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南麓山林地貌
我的家乡在秦岭南麓，这里崇山峻岭，出门就能遇到野生动物，常见的有黑子（黑熊）、野猪、麂子，獐子、豪猪、拱猪、果子狸、竹狸子，黄羊、鬃羊等等，还有众多野生禽类如野鸡，锦鸡等。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尚未收缴枪支，农民可以自由持枪，一般是装填火药铁沙子的土枪，有钱的买单管猎枪。一到冬季农闲时节，上山打猎就成为男人们一项重要活动，当地人把在山林中用土枪猎*野生动物的活动叫“打枪”，每年持续一两个月，一是爱好，二是有肉食皮张药材收获，人们乐此不疲，凑到一起大多交流打枪的经验和收获。我在十几岁时也多次跟大人一同上山打过猎。
这里的打猎活动是这样进行的：瞅一个晴好天气，约上三三两两精壮男人，规划狩猎山场，哪里野物多大家都晓得或平时侦察过。早早起床，吃过早饭，打好绑腿，跨上猎枪，系上用动物皮缝制的弹药袋，有时还拿一把砍刀，领上撵山狗，一伙人向预定山场出发。上午时分到达预定地点，先做分工，枪打得准、经验丰富的人打前仗(猎手)，无经验或不会打枪的年轻人打后仗（撵山人）。分工停当，人们便进入各自战位。前仗爬到野物预计出没地点，一般是山嵴或垭口，找个大树或石头隐蔽起来，静候野物出现。此时后仗则领着撵山狗，从山脚或沟底向上行走，边走边发出“嚯”“嚯”的吆喝声，目的是弄出声响惊动野物。这片山林如果有野物，则会受惊，沿着它自己的习性向上奔逃。若狗发现野物立即兴奋起来狂吠追赶，野物逃得更快。当猎物到达前仗“蹲点”隐蔽前方，前仗吹响竹子做成的哨子向后仗发出信号，意思是我看到野物了，你不要撵了！待野物进入射程，猎手举枪瞄准，击发。因这种土枪铁砂子弹射出去覆盖一片，即便击中猎物，一粒子弹*伤力有限，稍大动物不会一枪毙命，而是带伤逃走，小型动物则可应声倒地。对受伤逃走的野物，前后仗和狗会拼命追赶，即使看不到猎物踪迹也会沿血迹搜寻，直到找到，往往是狗子先找到。当天如有猎获，大家带上猎物和狗兴致勃勃地下山回家。当天傍晚，一伙人忙着剥皮剔肉肢解，有时忙到深夜。猎获物分配根据功劳大小约定俗成，一般开头炮者（首次命中者）分后腿肉多的部分，其他均分，撵山狗会分得一些内脏，麝包子（雄獐腹部腺体，名贵中药价贵于黄金）风干后拿到供销社卖掉分钱。皮张可做褥子，也可出售，有的土法硝制后缝制用品。那时打猎卖麝包是农民一项重要副业收入。一切收拾停当，妇女们早已做好晚饭，烫上一壶包谷酒，就着野味，借酒酣耳热之际向家里女人和娃儿们炫耀一番今天如何如何威风，如何如何枪法准。酒醉饭饱，猎人们带着一天的疲惫和满足躺到早已烧好的土炕上打呼噜去了。忘了说了，黑子（黑熊）冬天打不到，它在山洞里面冬眠，黑子一般在九十月份包谷成熟季节才打，那时黑子膘肥肉厚。如果猎获一条黑子那真是四邻喜事儿，主家会拿出部分肉加上剔下的全部骨头和上萝卜炖上一龙槽锅（农村一种很大口径的铁锅能装几桶水），请左邻右舍都来吃“柴火肉”，那可不是尝尝而是拿大老碗管吃饱。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柴火肉”真是口福啊。
野猪戏狗
冬天打猎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再跟大家分享一个秋天打猎的真实故事。那是一个不幸的事件。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个仲秋之夜，月朗星稀，一块正在挂红胡子的包谷青翠欲滴，茂密的庄稼地显得格外静谧。李老汉回想起前日晚被黑子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包谷地心痛不已，想到队上又要追责扣工分便久久不能入睡，耿耿于怀，索性穿衣提枪走出“号棚”（秋天搭在野外守护庄稼的草棚子）去巡视包谷地。当他来到一处地边，忽然发现一人高的茂密包谷林中有一团黑影，似乎还在蠕动，只是没听见扑倒包谷杆的响声。李老汉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不就是一条黑子吗，“狗日的，你又来偷吃包谷，老子今晚叫你死到这块地里！”这几天积攒在胸中的愤怒一下涌上心头，李老汉毫不犹豫端起枪，瞄准几丈远的黑影，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前方黑影“哎呦”一声，李老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没等枪口硝烟散尽，一头扑向黑影。原来这哪里是吃包谷的黑子，是隔壁大老幺！大老幺卷缩在地*着，见是李老汉，抱怨道“你哪门把我打了哎？”。李老汉见闯下大祸，顾不得道歉自责，赶忙背起大老幺向自家跑去。回到家中，点上松亮，两家人齐刷刷围了上来，查看枪伤位于一侧胸膛，还有一根手指被打断只有筋连着，暂时看来无生命危险。原来，大老幺看护的庄稼也受到黑子祸害，今晚也是拿枪出来守株待兔的，哪料先被李老汉当成黑子打了。两家人也顾不得理论，赶紧报告队长，连夜组织人力把大老幺送往八九十里外的县城疗伤。经医院检查，子弹射入胸部皮下未进胸腔，那根被子弹击中的食指因不具备断肢再植条件，医生便剪断连着的筋缝合了事。住院半个月，花钱不多。回家后，经队上干部调解，伤者认为都是为了保护队上庄稼，不是故意的，伤已治好，不再追究，此事就此搁下，两家来往如初。
上世纪秦岭北麓的农家景象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打枪把式(能手）都已作古，几乎家家都有的那种枪托呈弯钩状的土枪早无踪影（被收缴），如今的年轻人是不会见到了。当年农民猎*野生动物是为了弄点儿荤腥打打牙祭，哪能顾及什么生态，压根也没有那个认知。几十年间，人们从求生存到追求生态平衡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实现了生产生活方式和精神境界的巨大跃升。现在看来，政府拨款雇人专门种上一块包谷给狗熊做口粮又有何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