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哈尔滨开往漠河的列车,一路向北,到终点要花16个小时。快要发车时,上来一位姑娘。马尾T恤双肩包,快言快语嘎嘣脆。碰见漠河市的熟人,聊几句“扶贫鸡蛋”;听说是广东来的游客,推介下“北极风光”。正说着话,又被偶遇的老乡拉走:“文闺女,尝尝俺的干粮。”
这位老乡口中的“文闺女”,叫文竹,白天刚在省城开完会。她是“中国最北乡镇”漠河市北极镇镇长,全国“最美基层高校毕业生”,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
8年前大学毕业时,许多同龄人都把大城市作为就业首选,文竹却放弃了去南方一家知名企业工作的机会,回到北纬53度的家乡。
“东北的乡村要振兴,年轻人不回来,谁带头干呢?”她说。
今年6月,黑龙江上游汛情告急,文竹紧急协调抢险救灾、转移群众。图为文竹(右)在动员村里群众。张可心摄/光明图片
“文闺女来了以后,村里有声儿了”
祖国雄鸡版图,漠河北极镇居鸡冠之顶。洛古河村,在比北极镇更偏远的地方,离镇政府还得50多公里。记者来时,随机问了三个漠河人,都说“没去过”。
在漠河市里长大的文竹,23岁前也没去过——直到从牡丹江师范学院毕业,以大兴安岭地区第二名的成绩,考录了“大学生村官”。
洛古河村来了大学生!这是能上村史的大事件。村支书、村主任、老会计全体出动,开辆拉货的“半截子”来接人。颠簸到村口,一路晕车的文竹更“晕”了——村子半眼就能望到头。一打听,只有47户,84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几乎扒拉不出一个青壮年。放眼四望,十米外,黑龙江无声流过;江对过,是俄罗斯的山峦。
上手工作,第一步就难迈。穿着小白鞋下田,人家拦住,“太埋汰了”;坐村民家凳子,不经意掸一下,人家慌忙拿袖子擦。
文竹觉得“扎心”。“你干啥来了?”她狠狠地问自己。
小白鞋换成雨靴,桌上筷子拿起来就使。村委会支张破床当宿舍,上个厕所得跑老远。晚上黑,害怕,为了少上厕所,过中午就不吃不喝。没有火炕,冬天套上毛衣棉裤睡觉,半夜还是被冻醒。
不知不觉中,文竹越来越忙了。要说忙的,都是琐碎小事——芝麻大的村子,能有啥大事?大喇叭响起来了,广场舞跳起来了。矛盾有人调解了,事儿有人帮着办了。手机不好使,找她;想下载养殖教程,找她;大葱卖不出去眼看要烂在地里,找她;村里改造锅炉房缺钱,还是找她……大爷大娘放下碗筷,抬脚就上村委会,看完《新闻联播》,听她讲和大伙儿有关的国家好政策。
村里的农家乐开起来了,文竹专找老大娘唠嗑,教电器使用、网上接单、文明礼仪。“可别小瞧老大娘的威力!”她摸出了其中的门道,“教育专家说,一个女孩影响三代人。要我说啊,一个老大娘,能改变全家!”
寒来暑往,村史上又有了两个“头一回”。村“两委”换届,村民头一回把票投给个“外人”。省级文明村评比,奖牌头一回花落洛古河村。
乡亲们说得直白:“文闺女来了以后,村里有声儿了!”腊月里吃*猪菜,最嫩的那块肉,不由分说地,留给了“咱们的文闺女”。
夏日的雨后,记者和文竹走在洛古河村的小街上。黑色尖顶木房子,崭新的路面,复古风的路灯与鲜红国旗构成视觉的和谐,风景宛在画中。
“俺们村漂亮吧?”一位开农家乐的大娘跟记者说起生意,“要不是‘文闺女’把农家乐整上网,哪来这么多客人!”边唠,边拉着文竹细端详:“瘦了。当镇长比在村里操心。想没想大娘烙的饼?”
今年6月,黑龙江上游汛情告急,文竹紧急协调抢险救灾、转移群众。图为文竹在与大家一起灌沙袋。张可心摄/光明图片
“无论走得多远,不要忘记为什么出发”
南方姑娘邱小允和北国丫头文竹站一块儿,相得益彰。一个白,一个黑。一个婉约派,一个豪放风。一个是从厦门来北极镇开民宿的“文艺北漂”,一个是风风火火的乡镇干部。
要说共同点,有。都是在最美好的年华,奋力追寻各自的梦想。还有,都是党员。
来北极镇经商、务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还是党员。文竹想,大家心里都有一团火,老散着可不行。得发挥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把大家凝聚起来啊!
说干就干。在漠河市委的总体部署下,北极镇“流动党员驿站”建起来了,开站的日子选在2017年5月20日。文竹又有了新职务——驿站站长。
驿站初创,只有8平方米。文竹拿出“创业”的干劲儿,主动出击,做卡片、发传单、刷朋友圈。每一个设计,她都推想无数遍。每一句讲解,她都根据不同对象临场调整。面对外来党员,她如数家珍,推介“北极精神”;碰上外国游客,她用英语宣传边境政策、家乡特产。
邱小允她们找到了初心归航的港湾,跟着文竹一起干,比自己创业还要认真。
驿站诞生4年之后,记者来到这里。北极镇中心地带,游客云集,灿烂阳光照耀着悬挂金色党徽的木房子。经四次扩建,这个“5.0版”的驿站已有200平方米。
一位挎着背包的儒雅长者走了进来。“北疆之魂”“情景党课”依次看过,在入党誓词前久久伫立。“岁月如梭啊,我想起了56年前入党那天的情形……”老同志姓何,来自深圳。
文竹告诉记者:“常常有同志感谢我,说在驿站,找到了自豪感,找到了仪式感,找到了归属感。其实,受教育最多的是我。”
那一幕幕情景,让她心中的激情,每天都在奔涌着——
“我今年90岁了,今天在祖国最北的流动党员驿站,我和我的儿子孙子向党旗宣誓,我们家就是要扎红根,传红心,把这份信仰传承下去!”
“我们祖国最北的山村能把红色党建叫响全国,真是小驿站、大堡垒!”
“从北京来到北极,无论走得多远,不要忘记为什么出发!”
“身在最北方,心向党中央。”
4年来,在这里登记、留言的党员,有15000多名。
这个小小驿站,成了北极镇的“红色新亮点”。
“练就了十八般武艺——样样跟群众相关”
一位东北基层乡镇干部,工作状态是什么样的?几天“贴身”紧跟,让记者有了更深了解。
镇子说大也真大,说小也真小。3000平方公里,3000口人。千头万绪,蒜皮鸡毛。修路被18米深的机井拦住,工程监理找过来;土地纠纷打官司,得咨询律师;环卫工拉住,要说说垃圾桶摆哪儿才合理;更别说,抗疫防汛的大事,必须全力以赴。水电改造,庭院经济,花海工程,营商环境……一个个名词从文竹嘴里流淌,就像别的姑娘说起明星、化妆品。
早上四点,手机视频“叮叮”响。“一睁眼,满屏毛茸茸的鸡翅膀怼我脸上,还有画外音:镇长,看俺的鸡长得多喜人!”说起这些,文竹笑得眉眼弯弯。
“困难嘛,当然有。”文竹说,为了整治环境,依法拆除违建,也曾被群众误解,一拳打得“蒙圈”。
但总的来说,“充实,真充实”。
文竹的办公室窗外,能看到元宝山——多实在的名字,寄寓着乡亲们世世代代的富裕梦。满山的树,在这北疆的天空下,奋力向上伸展着枝叶。
“你问我干过多少岗位?我数数。村支部*助理,村委委员,2016年镇党委换届,选上镇党委委员、宣传委员……”扳起手指,露出粗糙皴裂的掌心。她不好意思地攥紧拳头,“前一阵汛情,几天几夜守在江堤上,灌沙袋时给磨着了……”
“去年底刚当镇长时,压力挺大。边境重镇啊!要守住人民的心!领导找我谈话,说在你这个年龄,什么都会不可能,不然要我们老同志干啥?别怕出问题,要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寻思,这就叫担当吧。”
“去南方出差,当年留在那里的同学,已经三套房了。有点小自卑。可一回来,又满身是劲儿了。”
“8年青春的收获?人家说,‘软妹子’成了‘女汉子’……这么说吧,练就了十八般武艺——样样跟群众相关。”
“我真没啥。你在驿站看到咱漠河的英雄谱了吧?‘最北夫妻警务室’驻村民警贾晨翔,支教十年的希望小学教师王忠雷夫妇……更别说,当年来修建铁路、垦荒戍边的无数前辈们……”
说起这些名字时,这个一直笑声朗朗的姑娘,眼里泛起晶莹的泪光。
哦,这北纬53度的诗和远方……(本报记者 付小悦 张士英 光明网记者 赵宇豪)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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