍空荡,咱们在此地安营扎寨!”陈青桐愕然暗道:“这声音好熟!”有人哈哈笑道:“若是冬夜寒霜之时,大伙儿在屋中睡觉,自是极大的享受,可是此刻天气炎热,屋内门窗俱开,远远不及外面舒坦凉爽。”另一人道:“是是,今日大伙儿不妨对包长老号令违迟一二,还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好。”那包长老笑骂道:“一帮兔崽子,一群贱骨头!”大伙儿哈哈大笑,笑声从周围村舍传来。
一人道:“包长老此言差矣,我等兄弟今日不去乞讨,却来此山清水秀之地踏青赏绿,难不成是凑热闹,来此围魏救赵吗?”旁边有人道:“你我又不是将军,什么围魏救赵,狗屁不通!”先前那人笑道:“通与不通,还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吗?”那包长老大声道:“正是,正是。”陈青桐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海兰查与鬼斧三的声音么?那包长老,想必就是包向泓前辈了!”他欢喜之下,不禁大声叫道:“外面的可是丐帮兄弟么?”远远有人“啊”了一声道:“这声音好熟,是谁?”陈青桐急道:“是小弟陈青桐。”海兰查又是“啊”的一声,道:“是杨兄弟么?是小恩人么?”陈青桐应了一声,道:“岂敢,岂敢!”海兰查哈哈大笑,大声道:“我们有福,托小相公福气,这里还有包长老与梅长老也来了,大伙儿许久不见,不想今天重逢,大大有缘呀!”
陈青桐笑道:“是,是,果然大大有缘。却不知丐帮兄弟如何来到此地?”海兰查应道:“自然是见此地神仙福地,专程赶来赏玩夏色。哈哈!”他说到最后,却连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陈青桐还未说话,又听丐帮众人唧唧喳喳,倒似有百人之多。一人声音尤为洪亮道:“小兄弟,我看你小院之中有些客人,搭棚烤肉,遍地野炊,彼此亲热无朋,这便不过来打扰、自讨没趣了。你们亲近亲近,我这里有大会要开。待结束之后,大伙儿慢慢叙旧不迟。”又是一片喧闹,离小屋愈近了一些。
银月教众人面面相觑,一红袍汉子怒道:“这帮叫花子真是讨厌,哪里不好去,却偏偏来到老子门口大肆吵闹!若非我脾性好,抡起拳头打死他几个。”“枪刀斧三宝”相顾道:“这秦老大生平最恨乞丐,每每见了乞丐,他总要倒霉。大倒霉也好,小倒霉也罢,今日他撞到这许许多多的叫花子,这个绝顶大霉那终究是躲不过去了,也难怪他突然性急暴躁。”
彭云飞将书笼入袖中,冷笑道:“秦老大,你当真以为他们来此穷乡僻壤,是为了开叫花子大会么?”秦老大一怔,道:“不然如何?”窦渊大声道:“你听他们与里面那小子说话,彼此早是旧相识。花子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摆明了是要替屋里人帮拳助威的。”秦老大道:“你如何知是来帮拳的?”吴攀道:“不消此刻出手,也能知晓大概。”秦老大颇为不服道:“你不是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吗?窦渊又不是算命先生,他的话我不信,非要花子跑到老子跟前挥舞拳头,我才相信。”吴攀摇头道:“与你说话,委实对牛弹琴,累死我了。”秦老大浑然不解,道:“什么对牛弹琴?是好话,还是坏话?”
周三竹笑道:“是好话,说你聪明伶俐,聆音听理,一说就明呢。”秦老大咧嘴一笑,忽然怪目一翻,跳将起来,揪住周三竹的衣襟,骂道:“老滑头,你以为我听不明白么?别人都说愚顿蠢笨,油耗子怎会说我聪明伶俐?你敢耍我,来来来,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大吼大叫,跃跃欲试,吴攀与窦渊摇头笑道:“三百回合?你若能在他手下撑住两百招,我们便请你上杭州醉仙楼任你吃喝。”秦老大怒道:“我打不过他吗?”一拳就往周三竹鼻子上捣去。周三竹也不躲避,笑嘻嘻望着他。秦老大拳走一半,放下拳头,倒有几分沮丧道:“他两个说得不错,我与你打了多少回?没有一次打过你的。”吴攀忍不住道:“这世上除了教主与几位令主,他还能听谁的话?”
秦老大愣了愣,蓦然醒悟,得意道:“我好糊涂,却忘了紧要,那周大嫂是我教有名的母大虫,最能制服丈夫。我回去见着她,便说你周三竹甚不老实,到了江南花花世界,采花摘柳,到处风流快活,看你老婆不撕下你的耳朵?”周三竹脸色陡变道:“好,好,秦老大,你正是了不起的老大!这一招动口不动手,无招胜有招,我万万不是你的敌手,自然甘拜下风。你莫忘了,外面有许多的乞丐,你还不调息打坐,护住元气?若是他们的晦气侵袭,不知不觉害了你,你再要抵挡,怕是万劫难逃。”秦老大一惊,神情凝重,点头道:“与你胡闹,几乎忘了正经事情。”盘膝跌坐,双手合托,置于腹前丹田处,闭目运气。屋内诸人心想:“不料银月教中,还有如此糊涂之人?”
王素问拍拍陈青桐肩膀,笑道:“你年岁不大,如何结交得到丐帮朋友?好,好,有了他们守望救援,你我性命能够保全。”陈青桐心中稍宽,却要疑惑不已,不知丐帮如何会来到此地?柳庭花叹道:“银月教之人自然不用挂忧,但是那西辽王爷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你我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实在不好应付。”
却听半空一声风响,一人飘然落在场中,白袍蒙面,冷笑一声道:“耶律王爷,老朽听闻你武功高强,今日特来领教。”又扭头对银月教群豪说道:“这是我与他二人之事,与外人俱无干系,你们不要干惹是非!”双目精光湛然,瞧得周三竹、彭云飞等俱是胸中一动,错愕之下,莫敢言语,心想:“他从屋顶上跳下,可见先前便是藏在哪里了,如此许久,我等竟然毫无察觉,此人轻功之高、内力浑厚,着实骇人听闻。”只听华宝上人合十叹道:“阿弥陀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施主修为之深,贫僧佩服。”
黑袍人冷笑道:“阁下是谁?我们见过面么?”白袍人冷然道:“我来与你切磋,不是与你攀交情。”言罢,猱身扑上,一拳径击黑袍人胸腹,其运力刚猛强劲之极,瞧得众人一怔,窗内窗外,都叫道:“好!”黑袍人身形微晃,忽地飘身后退,堪堪避开此招,倏地化掌为刀,一刀劈向白袍人肩膀,另外一手划个半圈,二指伸出,点到对方肋下。这一招也是旁观诸人前所未见,不由又是一声好赞,声音却大了许多。陈青桐倚靠窗楣,抬头望去,见小院之外,几处屋脊之上,密密麻麻地爬着许多乞丐,左近檐上,两人昂然而立,正是海兰查与鬼斧三。
右首屋舍颇大,楼阁层层,本是村中财主住所,一幢两层花楼,上面尚有一间阁楼,雕檐画栋,油漆粉饰,远较周围黑瓦白墙、草棚篱院来得气派。阁楼细窗大开,两位老者探头而出,颔首示意。陈青桐眼尖,认得正是梅铁心与包向泓两位丐帮长老,忙拱手遥举,远远作揖。那两人也是抱拳摇晃,以为回礼。只这瞬间,白袍人与黑袍人已然你来我往,已斗了十多招。场上掌风扑面,刮骨生疼,银月教众人纷纷退开。
辛芙见众人凝神观斗,心下欢喜,一手扯住窗边绳索,心想:“我此刻发动机括,你们就是神仙,也万难躲避。”却被辛瑛抓住她手腕,低声道:“说不得你我昨晚休憩之时,他们便悄悄将机关卸了,只是不为我们所知而已。”斜睨王素问一眼,心中忖道:“我本欲请她布些毒药防身,如今看来大可不必。”辛芙哦道:“姊姊说得是,他们狡猾得很,我们可不能上当。”松开绳索,向外望去。
但见白袍人与黑袍人数十招过去,掌影翻飞,真气纵横,密密叠叠将两条人影裹在其中。但见黑白两个影子飞来飞去,左转右绕。众人凝神屏息,无人言语。辛芙眼花缭乱,突然趴下身子道:“不瞧了,再也瞧不清楚!”辛瑛、王素问连连摇头道:“不想世上竟有如此武功,便是‘六绝’出手,想必也不过如此吧?”陈青桐内力浑厚,眼力最好,初时还能将两人招式看得清清楚楚,但看得久了,双眼渐渐费力,白袍人与黑袍人斗到四十余招,他双眼已是应接不暇,至六十招时,双眼更见混乱,待斗到八十多招,他已然难辨东西,双目疲惫之极,任怎样睁大眼睛,再看不清楚人形。他揉揉眼睛,用力再瞧,终究是瞧不清楚,不由长叹一气,心想:“果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两人的武功直是神奇若此!”
就在此时,外面脚步声响,一人大喝道:“不得无礼,我,我就要无礼。”一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哇哇乱叫,向两人冲了过去。那两人恶斗正酣,不妨半路*出个程咬金,两人同出双掌,“砰”地一声巨响,各自借力弹了出去,飘然落地。那人一掌落空,收势不住,扑嗵一声,摔了个狗啃屎。他翻身爬起,摇摇晃晃,尖笑道:“老子武功天下第一,你们都怕了我吧?”秦老大道:“天底下厚脸皮的我见了不少,这人脸皮最厚,原来是个厚脸皮皇帝呢。”那人拍掌大笑,道:“我是皇帝,你是太监,还不来服侍老子更衣?”秦老大大怒,骂道:“你说谁是太监?”拾起一块石头,就要砸他。吴攀笑道:“他是傻子,你与他计较正好。”秦老大呸道:“放屁,放屁,他是傻子,我若与他计较,我岂不也是傻子么?我偏偏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将手上石头扔掉,抱臂而立。
陈青桐瞧得真切,“呀”地一声,道:“这不是乌大哥么?”辛瑛定睛观看,也惊道:“他,他是耶律宗雷的弟子乌尔都?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师父呢?”却见乌尔都满脸酡红,如饮酒大醉,手舞足蹈,竟然满口胡言乱语,手脚乱舞,半分也不停。陈青桐急要出去扶他,却见乌尔都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看一眼白袍人,又看一眼黑袍人,陡然大声咆哮道:“老花子,谁怕你来?!”倏忽一声窜至白袍人跟前,双拳疾出,一个“双峰贯耳”,向他那白袍人双侧太阳穴拍到。他既是耶律宗雷弟子,武功自是不弱,但白袍人武功之高,远非他及,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回去!”身形一晃,侧身避他双掌,倏地便绕到了乌尔都的背后,点了他穴道,教他动弹不得,手腕翻转,捏住他衣领,用力一掷,喝道:“去!”乌尔都身形魁梧,却被他老鹰抓小鸡一般,掷进了小屋来
陈青桐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叫道:“乌大哥,你,你没有事吗?”乌尔都茫然瞧他一眼,嘿嘿傻笑,半字不说。王素问按着他的脉门片刻,咦了一声道:“奇怪,他中了‘素兰灵香’之毒?”她绰号“勾死人恶医”,使毒用药的本领,尚在“无常恶医”之上,几可天下无双,陈青桐听了吃了一惊道:“‘素兰灵香’是什么东西?”王素问笑道:“说是毒药,其实不过是一种非常厉害的迷药而已,凡吸入‘素兰灵香’的花香,三五个时辰之内幻觉丛生,难辨虚实,倒也不伤性命。不过中毒时间太久不能解救的话,对身体大大有害倒是真的。”陈青桐长抒一气,叹道:“还好,也许药性过去,他就好了。”
王素问摇头道:“这可难说,吃药不比寻常,要是中途化解药性,自然无恙,但是若等候它自行渐渐化去,却能长久迷损心神,贻害无穷。”陈青桐道:“这如何是好?还请医姑救救他。”王素问道:“佛家主张大开方便之门,广运慈悲舟楫,这大和尚坐在边上,我若是不救,岂非给他落下口实?我倒不怕人骂我,但若是有人从此喋喋不休、迂腐说教,那可是受不得。”
华宝上人不觉莞尔笑道:“我看不见你,怎么说你?”王素问笑道:“你看不见我,却知我姓名,若是动辄‘王素问呀,我说与你听’,其后再来一大堆的道理责言,又与睁开眼睛说我有什么分别?”言罢,从豹皮囊中摸出个小青葫芦,倒出一粒药丸,捏成粉末,撒在乌尔都鼻孔内。乌尔都正自迷糊,猛觉鼻内奇痒,“啊欠”一声,一个大喷嚏飞了出来,其后喷嚏不绝,响彻屋宇,连眼泪也挤了出来。
如此一二十个喷嚏,乌尔都总算清醒过来,抬眼望见陈青桐,又惊又喜,道:“小兄弟,怎么是你?这是什么地方?”众人见他鼻头通红,情状甚是滑稽,不由窃笑。乌尔都愕然,想起前事,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如今穴道受制,不能动弹,否则一定要起来给你磕上三个响头,谢谢兄弟大恩大德呢。”陈青桐道:“大哥为何如此见外?难不成从来不把我当作兄弟?”乌尔都,笑道:“是我该死。我昏头昏脑的,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陈青桐哈哈一笑,伸手去解他穴道。连点数下,毫无动静,不禁愕然,心想:“那位白袍前辈点穴手法极其高明,我,我解不开。”只听外面那白袍人道:“里面的听好了,老夫使的是天下第一的锁脉点穴大法,旁人是解不开的。让那浑小子安安静静坐上两个时辰,自然无事。”砰砰两声,两人拼了数掌,争斗更急。
陈青桐才要说话,只听又有人大吼道:“哪里逃,哪里逃?!”陈青桐道:“这是,——?”乌尔都道:“那是袁伯当,他与我相斗,都中了恶毒,你也救他一救!”
外面闯进来的那人正是袁伯当,他步履踉跄,气力极大,左推右搡,众人纷纷让看,不妨那秦老大站在一边,这下又倒上了大霉,被袁伯当猛推一把,猝不及防,几乎摔倒,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往哪里乱跑?”但见袁伯当冲到场中,一手叉腰,一手按住脖子,呆呆瞧着黑袍人与白袍人恶斗。秦老大见他充耳不闻,正要上前揪他,只听吴攀笑道:“猴子还没走,又来个姓孙的,刚才那个是个傻子,这回来了个呆子。”秦老大大怒道:“老子见了乞丐果然就是晦气之极,倒霉之极!”
袁伯当呆呆瞧了半日,哈哈大笑,举步往前,径直闯进圈中,任那白袍人与黑袍人的拳掌在他身前身后你递我拆,全无畏惧,更不躲闪。黑袍人冷笑道:“滚开!”袁伯当迷糊之间却忽然听见一句明白话,血红双眼,大吼道:“叫谁滚开?”张开双臂,恶狠狠抱了过去。那黑袍人身形如电,只一晃便让了开去,袁伯当却石头一绊,“噗通”一声闷响,登时脸朝下跌倒在地。他也真能胡闹,不肯爬起,顺势打滚,转到了黑袍人脚下,双手一开一合,抱着那黑袍人的腿,将脸贴在他的腿上,就着布襟擦抹起来。
黑袍人哭笑不得,喝道:“糊涂人,如何把我裤子当作毛巾了,还不停手?”袁伯当依旧故我,不理不睬。黑袍人一指点下,袁伯当动弹不得,被他拎着领脖,高举起来,呼地一声,甩进屋内。却与白袍人先前所为一般无二。陈青桐早有准备,见袁伯当飞来,双臂探出,手掌贴在他的脊背,只一收一放,将他飞来的大力卸掉,王素问如法炮制,将药末扑入他的鼻中,道:“看人如此打喷嚏,其实有趣,却非我故意救人。我若是能够随便救人,岂非坏了我‘勾死人恶医’的赫赫名头么?”陈青桐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便在此时,听得黑袍人冷然道:“你也别指望能解他的穴道,两个时辰之后,自然无事。你不懂我那点穴之妙,费力劳心,徒然无益。”所言说语,又与白袍人一般。只听袁伯当“唉呀”一声,喷嚏若暴雨狂雷,不止不歇。
但见窗外黑袍人与白袍人连斗百余招,拳来脚往,依旧不分胜败,周围众人叫好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以陈青桐所见,两人的内功、定力,都堪称当世一人,但见黑袍人突然合掌一揖,紧接着双掌齐发,比起初一交手时,威力强了一倍有多,但见场上沙飞石走,落叶枯枝,被他掌力带起的暗流卷向上半空!
白袍人衣袖猎猎作响,目运精光,却是双掌一搓,掌心隐隐冒起一股青烟,缓缓拍出。他出掌的去势比黑袍人慢得太多,但掌心向外,隐隐发出闷雷之声,比那黑袍人的掌力,还要雄劲几分!在这瞬间,无论场边的银月教教众或者丐帮弟子,还是屋里的数人,顿时鸦雀无声,无人说话,就算地上掉了一根绣花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黑袍人固然戴了人皮面具,看不出他神色所在,但白袍人没蒙上的半张脸却是神色凝重之极,两人四掌,还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就此凝住不动,仿佛在四掌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两人四掌分开两下一般!
两人聚精会神,对外界的一切动静全都充耳不闻,白袍人双掌渐渐一丝一丝向前移动,而黑袍人的双掌被迫得渐渐收回,横掌当胸,想必人皮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定然也是神色沉重之极。过了一盏茶的时分,白袍人猛地大喝一声,双掌疾拍出去!但他双掌离着黑袍人的身体还有半尺之遥,掌力风声,将黑袍人的衣裳刮得噼啪作响,却再无法前进半分,他掌力推出,宛如投石人海,纵能荡起一点涟漪,却瞬间被海水吞没得无影无踪,
但见黑袍人在这残酷的内力相拼之下手臂忽地一动,随即他中指竖起,嗤嗤作响,向白袍人掌心弹出一指,白袍人掌力已尽,但他早有准备对方会在万险之时暴起伤人,身形只轻轻一晃,黑袍人弹出的一指登时落空,只听啪的一声,两丈以外的大树微微一动,三四片树叶凌空飘落!黑袍人只是一愣之下,白袍人已是双掌微微一收,喝道:“看掌!”嗡嗡作响,掌力齐发,黑袍人大喝道:“来得好!”双掌如电迎了上去,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两人四掌,这次真的粘在了一处!
比武决高下,最怕的就是走到内力相拼这一条道上去。两人功力悉敌,那还好办,不过撤招罢手,互相不认输赢,不过口头之争而已;若是一强一弱,固然弱者送命,强者也得大病一场,功力大损,半年之内不堪再战。银月教众和丐帮弟子中不无高手,见两人斗到百招之后即以内力相拼,不禁相顾失色。果然只过片刻,只见两人头顶好像蒸笼一般,散出热腾腾的白气,场边众人都知这两人是在以绝顶内功相拼,而且已经到了生死不让寸步的地步,众人不禁暗暗担忧!
然而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人,对于内力相拼的害处自然心知肚明,再过片刻,只见两人双掌同时向外一推,砰地一声巨响,小屋墙角一块大石被两人掌力震得片片粉碎,而两人也终于摆脱了内力相拼的尴尬局面,各自飞身跳开。但见黑袍人双掌一错,形如飞箭直扑上来,再次双掌齐施,白袍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飞身倒纵,足尖只一点,身形如燕,又扑回来,迎着黑袍人撞了过去。两人都是身在半空,闪电般连换了七八招,白袍人突然一手抓出,不偏不倚,正抓着黑袍人腰带,喝道:“开!”黑袍人不甘示弱,反手拽住白袍人衣襟领口,说道:“走!”两人同时发力,同时向后飞出,一位落在院旁榆树之上,双手攀着树枝转了几个圈,白袍飘飘;另一位落在屋檐角下,金钟倒挂,却无分毫败相。
只听白袍人冷笑道:“好本领,好武功,不想西辽冷落之邦,还有这等能人异士。”黑袍人微微摇头道:“都说南宋积弱,孰知江南武林之中,还有这般修为奇人。”言罢,白袍人闪电般疾扑而至,黑袍人毫不示弱,飞身跳起,两人在半空又交一掌,各自飞身落地。两人落地,余威不减,地上粗石青砖,被两人所过之处,悉踩碎裂。
两人微一喘气,双掌一错,又再扑上,两人精神抖擞,都是狠斗拼命的打法。周三竹道:“你我再苦练一辈子,只恐还达不到他们的境界。”吴攀摇头笑道:“此二人与‘六绝’一般,是难得一遇的奇才,自非常人可及,何必嗟叹?”秦老大颇为不服,道:“他们如何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我却不信。”彭云飞冷笑道:“‘死鸭子不要嘴硬’。你若是不信,何不上去试试?”秦老大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才要举步,忽见窦渊与“枪刀斧三宝”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面有取笑之色,他虽然糊涂,到底不算糊涂到底,登时恍然道:“这帮混账不来阻拦,原来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收住脚步,摇头声道:“只是我也为难,哪里再去寻九十九个一模一样的秦老大呢?既然凑不齐一百个我,那就不能与他们拼了。”众人听他说话,忍俊不住,皆放声大笑。
屋内王素问施药,陈青桐一边照应,不片刻,袁伯当脸上酡红尽去,神志渐渐恢复。他认出陈青桐来,“啊”地一声道:“小兄弟,原来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陈青桐笑道:“我也不知,是你莽莽撞撞自己闯了进来的。”忽听得有人道:“也不是我们自己进来的,却是如沙包一般,被人从外面丢进来的。”正是乌尔都说话。袁伯当被扶起之时,他的背正朝着乌尔都,乍一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道:“杨兄弟,你帮我转过身子。”
陈青桐好生为难,心想:“他与乌大哥斗得你死我活,此番再面对面,还不知会如何?”只听袁伯当道:“杨兄弟,我知你与这姓乌的鞑子私交不错,若是你不扶我转过身去,那你可对不起他了。”陈青桐不解其意,乌尔都道:“杨兄弟,请你把他转过来吧,我瞧着他后脑勺,倒似不屑于正眼看我,好生难受!我好歹也算半个英雄豪杰,若真被他了不起的臭屁熏死,岂非冤枉之极?”陈青桐无奈,只好照办。
袁伯当一见乌尔都,咬牙切齿,就要扑过去,但穴道未解,动弹不得,道:“快解开我的穴道。”陈青桐苦笑道:“两位的穴道受制颇妙,小弟可没这个本事解开。”柳庭花笑道:“点你们穴道的人说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袁伯当大怒道:“我哪里等得了两个时辰?非要提前解脱,他娘的把这姓乌的好好揍一顿!”当下自顾自引气调元,气息发动,但不能贯穿经络,心中不禁一凛:“这点穴手法好生厉害!我运气冲穴,倒似溪水拍山一般!”又是颓丧,又是气恼。乌尔都道:“你失了兄弟是意外之故,为什么非要栽到我的头上来?”
袁伯当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狗屁!他哪是我兄弟?只不过我与他一道吵闹打架惯了,如今孤独寂寞,无人相陪,只好找到你头上来,让你替他陪我打架戏耍了。”乌尔都眉头微蹙,道:“你那分明就是性命相争,哪是寻常打架?”袁伯当恨恨道:“这你就不懂了。昔日我与老周就是这般玩命的,若是怕死,还好意思叫做‘六大恶人’吗?”陈青桐这才了然,方知袁伯当欲为周通报仇,但自忖不是耶律宗雷的对手,便迁怒于他的弟子乌尔都。两人在外相逢,一路上苦斗不休,不知怎么中了花毒,稀里糊涂跑来了此地。
袁伯当忽地说道:“小兄弟,我想请你帮我个忙。”陈青桐道:“什么?”袁伯当道:“我有几句话要和这姓乌的说,只是屋内有女眷,只怕颇有不雅。你给我一支毛笔,蘸满饱墨,我在地上写出来。”陈青桐心想,你们不用动手打架,只是逞口舌之快,既能泄愤,又不伤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左顾右看,见屋角桌旁一个笔筒,里面歪歪斜斜插着几根秃毫毛笔,将旁边的砚台磨出墨,蘸饱了,塞在袁伯当手上。袁伯当道:“你们都转过身去,我写几个字,不欢喜让人看见。”
陈青桐无奈,只好转过身去,倚着窗观打斗。只听鬼斧三道:“海兄弟,你看这两位高人孰强孰弱?”海兰查咳嗽一声,大声道:“依我高见,这两位前辈武功,或在伯仲之间,但强要区分,始觉还是白袍前辈武功稍高一些。”鬼斧三道:“为何?”海兰查笑道:“白色为朗朗乾坤,含寓正道;黑色为魑魅魍魉,乃是邪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自是正道前辈的武功要高过那邪道前辈的武功了。”
鬼斧三笑道:“原来如此。”周三竹心中愤怒,冷笑一声,道:“吴兄弟,你看后面胜败怎样?”吴攀会意,哈哈笑道:“这却为难我了,他们修为,实教我等高山仰止,羡慕不已,俱是叔季相当。然仔细觑辨,还是黑袍王爷胜券在握。”周三竹道:“你哪里看出来了?”吴攀笑道:“我观白袍前辈出招以掌多,而黑袍王爷运式劲力更见指抓。黑袍王爷只用两根指头,尚有三根指头未出,岂非暗藏绝招,岂知不是在等时机成熟,一举致胜?”陈青桐瞧得目眩迷离,心中折服,忖道:“我便是将《八脉心法》学得炉火纯青,他日的武功造诣,想必也不外如此而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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