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林义头也不回的想。
二中——这个全县一流的高中,理科状元的摇篮,拥有全市最高升学率。
义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匪军,也像个侠士。
早晨,书声朗朗……
有一个人天生就喜欢流浪,陌生的人们,陌生的环境。为什么,说不清楚。那一天,天好像是蓝的,很多云在飘。
职专是个发展中的学校,四处土木,新建的宿舍,草木还来不及疯长,瘦长,稀疏地摇曳;黄土,四周弥漫着油漆味。
义默默地坐在教室,演算一张一张的试卷。一张脸盘划过他的眼前,清亮的眸子,白净的脸颊,略显瘦削,稀疏而泛黄的头发,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义的头更低了。她叫语。
义的同桌是一位上届复读生,所谓的老当然是指学龄。义以前在三中见过,隔壁补习班的,经常大吼大叫的上课,乒乒乓乓地走路。这样一类特殊的人群,嚣张怪戾基本是其代名词。
晚读的时候到了,高却如坐针毡,自行车左右摇摆着。“餐厅的老板又加价了”,“我靠,校门口翻了一辆大卡车”,“哇,头条新闻,头条啊,张国荣跳楼自*了,惨了,连搞同性恋都曝光了”……这样折腾了半天,终于发现自己的新同桌——沉默的石头。
高问他说哪个学校的,为什么转到这来,好像有些面熟。
义回答说钱,这边学费便宜,我是三中来的,以前见过你。
“校友?”,高立马蜂蛰了一般,“你认识我?”
义说不是很认识,只见过几面。高松了一口气,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高对语说,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语回了一句,谢谢哥。
哥?哥?一个个问号把义敲得七晕八素。情哥?义哥?还是亲哥?一想那双眼睛,义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把她和高联系在一起的,义的心有点隐隐作痛起来。突的猛一觉醒,我作甚事?外来客,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我又作甚事?莫名的,怪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语总是笑的,夜莺一般婉转,清脆悠扬。每每此时,义的心再也不能放在习题上。收起笔,端神凝气的,远远地看,远远地想,时时羡慕他的好朋友——君。一路说笑,相互取闹,像两只蝴蝶,飞啊飞啊,牵着手,一脸阳光,好美!
高半开玩笑地对君说她哥被人揍了。君的哥——华,顶老实的一个人。君看高那神情,还笑的,4月1号已经过了啊。
君佯怒地说:“不信,你唬我!”
受了处分,大伙没有一个垂头丧气的,兴奋得很,开了一个庆功会。
席间:
语对高说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会受伤的。义又看到那双眼睛,温柔的怜惜的火焰。义好嫉妒,好羡慕,又好无奈。她又怎会了解对面的男孩早已心在淌血,义只有一杯一杯地喝酒,和君在那上句不接下句的聊着。回到学校,看着试卷,义的心更沉重了。这就是我吗?反叛的,嚣张的义去哪里了?难道我真的爱上她了吗?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对,我只是喜欢她,就像老师说的朦朦胧胧的感情,不要误解了,不要误解了,不要走歪了,不可能的,不会的,我有责任,爸、妈、妹……前面还有好多路要走呢!放弃,抹*,为了我,也好了她,对,就这么做。
义想这样想着,第二天,义换了座位,没有告诉任何人,以致语问他为什么搬的时候,义竟然支支吾吾半天,好不容易吐出喜欢窗外的风景的理由,语只是哦了一声走开了。
几天后,义收到瞎子和排骨的信,义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坐车不到十分钟的两个学校居然还有写信这么一说;喜的是兄弟还没忘记自己。慌忙拆开:
义兄:
天还是很冷,总是冷,没有义兄之后,宿舍冷清了许多,还记得你那篇文章叫我们第一寝室文明全校。记得的,你一定记得的,不会再有人和我猜萝卜划拳,不会再有人和我比气功。你这个电炉走了,我的被子总是暖不过来,深夜总是冻醒好几次,瞎子问我你为什么去职专,兄弟怎么回答呢?
不管怎样,兄弟愿你开开心心,有空回来看看。早上吃豆浆,四毛钱一碗,我分你半碗。
排骨
义:
我是盲人,你走了之后,我就老不痛快,以前挺以你为荣的,追女生,罢老师。别人不敢的,你敢;别人不屑的,你做得体体贴贴,有你这样的三中校友真叫人高兴。现在你去了职专,你也不必担心我的,虽然我不那么成熟。好了,等你的消息。
瞎子
看着这封信,校园雪松,打雪战,堆雪人,趁老师不在。摸出教室打篮球,骑着自行车集体逛街,编了顺口溜取笑本班女生,结果某个女同学哭着要退学……义笑了,再看窗外,草长莺飞,已是绿油油的一片。成行的水田,倒影的山丘,春天到了。
6秋和龙齐步走在大街上,龙牵着秋的手,含情脉脉的说你瘦了,秋莞尔一笑,含羞地低下头,依靠着龙高大的身躯。
龙摸着秋被风吹乱的头发:“知道吗?我有多想你,见到你我全身都沸腾了,我才不愿意读这鬼学校,念这烂鬼书……”
秋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也不许你这么想,你一定要好好读,上本科,你想让我苦吗?”秋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龙慌了神:“不要哭……”
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再抱紧一点吧!”——老班来了。
教室里。老班环顾四周,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正坐着,并无半点惧意。龙的事大家早已传开,知道老班是要大作一番言论,或许还要*鸡儆猴,但是老班慈祥的面貌实在叫我们感动。
“现在大家是高四了,从小学到现在,能就读的有几个,落榜之后,复读的有几个?你们应该好好琢磨琢磨,不要为了儿女私情坏了前途。”老班的话语中肯却也没有半点威信,好像老朋友的劝诫。可还是有同学对老班的话不顾一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兵轻唾了一口:“什么话?!”
义翻出以前的笔录,零零散散的文章、段落。全是高四以前有感而发的,看着这些潦草不堪的字句,义的心中有份丰收的快感,仿佛自己疼爱的孩子,叛逆的,张横跋扈,心气跌浮,又病弱膏肓。
又是那个夜莺的声音问:“是你的名著吗?”
林义笑了笑: “名著谈不上,兴趣罢了,偶尔写写,不怎么好!”
“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有问题讲给我听啊!一定要讲,别客气啊!”义的语气诚恳至致,语都忍不住笑了,很纯洁,洁白的牙齿,浅露的酒窝,白皙的脸盘。
“对不起,我要温习了!”
语说也许我们可以竞争的,谁的成绩好,对方就得听谁的。
义的心中升起愁云惨淡:竞争?!“好,竞争!你会输的,毫无悬念!”
语调皮地笑着说:“是吗?不一定哦!”
自信、温柔、大方、得体……义一遍一遍默数着语的种种,低头看看自己,褪旧的上衣,泛白的球鞋,黑瘦的手臂,风一吹,空荡荡的四周摇摆!你应该更好的!
7寝室里人头攒动,有人嚷着:“快快来看啊,哇,好浪漫啊!”
“这不是文科班的吗?好漂亮,好帅”
“哇……”
一辆自行车停在路边,四周漫绿的草地,天很蓝,微风吹着,还能听到鸟叫。男孩站在女孩旁边,温柔地看着女孩,风扬起他的长发,很高很帅,女孩兴高采烈地拽着风筝跑。风筝却往下落,女孩急地叫男孩,男孩握住女孩的手,往前走,放线。女孩笑了,很美,如四野的樱花,段无忌惮的开放。
歌王又放开他的喉咙:“Andy,活着不须道理……”大家被歌王吵了,指责他破坏美好氛围,歌王美其名曰恐怖分子,瘦高个,鸟窝头,两排美牙如顶翻的栅栏,一个个往外突。喜欢穿大号的羊毛衫,空瘪瘪的像衣架。招牌动作就是笑,挠首点头,很性感,或者说是很感性。
“歌王,你应该找王约会的。”
“她不是语文课代表吗?切磋切磋!”众人一阵大笑。
“切磋,切磋!”歌王蒙了,“切磋什么啊?”大家笑得更加厉害了。
鹏止住了笑,说:“歌王,你放心,周六去看电影,我帮你的.”
歌王笑笑说:“那好,多谢了!”
歌王恹恹地回到宿舍,茄子打的霜一样。票买了,电影没去看。王说突然很想去看海,没海,小县城只有一条小江,他们两就在江边坐了一个下午,波涛滚滚。歌王说,下午的风很大,衣服穿不够,冷!
义知道王的意思是歌王甭想追她,不够格,喝西北风去吧!然而歌王却兴高采烈,反而担心王会感冒。是不是每个恋爱中的人都是低能,不管是否是单相思?还是每个人都喜欢拿别人的感情开刷。义觉得歌王好可怜,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同是天涯沦落人。
昨天语对义说隔壁一女生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义问为什么。语说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啊!义说要不要我去解释,语说不用,这种事情越解释越浑,你永远是我的死党,最好的!义觉得心一阵阵的绞痛,死党?!永远?!呼吸越来越窒息,头几乎要昏厥。
义给了一个纸条给语,说: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此后的几天,义每晚都做梦,自己是一个侠士,腾云驾雾,天下无敌,风流倜傥,为着爱,即使是万箭穿心的时候,也不会有一滴泪。
——我会死的。
——我不许你死!
——为什么?
——你还没有陪我看日出日落,你还没有……我会哭,我会伤心,你不是最怕的么?
梦醒了,深夜!
8非典,全校戒严,不许进出。学校开始物价飞涨,就一个政治名词——垄断。食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又脏又臭又乱,到处是腐败的霉味,怨言满地。
义是越来越瘦了,本来身体虚弱,又挑食,又喜欢打篮球,乒乒乓乓的,好像一铁匠,拿不起锤子的铁匠。语也每每对义说你应该更强壮的。这样才有安全感啊,义的心便心花怒放,好像运动过后,汗水划过脸颊的味道是甜甜的。语却很低调,竟哭起来,说她家如何凄苦,大伯叔叔闹成一片,又说她爹爹如何盼女成凤,求她复读,家境由富转贫,被人欺凌。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当语的泪珠慢慢滑落,义发现自己的眼泪是那么无力,他无法让语快乐,这就是内疚;他无法止住他的伤心,这就是他的无能;他宁愿伤心的是他,伤痛自己来背。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缄默的心早已破碎不堪,既然无法让他快乐,那就陪她一起伤悲吧!
语说想回家,想吃爸爸炒的菜。
语说想回家,听妈妈唠叨的声音。
语说想回家,和小伙伴玩耍。
……
语说想出校门,哪怕一分钟也好。
语的愿望都没能实现,学校依旧围得跟铁桶似的,校工每天喷洒消毒水,老班每天收集同学们的体温表,每天做操,每天去食堂,每天就寝。两千多人每天生活在不足三百多亩的地方,早出晚归,日复一日。
也许我应该是义的,林义心想,身高优势。
小树林里一排绵延的围墙,加高,再加高,如今这个围墙应经高得不能再高了,但是新旧墙体噬合得很层次。没身高,没身材就只有叫直升机了,否则就是赤手空拳玩蹦极。
林义在墙角试了试,还好是能够到的高度,踩着石棱,上了石墩,摸走一段,跳下去的空间就是三维的了。听着墙外隆隆的马达声,义的心里还是有些害怕。顶楼的同学正在嬉闹,老师应该也在休息,学生也不会查班。以前那爬围墙当吃点心,身手敏捷如世纪贼王,可是现在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双脚已不听使唤。
“死人?”义分明感到有人叫自己,很轻,很柔!不会的,一定是错觉。
“死人!”那个声音又想了一声,分贝也提高了很多,义已经不能在质疑自己的挖耳朵了,因为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还有君,似乎愠怒而伤心的——完了。
——我……我头痛……我……
——以后不要翻围墙了,很危险的。语的声音,温和的,可人的,关心的,责备的,严厉的。
义羞愧难当。只是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义,你应该更好的!
9没有课,篮球场上便聚集好多人,高的,矮的,眫的,瘦的,义当然是常客,因为他喜欢淋漓畅快的感觉,喜欢太阳的味道,更喜欢语匆匆一瞥时的微笑。尽管他是一只菜鸟。这一次,义又忘记了吃晚饭的时间,晚读的钟点早已响过。林义抱着球匆匆跑回教室。这才想起来没吃晚饭,肚子里的神仙们在闹着空城计。义终于知道自己的铜皮铁骨是怎样练成的了,很像三毛,光着脚丫系着肚兜上前线。
“你饿吗?”语问,“没吃晚饭吧!”
义忙说:“你怎么知道?”
“我上楼前你在打篮球,上教室时你还在打篮球,你不会分身术吧?”语回答道。
义突然结巴了,吐出好几个你,好像食人兽的嘴里拉出的一具具骨架,但总算胳膊腿连起来:“你注意我?”
语笑着说:“好逊哦,一个球都没进!”
义立马要撒手人寰 :“哪有,只是你没看见,我还盖了帽,盖帽懂不?”
语起身给了义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下了楼。林义的眼前坠满了天花,感觉有点晕乎,只愣愣地死盯着天花板。
“我会死的,马上!”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义几乎感觉到了“死神”的降临——那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语,像极了圣诞老人。
“面包、水、方便面、牛奶、水果……”语细数着:“吃得完吗?”
义挠头搔耳,表现得像狼牙山五壮士一样壮烈:“保证完成任务,不留一个活口!”
语扑哧一声笑了。
义:“今晚的月亮好圆好美,嗯嗯更美。”
语:“今晚没有月亮啊。”
义:“哦,那就是黑板好美。”
语又被他逗笑了,义吃饭的家伙也僵住了。
义:“语,你会喜欢别人吗?”
语:“不一定哦!”
义:“其实,我。。。。。我……喜欢你!”
义看到语的表情一瞬间僵住,如千年冰封的雪山,灿烂的笑容再也寻觅不见,只有岩岩的冷,冰冰的痛。义听到尖锐刺耳的下课玲声,义听到语说不舒服要回宿舍休息,义听到同学打笑逗骂的声音,义听到桌子板凳摩擦的钝响……
10“鹏,停水了!鹏,停水了!鹏……”
鹏赤裸着上身,抬头运气,回脚马步:“看我乾坤十八吼!”歌王马上替他抚胸捶背,看似鹏有和泰森PK的架势。
挺胸、收气、预备——“来水啊!”
第一招失败,歌王暗自思付,以前屡试屡爽,只要鹏连吼三声立马来水,怎么这次……哦,对了,力量不够!同志们,快起床,给他力量!
歌王、兵、高、义一字长蛇站定,各个将内力积聚于掌,于一瞬间发出一声——来水啊!鹏却不堪众人的深厚内力,差点就蔫了。不一会,果然就听见细细簌簌的水声——鹏癫子,你牛!
鹏是我们的班长,很男人,男人从来不叠被子,所以他的被子炉火纯青地可以当蚊香。只要摆在窗台就行了,按他的说法那是环保。但为了使其他人不在蚊子之前被熏倒,鹏决定晒一晒,结果傍晚时下雨,坐在教室上课的鹏心想,这回惨了,今晚得露宿了。哪知刘主任把他的家当当宝贝似的收起来,还用吹风机吹了,除味。鹏长鹏短的教育:睡觉前记得洗脚,早上起来要叠一叠,学习固然要紧,生活也不得马虎。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报恩,哪知第二天晚上就被请到教务处,罪名是扰乱学校纪律,深夜唱情歌。刘主任一到场,就那么一挥手,一句话便又无罪释放。
那句话是:“唱啥情歌?这叫平缓情绪,懂吗?”
兵、高嫉妒得差点口吐白沫。
——鹏癫子,你牛!
鹏在班里是最有人缘的,篮球队的中锋,打起篮球来像是在打架,有一次想做空中飞人,结果在操场上哭的稀里哗啦,很男人。用刘德华的话讲,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鹏的成绩好,但是爱较劲,有一次在课堂上讨论问题,女老师被他呛得一江春水向东流。女老师却很大度,好,有个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于坚持。不过坚持错误的,那就叫钻牛角尖,是个死胡同,懂吗?
回到正题,鹏成功之后,乒乓坐定,说:“学校没天理,黑;天天把我们锁在这里,黑;食堂黑,老师也黑。”义说:“你想干吗?”鹏说:“想出去。”
鹏说想出去给大伙弄点吃的,班里的奖金150元,有没有人陪他出去。义听大家议论着却没人敢应,就说我去!
校园里静悄悄的,鹏和林义经过女生宿舍的时候看见雪在刷牙,鹏小心地张望一下。
“上!”鹏说了句只身翻出了围墙,出了围墙立即感觉轻松了许多,两人正了身子,壮着胆子,转过墙角,鹏像是丢了魂一样的,正在当头,只听得他一句:“快跑,校长来了!”然后义和鹏都成了赤脚大仙,百米冲刺,有点像三毛。义说:“鹏,你跑得可真快!”鹏说:“你也不赖,光丫的兔子!”两人相视大笑,这时却又开始下起雨来,唯一一把雨伞鹏给了义,然后索性脱了上衣,直接冲了出去。
集市办货很快,两百多斤中的甘蔗,一辆摩托车噌噌噌就运到了。这时时间还很早,几乎还可以听到同学们打鼾的声音,校工一脸忧愁地说哎呀,这可不行,私自离校呢!得消毒。还是鹏厉害,给了一些甘蔗,他就放行了,回头校工的脸还灿烂得如十五的月亮。
“二锅头”曾说我们同学就是一造粪的机器,义想“二锅头”真逊,人家鲁迅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怎么到这竟成了吃的米粉,挤出的却是……不过也是,二百多斤的甘蔗,九十多个机器,不容多少功夫就已经造完了,只剩下龙眉大眼的“鲁迅”在那七窍生烟。其实“鲁迅”就是我们的副校长,平日里拧着一字须,踱着方字步,拿人头当讲台——中国人!鲁迅并不幽默,只会呐喊。义看到兵昏昏欲睡,龙的眼里满是不屑,鹏倒是像个听话的学生,一语不发。只有禄主任站得僵直,全然一个守国旗的战士。义看到歌王把未吃完的甘蔗赛道课桌里,义,看到原本欢快的笑脸一个个倒下去,义还看到“鲁迅”唾沫横飞地在审判鹏……义希望听到同学们摇旗的反叛,哪怕一声一句,哪怕一个“不”!我们需要自由,我们需要活力,不是统治,不是顺服。义满怀希望的等,听到的只是一片沉默,似乎还可以听到把残留甜味的唾液咽下去的咕咚声。
义慢慢站起来,说爬围墙的还有我一个。教室顷刻间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一浪一浪,一波一波。
语说我好幸福。
义说为什么?
语说因为你啊!他们说你重情重义,敢讲敢做,评价好高哦!
义的嘴边犯过一丝苦涩,她们?她们!义感觉自己不再是什么侠士,他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平平整整。他只是个守城的士兵,痴守着一座属于自己的孤垒。现在他想关上城门,夜来了,会有狼!
语说还有我,我为你鼓掌,你听见了吗?义看到语眼里闪闪烁烁的星辰,夜好美。义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听到被自己镇压千年的情愫已蠢蠢欲动。黑瘦的小孩,火堂的炉火。
校工还是把教室喷洒一遍又一遍的漂白水,老师还是一遍一遍核对交上来的体温表,义也每天打篮球,他总梦想着有一天能像乔丹一样扣篮。语总是笑笑,说你还是现实一点吧!义撅着嘴,心想总有那么一天的,是的,总会有那一天的。
龙和秋的感情就和体温表一样,时上时下,但总能平衡在37度。有一次龙当着秋的面砸东西,秋哭了,伤心得像一片叶子。语说秋看了龙的日记,所以龙生气。语说要是你看了我的日记,我一定会和你分的。义说是吗?此后,秋一个人走在两排樱木的大道,一个人站在宿舍的楼道,一个人笑,一个人哭!兵也不再追那个说不上几句话的“四餐饭”,他说有一次他摔倒时,“四餐饭”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之后就喜欢上她了,快如闪电。
之所以要放弃,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等了他三个小时,同样快如闪电。那个女孩子是娟,文静修养的一个女孩,因为有些黑,所以叫黑妹。此后也经常听到宿舍人议论,说“四餐饭”原来是喜欢上别人了,是成,原因是“四餐饭”的父亲为了让女儿上学,居然牺牲色相,说只要照顾照顾,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再又听说,高又交女朋友了,义以前听说过,兄弟如手足,女朋友如衣服之类的话。可怪的是,手足在这个班,衣服也在这个班,搞不清这里是假肢厂还是制衣厂了。“四餐饭”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歌王也不再缠着王,他说当初是被逼的。大家都那么一说,感觉还可以,就想试一试,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清楚了,反而自在,。歌王一拍义的肩膀:老兄,语说个好女孩,真的!
其实喜欢一个人好简单,喜欢她哭,喜欢她笑。可是爱一个人好难,必须抹平了棱角,宽容,忍让去适应她,努力营造两个人的世界。看似波澜不惊,却又惊涛骇浪。
“语,我们可以约会吗?我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义第一次约语。语说考虑考虑。到下午的时候,高传来一张纸条,上面是语娟秀的字体: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复习,快要高考了!人去楼空,兵去会他的黑妹,龙几个小时前就失踪了,高去会他的一二三四五妹了。歌王,义;义,歌王——走,打台球去!
“义,你怎么欺负语了!”
“我没有啊!”
“没有,那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高激动的,“成亲口说的,准是你欺负她了!”
义愣了,语?成?她和成在一起!她在成面前哭了!
楼下的应届班教室:
你真的要到这个班吗?纪律可不好! 跟我们班主任了吗?”
“临时!”
“临时?临时是多长的时间?几天吗?”
“不知道!”
应届班里没有补习班的学习气氛,讲小话的,嗑瓜子的,聊天的。前面一漂亮女生梳着头,不时甩动瀑布似的长发。
“嗨,哥们,楼上的是吧?听说你在上面也排的上号。下面好,你瞧那个女的,”一瘦高黄发小眼男生指着梳头发的女生,“特油,在教室里和人家亲嘴!”
义一丝冷笑:“你也是一个?”
瘦小个哼了一声:“我哪里瞧得上她?我要是有你这斤两……“这时电话响起,“喂,小文啊,干嘛?又打架?先忍忍嘛,过了六月八,我才刚转的校哎!”
瘦小眼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朋友,来,抽一根,芙蓉王的!”
义慢慢接过烟,瘦小眼给点上。
三天,三天之中义没回过教室。他安静的坐在楼下的应届班里,安静的听着老师讲解着简单的习题,安静的和这个班的人搞好关系,安静的抽烟,安静的喝酒。安静的听到楼上朗朗的读书声,安静的听鹏喊起立上课,安静的把饮用水灌进他的小瓶子里。当塑料瓶猛然紧缩时,他的手颤抖了:“难道是我错了?”
“老板,老两根烟!”
“你抽烟了?”义转身一看,那个温柔的眼睛正颤惊地盯着自己,他感觉到自己被人上了枷锁,贯以罪犯的名义,赤裸裸的被审视着。语瘦了,憔悴了,他那纯洁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失望,一丝丝的悲恸,眼光像是一把无形的扬鞭,笞打着义。
“是的,我堕落了,你会看不起我,是吗?”义嗤笑一下僵木的表情,“你凭什么管我?我又是你什么人?”
“你!”语气红了眼睛,一把夺过已经点燃的香烟,一脚一脚踩灭!
“哥们,”瘦小眼一边玩着他的手机游戏,“老实说,你确实错了,快上去吧,两级楼梯!”义愣了一下,“可是……”
“还可是什么”
“好!”
“等会儿!”瘦小眼叫回了义,从他兜里掏了掏,“芙蓉王,贵着呢!”
11上了楼,感觉自己像是阔别十八年的故土,陌生又亲切。义的座位还是空的,笔记本,试题,教科书,一紊不乱。课桌里发现一些糖果,还有一张纸条:
义:
你误解了,我和成只是好朋友,从上学期就是。我不个好女孩,学习不好,你要好好加油啊!不要辜负了你爸妈的期望。还有,义,我爸来看我了,好高兴哦!他还带了些吃的,不多,给你一些吧!
语 4.11
四月十一号,今天是四月十四号,也就是三天前……义好懊恼自己的鲁莽,又好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义走到语的前排,直挺挺地注视着她,她伸手去捉她的小手,她闪躲着,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终于被捉到。语匆忙摆说:“这是教室!”
“那你答应原谅我!”
“你好傻!”
一块面包。
义:“听说你没有吃晚餐,你不吃饭,我也陪你挨饿!”
语:“我不想吃啦!你逞什么英雄?”
义:“英雄吗?我看是狗熊咯!”
语:“谁把你当狗熊啦!”
义:“你啊,我那么坏,气你哭,气你不吃饭,你一定骂我好多次,死狗熊,坏狗熊!”
语噗嗤一声笑了。
义:“你终于笑了,你生气的时候真难看”,义办了一个鬼脸,“像八婆!”
语:“你又欺负我!”
义:“好了,吃面包吧!一人一半!”
语:“等等,先祈祷。”
义合起双手,念一遍,点一下额头,左右胸……
“啊,错了,错了,是这样……”
12义已经不能自已了,看不到语他就坐立不安,喜欢和她在一起,一分钟,哪怕说一句话,义才能安心去学习。语的音容笑貌,语的多愁善感,语的温柔体贴。然而时间是那么公平却又那么残忍。高考快到了,他们面临两难的选择。义的成绩比语好,有可能上重本,而语,眼泪。很多时候,她总是流泪。义说不要紧,只要你能上本科,哪所学校你挑!语摇头,不行,我不能耽误你,而且相爱的人不一定要在一起啊,我们要相信自己。语把栀子花插在讲台的瓶里。可现在义看着日益颓败的花瓣,心里失落极了。毕业!分离!这两个字眼在义的脑海里乱窜,放佛一瞬间就将失去所有,剩下的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我不要,我不要,义不要自己的初恋就这样无情的被时间和空间吞噬。他没有信心,更害怕一个人孤独的滋味。他原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义第一次对语说我永远爱你的时候,语问他什么是永远。义说永远就是两个人并肩坐在落日的山坡,夕阳很美,很圆。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一本书上看的。一个男孩叫粞,很高很帅,吹一支好笛,他喜欢一个女孩,从小青梅竹马,可人们觉得他跟水香是一对金童玉女。粞和那个女孩深深的相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女孩选择了别人,粞选择了水香。当然结局是个悲剧。可是粞仍爱着那个女孩,一直到死,这就是永远。这时天顷刻间已经变黑。墨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好像整个世界就要毁灭,狂风暴雨骤然降临了。
细长的纤维丝整齐地拉在教室外的草坪上,散落着浆沫和石灰。袁主任正在调试着摄像机,喇叭里刘主任正在叮嘱同学们不要忘记要带和要拿的东西。
义已经不记得是怎样进考场,怎样答题,怎样出考场。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年的奋斗就为这两天。而这两天过得很没感觉,很淡。歌王哭了,“四餐饭”还是如以前一样冷漠,高已经不见踪影,君一脸的悲伤,鹏还是大大咧咧的打他的篮球,而义骑着高的自行车满校园狂飙。
6月8号晚
老班打开顶楼的铁门,把同学们都叫到楼顶,晚风、车、远处的路灯很黄。
——还记得怎么折纸飞机吗?问什么不折一个呢?就在今晚!
立马有人抱来一大堆的纸,没有人说话,老班第一个折起来,很快,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折起来,老班的飞机一放飞就栽了下去,鹏用力过猛,早已拦腰折断。校园的上空充满了白色的点点,轻轻地飞,轻轻地绕,飞过草坪,飞过榕树,飞过围墙,飞过菜地。语穿着她的红色上衣,掂着脚尖,努力伸张着身子,想使她的飞机飞得更远。义说我来帮你,语说不用。义看到语虚弱的身躯,像蝴蝶一样慢慢起舞,她很美,在这一夜!
“我的飞机呢?”一女生大叫起来。
“你不是已经放飞了么?”
“那我可以再放飞一次吗?”同学们被这个童稚的问题吸引了。放飞的纸飞机是不可能往回走的,或是坠落,或是坦途,它必须一点一点往前飞,一点一点往下坠,几秒就是它永恒的瞬间,它曾经飞翔过,属于蓝天,属于大地,属于自由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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